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掌修羅門已達半世紀的掌門人伍爺,竟死於船上。
沒有任何外傷,解剖後也找不到任何內傷和毒藥成分,就這麼自自然然的死在飄泊於湖上的船裡,當時他正在釣魚,警方以年老、氣候變化大,心臟麻痺結案,但楊尊他們不這麼認為,因為操控生死半個世紀的伍爺對於死亡也相當熟悉,他曾說過,如果有一天他死了,死前還掛著微笑,那是被殺的暗號;若他雙眼圓睜不瞑目,那是自然死亡。
伍爺被發現的時候,笑容十分明顯,但檢警怎麼查都查不出被殺的痕跡。
這則新聞轟動中外各道,但在遠離塵囂的修羅山卻是寧靜如常,伍爺孤孤單單的被埋在偌大的墓地裡,修羅門各部菁英都前來憑弔。
綠草如茵,天卻灰灰的下起了春雨,組織中有許多人都是從年幼孤苦、受盡了凌辱,被伍爺相中而帶進修羅門,從被人欺負的孤子孤女到受了非人的苦訓而熬成出色的殺手,伍爺的死當然帶給他們無比的創痛。
氣氛肅穆,哀戚籠罩在墓園上方,每個人穿著黑色衣服,伍剛佇立著。
從今而後,伍剛就是修羅門的掌門人了,至高無上的權力,無數人俯首稱臣,他一如往常的毫無情緒的臉上,還是看不出任何慶祝或是悲傷的感覺,但每個人都無異議的讓伍剛成為新的掌門人,因為他一向比伍爺還要有能力和魅力。
在這麼嚴肅、哀痛的氣氛中,幾個人把被麻繩緊緊捆綁的源叔丟在墓前。他們將他從山下拖行而來,五十多歲的源叔縱然常練身體,也早已不堪這一路與粗糙泥路摩擦的痛楚,他皮開肉綻、奄奄一息,在冷若鋼山的伍剛眼前喘息。
左護法連子棋森然的開口,「根據修羅門的門規,若無人能證明掌門人之死,那麼最後一個見到他的本門人該當處死。元源,為何你陪同伍爺乘船到湖上釣魚散心,兇手竟能平空躍到湖心殺害伍爺?你說你中途乘船上岸小解,身為修羅門人,你難道不知道就算是閉上眼的瞬間,便足已了結一個人的性命,何況是去小解?」
「是我失職,我無話可說。」即使去了半條命,源叔仍是傲然接受。
「好,那麼就是受鞭九十九下,再挖去你一雙眼。明日割去你的鼻,後日拔了你的舌頭,第四天刺聾你的耳朵,第五天和第六天分別砍斷你的雙手雙腳,第七天割喉放血,讓你在這裡陪著伍爺死去,將你視同叛徒來處理。」身為掌門人的左護法一向是執法者,連子棋從來就是陰柔文官,鐵面無私。
雖然每個人和源叔情同血水,然而一旦觸犯了門規,也絕不容情。
伍剛都能毫不考慮的殺了自己的大恩人古兆國,並額外割下首級,更何況是源叔呢?修羅門的菁英個個有自己的處世原則,但絕沒有婦人之仁。
源叔直挺挺的跪在伍爺的墓碑前,擅長使鞭的劉貓手一揚,鞭子狠辣辣的甩在他的背部。
他全身各處都逃不過她縫了尖鉤的美人鞭,還不到二十下,早就被路面磨得去了一層皮的源叔更是體無完膚,破了的衣衫交叉了許多血痕,但他仍忍住,毫無鬆散的跪在地上,每個人都看著從小就愛護他們到大的源叔被如此酷刑對待,而且要受七日刨空之刑,不敢出聲制止。
這時,卻聽到有個女孩嚷嚷著爬上山,修羅山幾乎沒有尋常百姓敢踏入,因為這座山的妖魔鬼怪靈異傳說特多,更沒人知道這裡就是修羅山,修羅山的名稱是他們自取的,只有自己人才知道,在地圖上和百姓的認知是別的名字。
「唉,找到了、找到了!累死我了。」夏小桃爬到腿快斷了。
其實源叔被丟到墓碑前時,她已經氣喘吁吁的爬上來,只是黑壓壓的殺手齊聚一堂,讓她一直躲在樹叢後不敢現身,無意間聽到了連子棋朗聲說出對源叔的罪與罰,修羅門的殘酷讓她無法想像,只好在這一刻硬著頭皮大聲嚷嚷,擾亂他們。
「誰?」劉貓頭一個就想上前興師問罪。
「原來你們在這裡……呼……」夏小桃見到一群人,總算鬆口氣。
「你是誰?」劉貓擋住她。
「我是來送花圈的呀!人死了不用送花圈嗎?」
「你知道我們?」劉貓眼露殺機。
「知道就知道,有什麼好氣的?我只知道有人死了,又沒看到更多人是怎麼死的,幹嘛這麼緊張?」夏小桃才沒那麼容易被嚇到,這女人長得那麼美,卻那麼愛生氣,真是奇怪。她回頭,叫道:「哥,在這裡啦!快點。」
夏致樂開著小貨車把花圈送上來,但還未到達目的地就因道路崎嶇又小不能行進,只好徒步爬上來,還得背著沉重的花圈,下著雨,路又這麼難走,真不是人幹的,這裡也不是人住的嘛。
兄妹倆一齊到了伍爺的墓前,慎重的放下花圈,再雙手合十敬了個禮。
夏小桃轉身,面對眾人,「這是我們花坊的小小誠意。」
她是山下夏之家花坊的夏小桃,修羅門的菁英們知道,都猜想夏氏兄妹認為他們低調神秘不會發訃聞,自然沒人送花圈,所以特地送上,為告別式添了完整的花禮,只是他們為什麼會知道這裡便是修羅山?知道此地葬的就是惡名昭彰的伍爺?又為什麼他們會自願送誠意過來?
有什麼特別的企圖嗎?還是哪個龐大組織乘機派他們來下馬威?
每個人都不懷好意的看著夏氏兄妹,為什麼夏小桃不怕他們?
「剛哥,你……你節哀順變。」夏小桃不由得看著站在一旁的伍剛,眼裡多了深意和無盡的關懷。
伍剛依然不多言,只是看著她,實在沒想過還能再見到她,他不再沒事就逛山下社區,因為不想讓她隨時想起他曾砍下人頭給她,還曾想索個條件的恐懼,直覺認定她不會再主動露面。
因為她會怕,因為他是如此一個想做就做,絕對不考慮別人想法的惡鬼。
而她只是個可愛又俏皮的花坊小姑娘,哪能抵擋他巨大的血腥?
但是她現在俏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而且還當眾關心他喪父的心情。
「你一定有辦法找出兇手的。」夏小桃又出聲安慰他。
伍剛看著像又軟又多汁的桃子的她,如此俏麗燦爛,他的心沒一刻像現在這樣渴望其它的色彩,像她一樣柔美的色彩,如果他能早一點跟她產生交集就好了,而不要只是在暗處觀察著她,但他今後是注定永無翻身之日了,他跟她是不同世界的人,他是淒冷的黑,她永遠是太陽。
夏小桃望著他,他眼裡為什麼有著那麼悲傷的情緒?不止是死了養父那麼簡單,他的悲傷好像很久很久了,久到沒有任何起伏,可是她看得出來。
「送完花圈,你可以走了吧?」劉貓不允許任何女人多看他一眼。
「你月事不順喔?從頭凶到尾,我多陪伍爺一下也不行嗎?」
「你……」劉貓的雙眼又盈滿怒意。
「你跟伍爺那麼熟嗎?」楊尊淡淡的問。
「不熟啊,但是他的養子是我的大恩人。」夏小桃理微微羞紅了臉,又正色的說:「伍爺養大了我的大恩人,也就是我間接的老恩人,多陪他是應該的呀。欸,不看看這是什麼爛天氣?一直下雨,格外的寂寥呢!」
她仰頭看著灰灰的天空,雨並不大,但一絲絲的落著,沒一刻停過。
忽然,雨絲不再落在她的臉上,紅色的傘遮住了灰色的天空,她看向幫她撐傘的人。
足足比她高一個頭的伍剛,替她撐傘,就這樣在同一把傘的距離下,好近好近的俯視著她,但又不想跟她太親近。
夏小桃不再貧嘴,緊張得不敢大力呼吸。
「送你上車。」伍剛說。
「好。」她情不自禁的微微一笑。
「伍爺就喜歡百合。」伍剛又說,她送來的正是百合組成的花圈。
「因為梅姊每次都買百合。」她又像個擁有秘密的孩子,嬌美的身軀緩緩的移近了他,用手遮住嘴巴,悄悄的說:「是你來過的那天以後,我才猜到她應該是修羅門伍爺的老婆,不然之前她常來買花,我都不知道。」
伍剛對於她的細心和孩子般的俏皮,顯得十分舒意。梅姊是伍爺的第三任妻子,因體弱剛流產不便前來弔唁,事實上,她傷心過度,不能再耗費力氣。
夏小桃如此貼近他,說著私密的話語,不知為何牽動他胸腔裡最熱的那根神經,他因為她的靠近而輕快了起來,但也灼燒著。
他跟很多女人交纏過、兇猛的交合過,甚至劉貓也是盡全力的迎合他每個不似常人的發洩姿態,他將自己冷然過了頭的性情狂縱到另一個管道,就是上床,可是再怎麼下流邪惡的交歡,都抵不過現在夏小桃一個孩子氣的悄悄話動作。
她移近了他,莫名的受到極大撼動的伍剛卻要裝得微不足道。
來到小貨車前,夏致樂苦不堪言的淋了一身雨,酸雨和臭汗都分不清楚了,妹妹卻可以和神一般的伍剛共撐一把傘,太不公平了!
「謝謝你。」夏小桃露出梨渦。
「回家小心,路上爛泥很多。」伍剛又說。
「聽到了沒?」她回頭看著已坐上駕駛座的哥哥,吩咐道:「給我小心開車!」
她這副任性依賴的驕縱樣,又教伍剛看了心動不已,他不知道為什麼夏小桃的每個動作、每句話語都是那麼不同,他也討厭自己有愈來愈多難以控制的情緒正在奔竄著,他努力的壓抑,因為不瞭解那些奔騰的熱是什麼。
他希望自己的複製品伍鋼,不要再奪走他今生唯一想主動爭奪的美好。
「剛哥,你……要是真的太傷心了,就偷偷的哭吧!」她終究還是擔心他。
「我不會哭。」
「這才是我最擔心的地方,太壓抑了不好……」
「最難壓抑的是慾望,而不是悲傷。」他突然這麼說。
夏小桃望著他。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觸?他說的慾望是指男人生理上的衝動?還是指想要什麼的那種慾望?
劉貓心不甘情不願的上前,尖聲道:「剛哥,時辰到,該挖眼了。」
夏小桃微微嘟起嘴巴,視線分神的越過伍剛,看著站在他身後的混血美女,心想,如果有那種女人陪伴的話,慾望不會難解決呀!完全不知道伍剛的眼裡只有她。
他看著她微微噘起的嘴,那不專心看著別人的眼神,還有那像桃子般紅紅的腮,忽然摔開傘,將她擁進懷裡,收緊手臂,那雙令人不寒而慄的幽眸正在燃燒著什麼的盯著她。
她慌張的仰望著他。現在是要幹嘛?想跟她要砍下古兆國人頭的報酬了嗎?他想要什麼?
這不祥的灰濛濛天空、彷彿下不完的綿綿冷雨、太過碧綠的墓地,還有低沉的誦經聲,每一個元素都讓人不舒服。
伍剛放開她,連傘也沒撿,重新走回伍爺的墓前,看源叔在連子棋無情的念著門規的情況下,繼續受刑。
「等一下……等一下!」夏小桃叫嚷著。
該來的還是來了,她不能明知有個老人家要被行刑,還能若無其事的離開,只好衝撞狠狠甩動鞭子的劉貓的背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