在他養傷這幾天,經常見有一隊一隊人馬分批到附近的山上挖野草,但是帶回的東西又並沒有具體用途。雖有疑問,比不上對翹楚傷勢的擔憂,每天換藥都是玉夭最頭疼的事,她很怕見血,可不願讓別人碰他的傷口,只有咬著牙親自來面對。
翹楚跟沒事人似的倚在虎皮椅上看兵書,瞅了一眼手抖的她,「換軍醫吧,別我沒好你又倒下。」
「不要。」她小心翼翼將雙臂環繞過他的肩膀,撕開封條,再一層一層揭開,低著頭仔細地挑開紗,把冰涼的藥膏塗抹上去,手軟的手不時摩挲著附近的肌肉,希望能借此緩解藥對箭傷的直接刺激。
他低吟了聲。
「很痛嗎?」玉夭的汗都出來了,「我再輕點。」
「你真是會折磨我。」他說。
玉夭沒好氣道:「都是你自找苦吃,好好的非要挨上一箭。」
「我說的不是箭傷。」他揚起下巴,「含在嘴裡的肉沒有辦法嚥下去,難道一點不折磨人嗎?」
猛然了悟他的話外之音,玉夭毫不客氣捶他一記,「以前不知道你這麼貧嘴。」
以前?
又是這樣似曾相識的口吻。
翹楚挑挑眉,「那以前我如何啊?」
處理傷口的她心不在焉道:「反正比現在話少。」
「我們果然見過!」翹楚一把將她抱起,「你還要否認!」
完蛋,這下說漏嘴了……
玉夭的腦瓜快速編排說辭:「你,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比你剛在桃都山下見到你那會兒……」
「別再四處兜圈子!」翹楚寒著一張臉,旋即加重語氣,「這種話騙不了我,『玉姐姐』,你再閃爍其詞,那就離我遠些——等我弄清楚咱倆的關係——咱們再算賬!」說著一把推開她,也不在乎是不是會扯到胸前的紗布,拂袖就走。
「翹楚——」
她反手拉住他。
翹楚甩手,「我的傷沒有你在,也會好,放心!」
「不要這樣!」她算是被掐住了命脈,從後面摟住他修長的腰身,「讓我幫你纏好紗布,你別亂動——傷口會崩開——」
「那我心口的傷呢?」他斜睨她一眼,「你有辦法讓它痊癒嗎?」
「我……」
「第一次見面我就很直接地告訴你,我跟你像在哪裡見過。」他深吸一口氣,「事到如今你都不肯回應我,我給的誠意,你不要,那麼你給的關心,我為何一定要?」
利刃一般的話直刺內心,高高鑄起的堡壘逐漸崩塌。
「你,給我些時間。」她絕艷的面頰貼在他的後背上,尋求最後的支撐,「等到了時候我一定會原原本本告訴你。」
拿到九花靈株給他吃以後,就算她不開口,他也會想起全部。
只不過,他沒有辦法扭轉什麼。
玉夭已能預見不久的將來,她會把狐翹楚氣到什麼地步,只是,以前他做很多事時不也沒有經過她的贊同?
一報還一報,他們扯平了好不好?
將信將疑的翹楚回過身,把玉夭的臉蛋抬了起來,「你保證?」
「我保證,還有——」她踮起腳尖,主動地吻上他的唇,「我是愛你的。」
明明對她的保證並不確信,可在聽到最後那幾字時,什麼事都給丟到了九霄雲外,顧不得隨時都會冒出的血,一手托住纖細的腰,一手按住玉夭的後腦,反客為主地吻她,宛如要將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東西全部剔除,舌尖不斷地勾卷,包括呼吸也不放過,一併掠奪。
帶著軍情前來探視世子的參將一時高興,忘記提前通報,剛進營帳,就看到激情火辣的一幕,不禁呆立當場,結結巴巴起來。
「世——世——子——」
玉夭聞言埋頭在他懷裡,攏著紗布慢慢往回纏。
翹楚低沉地開口道:「她是女人,無須大驚小怪。」
參將這才回過神,他萬萬料不到一直跟在世子左右的小廝是個女人,難怪個子嬌嬌小小的,眉清目秀得不得了。又一想,他們這位世子都快三十歲了,之前病得一塌糊塗,到如今都沒有成家,第一次出門帶兵,有個女人照顧起居倒也不算稀罕,但千萬別給下面的小子們看到,不然有樣學樣,他們淮南軍怕是都要攜家帶口啦。
「世子,有軍情。」參將清了清嗓子,畢恭畢敬地轉移話題,「閻王寨果然派人尾隨在我派出的小隊人馬附近打探情況,若料得不錯,這兩天必會有所行動。」
「好。」翹楚神采飛揚道,「傳令下去,到山裡採摘的人照樣分批進行,其他人馬按兵不動,入夜後分兩批,一部分入山,一部分守在閻王寨外,放過第一批走的人,等到信號燃起再行入寨。」
「得令——」參將奉命前去部署。
玉夭把軍醫所給的小藥箱整理好,好奇道:「到底你想做什麼?為什麼天天讓那些兵士前去山裡?」
翹楚輕笑道:「那名獵女你還有印象吧?」
「當然。」她咕噥道,「是她射傷你。」
「她還會跑到閻王寨邀功。」翹楚慢條斯理地說,「告訴對方她的箭上有毒,解藥就在附近的山上,但並不容易找到。」
「所以你假裝派人去搜山找藥?」她眨了眨眼,「但那會有什麼收效?」
「閻王寨的人很狡猾,我來他們閉關,我一走,他們又會捲土重來。」翹楚把玩著正手五指上的銀豪,「與其沒完沒了糾纏,不如快刀亂麻一斬,讓閻王寨的元氣大傷,才能回到短時間內的太平,所以嘛,當他們死活不出時,就要誘之以利,我受傷就是最好的利,畢竟大軍守在外閻王寨外圍,也困得他們很痛苦,能把我趕走或是殺死我,對閻王寨而言都是不小的收穫。」
「你是利用他們想要在你傷時落井下石的心態,引他們出來……」玉夭恍悟,「然後一部分人守在閻王寨外,等他們偷襲的精銳盡出,被你派出的人圍住,另一部分人假扮成他們得勝歸來的樣子,攻閻王寨一個措手不及。」
「沒錯。」他的眼裡充滿寵溺,「你分析得一點不錯。」
玉夭卻更是迷惑,「那你為什麼沒有想過斬草除根?」沒記錯的話,他方才是說短時間的太平,而不是永久。
「閻王寨不能滅。」他向她搖搖食指,「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你又跟我打啞謎。」她不覺噘起唇。
翹楚挑挑眉,「你何嘗不是呢?」
不過,他的啞謎應該用不多久就會把緣由展現在她面前,而她的啞謎,卻未必能很快讓他知曉。
玉夭沉默下來。
翹楚的計策全數奏效。
這招拋磚引玉成功地對閻王寨予以重擊,不但剿滅跑去山上的那一隊人,還混入寨內生擒了他們蠻橫的大小姐,可惜,當夜發生了一小段插曲,在押解那位小姐回來的途中,有人涉足其中,打傷淮南軍把閻王寨的大小姐救走。
聽到消息以後,玉夭狐疑地盯著翹楚那張完全沒有意外的臉龐,心裡估摸著,多半是他放的水。淮南王世子沒有大動干戈,巧妙地把閻王寨這個心腹給收拾一番,讓當地的幾個部落歡欣鼓舞,紛紛送上賀禮。
其中讓玉夭最為糾結的一項是——
女人。
不得不承認,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
部落篩選出的小姑娘,要多甜有多甜,配著那丁當環配作響的彩色族裙,看上去粉雕玉琢,如精美的瓷娃娃,能歌善舞,令她這個自負擅藝的天香樓花冠也自愧不如。
十幾歲的少女似含苞待放的花朵,等待惜花之人的呵護與疼愛。
她一早不是那個妙齡了,在還是那個歲數的時候就被賣到青樓做煙花女子,哪裡舔嘗過無憂無慮的滋味。
她怎麼比得過她們?
更讓玉夭意外的是翹楚的態度,他,照單全收。
竟然沒有拒絕?!
男人啊男人,一旦剔除仙籍,終究也不過是脫不離聲色場的男人。她什麼都沒說,翹楚也沒有聽她發表看法的意思,等安頓好守備軍,淮南軍大批撤離這一代地域。坐在馬車裡望著歡送的鄉民,她不由得歎口氣。
同坐在車裡的女孩是部落族長之女,名叫籠沙,她好奇地眨眨大眼,「姐姐,你心裡不開心是不是?」
姐姐?玉夭驚道:「你怎知曉我是女子。」
「是世子說的。」籠沙笑盈盈地解釋,「他跟我說要叫你『姐姐』,又吩咐,以後咱們會是很好的姐妹,會一起在淮南府做個伴兒。」
原來他已打定主意。
玉夭一抿唇,「不敢,小姐是族長之女,玉夭僅僅是個隨侍。」
「隨侍可以坐馬車的嗎?」籠沙偏著頭問,一臉天真。
玉夭一窒,「大概是為了方便我照顧小姐。」
「我聽說行軍打仗是不允許帶女子的。」籠沙托著下巴說,「但姐姐例外,世子就帶了你隨行,說明姐姐在他心裡很有地位。」
「你喜歡世子嗎?」玉夭冷不防問。
籠沙陷入迷茫,「我不知道啦,阿爹只跟我說乖乖跟世子走,不但可以見到娘,以後榮華富貴都不用愁。」
好一個沒有心機的女孩。
玉夭心忖:若將來自己不在,能有這麼個姑娘陪伴翹楚後半生,難道不是美事?她又何必擺出冷臉給人家看?狐翹楚是言而有信的人,娶了籠沙就絕對不會棄她於不顧,那麼就算恢復記憶,就算割捨不下與她的孽緣,也不至於在她死後丟下一切隨她而去。
殊不知玉夭這番心態與狐翹楚當時要她生下狐子竟如出一轍。
「好妹妹。」她打定主意改變態度,微笑道,「你說的沒錯,好好對世子,將來對你對你的家人都有好處。」
「真的嗎?」籠沙小心翼翼地求證。
「嗯,你只要抓住世子的心,讓他對你百依百順就成。」想到難纏的王妃,玉夭又加上一句補充:「不要去招惹王妃。」
「王妃很凶嗎?」籠沙皺起眉。
「也許對你不會。」她笑著拍了拍她的肩,「看到你很少會有人凶得起來。」
小姑娘天真爛漫應是人見人愛,再說她是淮南邊境部落族長之女,對淮南王府有相當重要的奧援,王妃沒有理由把這麼重要的媳婦推出去。
或者說,只要兒媳婦不是她,應該問題就不大。
一想到王妃,不曉得是不是太過敏感,玉夭腦海裡總浮現廚子大哥說過的話,照常理而言,母憑子貴的王妃應是和她唯一的兒子感情甚好,為何翹楚在桃都山那會兒會說出王妃不是他母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