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來,夏天活潑的風景凋零成蕭瑟,光禿禿的桃核和絕壁上的倒掛松成了強烈的對比。
「元始洞」前。
一個以巨大檜木挖空做成的藥桶被平置在山洞前,熱得冒出煙絲的澄碧水中坐著露出頸肩的詩人,他雙目合閉,參差的頭髮是濕的,泛紅的臉顯示已在藥桶中浸泡了許久時光。
「他這姿勢還需要維持多久?」無聊得在一旁拔草的官凝燕支著腮詢問太白金星。
打坐的太白金星脫了眼洞壁刻出的石痕:「七七四十九天也不過一半。」說完又合上雙眼。
「一半?」誰說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的,窩在這整天只見白雲飛來飛去的地方,她都快無聊死了,眼看太白金星又要冥游而去,她趕緊一個箭步向前,「師弟,你起來陪我玩,我無聊斃了。」
被搖得神智不清的太白金星不由得告饒:「師姐,修道人志在修心,為了樓羿你已經喪失了多年的道行,九九九年的大劫又要降臨,你還是快點返回暗香水殿閉關修練才是上上之策。」
「不要!都是你啦,說什麼嫣兒是未來時空的人,不可以長期待在這裡,要不然會誤了她投胎時機……亂七八糟的一堆,硬要我送她回原位,害得我連說話的人都沒有,冤有頭債有主,這全是你拿的主意,現在我無聊,自然你要陪我。」
「師姐,忠言逆耳,你怎麼沒把師弟的話聽進去?」九九九劫難,每個上仙莫不戰戰兢兢,卻只有他這凡性未渦的師姐毫不畏懼,難道真是冥冥注定?
「反正也不過是五雷轟頂,閃電加身,我跟雷震子、閃電娘的交情好得不得了,他們不會真霹我的。」
「我說不過你,總歸一句話,要小心為上。」他曾掐指算過,但天機難洩,他只能言盡於此。
「我知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杞人憂天太麻煩了,真要有事發生了再說也來得及。」她笑逐顏開,絲毫不受太白金星凝重的神色影響。
太白金星還想說些什麼,卻聽得啵刺一聲,原來如鍾坐在藥桶中的詩人身子一歪,劇烈的晃動使桶中的藥水四濺,他還緊閉著雙眼卻本能地想站起來。
「不可!」太白金星和官凝燕雙雙飛到他跟前。
詩人睜開蒼茫的眼:「戀出事了。」那突如其來的心痛彷彿痛到心靈最深處,只有她才能讓他有這種感覺,「我要找到她才行。」
「開玩笑!這些藥草可花了我好幾天才找齊的,你這一起來不就前功盡棄了,不行、不行。」官凝燕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我非去不可!」
「死腦筋!真是有什麼樣的師父就有什麼樣的徒弟,你們……」官凝燕嘟起紅唇猛跺腳,「全是一群硬脾氣的臭驢子!」
他一點也不感念她捨去修練不易的道行給他續命,居然任性地想半途而廢,她怎能忍受自己的好意被糟蹋。
「師姐,你為什麼連我一塊罵,我又沒做錯什麼?」太白金星替自己澄清。他一言不發,怎地還有橫禍飛來?
「你還說,這根臭木頭是你調教出來的好徒弟吧?」
「我們有師徒之實,沒有師徒之名。」
「那不就結了,上樑不正下樑歪,全是你的錯!」
太白金星知道自己沒生和官凝燕雄辯的膽子,即使被指責得沒道理也很委屈地忍下來。誰叫她是師姐,師姐和師父同大,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就算她指鹿為馬他也沒半句反駁的話。唉!苦命!!
就在兩人糾纏不清時詩人已縱身飛去,一時間就不見了蹤影。
☆☆☆
費盡千辛萬苦爬過狹窄險奇的蹬道,瀧宮戀終於登上一面臨深淵的平台,放眼一片桃花林,雖枝上沒半片綠紅,又雲霧繞繞得教人看不清眼前的景色,她還是長長地喘了口氣。
一闖進這座看似平淡無奇的山林,才知雲深不知處,也幸好一路走來沒碰到出沒的野獸,老天爺總算是照顧她的。
離開日本已經不知多少日子了,瀧宮戀也沒費心去記,她只察覺季節明顯地改變,天氣逐漸冷涼,登高山,那種冷意更強了,要不是枝頭還殘留那一抹殘黃青綠,她會以為冬天已經來到了。
小心拿出乾糧和壺裡的水當成一餐匆匆解決,她還有長路要走呢!
彷彿有什麼東西從草叢中跑過,她鎮定恆常,剛開始旅行時她是小心翼翼的,經常被老鼠、兔子或突然出現的野生動物給駭著,一段時間下來,心中已篤定不少,膽子似乎也大了,不再動不動就杯弓蛇影、心神不寧。
她彎腰收抬背包準備趁天黑前再趕一段路,孰知回過頭一個龐大的陰影將她當頭罩住。
瀧宮戀一寸寸抬起陡然僵硬的脖子,好一會兒才尖叫出聲,那是一頭不知幾米高的棕熊,此刻正張著尖銳森白的牙齒衝著她大吼,熊掌虎虎生風朝她揮來。
除了傻傻站在當場外,腦中一片空白的她束手無策,不知如何是好。
眼看就要被熊掌摑成肉醬,千鈞一髮之際,瀧宮戀只覺腰際一輕,旋即被人挾起,逃過致命的熊吻。
風聲咻咻掃得瀧宮戀雙頰生痛,等她能睜開眼睛,已經站在平坦的山丘上面對她的救命恩人。
只一眼,她美妙的大眼睛就湧出管不住的清淚。
「羿郎!」
他瘦了,也黑了,一雙深邃憂鬱的眸除了保留以往的書卷氣外,更多了一些滄桑。
那些滄桑是為她而生的嗎?不假思索,瀧宮戀投進了她魂牽夢索的胸膛,那熟悉又包含另種她沒聞過的藥草味讓她深深沉醉,她幾乎想就這樣趴在他身上,永永遠遠。
「你——不該來的。」他屏息。她身上每一寸的溫軟曾在他腦中重複過無數遍,這回,居然真實地碰觸到了,他用盡所有的力量將她嵌進自己的靈魂裡。
瀧宮戀用手支開半臂的距離,捧住自己熟得不能再熟的臉,悄然低語:「我從來不曾計量過你對我的愛有多深,因為一遇見你,你給我的全是採擷不盡的幸福,所以我無從知道你尋我所受的苦楚,那風雨霜雪露如何加在你身上我全然不知道,羿郎,你給我一分多純粹的愛情,而我,只會接受,卻不知要回報……這一路走來,我終於識得你曾嘗過的苦,無盡的失望又失望,無盡的一個人,我徹底明白你究竟為我吃了多少苦,我豈能不來找你……」
「戀——」
「不要丟下我一個人,你說過:在天願為比翼烏,在地願做連理技,生同墓,死同槨,你休想再擺脫我了。」她流淚,臉上還留著爬山時弄髒的痕跡,淚水沖刷了泥痕,她的神情聖潔而堅毅,有著無法撼動的光輝。
這一切看在詩人眼中,他心底湧滿無限感動。
兩人久別重逢,豈止有一籮筐的話說而已,因為太過傾注於彼此,以致完全放鬆了對外的警戒。
原以為已經擺脫掉的野棕熊以陰險而志在必得的姿勢朝他們撲了過來——
詩人回過神,已回天乏術,前有飢餓的野獸,後面是不見底的深谷,他能做的就是用全部的身體護住瀧宮戀,不讓她受傷害。
他們被逼入密霧重重的峻壑——
一剎那只聽見動山撼谷的熊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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觸手一片均是潮濕和黑暗,不知經過了多久,詩人才被陣陣的寒意給凍醒。
「戀!」他摸索,只一探手就捉住瀧宮戀的一截衣料。
微弱的呻吟從幽暗中傳出,令詩人鬆了口氣。
「羿郎,我們在哪裡?」隨著神志清醒,似乎有無孔不人的冷風尖刺般直往皮膚鑽,令她不由得發顫。
詩人仰望高處落下的一縷明光,順手摸了一手濕泥,沉吟:「看起來我們是落到獵人的陷阱了。」他們身體下鋪了一層干稻草,看來是這層乾草救了他們的命。
「你站得起來嗎?」他測了一下高度,要爬出去不成問題。
「我的腳恐怕扭傷了。」她不太確定,陣陣的刺痛傳來,或許不只扭傷這麼簡單。
「我看看。」憑著直覺和對黑暗的適應,他找到瀧宮戀的小腿。
「啊!」她忍不住疼,脫口而出。
詩人在冥暗中皺了下眉。她傷得不輕,惟今之計只能先做一些救急步驟,以免傷勢更加惡化。
他找來散在四下的枯枝固定在瀧宮戀的小腿上,然後撕下低垂下來的軟籐,纏綁在她腿上。
「我們必須上去,在這裡待下去恐怕真的要凶多吉少了。」如此偏僻的山林,可以想見設陷的獵人必定好久才來一趟,他們可沒辦法等到別人出現。
求人不如求己。
「這洞好深,可以嗎?」瀧宮戀沒把握。
詩人給她一個扎扎實實的擁吻,在她耳邊低語:「別怕,有我在!」
她拚命汲取他身上的溫暖,莫名的心安了:「我知道。」
「現在牢牢抓住我,千萬別鬆手,如果怕就閉上眼,等我叫你再張開。」他把瀧宮戀一背,試了試老籐的承重力量。
「我不怕,你會把我們帶離開這裡的。」她全心全意地相信他。
瀧宮戀圈住詩人的頸項,雙腿環住他的腰,在他使勁攀爬的時候,她緊貼在他背上,清晰地聆聽他節奏穩定又快速的心跳。
濕泥粘滑不堪,也使得籐蔓十分滑手,驚險的情況不是沒有,但是她一直保持最高度的信任,只任心跳蹦得像狂駛的火車,卻沒睜開眼。
直到詩人叫了聲:「沒事了。」
她睜開眼,四下是雜草叢生的曠野,兩旁的峭壁又陡又直,聳至雲霄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好個乾乾淨淨的大地。
「這裡比那濕答答的洞好多了。」滑下詩人的背,她深深吸了口久違的清淨空氣。
詩人面對她,原先見到她的喜悅,在飽歷危難後錯綜複雜了起來。
她原先完美的臉手都是大小不一的擦傷,如果不是為了他,她大可不必受這罪的。
「你的頭髮?」初見面時她戴著帽子,加上剛才又在黝暗的陷階裡,他沒空暇仔細瞧她。
「剪了。」瀧宮戀倒是瀟灑,她很久以前就想嘗試剪短髮的滋味,雖然是在那種情況下捨去的,不過,她一點都不後悔。
「為什麼?」他觸著她參差的短髮,聲音沙啞難辨。
「長途旅行時,不需要的東西總是盡量減少的好。」她輕描淡寫。
詩人心中一痛,他的愛到底帶給她怎樣苦難和折磨?
他遙想起見到她時的驚心動魄和吸引他再三留戀的不染塵埃的氣質,而如今,他竟然讓她落到這般窘困悲慘的境界,他該死啊!
他曾信誓旦旦要保護她,要給她幸福,然而那些還未散去的話卻已成了謊言,最諷刺的是,他不只沒有保護她的力量,還在得到她的心的同時必須捨她而去……
他錯,錯得一塌糊塗!
「羿郎?」她發現樓羿臉上扭曲的神情,「你在生氣嗎?怪我把頭髮剪掉,如果真是這樣我會在最短時間之內努力把它養長的。」
「不要再說了,休息一下,我會想辦法讓你逃出去的。」他粗魯地打斷瀧宮戀的話。
她心中的疑雲更濃了。樓羿從不曾用那種口氣跟她說過話,她小心翼翼地開口:「羿郎,你不高興見到我?」
「住口!不要逼我。」如果可以,任何會傷害到她的話,他都不願意說。
她是他追尋千年的摯愛,就算他自己遍體鱗傷,也不要她受一點痛——
但是,當他的愛變成了謀殺她的工具時,他還能堅持這樣的想法嗎?
「羿郎——」
「我是不願再看見你了,你看!你替我添了多少麻煩,回去吧!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口口聲聲說愛你的樓羿,我最討厭死纏爛打的女人,做人要識相點,別讓我說出更不堪的話來。」趁著新生的勇氣還在,樓羿一口氣說盡。
逼走她,她才能去追求幸福的未來。
攏宮戀根本無法接受這驟然改變的訊息,心中的柔情像被橫刀一切,只覺萬般疼痛,卻不知為什麼。
「我做錯了什麼?你這樣待我?」
她有資格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遭受到這種不公平的對待。
「傻女孩,你居然還問為什麼?厭了,你懂嗎?我對你這種溫室的花朵生煩了,這樣——夠明白嗎?或者還要我再重複一遍?」他閉上心門,無比冷酷地將話語刺進她毫無防備的心。
瀧宮戀全身一軟,跌坐在地,表情一片空白。
「怎麼會這樣——」她喃喃自語,宛如奔婦。
「你該學著長大,認清遊戲是不該認真的。」詩人無情的話冷得像冰。
瀧宮戀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話如落下的巴掌,痛得她眼冒金星,一顆心全碎了。
詩人假裝沒看見她的顫抖,一心只想傷害她:「或者你要我說得更明白?」
「不……必了……」她歇斯底里地笑。這些話已經足夠把她打入地獄,永難翻身了。
如果她能夠反擊或抨駁他,詩人的心中或許會好受些,但她沒有,那默默承受的脆弱和故作的堅強,幾乎要粉碎他心裡幾欲狂亂的痛苦。
瀧宮戀將眼光投向這她深愛的男人。他到底是人還是魔鬼,能說愛就愛,說變就變,感情對他來說到底是什麼?有人說眼睛是人最輕易洩漏秘密的部位,她要知道他那凜冽殘酷的話裡何者為真、何者為假?
然而,她失望了,樓羿的金褐眼眸中除了漠然還是漠然,就像他從來不曾愛過她。
詩人知道自己成功地傷了她,從此,她將走出他的生命,可悲的是,他知道她永遠都在他心裡,即使成灰也依然——
瀧宮戀垂下了頭,所有的勇氣都在他那冰山似的一瞥裡蕩然無存了,用睫蓋住自己痛楚的眼,她尋求溫暖地環住自己的身體,彷彿這樣就能抵禦樓羿加諸於她的傷害。
一朵銀白的雪花從蒼茫的天空飄落,正巧停在她長長的黑睫上——好一會兒,雪花融了,而瀧宮戀的眼角卻滑墜出晶瑩的水滴。沒有人知道那究竟是雪珠或是淚珠。
翻天覆地的雪花取代了清明世界,絨毛似的白就像兩人此刻的心情。
☆☆☆
只一眨眼,積雪已經盈足,然而瀧宮戀並不覺得特別冷,好像有什麼東西包裹著她,使得颼颼的冷風不至於直接吹到她身上。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她沉浸在樓羿施予的創痛裡,忘了地球仍在旋轉。
她回過頭,不敢置信地張大眼珠,乾涸的淚又一湧而上。
樓羿那不是很粗壯的背正像一堵牆,替她遮去風霜,使她免去了大部分白雪的侵襲。
「為什麼這樣對我?」因為冷,呼出喉腔的熱氣瞬間化成冰冷氣息。
「別自作多情,我只是不想鬧出人命。」聽得出他咬著牙關,在這種情況下教人很難分清楚他是因為寒冷或憎惡。
星火般的希望又再度幻滅,瀧宮戀的胃開始痙攣,她掉頭就走,只想離開他。然而才走了幾步,詩人卻追上來抓住她的手臂。
「你想去哪裡,這裡到處是危險,你找死嗎?」
「不用你管,我是死是活你還擔心嗎?」她輕輕地把手抽出來,表情麻木。
詩人已經分不清是濕是乾的臉橫過一瞬間的抽搐,由於在雪中待太久,以至於他全身都是雪漬:「不准走,直升機就要來了。」
早在陷階裡時,他已經發出求救訊號,依照他估計,天涯及海角派出的飛機應該快抵達了。
天涯和海角住的海南島距離山東棲霞山並不遠,糟的是他們掉到深淵下,搜尋勢必會花去他們許多時間。
他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可是他不能倒下。在親眼看見他的戀兒平安無事之前——
瀧宮戀抬眼望他:「如果你不能再愛我,就別管我。」
他那青白的臉說明了他守護她的痕跡,但為什麼又要違背良心推開她?或許是天大冷了,冷得她思緒茫然,冷得她無法作正常的判斷……她不懂!
「我是管不著你了,不過——至少把衣服穿上吧!」他粗嘎著嗓子,脫下自己的外衣。
「不要再用你無謂的溫柔捆綁我,我寧可凍死也不要你的外套。」他到底要她如何自處?她胸中又燃起痛苦的撕裂感……
這時,陣陣的螺旋槳聲從頭頂傳來。
「他們來了。」訓練有素的救援人員放下軟梯,直升機在天空盤旋。
詩人將另一條垂下的繩索固定在瀧宮戀身上,發出回收的訊號。
她站在軟梯上逐漸被往上拉,和詩人的距離越來愈遠——
詩人打開液晶表面的通訊器:「任務完成,你們可以離開了。」
「可是——」耳邊傳來質疑的聲音。
「沒有可是,這是命令。」這是機長接收到詩人的最後一道命令,而後通訊便中斷了。
站在冷風颼颼的半空,眼看樓羿的身體逐漸遠去,瀧宮戀掙扎不休的心在見到他整個人癱倒在雪地上時,作了從來沒有過的決定——
她愛他,對她來說他的存在是她活下去的惟一力量,如果她的羿郎不愛她,又豈會用自己的身體去抵抗風雪,還有他那遞外衣時兩潭宛如洪荒蒼涼的眼……
沒有愛的人會是那種心中淌血的神情嗎?
假如他真的活不了,那麼她會隨著他去。解開繫在腰際的捆索,她如撲火的飛蛾,以最樸素又壯烈的姿勢躍下——
☆☆☆
難得的暖冬日子,冬陽不疾不徐地散發最適合人體接收的紫外線,溫暖又不太過。
屬於木頭光澤的長籐椅佔據了庭院最佳的地理位置,頭頂一樹繁華的梅花正好遮去多餘的光線,成就一塊適合小憩的桃花源。
躺椅上的少女十分清瘦,月牙白的膚色在室外更顯出一種無力的蒼白。她雙眼微合,一件套頭寬毛衣上是條毛毯,赤裸的玉足有一隻仍固定著石膏,替薄弱的她又添一絲荏然。
一雙強壯的臂堪堪碰觸到她,如扇的睫毛便張了開來,她破碎的囈語,全是一些夢魘的片段,虛虛實實不知是真是假。
「戀醒來。」渡邊圭吾微碰她清涼的頰,幫助她甦醒過來。
接收到渡邊那抹憂愁的眼光,她不由自我調侃,虛弱地笑道:「我又說夢話了?」
渡邊圭吾替她拉了拉身上的氈子,無限溫柔:「這次,又夢到什麼?」
她甩動已經開始長長的頭髮,大部分是茫然,一小撮是不解:「有一隻金光閃閃的鳥……有一大片雪地,那雪聲和風聲好真實,像我真的聽過……」
渡邊圭吾霸厲的臉很快掙出笑,因為太快而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你一定被前天的大風雪給嚇壞了,沒想到東京下起雪來也很嚇人的吧!」
「我不應該吵著你,要去滑雪,結果卻把腿摔斷了。」她居然頑皮地吐了下舌頭,粉紅的舌尖一閃即逝,令渡邊差點忘了回神。
「沒事的,平川醫生今天不是說好要來幫你拆石膏,以後你會輕鬆很多的。」
「我真希望他快點來。」被一身的傷病困了許久,那即將來臨的自由令她渴盼起來。
「不如我們進去等他。似乎是要變天了,一旦又下雪,對你不好。」出於某種不自覺的意識,渡邊並不想在那話題上打轉,有些閃爍地逃避。
瀧宮戀溫馴地伸出細細的臂等他抱起她,這似乎成了一種慣性,他總自動地抱著她走動,不管她要去哪裡。
渡邊圭吾連著薄氈不費點力氣地將瀧宮戀擁入懷中,動作溫存而謹慎,像擁著一個易碎品般。
「我總覺得你不一樣——以前的渡邊也這麼溫柔嗎?」她偏著頭,優美的下頷在暖陽下呈現出一種脆弱的剔透感。
「不,以前的我是個不懂愛人的混球,總以自己以為的方式愛人,卻害得被我愛的人只想逃避。」他不自然地抽搐著面頰的肌肉,悔不當初的意味濃之又濃。
「聽起來像個悲傷的故事。」她喃喃,有什麼奇怪的碎片一閃而逝。
「不會了,我失而復得,不會再有遺憾。」
「我不過跌斷腿,又生了一場奇怪的病,被你講得好像憑空不見一樣。」她開心地笑,笑渡邊的誇大。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允許你受一點點傷,一點點都不行……」
他竟敢在搶了她之後又讓她受這樣的傷……他不會輕饒過那個人的……
渡邊的話說得那麼真摯,就是石頭人也會感動,不知為什麼,瀧宮戀只覺得對他並沒有男女間的感情存在,除了感激……恐怕還是感激。
屋內平川彰造已經等在裡頭,渡邊把瀧宮戀交給天香百合,靜靜走了出來。
一場地覆天翻後,他沒想到她會再度回到他懷中。如果可以,他希望之前的一段全是夢。
她失去意識的昏迷、肋骨斷裂、肺炎、骨折,所有悲慘的消息在他拼卻一切趕到海南島時,得到錐心刺骨的證實。
他恨!
那污蔑他用心血灌溉而出的花兒的人,根本不配再擁有她,就算那人已經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他的恨意仍然不減。
冬天不曾留下任何痕跡地過去,春天來了。
蝦夷草編的寬邊草帽,清新氣息的臉龐,一襲V領淺黃迷你裙,低跟羅馬涼鞋,還有她嬌靨上的微笑,令人忍不住位足觀看。
日光野草園裡,輕石、杉林,碧綠的草坪蒼翠盎然,更別提溫室裡找宮戀最愛的那些藥草植物了。
「你幾乎要把野草園裡的藥草全搜羅盡了,這次收穫頗豐,瞧你樂的!」即使休閒也衣裝筆挺的渡邊半是感歎半是寵溺地咕噥。
「我聽到你話中酸溜溜的味道喲,跟藥草吃醋——渡邊大哥……說到吃,我肚子餓了。」瀧宮戀笑容可掬,心情同天空的陽光一樣好。
「拿你沒辦法!把這些一雜七雜八的東西給我,然後等在大門口,我去把車開過來。」他接過瀧宮戀手上的植物苗,「我帶你去吃海膽醬飯和鴨子燒烤。」
「一言為定。」
日光野草園的門口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她在等候時聞到股烤章魚丸的香味。
天香百合向來禁止她吃小攤上的食物,平常她深居簡出又沒有吃零食的習慣例也不以為意,如今「放牛吃草」就連管她嚴格的渡邊也不在,於是她跨過馬路直向著小攤子走。
本來,在人來人往的鬧市中,是不會有誰特別去注意誰的,她又一心被章魚丸所吸引,說什麼也不可能去注意那樣一個男子,可是她的眼光卻不期然地撞上他的——
初春的天氣,他披著一件風衣,狂野的金褐髮奔放飛揚,他那麼淡然,沒有任何張力或特意勾勒的姿態,只是隨便地站著,卻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感覺。
金髮金眸,在黃種人的國度裡難免令人多瞧上一眼。
瀧宮戀的眸掠過他服快又被穿梭來去的人潮代替了。
雖然如此,她卻莫名地感覺身後有道犀利的眼光盯上她。
「下次不可以這樣了。」驀然落在她肩上的大手害她嚇了老大一跳。
她嚇白的臉幾可和章魚丸相比較。
「戀,我嚇著你了,對不起,我看不到你一時心急。」渡邊圭吾不豫的神色減緩不少。
「沒事。」她急急否認,要是他知道她心中想的是另一回事,搞不好會更不高興了。
「我不是要你在野草園門口等我,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可是想……走一走,對!走一走。」她頓時失去了吃章魚丸的興趣。
「下次不可以這樣了。」他天生的命令習慣不自覺地凸顯出來。
「是。」依舊是無法更改的相處模式。
被一雙溫暖的鐵臂鎖住,她被帶回旁人認為最適合她又最安全的地方。
☆☆☆
一本大部頭的野生植物品鑒被攤在膝蓋上,瀧宮戀就著檯燈機械地翻動書頁。
她覺得不安,在潛意識裡殘留了被拋棄的記憶,她害怕孤單一個人,她沒有把這份情緒告訴渡邊,因為即使有他的陪伴,某些時候,她還是神經質地害怕,害怕一種不明所以的情緒。
就在她心神恍惚的當兒,陣陣撲鼻的香味飄了過來,她聞得出是烤章魚丸的香味。
她恐怕是得病了,三更半夜居然聞到不該有的味道。為什麼?她肚子明明不餓……不過她還是循著香味來到窗台邊。
不是錯覺,一包印著Q版章魚的特有包裝紙正散發著難以抵抗的香味。
是誰給她送來的?她不知道誰,可是下意識她明白絕不可能是渡邊圭吾。
次晚,她沐浴後,又在窗台邊「撿」到同是紙包裝的烤蕃薯。烤蕃薯在渡邊挑剔的嘴巴裡是屬於「下賤人」的食物,中午兩人共進午餐時,她明明看見賣烤蕃薯的小販,渡邊卻裝作沒看到,一點也不在乎她希冀的眼光。
是誰跟著她?又如何知道她心裡想的東西?是誰捧著熱騰騰的烤蕃薯來給她?瀧宮戀茫然了。
「我要吃炒蟹腳,而且要放大量的紅椒。」第三天,她算是挑釁地對著渡邊宣告她要的東西。
初春,哪來的秋蟹?
渡邊用一束桔梗代表蟹腳,那晚,她又收到一盤香酥還辣得冒火的炒蟹腳。
第四天,她不曾特意宣告什麼,但夜晚的窗台卻送來一份濃香的鹵鳳爪。
為什麼有人知道她愛吃滷味,尤其是鳳爪?就連照顧她生活起居的天香百合都未必知道。
第五日。
原來等待是件辛苦的事,尤其又躲在暗夜蚊蟲最多的樹叢裡,瀧宮戀歪著身子,因為枯燥的等待漸漸打起瞌睡來。
涼風習習,她幾乎要睡著了。
那人來得很快,只要她眼皮上的瞌睡蟲再加把勁,肯定瀧宮戀就錯過看見他的機會了。
她一眼就認出他來。稱不上魁梧的身材在暗夜裡更顯單薄,但是行動力卻快得超乎想像。
「哎唷!」原來她的出場方式該是迅雷不及掩耳的,只可惜不合作的樹枝勾住頭髮扯痛頭皮,馬腳立刻暴露在來人長長的腿下,成了褲下仰慕者。
「別動。」他的聲音帶著磁性,有著蠱魅人心的魔力。
他靈活的指拯救了她的發。
瀧宮戀笨拙地想恢復優美的站姿,不料髮絲卻脫離樹枝的糾纏而落在那人的指縫間。
「頭髮長長了。」他沒有預警地說了句話,才讓她的頭髮離開自己的指。
「我的頭髮本來就是這種長度。」他那口吻彷彿他們曾經多親呢,這種陌生的感覺居然令她心口亂跳。
「你不認得我了,對不對?」他說得淡然,空氣中卻鼓動著似有還無的悲傷。
「我見過你,在日光。」金髮、金眸卻有股濃濃的中國味道,斯文的輪廓,完美的頸項,還有衣服下令人愛不釋手的軀體……
瀧宮戀的臉轟地紅起來。明明不過第二次見面,嚴格說起來是第一次,她對他的身體竟有一定程度的熟悉,她難道想男人想瘋了?!
「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金光逸去,他的眸變成重重的暗褐。
「我不認識你,也不準備認識,以後別再送那些東西來,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不需要用那些食物來取悅我。」到目前為止,他說的話她沒一句聽懂,這讓她不由得膽怯起來。
「我記得那些都是你愛吃的東西。」
「不可能!你怎麼知道我的喜好?這太瘋狂了。」她一直往後退到自認為安全的距離。
他不逼近,站直的身體沉浸在銀光下,像要消失了般的不真實。
「連理技已分,比翼鳥翅斷,是我來遲了——」
他幽微的表情一如被拋棄的小孩,他什麼都沒說又像道盡了一切,瀧宮戀甚至清楚地看見他的生命力正在消失,可那清淡的身影為什麼盈滿心痛?
是的,她看進他的內心,不可思議的,他的存在就像……就像一道安定符鎮服她潛意識那深怕孤獨的傷痕。
連理枝分,比翼翅斷,他的悲傷輕易地影響了她,為——什——麼?他的痛楚難道是她造成的?這,怎麼,可能?
☆☆☆
渡邊圭吾的辦事效率十分驚人,就因為他這種不凡的能耐,使得帝都航運機構的成員每天都處在備戰的狀態下,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的不經心。
依照每天的慣例,渡邊圭吾半天內就處理完所有的檔案,一秒鐘也不浪費地準備例行的巡視和議會,趁著秘書準備資料的空檔,他閉眼養精蓄銳。
他不知道他是怎麼進來的,渡邊在下一分鐘張眼,桌前定定站著他做夢也想不到的人。
怨他藝高人膽大,臉色還是難看得慘白了:「你是怎麼進來的……你居然沒死。」
帝都大樓的門禁森嚴,就算是螞蟻想進來也必須先裝上翅膀,何況是活生生的人。
詩人顯然沒興趣滿足他的疑問,開口便反客為主:「我要知道你在戀的身上動了什麼手腳?」
「你那些生死之交的朋友們不是對外聲稱找不到你的屍體?我也派人搜過山,明明——」惰敵見面分外眼紅。
「回答我的問題。」
他堅決的表情使人不敢忽略他身上難得的剛猛驍勇。
渡邊冷冷地吊起白眼:「就算你還魂又怎樣?嘗到被當成陌生人的心痛滋味了吧?!」
詩人文風不動,下一秒他已躍過桌面,如電的指掐上渡邊的咽喉:「我不喜歡暴力,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我。」
「你少假惺惺!告訴你又如何,戀她不會是你的了,就算你從棺材裡爬回來也一樣!」
「不見得。」一個拐腳,渡邊跌了個狗吃屎。
他臉上一片漲紅。從來沒人敢侮辱他到這地步,他也學過護身武藝,居然一點還手之力也沒有,簡直丟盡了一切的顏面。
「我不會讓你輕易走出這扇大門的!」
「狠話人人會說,就怕你做不到,說!」他見過的陣仗太多,根本沒把渡邊的話當真。
「很簡單,我不過請醫生朋友替她重新製造回憶而已,有何值得大驚小怪的?現在的戀是重生的,對於你,她完全沒有記憶,我才是她心裡最重要的人。」
他花了多月的時間一點一滴,鉅細無遺地輸入他為她設定的人生,然後刪除她對樓羿所有的記憶。
「你居然對她做出這種事來!」罪不可赦!
「哈哈哈!」渡邊一陣狂笑,「你也有弱點吧,你也嘗到苦頭了吧……我不會一直屈居下風的,十年河東十年河西,被心愛女人漠視的滋味不好受,就算你活著回來又如何?戀絕不會再認得你……」
「你錯了!」詩人放開一直鉗鎖住他的指,「就算她的記憶裡不再有我,那麼我還是可以再重新追求她一次,橫豎那麼多年都熬過去了,再說談戀愛的滋味也不壞。」
「你這種人不知道什麼叫失敗,什麼叫放棄嗎?」渡邊大吼。
這人是沒神經或粗糙得像水管嗎?平常人遇到這種打擊不是該知難而退,認命走開?為什麼他像打不死的蟑螂?
「這一生我嘗過的挫折超乎你的想像,就算做夢你也難望其項背的。」他的過去沒人能明白,那些無盡的失望雖然造就了他非凡的韌性,卻也賦予他涼淡的心理,只要無關瀧宮戀的一切,他都可有可無。
「哼!」渡邊冷嗤。
詩人得到他想知道的訊息後,懶得再和話不投機的他周旋,堂皇在渡邊的惱笑中走掉。
他不把渡邊放在眼裡的舉動惹怒了高高在上的渡邊圭吾,一陣重物落地的響聲駭住總裁室外的高級辦事員——
☆☆☆
白淨的陽光均勻地散佈在瀧宮戀窈窕的身上,她遠眺的眼是深思的。
「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做連理技……」
她一直不懂這句中國古詩的意思,自她今早從圖書館出來便再明白不過了。
是怎樣深刻的感情可以讓人想生生世世在一起,她能遇到這樣的感情嗎?
「嗨!」
「嗨!」她很自然地回應他,「你答應我不會再出現了。」
她是不是說了違心之論?看到他突然出現,她心中的雀躍的確多過不悅,不是嗎?
「我從來都沒答應過你什麼,我想來就來。」棉短衫鐵絨褲,平底鞋,他無比隨性又無比迷人。
「原來和善親切是假面具,你們男人一向都那麼霸道不講道理?」
「看情況,譬如說追女朋友——」
「我們根本稱不上認識。」是啊,可是那溫暖又安全……好像……見到親人的感覺,卻真實得叫人離不開他的視線……和人。
「我已經失去耐性和你從頭開始,我以為我可以的,可是只要一天見不到你就教我煩躁不安,我受到教訓,因為我的縱容讓你我浪費了太多時間,這次我要速戰速決!」詩人眼中凝著難得的堅持。
「你不可以這樣。」瀧宮戀被他從花園的涼椅中拉起,膝上的書散了一地。
「別急!我只是帶你去一個地方,相信我。」
她的慌亂僅止於那一剎那:「我可不是隨便的女孩。」
「我知道。」她那麼香甜,詩人忍不住咬了她一口。
「啊!」她驚呼一聲。
「我好想你。」他眼中盛滿深情。
瀧宮戀發現自己非但不覺他的話唐突或噁心,反而一道感動的暖流由心田浮升上來,全身都暖烘烘的。
她居然有想落淚的衝動。
任著詩人把她帶走,他們來到兩人曾居住過的櫻花小屋。
「這時節居然還有櫻花,噢!」她掩嘴,「水仙、梅花、蘭花、熏衣草……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她拈起一瓣飛到她髮際的落英,感覺十分真實。
「我要你看的不是這個。」詩人開了小門,走進庭園的後面,一幢地中海式的溫室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瀧宮戀直愣愣站住,從來不曾出現過的畫面像俄羅斯方塊一片片翻出來:「溫室的右排種了一排豆蔻,橫架上是金盞花、萊姆和葡萄抽,中間排是天竺葵,最左邊是空的,因為……來不及種它……可是為什麼會來不及移植?」她有些慌亂。
「你想起來了?」詩人滿臉驚喜,他不敢過去碰她,生怕喜悅會平空消失。
瀧宮戀抱住頭,一偏身往屋裡跑去,她的腦子有更多的東西泉湧出來。
「它們還在!」浴室裡不知多久以前仍保持倆倆相望的缸杯,他們曾經在上面歡愛過的床,所有的過去全回來了。
瀧宮戀投入詩人懷中,她又哭又笑,又笑又哭,卻連一句成形的話語都說不出來。
詩人緊緊抱住她,眼眶浮霧——
重逢激情過去,兩人十指交握,雙眸凝注。
「我好怕你記不得我……」在她面前,詩人毫不保留地把心裡最脆弱的那環呈現在瀧宮戀面前。
她輕觸他清瘦的頰:「如果我再負你,就沒有資格接受你的愛。」
詩人將她的柔荑放至唇畔輕吻:「我愛你,這句誓言永遠都不會變,一如我對你的真心。」
「羿郎!」
「這次幸好我偷跑得快,來得及喚回你對我的記憶,要不然今生是打光棍到底了。」詩人露出幾許僥倖的表情。
瀧宮戀一僵:「你不會又——」
「放心,我的身體健康得很,抱新娘上教堂絕對沒問題。」他展現極少流露的輕鬆一面。
「害人家嚇一跳!你好壞!」她捶他,鬆口氣的成分大於責怪。
「是師姑犧牲了多年的道行救了我,我欠她一筆還不清的人情債。」
「我們一定要去謝她,不如把她供奉起來,每天三炷香。」瀧宮戀把官凝燕當菩薩了。
「師姑要明白你的心意會很感動的,但是她回『暗香水殿』閉關去了,短時間內恐怕見不到她的人。」
「不管怎樣我都要謝她。」
「會有機會的。」
他相信他們會有再碰面的一天,在不久的將來。
☆☆☆
幾日後,詩人帶著瀧宮戀直飛意大利。
可以想見她受到多麼盛大的歡迎,牧師的父母對這未來的媳婦愈者愈中意,愛不釋眼的結果是——兩老決定要「不擇手段」逼迫自己的親生兒子早日娶妻。
「你瞧,羿出門那麼久,好歹也撿了個媳婦回來,倒是身為大哥的你卻只聞樓梯響,你的空城計到底要搬弄到什麼時候?」為娘的人心急如焚,口氣怎麼也好不了。
「媽,樓羿跟我是兩碼子事。」牧師娶老婆成何體統,「再說那傢伙總算找到老婆,你該忙的是到女方家去提親、安排婚禮種種事宜,不是來找我晦氣。」當然啦,他「晦氣」兩字可是嘀咕在喉嚨裡,哪敢端到檯面上嚷嚷,否則不死得更快。
「羿水到渠成根本不要我操半點心,你老大不小,萬一變成老光棍,叫我怎麼跟列祖列宗交代?」她泫然欲泣。
又來了!牧師頭皮發麻,老戲碼演來演去就這幾套,他都可以如數家珍倒背他娘固定上演的模式……要不是為了樓羿那傢伙,他也用不著回來「重溫舊夢」,不過看在是雙喜臨門的分上,就去找副耳塞洗耳恭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