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草草一臉「你不要誣陷我」的表情,「我只不過告訴四姐,尉驟因為得不到她備受打擊,再也不肯談戀愛、結婚而已——我什麼時候說他是同性戀啦?」
她到底是聰明還是笨蛋?
認識六年,衛千暮到現在還無法下準確結論。
聶語笑出現在尉驟家院子裡的時候,他正在逗弄睡蓮下的魚——聽養魚的大叔說魚的糞便能成為睡蓮的養料,他便在種睡蓮的大水缸裡養了幾十尾金魚。
「尉驟!」他居然還有閒情雅致在這裡玩魚?!
不是說明晚見面的嗎?難道是他記錯了?「聶語笑,你怎麼……你怎麼……」
誰管誰怎麼了?把他從水缸旁邊拽過來,她看了他好半晌,終於做出最後結論:「你不要愛男人了,你愛我吧!」
「呃……咳咳咳咳!」尉驟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從十七歲到今天,他二十五歲,足足八年的時間。他等著她的表白,等得都快絕望了。沒想到希望降臨的一刻居然如此詭異,他什麼時候愛男人了?
「你……是從哪裡知道的?」等他搞清楚誰在拿他的名譽開玩笑,他會擰下那個人的腦袋。
「你不要再掩飾了。」聶語笑的話語中甚至藏著哭音,「我知道,這全都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要不是我說什麼都不肯接受你的感情,你也不是物極必反,結果愛上同性。雖然現在說可能有點遲,可是尉驟……你回頭好不好?不要再去喜歡男人了,繼續喜歡我吧!」
原來是誤以為他喜歡男人,所以老師的說教本性又發作了,想以自己為誘餌釣她上鉤。既然是她自動獻身,沒道理他輕易放過,「我不想了……準確說是不敢了,一個人努力地愛,明知道沒有結果還是一往無前,明知道你在另一個男人的懷裡,還是拚命地想靠近你——這種感覺太可悲了,我不想再繼續這種情感。」
他低頭撥弄著水,以水的力量撩撥魚。側影陪著冷冷的月光倒影在水中,看起來好可憐啊!
「這一次我絕對不會讓你一個人孤軍奮戰。」她一副英勇就義的模樣,「我會回報你的感情。」
「可你比我大啊!」尉驟眉頭深鎖,八百年才有機會在她面前耀武揚威一次,不利用得充分點多對不起自己,「而且還大四歲呢!你不怕別人說你老牛吃嫩草嗎?而且就像你以前說的那樣,女人不經老,過了三十,無論是外面還是心理都比男人更快地步入老年。萬一,別人覺得我們不般配怎麼辦?」
這明明就是聶語笑一直以來的擔憂,可為了說服他放棄同性戀這條路,她還是豁出去給自己找理由:「也許是每天跟寵物打交道,心情愉快的緣故,大家都覺得我一點也不像二十九歲的人,根本與二十出頭的小女生無異。反倒是你這幾年為我操心的緣故,看上去好成熟哦!再說,男人上了五十歲老得可就比女人快了,一般六七十歲的老婦人還能自理,老先生可需要別人照顧了。而且女人通常比男人長壽,我大你幾歲,正好陪你一起上天國啊!」
「是嗎?」他撇撇嘴,仍是一臉不大相信的模樣,「可我曾是你學生啊!雖然只有一個月的時間,而且你還只是實習老師,可說到底也沾了『老師』兩個字啊!這說出去不成了師生戀了嗎?多不好。」
「我會努力克服心中的陰影,把你曾是我學生的事丟在回憶裡,把你當成一個真正的男人看待。」說歸說,她怎麼有一種掉進陷阱的感覺?
「聽說我喜歡男人,你不敢相信?生氣?傷心?還是……嫉妒?」他大膽假設、小心求證。
她該怎麼回答他?應該說是各樣攙雜,擠滿了她的情緒吧!
這世界上再聰明的女人遇到感情問題也會變笨是不是?看她一副豁出去也要讓他重新愛上自己的表情,多年的鬱悶之氣一掃而空,「你真的那麼想做我女朋友?」
現在沒有時間多想,一點點猶豫都可能葬送尉驟的一生。直視他的眼,她不允許自己表現出一丁點的不安和動搖。
「是。」
「不是因為汪明鎬的父母不同意你做他們家兒媳,所以你才找上我?」
既然他消息如此靈通,不會不知道——「我和學長一年前就做回普通朋友了。」
因為心裡始終有個位置留給他,所以在聽說他轉而喜歡男人的消息,她才會大驚失色地拋下多年背負在肩頭的「師生不該亂倫」的重擔,就此決定自己一生的幸福。
現在輪到他了!「你願意重新愛我嗎?」
「看見這個了嗎?」尉驟從衣服裡掏出他時時掛在頸項上的那塊玉。
聶語笑倒是常見這東西,記憶中好像自從他上了大學就戴著它吧!「我最討厭男人脖子上掛東西。」也是從他讀大學開始,他頻繁帶各種女生來見她——她如此憎恨他脖子上這塊玉不是沒理由的。
「我知道你討厭它,可我還是一直掛著這塊玉。」她說的每件事他都照辦,她一點一滴的喜好他都遵守。惟獨這塊玉,明知道她不喜歡他脖子上留有任何掛件,他還是從未解下,「你知道為什麼嗎?」
又來了!他又擺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盯著她,那眼神讓她起雞皮疙瘩。只因她知道這世上沒有幾個女人能逃過那種表情,天知道他用這副癡情狀騙過多少美眉。
她不自覺地別過臉去,不想面對他再也無法掌控的情緒。
「那年我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之後隨我媽去九華山拜佛,其實我根本不信佛,也沒想過要靠神佛助我完成心願。我進了佛堂,我媽壓著要我叩謝神恩,說是該感謝佛祖保佑我學業有成。其實沒有人比我自己更清楚,我之所以會發奮讀書是因為你,我之所以拼了命去考名牌大學還是為了你。那天,我跪在佛祖面前向它許了三個願——
「一望你身體健康,二望你每天快樂,三望你允許我給你幸福。」
佛門前的三個願全是為她而許,他的雙膝為她而跪,他的三叩全在她心上。
「我媽買了這塊玉並請高僧開光,究竟有沒有神用,我不知道。望著這塊白玉我就想到你,總覺得它配你才最合適。我原本打算回來後送給你的,可私心裡我希望自己的氣息能常伴你左右,回來的一路上我一直戴著這塊玉,盼著你戴上它能感覺到我的溫暖。」
誰曾料想,自始至終這塊玉都未能沾染她的體溫。
「再見面,你送了我一盒綠茶。那是你第一次送我禮物……」
「我是為了祝賀你高考成功。」綠茶性溫,需慢慢泡才能得好味。聶語笑精心挑選這件禮物,就是要尉驟改掉個性裡的焦躁,靜下心來品味人生,以及他所選擇的所謂的愛情。
顯然,一件禮物兩顆心,他想岔了。
「這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禮物,我好開心,夜夜抱著茶葉睡覺。我甚至覺得是那塊玉讓我更接近你的世界,我的自私又起來了,我不捨得把玉送給你。」
所以它一直一直懸掛在他的鎖骨之間,不曾離開半步,只因他自始至終沒有真正擁有她的心。
而今……
解下自己脖子上的那塊白玉,他為她戴上。玉貼著她的肌膚帶來陣陣清涼,她靠在他的身上不敢隨意亂動。
他散發的男性氣息正迅速佔領她的身軀、她的心,叫她體內升騰起層層騷動。
好喜歡她縮在他懷裡的感覺,抱著她坐在搖椅上。趁著月色,他陪著她守望這片睡蓮,「這些睡蓮……你還記得嗎?」
怎會忘呢?別人高考,他悶在家裡挖坑說是要種睡蓮,只因她愛睡蓮的清雅。年少時他的深情叫人難以接受,成長後他的愛也讓她顫抖。
「我種了,十八歲那年,我不顧老媽的嘮叨在院子裡挖了一米深的坑,注上水種睡蓮。就連我媽都不記得掉進這坑裡多少回,可是睡蓮還是沒能長出來。後來我四處向種花人取經,才知道種睡蓮需要魚的糞便積澱下的肥料。我下池塘挖肥料然後把它們裝進大缸裡,再將缸埋進這些坑裡。左右折騰了兩年時間,終於開出了零星的睡蓮。我想著二十歲的那個夏天一定要拉你坐在這張搖椅上賞蓮,沒等到那個夏天,你就被迫辭職離開了這座城市。」
他恨!恨那幫老學究逼走了她,恨她不留隻字片語就選擇消失,更恨她狠心得不跟他聯絡。
她明明知道,找不到她,他會瘋掉。
那兩年是他人生最痛苦的歲月,四處尋覓找不到她。為了見她,他甚至願意把自己的靈魂賣給魔鬼。
結果買他靈魂的人不是魔鬼,竟是她的妹夫。
他不在意是誰買下自己,只在意能不能和她共度此生。再見面他發誓,不再讓她遠離她的視線。他做到了,賴在她家不走,貼著她的生活不放。
卻忘了,她的一句「不歡迎」足以讓他的心碎到拼不回原狀。
就像這些養著睡蓮的大水缸——
聽到她接受汪明鎬的示愛,聽到她明確的拒絕,他終於受不了心靈的創傷離開了她。回到那棟為她而買的公寓裡,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他的一雙拳頭將這幾缸睡蓮全砸了。
水混著泥遍地都是,破碎的瓦片更是劃過他的身體,沾上了他的血。他呆若木雞地從天亮坐到天黑,望著橫屍天台的睡蓮,他看到了自己將死之心。
到底還是不捨,他將那些將死的睡蓮重新種了起來,只因深愛著睡蓮的聶語笑一次都沒看過他培育了六年的花兒。
又是換缸,又是換水,又是換泥,拯救起他的寶貝,天又亮了。
望著這些睡蓮,一夜又一夜。夜夜相對終於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無法和相愛的人廝守到老真的是刻骨的痛。
他已經嘗過,不希望她再品嚐一遍。
於是他學會放手。
帶著這六缸睡蓮回到故鄉,將它們逐一放回到後院的坑裡。佩服老媽的忍耐力,對著院子裡足有一米深的六個大坑,她居然能採用單腳跳的方式進進出出,足足跳了兩年都沒想過弄點土把它們填上。該不會老媽開始就料到他要帶著睡蓮失敗而回吧?
「我不知道……對不起,尉驟,我不知道。」這些過往她通通不知道。
以為他的喜歡只是青春期的萌動,以為他的愛只建立在想要得到她的自尊心裡,以為歲月會將他的感情引入正途。
結果她錯了,誤入歧途的人是她,瞎了眼看不到他真情的人還是她。
「不重要,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看見了,你終於看見了我為你種的這些睡蓮。」
他會重新愛她嗎?他的答案早已經擺在她面前,八年了,她終於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