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蘇阿快在收音機裡聽到這句話,她就覺得這話講得——
准!真是准!簡直是無敵神准!
今天是她交往兩年的醫生男友要帶她回家見他母親的日子。一早,她打電話到會計師事務所請假,掛上電話,便拎著皮包,嘴裡哼著伍佰的「愛情的限時批」,搭上電梯。
她在心裡盤算著待會兒的行程。嗯,她得先趕去美容沙龍做個頭髮、修修指甲,再到精品店去逛逛,幫男友的母親挑個見面禮,回來再補個妝,把自己打點得又美又香,等男友來接;見過他的父母,她的戀愛就差不多可以修成正果了。
一切都很妥當的按著計劃進行著,唯一的錯誤是她不該堅持點二號設計師,坐錯了位置。
沙龍裡今天生意可大好,每張美發椅上都坐了人。
她的左邊是壹號設計師,她正忙著替一位今天要訂婚的女人梳髻;她的右邊坐著一位發福的胖婦人,正一臉不耐煩的等著要染髮兼修前刀,可參號設計師不知上哪去了。
在小妹倒了第N杯咖啡後,胖婦人終於嚷了出來:「小妹,去!去叫你們店長過來!」
穿著白色套裝的美麗店長快步走過來,一張陪笑的臉甜得發膩,對著鏡裡塗著血盆大口的夫人討好的笑著,接著開始在她肩上按摩兼撒嬌道:
「陳姨,別生氣啦,人家沒騙你啦,阿恆今天真的是被他姊夫調去電視台幫忙啦。我也很不願意借人啊,可是人家是大製作人,又是老闆的親家,我很難拒絕耶。不然,我叫五號湯尼過來好不好?他手藝也很好的,我先讓他幫您染?」
「安娜,你講這樣對嗎?你擺明看不起我嘛。我可是三天前就預約了,當時你在電話裡是怎麼跟我保證的?你說你查過了,今天,現在,這個時段,沒有問題,」越說越氣,婦人站了起來,轉身指著店長的鼻子咆哮著:
「你親口說沒問題的!結果咧,知不知道我等了多久?快一個鐘頭了!你們會不會太誇張了?!」
頓時,以這咆哮潑婦為中心,大家全停下手上的工作,目光一致的看著好戲。
「對啦對啦,陳姨,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啦。我今天上班前還特地打電話問阿恆,他一聽說是您,馬上答應要趕回來,只是剛剛他的車好死不死在路上拋錨了嘛。我們經理怕您生氣,還特地出去接他,人馬上到,您別生氣啦。」店長小心的安撫著,邊對那些看熱鬧的工作人員使眼色:不去工作,看什麼看!
「我不染了!」胖婦人拿下肩上的毛巾,狠狠地丟在椅子上。「沒見過這麼差的服務。」冷哼一句,轉身要走。
此時,大門走進一個從容的黑色身影,他低頭睞著那名正要走出去的胖婦人,微微一笑。「陳姨,我趕回來了,你要上哪兒去?」說完,扶著她的手臂,讓她回座位上坐好。
「你再不回來,我就要走了,以後都不來了。」她仍然氣呼呼的,但在鏡裡看見阿恆那雙溫柔帶笑的眼,氣,頓時消了一大半。
趙宥恆帶著些許安撫意味地輕拍婦人的肩,接過助理遞送過來的手套,開始調染髮劑;抬頭看見壹號設計師求救的眼神,他低頭囑咐助理繼續調藥劑,隨即走過去,把手套拿下來,將那位準新娘已經盤起、但看起來依然有哪一塌的髻重新放下,拿起梳子重新梳開那頭秀髮。
阿快看著他的手法快速而流暢,迅速卻不失優雅,好看極了,好看到她捨不得眨眼睛。從來不知道看人盤發,可以像看藝術表演那樣讓人入迷,她沉浸在那美麗的氛圍中無法自拔……
突地,一聲怒吼——
「阿恆!快點!我趕時間,我已經等了你一個上午了,你到底怎麼回事啊你?!」三號椅上的胖婦人又在靠麼。
鄰座的歐巴桑這樣一吼,瞬間吼碎了原本那份美麗,還讓蘇阿快莫名嚇了一大跳。
她想都不想,直接轉頭,吼回去:「你真的很誇張耶!這裡又不是只有你一個客人,你的權益重要,我們就不該享有片刻寧靜嗎?」
胖婦人怒目橫眉。「嫌吵?你不會回去啊!」
「唷,你、你這是惱羞成怒嗎?歐巴桑,有點年紀了,脾氣不要那麼大,中風就不好了。你看人家,那是要訂婚的,有看時辰的,你的設計師都回來了,你就再等一會兒也不會死,幹嘛這樣為難別人?!沒見過那麼愛計較的女人。」阿快把臉轉回來,不想再理會那張刻薄的臉。
胖婦人氣得站起來,指著她的鼻子。「你……你算哪根蔥?!敢這樣說我!」她氣得連說話都在顫抖。
阿快雙手抱胸,一臉無謂。「我的確不是蔥,我叫蘇阿快。」
「什麼?」聞言,胖婦人明顯愣住。
此時,門外走進來一個斯文男人,一臉困惑的看著老媽。
「媽?」他想問:出了什麼事?
轉頭看見老媽身旁的女人,他更吃驚。
「阿快!」他脫口叫出她的名字。
只見蘇阿快驚駭的張開嘴巴,滿是粉色發卷的臉紅一陣白一陣。
胖女人陰鷙的臉露出一抹冷笑。
「亞書,這個瘋到不行的女人就是你想娶的……蘇阿快?」
陳亞書惱紅了臉。
「……是。」他非常艱難的承認了。
陳亞書在門口就聽到兩個女人的吵架聲,但怎麼也不該是他老媽和他的女友啊。這下完了,一切都完了。
胖女人望著阿快,眼神透著一股冰冷。她說:「我要真讓你進門,那我才真是瘋了。」
說畢,拉著兒子的手。「這種瘋女人再擺個一百年也沒人要,你好歹是個皮膚科醫生,犯得著撿這種人家剩的嗎?我們走。」說完,把錢放在櫃檯上,一臉驕傲的走出去。
阿快看著鏡子裡的陳亞書,她的男友,果真隨著那個胖婦人走出去。
他可有回頭?沒有,他竟然一次也沒有!
天哪!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片刻的恍惚後,她悠悠甦醒,總算弄明白了一件事——很好,她剛剛竟然和准婆婆吵了一架。
阿快注視著前方的大鏡子,清清楚楚的望著自己的臉。
說真的,她有必要這麼神勇嗎?
有必要這麼蠢嗎?
她幹嘛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得罪男友的媽?
就算她是一隻恐龍或女巫又如何?
等她戴上陳亞書的婚戒,她大可來個絕地大反攻,可是現在……
她被甩了。
那不就什麼都不必說了?
她黯然的看向那個叫阿恆的男人,發現他也正看著她。
為了已經少得可憐的一絲絲尊嚴,她扯出一個難看的笑臉對他說:「你手藝挺好,給我一張名片,我結婚的時候,指定你幫我做頭髮。」
表面上故作不在乎,可是她心裡正在怒吼——
靠!什麼東西!
那個胖得快爆炸的老女人竟然說她會滯銷一百年!好,就嫁給她看!沒娶到她蘇阿快絕對是陳亞書這一輩子最大的人禍,錯過她這麼優質的女人,他活該哭瞎眼睛!
嫁人能有多難?她可是天下唯一僅有的極品,搞不清楚狀況!
她沒嫌棄那個怕事的書獃子就很好了,敢說她是瘋女人?!她的確是瘋了,竟會想嫁給那個沒一點肩膀的陳亞書,真是見鬼了!
她怎麼會遇到那樣的母子?!整件事活像一出鬧劇!
讓人看了好想笑,哈哈哈……
二號設計師有點擔心的望著她。「你……還好吧?」
「幹嘛不好?幫我燙個爆炸頭,我要改變造型。」交代完,她閉上眼睛,開始忍耐燙髮必然會有的漫漫時光。
燙好頭髮,付帳,然後挺胸走出這家店。
走到她的紅色福斯旁,她頓了一下。
接下來她有一整天的空檔,她要怎麼度過這該死的一天?
她木然的走進車子,洩憤般用力關上車門,接著是一聲尖銳的哀嚎聲——
唉呀!痛!真痛死人了!
她痛到飆淚,不停的甩著那只抽痛、紅腫、三隻指甲瞬間烏青的左手。
現在是怎樣啦!嫌她不夠慘哦?怎麼有人那麼衰的,嗚……
扣、扣、扣,有人敲車窗。
她抬眼,看見一張充滿關注的臉;不久,她便認出那人是那個叫阿恆的設計師。
她忍不住要翻白眼。
厚,她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見到那家美容沙龍裡的任何一個人。她想來個相應不理,驅車離開現場,可是,一碰到方向盤,那椎心的痛讓她的手隨即彈了起來。
阿恆站在一旁,再也看不下去了。
他直接打開車門,拉出她的手端詳。「很腫耶。你等我一下。」說完,他往附近的便利商店走去。
不久,他再出現時,手上多了一包衛生冰塊,外面還包著他的手帕。
人家冰塊都送到眼前了,她要再拒收,豈不顯得彆扭?於是她接過冰塊,抬頭望著他。「既然你這麼熱心,不如乾脆送我回去吧。」說完,她下車走到副駕駛座旁坐下。
趙宥恆猶豫了三秒,隨即坐進車,發動引擎。「你住哪?」她劈哩啪啦報完住址,頓了一下,忽然想到他們根本不認識,她講話的頻率又比一般人快,他應該會聽不清楚,因此,她放慢說話速度。「這條路開到底,遇到紅綠燈——」
「你住宏英大樓,我知道。」他打斷她的話,目視前方,平靜的回答。
「你知道?」怎麼會?
「我住宏英大樓A12。」他很快看了她一眼。
咦?她住A8,那他們不就是鄰居了?可是她怎麼從來沒見過他?想想,這樓她才買年餘,住進來也不過是近半年的事,沒遇著應該也不會太奇怪。
既是鄰居,那就敦親睦鄰一下吧,她擠出一個笑臉。「呵呵,好巧喔,你剛下班哦?」
「我今天休假,因為姊夫和公司的人情,所以假期被搞得有點支離破碎。」他的口吻有點無奈。
呵呵,好個支離破碎,她的心也是。
「我今天也休假,時間很多,可是不想回家,我們找個地方喝一杯?」她望著他的眼神有著邀請。
這女人的確有不回家的理由,他了。
她剛剛的悲慘遭遇,嚴格說起來,他也該負點道義責任,雖然他實際上並沒有要她發出正義的怒吼。
他從來就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人,但她的樣子看起來真的挺可憐。
「那我們去錢櫃唱歌吧。」喝酒傷身,關在包廂裡把怒氣吼出來,對宣洩情緒應該有正面幫助。
他們到錢櫃KTV。包廂內,阿快動作迅速的點好歌,然後將歌本拿給趙宥恆。
服務生送了飲料和點心進來,趙宥恆將歌本合上,拿起毛豆消遣無聊,望著螢幕上的歌詞,這廂阿快已唱著——
雨不停落下來花怎麼都不開
儘管我細心灌溉你說不愛就不愛我一個人欣賞悲哀
愛只剩下無奈我一直不願再去猜
鋼琴上黑鍵之間永遠都夾著空白缺了一塊就不精采
緊緊相依的心如何saygoodbye你比我清楚還要我說明白
愛太深會讓人瘋狂的勇敢我用背叛自己完成你的期盼
把手放開不問一句saygoodbye當作最後一次對你的溺愛
冷冷清清淡淡今後都不管只要你能愉快
心有一句感慨我還能夠跟誰對白
在你關上門之前替我再回頭看看那些片段還在不在(背叛。詞:阿丹/鄔裕康作曲:曹格編曲:塗惠源)
趙宥恆冷眼看著她幾度唱到哽咽不能繼續的窘況,他善解人意的撇過頭去,小心翼翼地避免和她眼神交會,以免她尷尬。
但很快地,他就明白,他錯了,她正專注的沉浸在自己的悲傷大海中,哪裡有空記得這房間裡還有一個人。
眼見她越唱,失戀症候群似乎一個一個跑了出來,他好後悔,真不該提議來唱歌的;面對一個失戀的陌生女人已經夠讓人失措了,再加上她氾濫的淚水,他簡直是自找麻煩!
他其實真的很想自行離開,尤其她的歌喉實在不怎麼好;只是,幾度抬頭見她哭得那麼淒慘的模樣,實在……怪可憐的;雖然他的假期被她蹧蹋成這樣也很可憐,但總沒慘過她在大庭廣眾下被甩。
反正,他一向是個隨遇而安的人。
他拿起啤酒,一個人靜靜喝著,默默忍受著螢幕前那個製造噪音和淚水的女人,直到眼皮越來越重、越來越重……咚,一聲,他歪倒在椅子裡。
事情總會有盡頭,不管失戀有多教人難堪,心情有多哀傷,天總會亮,點的歌也終究會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