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中午沒吃飯哪?」他完全沒有憐香惜玉的模樣。
「有啊,我還吃了三碗飯呢。」連繽葵很老實地回答:「只不過,你那助理硬要我穿成這樣,說是待會兒你要去公司聽個簡報,而我得要像總裁夫人才好,否則,這種滿清格格穿的鞋,我哪會讓它套在我的腳上。簡直是虐待喲。」
「什麼鞋?」嚴棣心突然停下腳步來問道。
「就是高跟鞋嘛,我都這麼叫它的——哎呀!」連繽葵說著說著,又不小心地拐了一下腳踝。
「小心呀。」嚴棣心直覺地伸出手將她扶住。
「少爺,要坐車了嗎?」司機小陳跑來問著。
「我想走一走。」每次檢查完後的他,都是這麼落寞。
「小陳,你先把車開去前面的路口等。」連繽葵突然有了一個念頭,「我們去買檸檬派好不好?就是以前你住院時我常去買的那一家。」她興致勃勃地挽起他就走。她的心裡,頓時升起了同看夕陽的浪漫情衷。
「怎麼不說話了?」嚴棣心在走了一段路後,才出聲問著。
「我在感古人所謂『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感受。」她仰著臉,讓天的霞光染遍了她那精緻小巧的瓜子臉,而閃在眼底的心思,似感動、似憂傷,連她自己也無從分辨。
「你不懂的可多了,只不過,你也不想去懂。」她近乎喃喃自語著。
「叭叭!叭叭!」突然間,一輛車急轉入巷口,而巷道狹窄,眼看著車子就正朝著他們倆衝了過來。
「小心!」連繽葵一個反射動作,連忙將嚴棣心往一旁推去,然後感覺車子急駛而過的風從她的身旁刷過。
「匡啷!」接著,就是一個路旁店家放置的垃圾筒被撞翻的聲音。是嚴棣心,他被連繽葵一推,就這麼拉到了路邊的垃圾筒,然後,再踉蹌地顛呀顛呀,眼看著整個人往前跌了下去。
「嘿咻!」連繽葵大喊一句,以滑坐的姿勢朝著嚴棣心即將臥倒的地方撲去。
「哎呀——」他與她同時叫出了聲。
「連繽葵,你在幹什麼?快來扶我。」嚴棣心從來不曾這麼當街出過醜,所以,他在氣急敗壞下完全沒有感覺到,他身下的柏油路面怎麼會是軟綿綿的。
「我——我沒辦法扶你呀,我讓你坐著呢。」她的臉剛好「親」著柏油路,全身動彈不得。
「你——你在幹什麼?」嚴棣心這下子可是大吃一驚,連忙走進爬了起來。
「我說過,如果你跌倒,我一定會善盡當『肉墊』的職責的。」她仍不忘幽默。
嚴棣心這一愣,足足有一分鐘不知所措。
他從來沒想到,這個丫頭會對他如此情深義重!竟然會為了保護他,而讓自己出這種丑。
往常,她的關心可以漠視,她的絮叨可以當作耳邊風,可是此時此刻,他怎麼還能夠強迫自己去「扭曲」她那毫無矯作的行動?
「哎呀!」突然間,連繽葵的慘叫聲將他的思緒打斷。
「你怎麼樣了?是不是受傷了?」他下意識地彎下腰,想用手去觸摸。
「我的腳好像扭斷了,站不起來。」她疼得眼淚都已泛在眼角。
「那要趕快去醫院哪!來,你抱緊我。」他伸出手,打算將她抱在懷中。
「不要去醫院啦!先回家換衣服,衣服髒了,我這總裁夫人會讓你丟臉的。」她還記掛著一會兒的簡報會。
「丟什麼臉?那場簡報會我不去了,先送你去醫院。」他堅決地說著。「可是你要當我的眼睛,告訴我車子停在那一個路口。」他沒等她囉唆完,已然抱起她,小心翼翼地走向停在路口的車。
沿路上,連繽葵感動的淚早滴落在他們的步伐中,從此,她不再遺憾她的愛始終隱形在李綾的背後。
因為,畢竟台北有一條巷子,在某年某月的某一日,埋下了他也曾在乎過她的初衷。或許,他只是一時惻隱發作,或許,他只是不得已的紳士作風,但,對向來都不貪心的她而言,已經足夠。
在照完X光、包紮完畢後,嚴棣心直接帶她回家休息。
才一進家門口,就聽見嚴棣音從裡頭傳來的喳呼聲:「你們去哪裡了?不是該到公司聽簡報——啊!盲劍客與鐵拐李?」她被進門的嚴棣心與連繽葵給嚇直了眼珠子。
「這是哪出戲啊?哎呀!你們——」老奶奶一抬頭,一時間愣得說不出話,「沒事的,不過跌一跤而已。」連繽葵用單腳跳呀跳地,就來到老奶奶身旁說著。
「還說沒事?以後再不許你這樣子了。」嚴棣心的表情可是嚴肅得不得了。
「你——又惹他了?」嚴棣音與老奶奶異口同聲地問道。
「都是那輛車子害得嘛……」連繽葵就把出事的經過從頭細說。而大家愈聽臉色愈見泛紅,那是感動的臉孔,同一時間,同時張滿了每個人的心頭。
「都是我不小心啦,害棣心錯過了聽簡報會——咦?你們怎麼都不吭聲呢?」連繽葵這時才發現全室鴉雀無聲。
「哥,你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啊!」這是嚴棣音有感而發的感言。
「好孩子,有你在棣心身邊,我真的是放心了。」老奶奶握住了連繽葵的手,慈顏中有滿溢的安慰。
而嚴棣心還是不發一言,因為,他早因為心內翻騰開了的波濤給亂了一切。
直到夜闌人靜的就寢時分,他才終於鼓起勇氣,走過了阻隔著他與她之間的那扇門,想要表達一些善意的問候。
「全世界只有你不知道我愛你;我給的不只是好朋友而已……」連繽葵一個人泡在浴缸裡,露出那一隻包了扎的左腳,正在唱歌,唱得渾然忘我,根本沒注意到浴室門口站了個人影。
她在唱歌?真是她在唱歌?
好個高亢無瑕的嗓音,與平常她那五音不全的破釘嗓子是天壤之別的迥異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聽得很入神,因為,向來喜歡作曲的他,對聲音本來就有著特別敏銳的感受,他從來沒聽過這麼乾淨的聲音,能把每個音符都唱活似的,跳躍生動。
難道,今天一跤,竟然把她的破嗓子給摔成國際水準了?他皺著眉,百思不解地暗自問道。
「啊——」連繽葵差一點沒讓他給嚇昏倒,「你站在這裡幹什麼?」她身上只圍了條浴巾,被他這一嚇,掉了半邊。
「喔——你洗好了?我是來看看你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難不成盲劍客還會幫鐵拐李洗澡?」她無視他的到來,逕自地擦拭身子,再換了一套純棉的睡衣。
「這才叫患難之交嘛!我的手藝也不差。」嚴棣心摸著坐到了床沿,難得幽默地與她逗著玩。
「誰不知道,你想報那次度假的一箭之仇。」連繽葵跳呀跳的,也一屁股坐上了床。經過這陣子的相處,她與他之間的既有藩籬早已撤了許多,因此,她造物顧忌地在他面前做鬼臉,換衣裳及癡癡凝望,反正他什麼也見不著。
「還疼不疼?」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好輕柔。
「本來就不疼了!你別擔心了。」連繽葵翹著腳,用手按了按那包紮處。
「你現在會這麼說,剛在醫院是誰喊得跟殺豬似的。」
「我哪有!那是吊嗓子。」連繽葵!丟臉丟到家了。
「以後不許再這樣子了。」突然間,嚴棣心伸出手摸索著撫上了她受傷的腳踝,「我不希望任何人為我受傷害。」他說著說著,手就不知不覺地游移到她的腳趾頭。
「這——我——沒什麼。」她讓他突如其來的溫柔給愣得結巴起來。
「你的腳好纖巧,形狀一定很美。」他緩緩地摸索著她的腳踝,然後撫著她的腳掌,再頂著指尖一一玩弄著她的腳趾頭,而他專注的神情,像是藝術家在欣賞藝術品一般的仔細慎重。「二十三吋半!」最後,他這麼唐突地說。
「什麼?」她如夢初醒地眼光迷濛。
「你穿二十三寸的鞋子,對不對?」他一副自信滿滿的笑容。
「你說是就是?」她將臉靠近他的鼻前,想讓他難得的柔情融進她的眼瞳裡。
「我想知道,穿二十三寸半鞋的女孩,究竟有怎樣的容顏。」他聞到了她身上飄來的肥皂香味,淺淺淡淡的,頓時教他沉醉流連。
於是,他將雙手捧住了她的臉,用彈鋼琴的指尖去觸摸著她細緻的臉,「你一定有一雙古靈精怪的大眼睛,還有一個挺翹的鼻尖……喔,這就是你那張嘮叨的嘴,總是讓我耳根子清靜不得……喔,你這張小嘴。」說罷,他情不自禁地就低頭吻下,由淺而深,由輕而重,再由濃轉烈……
這是怎樣開始的?連繽葵已經毫無知覺。她早讓嚴棣心突來的纏綿給融化成水,她只能聞到他身上屬於男人的氣味,只能感受到他熾熱又溫柔的舌尖。他的愛來的太急、太突然,讓她沒有時間去想李綾怎麼辦,她只是熱情地回應著他的情感,忘了她只不過是李綾的替代品……
突然,嚴棣心一把將她推開。
在雙方都錯愕了幾秒鐘後,他才在只有呼吸聲起落的沉默中出聲,他說得像是喃喃自語:「天哪!我怎麼昏頭了。」然後,他心事重重地獨自踱回房,不顧連繽葵的難堪與傷痛。
他只是昏頭?
在暗夜中,她才發現痛的不是她的腳,而是來自於心口的位置。她不自覺地又哼起那首歌曲:全世界只有你不知道我愛你……她躲在棉被中哼著哼著,和著淚,直到睡意朦朧……
不過,當太陽升起的那一刻,生性樂觀的連繽葵又是綻著一張迎著朝陽的笑臉,當然,她不是忘了昨日的一切,而是她知道,她必須讓事情回到起點,回到昨日以前的自然無謂,那才是她與嚴棣心應有的交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