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車司機忘情的揮揮手,才想到這位美麗的小姐是看不見的,好笑的揚高了聲音,「欸,要小心哪,有好消息要告訴我喔!」
「好啦。」夏小桃面向聲音的來源,朝他笑了笑。
幾年前發生了意外,讓她雙眼失明,除了有些不方便,她的生活起居仍然和過去沒什麼不同,雖然從光明變成了目不視物,這劇烈的改變遠比一出生就只知道黑暗的盲胞還要難以承受,但是她生性豁達俏皮,熬過了恐慌帶來的悲傷期後,很快又回復原來的生活,她並沒有因此變得楚楚可憐或是依賴他人,除了看不見以外,她都覺得沒啥大礙。
今天要去市立醫院複診眼睛,她每隔半個月都要檢查一次。
嗶嗶……交通號志發出鳥鳴,提醒盲人現在是紅燈,夏小桃佇立在路邊。
「汪汪……嘶……」
三隻大型黑犬互相追逐打架。
聽到大狗的低吼聲就在自己身邊圍繞,雖然不是攻擊她,但看不見本來就比較沒有安全感,而且也無法立即閃開遠離,夏小桃心慌的伸長導盲杖,試試旁邊是否有路可走。
咦?怎麼導盲杖的那一端有不懷好意的拉力?
她試著拉回來,但徒勞無功。
「卡……卡……」
原來她手上的導盲杖頻頻打到其中一隻被其它兩隻同伴攻擊得很慘的大狗,牠遷怒到她身上,因此咬住導盲杖不放,夏小桃不知情還硬拉,這下惹惱了牠,牠白森森的尖牙一口一口啃咬著導盲杖。
「怎麼這麼倒霉?」
夏小桃冷汗直流,拉不回來,反而被大狗拖過去。
突然,大狗咬了導盲杖就跑。
「哇!」她驚叫一聲,失去重心跌坐在地上。
剩下的兩隻大狗則是對著這個毫無反擊能力的女人咆吼,還嘶咬她的頭髮和裙襬。
夏小桃揮手想趕走牠們,但牠們的鼻息和尖牙好像就近在臉前,讓她逃也不是,凶也不是,就這麼慌張的頹坐在地上,像獵物一樣被兩隻狗欺陵而不知如何是好。
只有在這時候,她才會意識到自己終究是個看不見的人,是個瞎子。
她看不見,所以無法認清周圍景物而逃跑;她看不見,所以對於兩隻惡犬到底呈現怎樣凶狠的模樣,也只能陷入茫然的恐懼;她看不見,那隻大狗咬走了導盲杖,就等於沒有了第三隻腳可以引導她。
為什麼是她看不見?平常她很少想到這個問題,但危急時卻會特別難過。
這邊是空曠的計劃區和仁愛路交界,下午很少人會經過這裡,夏小桃難過的想著,自己很可能會落到被狗咬死的地步。在這個特別無助、特別恐懼的時候,隱隱約約的還是想起了一個男人……別說是狗了,就算前方有妖魔鬼怪,伍剛都能橫眉冷對,沒幾下就將所有的障礙物都剷除。
不,不要想他,為什麼要想他?不必把他想得那麼好,什麼妖魔鬼怪?他連自己的孿生弟弟都無法對付,他連伍鋼那個禽獸一手毀掉他們倆原本美麗幸福的未來都悶不吭聲……夏小桃搖搖頭,不要再想那充滿絕望的曾經。
而且他消失了十年,無聲無息,不知是死是活,她又何必讓他佔據思緒?
這些臭狗,隨便牠們吧!她心浮氣躁。反正她都這樣了,死了沒啥不好。
「你們在幹什麼?我只是接個手機而已,你們就胡亂撒野,真是不像話!」戴著耳機慢跑的古峻康,只注意到兩隻頑劣的狗在爭奪什麼東西,不耐煩的拉扯牠們頸部的繩索,猛打屁股。
兩隻狗被打得狂叫,在他身前跳來跳去。
他把項圈拉到了牠們的喉頭那裡,扼住了牠們吵人的叫聲,牠們再也不敢示威,只能哀號。
「大寶呢?」古峻康厲聲質問。
嗚嗚……二寶和三寶十分不好受。
「上次被我吊起來摔還不夠,這次還不聽話,看大寶回來,我怎麼修理牠。」
他面露狠色,將兩隻大狗摔到地上,眼一瞄,那女孩確定自己脫離了危險,正摸索著地面,小心翼翼的保持平衡站起來。
「不是撞斷了妳的腿骨吧?如果妳受傷,我會賠,但是別惺惺作態,獅子大開口。」古峻康非常有錢,碰過太多只是沾了一點關係就想要錢的爛人。
夏小桃聽明了那男人似乎是對她說話,也不想理會,逕自摸索著周圍有無電線桿和機車,想慢慢的問人找狗,說不定狗咬走了導盲杖,隨便丟在街上。
「喂,我說妳……」又一個假裝重傷的弱女子,古峻康不耐煩的一把拽住她。
她冷不防被抓住,整個人跌到他胸前,呼吸因為緊張而變快,毫無心理準備又遇到什麼惡徒。
他沒想到她竟然一點反抗力也沒有,低頭一看,從她失焦的柔美雙眼而心生懷疑……
「妳看不見?」他驚聲詢問。
「關你屁事?!」夏小桃生氣的說,推開他。
「就妳一個人嗎?」
她靜默不語,繼續摸索周圍是否有可以扶助的事物。
「你們這種人,出門不是都會帶著枴杖之類的東西嗎?」
「什麼叫我們這種人?」夏小桃揚眉,語氣不悅。
「呃……我是說……」古峻康是天之驕子,說話向來沒修飾。
「被你的大寶咬走了。」
「那混蛋!」古峻康聽到狗這麼不乖,很是火大,「妳在這裡等,我去找。」
「我為什麼要像阿呆一樣等你?何況我很忙,有事要做。」
他杵在那兒,奇怪又難以理解的看著她,她是個盲女,卻不像他印象中的盲人,他們總是顯得鬱鬱寡歡而且敏感,若是年輕女子失明,總會顯得茫然,但是又要給人堅強樂觀的感覺,免得大家都同情她們,可是這個秀氣淨麗的女孩卻頗有一番自己的脾氣,還說她很忙。
「看什麼?不用看我。」夏小桃想也知道他正打量著她。
她不喜歡這樣,他一定覺得她很奇怪,一個盲人為什麼可以把自己當作跟一般正常人沒兩樣?為什麼不可以?她生來就是驕縱反叛,不行嗎?
「妳要趕去哪裡?我有開車,我送妳。」
「不必。」
「可是妳趕時間,導盲杖也因為我家的蠢狗而不見了。」
想想,跟醫生預約的時間也快到了,夏小桃只好坐上他的車。
她本來不是盲人,而是俏麗出色的會場設計人員,本來回鄉跟哥哥一起打理父母遺留下來的花坊,有著色彩繽紛的人生和愛情,一度以為能夠讓伍剛快樂也就是她的快樂,想用自己的陽光個性改變伍剛彷若遠在一萬光年以外的寂寞情緒,沒想到先掉進無止盡的黑暗裡的人會是她。
秩序失控的轉折點是在十年前,一點一滴的累積著能量……
十年前
凌晨五點多,天還是灰藍的,那是充滿了寂寞的顏色。
以飯店起家的太皇集團總部,五十三樓高的商業大樓,董事長辦公室角落那扇對外窗拉開到底,強風從窗戶灌進來,昂貴的原木桌被拉到窗戶旁,那個擁有全世界最孤單的背影的男人蹲在桌上,以最危險的距離眺望世界,觸手可及的寒風和死亡,不畏懼如果有個人從背後推他一把,他就會粉身碎骨,只是安靜而深奧的看著外頭。
他當然是不會有任何機會讓人欺到身後,而他還不知。
因為他是伍剛。
殺手組織修羅門即將上任的掌門人,只有他殺人,不會被殺。
嗶嗶。
門外刷卡機感應,太皇集團董事長古兆國開門進來,神色慌張又帶著許多沉重。還沒到上班時間他就趕來了,因為聽說有人買兇殺他,他把董事長位置交給自己的弟弟後,才剛慶祝完兒子十八歲生日,就搭乘今晚八點三十分的飛機到歐洲,他跟那裡的地頭蛇很熟,誰都不敢動他,然後過著安逸的退休生活,等一雙兒女在台灣的學業告一段落,便共享天倫。
但是,他隱姓埋名的另一本假護照和簽證都放在辦公室。
寸步不離的隨扈就在門外等著,過了八點三十分他就安全了,不必再過著躲躲藏藏的生活,雖然今後得用別的名字在異國生存,但古兆國不在乎,只要有錢有閒有權勢,叫什麼名字都一樣。
他打開用繁複密碼上鎖的抽屜,找不到新的護照和簽證。
「奇怪,昨晚離開時還再三確認的啊……」他頻頻出汗,自言自語。
難道是與他有著不可告人的關係的朱秘書將它們放到她的辦公室?
古兆國擦擦汗,打算走向一旁的秘書室,眼角餘光一瞥,嚇了一大跳,角落窗邊竟然有個男人蹲在原木桌上眺望風景。
他的辦公室必須印掌紋,且刷卡感應才進得來,為什麼那男人可以?
而且這麼高,風刮得人的臉都會疼,那男人不怕一個重心不穩就摔下去嗎?
難道他是……古兆國猛吸一口氣,輕悄的移動身子。護照不拿也無所謂,到歐洲再找人辦就是……
就在他轉身的那一刻,波的一聲悶響,他的脊椎一陣劇痛,痛得全身抽搐,還搞不清楚怎麼一回事,便直直的向前倒下,背部正中央的傷口流著黏稠鮮紅的血液,他的雙眼瞪大,沒了氣息。
伍剛從原木桌上躍下,神情淡得彷彿古兆國只是昏倒,他走近屍體,彎身抓住他的頭髮就往外走,打開董事長專用的盥洗室。
妖嬌的朱秘書同樣是冰冷的蜷縮在裡頭。
連鎖飯店董事長斷頭案被警方壓了三天,才被資深媒體人丁苑竹揭發,因為古兆國的首級被人一刀割斷,乾淨不露痕跡卻又殘忍的手法震驚了全球。
沒有拖泥帶水的痕跡,也沒有笨拙的切割面,可以先進入層層把關的辦公室,又能熟練的置一個陌生人於死命,還利落的砍下他的首級,那一定是專業殺手干的,修羅門首先被懷疑。
「好,很好,我曾說過,如果你可以在我開口要你殺了古兆國的三天內,一句話也不吭的幹掉他,我就承認你有資格坐上修羅門我現在執掌的地位,沒想到你二十四小時不到就做了,而且還割下他的頭,嘿嘿……」修羅門擁有至高無上權力的掌門人伍爺,用那已掉得沒有一顆牙齒的嘴得意的笑著。
年幼時,伍剛待在育幼院,還未被修羅門挑中,古兆國是每年都大手筆捐錢給育幼院的大恩人,常常回饋社會的他擁有大善人的稱號,小小的伍剛還曾經用彩色筆畫感謝卡送給古兆國。
伍爺就是要測試伍剛還有沒有一點身而為人的心,所以故意叫他去殺了古兆國這個大恩人。呵呵,很顯然的,伍剛確實是沒了心,他只給了他三天時間,沒想到他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就殺了古兆國,而且附帶割下古兆國的人頭。很好!伍爺很滿意,這位置果然是伍剛的,伍剛比他還要狠,也是修羅門百年歷任掌門人資質最好的一個。
「剛哥本來就沒有辦不到的事。」誓死效忠伍剛的右護法剛破山甚至以他的名為姓,反正自己也是被伍爺撿來的,在剛破山的心裡,伍剛比伍爺還要更令人崇拜。
中義混血美女劉貓用自己性感火辣的胴體,從後面包圍住伍剛,她是被伍爺買來當作伍剛的生日禮物的貨品,起初聽到自己的買主是可怕無情的修羅門伍爺,害怕極了,後來伍爺將她送給了他的養子,這更讓她有了尋死的念頭,畢竟被當作貨品買來送給暗無天日的組織已沒有尊嚴,何況伍剛不知道是多麼醜陋、多麼可怕下流又骯髒的男人呢。
但是,她幾乎在見到他的第一面,就愛上他了。
她是他的禮物,其它女人只是一夜的玩具,雖然伍爺從伍剛十六歲以後,就每年送一個女人給他,但是無所謂,心狠手辣的劉貓早就一一殺掉她們,反正伍剛心裡沒有愛,他是世界上最不知道「愛」字怎麼寫的男人,其它的女人只是他毫無感情又冷酷的人生裡必須要有的縱慾對像罷了。
「剛,你比我估計的還高。」伍爺稱讚,沒有叫他割頭,他卻割了。
得到超乎預期的豐厚賞酬後,伍剛一如往常面無表情的離開,回到自己位於修羅山的玻璃屋,走出陽台。
「其實你要是不接這個任務,掌門人這位置遲早還是你的啊!」最敢衝撞體制的衛可仲知道他回來了,立刻撞開門,到陽台質問他。
「對於我們來說,殺人需要理由嗎?」伍剛不在乎。
「可是你絕對有足夠的理由不殺他!」衛可仲大聲說道。
「再好的人我都殺過,也凌遲過了,還差古兆國嗎?」
「可是……可是他是你還在育幼院時候的大恩人……」
伍剛不再作聲,他怎麼會不知道呢?還需要位在他之下的五煞之一衛可仲提醒他嗎?那張自己在三歲時曾畫給大恩人的感謝卡,後來在他十六歲去找古兆國致意時,古兆國高高興興的從一隻木箱裡抽出來還他,那一刻伍剛受到極大的震撼,古兆國還記得他,並把他畫的卡片收藏著……那天伍剛回到修羅山後,把卡片拿出來,淡淡的跟五煞及自己的左右護法講了這件事,但他們毋需多言,已知向來無情緒的伍剛心中對古兆國的感恩之情是再多話語也不能表達的。
而伍爺一直也沒表示過意見,沒想到在接位之際,竟是要他毫無理由的殺了古兆國!並沒有人請托修羅門這個任務,與人為善的古兆國也沒有任何仇家,伍爺要伍剛殺了古兆國,就只是一句交代而已,把人命當作測試劑。
沒想到伍剛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就殺了古兆國,還額外割下首級,以示他冷血寒絕,這倒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難道伍剛的血是藍色的嗎?
「有什麼差別?」伍剛神色泰然的冷冷問道。
「什麼?」
「我也殺過別的善人,動手的時候全然沒想過對方曾是許多人心中怎樣念念不忘的恩人,難道只是因為古兆國對我好過,我就不殺嗎?」
「原來你比我想像的還要無我了……」衛可仲嘲諷道。
「機器怎麼會有『我』呢?機器是用來殺人的,不是用來思考、用來愛的。」伍剛寒得教人打顫,冷冷的走開,心中不解,為什麼衛可仲的反應這麼大?
衛可仲看著他的背影,心想,自己在他面前好像是個囉唆的婦人,伍剛為自己築的牆一天比一天高,若連感念了三十多年的大恩人都能毫不猶豫的一槍斃命,並割下首級,那代表伍剛的確是成功的修羅門之王了,他已經麻痺了自己的感官和心,生性的冷絕已吃掉他的耐性。
這是好事嗎?
或許伍剛不在乎那些,反正只要坐上修羅門掌門人的位置,他就擁有了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