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很驚訝,但他也只是淡淡地挑了下眉,沒有任何誇張的驚嚇反應。
「這句話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認真的。」她的表情也很認真。
「原因呢?」
「我想在別人還沒有替我決定前,自己先作決定。」
「跟妳說的『自由』有關嗎?」他稍稍思考了下後,才問道。
夏川夜訝異地望了他一眼,笑了。
「你果然很聰明耶。」跟聰明的男人打交道是很有趣,但是,也很危險。
「那麼,到底是怎麼回事?」
「先回答我,你答不答應?」
「我什麼都還不瞭解,妳就急著問我答案,我怎麼回答得出來?」
「這又不是做買賣,瞭解得太多才不好。」距離,也是一種美感哪!
「那麼,妳由哪一點作標準,選上我?」她的理論還真多。
「很簡單,因為你不會纏著我,要我負責。」她燦爛地一笑。
如果人的臉可以出現一種表情,那麼他現在臉上的表情一定是:囧。
「為什麼這麼認為?」就算定力過人,他也是在五秒鐘之後,才能平穩地開口。
「也許有一天你會結婚,但那絕對不是現在;論家世,我也許比不上你,但也不差。我怕有人因此纏上我,你也怕。不過你放心,我不會纏著你,成為戀人是期間限定,只有一個月。」
雖然沒見過他,但是關於他的傳聞,她聽的可不少。菊池爺爺是個很好的解說對象。他定定望著她。
祖父大人與夏川爺爺是好友,他雖然出外留學很多年,對夏川家的事,卻也略有耳聞。
夏川爺爺只有一個女兒,而女兒與女婿早亡,只留下一個孫女給他。夏川夜,就是夏川家的繼承人。
身為龐大產業的唯一繼承人,又身為女性,就注定她未來的婚姻不會由自己決定,從小到大,她出門身邊必有保鑣跟隨,以保護她的安全。
她聰明乖巧、成績優秀,各種才藝項目幾乎都是一學就會,堪稱文武全才。但無論再優秀,靠她一個人要擔起整個夏川家,畢竟太過辛苦,所以對於未來的伴侶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必須具備幫助她的能力。
是因為明白政策婚姻的必要性,所以她才做這種要求嗎?
「一個月,你答應嗎?」迎著他的視線,她一點也不退縮。
「如果我拒絕呢?」
「你會拒絕嗎?」她笑著反問。
「不會。」她很有自信嘛。
「那麼,我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什麼要求?」她的要求不少啊。
「一個月之內,不要讓人找到我,你做得到嗎?」她並沒有逃避肩上責任的念頭,只是想要一點短暫的自由時間。
「可以。」對別人來說或許很難,但對他來說,就算難,他也有辦法讓它變得很簡單。
不過有一點他很好奇──
「如果沒遇上我,妳打算怎麼做?」
「去旅行。」她重新泡了杯咖啡,笑得很開心。看在他很爽快答應當她的男人份上,順便也替他泡一杯。
「旅行?」
「在日本境內搭火車旅行。」去那些不是很繁榮、有著純樸的景色、簡單生活方式的地方。
「錢呢?」無論是信用卡或芯片卡,只要使用,要查出她的行蹤就不難。
「放心,我帶了不少現金在身上。」她頑皮一笑,「應該夠生活一個月了,不用跟銀行打交道。」
「聽起來,最重要的事,妳都考慮得很周到。」
「那當然。」逃家雖然是一種很魯莽的舉動,但可不代表她沒有用大腦好好思考過。
她是要享受自由的感覺,可不是準備很糗地被逮回家的呀!
「那麼,未來一個月,我們就得要牽扯不清了。我是菊池鳳先,請多指教。」
就只有一個大方向、半點細部計劃都沒有就逃家,他實在不知道是該稱讚她勇氣可嘉,還是訓誡她實在太輕率。
「一個月後,就算你想牽扯不清,我也不理你。我是夏川夜,請多指教。」這是回敬。
別以為她看不出來,他根本不相信她自己有本事單獨生活一個月。這男人真的很會瞧扁人耶!
「現在累嗎?」不介意她的反擊,他笑著問道。
「還好。」
「那麼,現在出發離開東京,妳覺得怎麼樣?」
「現在!」會不會太趕了?
「別忘了,妳現在處於逃家狀態喔,能避開人群活動的時間行動,當然是最好的囉!走吧。」喝完咖啡,他拉著她一同站起來。
他的話,讓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她是逃家出走,但不是逃犯好嗎!還避開人群活動的時間咧。
「不過在離開這裡之前,有一件事要先確認。」他拉她站到他面前,身高的差別,讓他得低頭才能看清楚她的臉。
「什麼事?」
「簽契約。」他很慎重地說道。
「簽契約?」偏過頭不解的表情,將她的疑惑表達得十分完整。
「這樣。」低身,溫潤的唇瓣輕刷過她的。
她眨了眨睜大的雙眼,努力保持鎮定。
「這是──契約?」就算是沒經歷過、就算初吻就這樣被他拿走了、就算心跳有點亂,她還是很認真地保持鎮定。
這是面子問題,怎麼樣都不能在他面前失態。
「是。」他點頭。「怕了嗎?」
「才沒有。」她別開臉,又想到什麼似地轉回來,「你沒誠意。」
「嗯?」誠意?
「這種契約未免太草率又不夠正式,現在重來。」她抬起臉,決定要一個真正的吻,不然豈不是太吃虧了。
她真的很不服輸。菊池鳳先莞爾地想道。
原本是不想嚇到她,所以才以這樣的輕觸作為開始,拉近兩人的距離,但現在……
他拿下眼鏡,一手摟著她的腰,空著的一手則以指背碰觸著她的臉頰。
絲絨般柔細的觸感,讓人幾乎停不下手,他的手由雙頰往上滑至眼角、額際,最後拂過髮絲;陌生的酥癢知覺,讓她眨了下眼,雙眸自然浮現一層薄薄的水光。
而後,他以中指的指腹輕撫著她嫣紅的唇瓣,沒有鏡片阻隔的雙眸更顯犀利,卻含著某種溫柔、專注的凝視,讓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呼息由平穩轉為輕淺短促……而他只不過是傾低臉,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而已,什麼都還沒做。
她忍不住分神地想:說不定,他根本是個調情聖手──
毫無預警地,他的唇覆蓋了下來,就在她分心的那一刻。
她直覺屏住了呼息。
唇瓣與唇瓣的相觸,帶來不可思議的親密感,讓她微微閉上了雙眼。
他緩緩加重了吻,舌尖的輕舔讓她驚訝地張開閉合的唇瓣,他趁隙入侵至她唇內,和她糾纏著。
缺氧的呼吸、親密的深吻,在在引發了胸口的鼓噪,讓人喘不過氣,卻也捨不得就這麼放開。
在這樣的深吻還能控制前,他自制地先放開了她。
夏川夜本能地先吸了幾口氣,才開始紊亂地喘息著。
她雙頰嫣紅、揪住他衣服的雙手微微用力,依著他平復呼息。
「還好嗎?」好一會兒,他才開口問道。
「沒、沒事。」她深吸口氣,感覺臉頰上的熱氣還沒有消褪,而不太好意思直視他,但是對他還是鎮定一如平常感到不滿。
他為什麼一點事都沒有?
「這個表情,是不滿。」唇角微揚,他帶笑地低問:「這樣的吻,還是不滿意嗎?」
「不是,是你太熟練了。」她搖頭否認。「在國外,你不會常常都在做這種事吧?」
這絕對是有可能的,畢竟在美國,親吻當吃飯是很正常的,這男人……
「這是吃醋嗎?」笑意加深,他打趣地問。
呃──
「不、不行嗎?」沒什麼好否認的,反正……就算否認,他也不會相信。
「當然可以,不過……過去的事,我實在沒有什麼好說的,但從現在開始,我只吻妳,這樣可以嗎?」
「好吧。」她點頭,勉強滿意。
「那麼,出發吧!」拿起她的隨身行李,等她穿好外套,他帶著她往外走。
「你要帶我去哪裡?」進了電梯,她才問道。
偏頭望著她,菊池鳳先笑著回道:「北海道。」
☆☆☆
第一次在火車上過夜、迎接天亮,實在是一件很新鮮的事。
越往北走,車窗外的視野就愈廣闊,同時感覺愈寒冷。
像第一次出遊的小孩子,夏川夜就算想睡,也興奮得捨不得閉上眼。
尤其當清晨的曙光從車窗映射進來時,雖然刺眼,但映在臉上,卻一點熾熱的溫度也沒有,只有一種很溫暖的感覺。
天色一亮,車窗外只見一畝一畝的稻田與農舍不斷快閃而過,沒有城市的繁華和擁擠,讓人的心胸也跟著開闊起來,她忍不住微笑起來。
「妳這個樣子,很像第一次參加遠足的小學生。」曲起一肘靠著窗沿,她的視線落在窗外,他的視線則放在她身上。
「如果你指的是一個人離開家出去玩的話,那此次的經驗,的確是跟第一次參加遠足的情況沒什麼不同。」這男人永遠都只會說一些取笑別人的話。
「因為夏川爺爺很重視妳,才會那麼保護妳吧。」他莞爾一笑。
「過度保護,是會讓人喘不過氣的。」她沒朽不以為然。只是,從小到大都是這種生活,是人都會厭倦的。
「所以妳才離家出走?」
「是逃家度假。」她糾正。
「就結果上來說,沒有不同。」
「心境上差很多。」雖然不想被人找到,但她可沒打算這一個月,都抱著像逃犯一樣的心情躲躲藏藏。
「對了,為什麼是一個月?」
「考完試、加上入學前的準備,中間大約有一個月的空間時間,所以就定一個月。」她理所當然地說道。
雖然還沒拿到畢業證書,但是在畢業典禮之前這段時間,就算她都被記曠課也沒關係,反正不影響她升學。
還──真是普通到讓人一聽就會跌倒的理由。
「你的笑容怪怪的。」她瞄過來,覺得他的笑臉怎麼看都覺得很可疑。
「有嗎?」
「當然有。」
「妳想太多了。」他笑意加深,伸出手將她拉到自己身邊。
「做什麼?」她一時沒防備,不穩地跌入他懷裡。
「休息一下。」一隻手掌覆住她的眼。
「不要,我還沒……」
「不睡一下,等到了目的地之後,妳會沒精神。待會兒就要開始過隧道,黑漆漆的沒有風景可以看,所以不用覺得可惜。」
「我還想再看一下。」她拍了下他的手,要他放開。
「那麼,進了隧道就要睡一下。」他放開手。
「好。」她點頭。「不過,你怎麼突然變這麼雞婆?」他又不是多熱情親切的男人,突然多管閒事很奇怪。
「我是妳的男人,對吧?」
「對。」
「那麼同理,妳是我的女人,對吧?」
「……對。」
「所以,我關心我的女人,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是、沒、有。
「早點習慣吧。」他摟她坐好,靠在自己身上。
陪她度假一個月,他要的代價可不低哦!
☆☆☆
到達函館的第一天,他帶她去逛了市場,也在服飾店替她臨時買了幾件御寒與替換的衣物。
晚餐,就順便在路邊的拉麵店解決,而且意外遇到一個很親切的歐吉桑老闆。
他知道他們是來度假的,還特地介紹一家民宿給他們,雖然不豪華,卻很有居家的氣氛,環境很乾淨,也提供溫泉池,只不過──
很小。
整間民宿的佔地範圍,遺不及夏川家在東京都區宅邸的五分之一,一間客房也不到她房間的三分之一,真的很小。
但是,很自在。
洗過澡,泡過湯,夏川夜穿著浴衣回到和室,躺進其中一個鋪好的白色暖被裡,舒服得幾乎昏昏欲睡。
連夜搭火車,又玩了一天,就算她很年輕、體力還很好,也是會累的。轉身拉著棉被,聞到清新的氣味。
「想睡覺,應該躺好位置吧。」不一會兒,洗完澡、泡過溫泉的菊池鳳先,也穿著浴衣回來了。
一進房,他就看見她用棉被將自己裹成一團、一臉閒懶地窩著,就像一隻流浪很久的小狐狸,終於找到自己的窩一樣,只顧著窩進自己的窩,才不管什麼優不優雅、好不好看。
她睜開眼。
「沒有別的房間了嗎?」
「這個要問櫃檯才知道。妳還需要另一間房?」他坐在榻榻米上,拿出隨身的筆記型計算機擺在矮几上,開始進行聯機動作。
「不是我,是你。」她語氣懶洋洋地回道,然後好奇地坐起身,朝他湊近,想看看他在做什麼。
「妳不想跟我同間房?」他直接猜到她話裡的意思。
「對。」她點頭。咦,歐洲股匯市行情?
「嗯……」他點點頭,這個想法很合理。「不過我想。」
「你想?」她的視線立刻從屏幕上收回,瞪住他的臉。
「首先,這個房間大小夠我們兩個人住,再租用一間房是浪費;第二,同住一間房,行動上比較方便、相處的時候也會比較多。」別忘了,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只有一個月。「第三──」
他頓了頓,偏過頭望著她,語氣頭一次這麼溫柔:「妳不想多瞭解我一點嗎?」
迎向他的視線,夏川夜突然發現,這男人是認真的。
不管是不是昨天才認識、不管是不是只有一個月、不管現實裡的種種是非,在這一刻,他是認真的。
「夜,妳真的有考慮清楚嗎?」她訝然的表情,讓他忍不住笑了。
「什麼?」他突然叫她的名字,讓她心跳亂了下。
「沒什麼。」他搖頭。「我去請老闆娘準備另一間房。」
才站起身,他的手腕卻被握住。
「你呢?你也有考慮清楚嗎?」她沒有抬起頭,只是低聲反問著。
「有。」雖然是衝動了點兒,不過他菊池鳳先從出生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做過不經大腦思考的事。
「那麼,就一起待在這裡吧。」
「夜……」
她抬起頭,對他綻開笑容。「是我提議的,沒道理你都能承受後果了,我卻不敢了吧?」
「有的時候,逞強是沒好處的,還有可能讓自己虧損重大。」他重新坐了下來,對她的話搖頭失笑。
「這種時候,你應該有轉虧為盈的方法吧?」既然要講商業術語,那就來吧!
雖然夏川夜沒有進入商場,也沒有插手任何一項爺爺的事業,可是自小耳濡目染,就算不是刻意,也自然懂得不少。
特別是身為考生最重要的這一年,她也分了心去留意財經消息,將自己一半的積蓄從定存轉移到投資上,將近一年的盈虧結算下來,成績還算可以。
「我的方法,是絕對不讓預定的目標有任何漏失,一定會達成。」以左手移動鼠標位置,他側過身,低望著她。
「即使為了達成目標,得不斷投入成本?」這樣的結果,到最後不一定會有盈餘吧?說不定是虧損更多。
「到目前為止,我還沒遇過虧損的狀況,等我有機會遇到了,再來考慮該怎麼處理吧。」他不怎麼擔心這種問題。
意思是:他絕對不會虧損嗎?會不會太有自信了點兒?
「你是對自己太有信心,還是做事根本沒計劃?」
「都有。」分神看了眼屏幕,左手迅速下達幾項交易指令,屏幕右下方的角落立刻結算出損益。
短短不到十秒鐘的時間,他獲利至少十萬美金。
「都有?」微高的語調,充分顯示出她的疑惑,而那個損益數字,讓就算出身富裕的她,也嚇了一跳。
要投入多少資金、要看準什麼樣的時機,才能做到這樣的精準?
接著,他又結清了幾項投資,一邊瀏覽多到讓人眼花撩亂的報表數字。
她沒完全看明白,他卻看得非常快速,還下指令買進好幾項標的。
「簡單來說,自信,是來自於對過去經歷的人事物,得到滿意結果的累積。但是生活如果太過順利,就有點失去樂趣了,所以當人生有意外的時候,不妨趁機體驗一下,如果能從中得到刺激,讓自己磨練一下,也是好事。」
所以,就算他可以擬定出一套完美人生的計劃,他也不打算按照計劃表實行。
因為,那太、無、趣,完全違背他們幾個男人的生活宗旨。
她卻望著他,然後突然低叫:「我發現你根本是愛玩。」
這哪裡像一個精明的男人會說出口的話!
「我是啊。」他從不否認這一點。
「所以遇到我,也是順便玩一玩嗎?」她開始有點瞭解,為什麼他會那麼輕易就出手幫她了。
「是,」他點頭。「不過,我並沒有在開玩笑。」
雖然是巧合遇到,他也的確因為有趣而插手,但是過程中,他並不是抱著玩玩的心態。
無論出發點是什麼,他都沒有讓自己後悔的打算。
「謝謝。」她把頭靠在他的手臂上,低聲說著。
只是這樣靠著他,就有一種很平靜的感覺。好像是……安心了。
安心?怎麼會?
一定是她太累了,才會有這種錯覺。
「這聲謝,我們互相。」在日本的這段時間,因為有她,可以想見他的生活肯定不會無聊。
因為她靠著他的左手臂,所以他改用右手操作,等到投資操作暫告一段落,他這才回過頭問道:「對投資有興趣嗎?」
剛剛他在操作的時候,可以感覺她很注意在看。
「有。」她點點頭。
「要我教妳嗎?」他笑著問道。
「學費是什麼?」她想了一下子,才反問道。
「從我們見面到現在,妳最常做的事就是跟我『喊價』。」雖然這也算是談判技巧訓練的一種,但跟她談,總覺得很沒成就感。
他有種預感,面對她,他做的都會是賠本生意。
「因為,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我相信這句話,也相信不會有白自得到的好處;而且就算能夠白白得到好處,那種感覺也不會真實,得到的人也不會珍惜,不會認為它有多重要。」
任何事物都有價、都需要去付出才能獲得。沒有先學會付出,就永遠都不會得到真正對自己好的事物。
「那麼學費是:向妳要求一件事的權利。」既然她這麼說,那麼他就不客氣了。
「向我要求一件事的權利?」聽起來她不怎麼划得來,誰知道他會提出什麼要求?
「放心,我不會要求妳做不到的事。」他笑著保證,一臉無害。
無害?那是騙人的吧!
這個男人果然精打細算,半點虧都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