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冊雲已經在杜府待了十一年,無意考功名,也尚未娶妻,倒是今年年初,將多年掛在帳上的工錢一併取出,替義父義母在城郊買了住處,距杜府不過半日路程,方便他去探視。
雖然不過兩個房間一個小院,不過比起昔日舊居河漲淹水的日子好多了。
小院裡養雞養鴨,後面一塊地能種種菜,冊雲每半個月回去一趟,給兩老買米買鹽,在那裡吃過午飯後才回來。
附近的老實農家看冊雲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又孝順,家裡有女兒的都想問問親事,每當這種時候,老孫夫妻總照著冊雲的交代說,這孩子受杜府栽培,既讀書又習武,受到很多恩惠,主人家的公字都尚未婚配,因此他暫時沒打算成親。
人家父母這麼說,當然也只好算了。
一方面,相對於初雪的不聰明,與生煙的不細心,冊雲簡直是太聰明太細心,杜有松跟陳氏商量過後,決定這兩年慢慢會交代他做其他的事情,府內,府外,或多或少都有參與一些,至於商人送來制墨用的牡丹皮,薰草豆,甘松等等,已經完全文由他收貨點貨。
走在外面,城中人也都知道這是杜府的冊雲公子。
這公子什麼來歷不重要,重要的是杜家老爺信任他,甚至幾次杜生煙在茶樓聽曲忘了回家,都是由這冊雲公子來逮人回去的。
沒錯,是逮。
茶樓的小二說,待在二樓雅座的杜生煙跟隨從一見冊雲上樓,立刻付錢走人。前後不過幾口茶時間,比以前小廝來三催四請有用多了。
至於杜府未來當家的三公子,見過的人就沒那樣多。
有人說其身材高大,爾雅不凡,有人說其個性爽朗,不拘小節,但後來發現身材高大爾雅不凡的冊雲,個性爽朗不拘小節的是杜生煙,眾說紛紜中,只有城西幾個漁人漁婦能真的說出初雪的樣貌。
「那公子個頭不是太高,不過長得很俊俏。」
「沒大戶人家的架子,挺好相處。」
「做什麼?沒做什麼啊,這漁舟多大,想多放兩個籮子都沒地方,杜公子跟他的隨伴總是站在前頭,不知道在看什麼。」
說這公子比起畫舫詩船,更愛漁人小舟,天氣好時便愛跟著一起出湖,回到岸邊,無論那舟子上多少魚貨,都會一併買下,因此湖邊漁人漁婦見到他,都會主動招呼上船。
即便如此,初雪的遭遇也沒有比杜生煙好多少。時間晚了,傳說中的冊雲公子,一樣會催人回家,差別在於,杜生煙他是去到茶樓催,而杜初雪,他是一直在身邊,直接要舟子回頭。
語氣,總是沒有商量餘地。
初雪習慣了。
他,也習慣了。
剛開始幾年,他是她的影子,後來這幾年。他把她當小尾巴一樣拴在身邊,照顧她,愛護她,也管束她。
在府巾過著衣食無憂生活的兩個人,並沒有歷經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最了不起也就是初雪有時頑皮會挨罵幾句。
讀書,習字,生活算是順風順水。
他們就是一直看著對方長大。
雖然近兩年來冊雲漸忙,不再像以前一樣幾乎都在初雪身邊,但有一點是沒有改變的,只要她出府,他便會陪著。
而這陪伴,十一年來不曾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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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冊雲剛從外頭回來,才穿過門庭,便有個小廝迎上,「冊雲公子,汪管家請您去大廳一趟。」
「有什麼事嗎?」
「有客人到訪,是拿著老爺跟夫人的請柬來的,但是早到了幾日,老爺夫人正好不在,汪管家命人去城西大莊找三公子,又讓小的在這等,說如果您回來,讓您去大廳一趟。」
「我知道了。」
過一陣子便是杜老太大壽,杜家忙著張羅宴請親友的事宜,因此杜有松跟陳氏最近都很忙,證據就是事必躬親的杜有松,開始把一些不太能交代別人的事情交給冊雲做。
約莫半個月前,他將冊雲叫過去,說實在抽不出時間了,讓他這陣子先別管初雪,也暫時先停止收貨點貨,帶他去給獵戶們送春禮。
每戶一擔子,裡面有兩匹布,一盒鮮果,一盒乾果,新米兩包。
除了送禮,也跟獵戶們寒暄寒暄,先多謝幾聲,獵戶們若捕到比較少有的野生石獾跟野生香狸,卸了毛自然會送來杜家筆莊。
杜有松說,這是當家的基本功,年年都要做,不能省。
照說應該由初雪這個兒子去送的,不過每次提到這事陳氏都會發火。杜有松不敢逆妻子的命令,所以便讓他去。
「這事就交給你了。」
「是,我會辦理妥當。」
剛來的那幾年,他日日跟初雪同進同出,但這一兩年開始慢慢幫老爺做事,而且還是不能假手他人的大事,府中下人都在說,大管家的位置遲早會換冊雲公子做。
這流言在他十五六歲時便已傳開,這兩年則甚囂塵上,而他替杜有鬆去送春禮,這件事情,更把可信度推到了高點。
以前若只有五分信,現在可就有九分信了。
證據就是,以前是說「冊雲」,「你」,現在變成「冊雲公子」,「您」。
在門口等他的小廝,一路您不停。
「冊雲公子,老爺跟夫人去臨縣,恐怕要很晚才回來,不過知縣大人剛剛命人傳話,說晚上在河邊與幾位好友小宴,請老爺去一趟,您看該怎麼辦才好呢?」
「派人到紹興酒樓買兩罈陳年酒送過去,就說老爺跟夫人去外地訪友,不及趕回,這點心意當作是賠罪,另外再去春風樓,請裡面彈琴的姑娘過去彈琴助興,琴錢多給她一點。」
「是。」
冊雲邊走邊吩咐。
一進大廳,便見到紫檀桌邊坐著一個中年婦女跟一個綠衫少女,兩人低聲說話,神色頗有趕路後的疲倦,桌上的茶水乾果去了一半有餘,看來已經待了好一會兒。
汪管家坐在遠一點的下首,見他進來,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公子您來了。」
冊雲笑,「汪管家辛苦。」
汪管家年紀大了,一把老骨頭,陪客人坐這種事情對他來說很折磨,何況又是兩名女客,不能隨便搭話,只顯沉悶。
「公子,我給您介紹一下——」
汪管家話還沒說完,那中年婦人已經先迎上來,十分熱情地說,「哎呀,這肯定是初雪吧,都長這麼大了,要是在外面見到,怕都不認識了。」
「您是?」
「不認得我啦,我是竹縣的族姑哪,小時候還買過糖葫蘆給你的。」中年婦人看著他,滿臉堆笑地左看右看。「來,讓我瞧瞧,不愧是杜府的少爺,真是丰神俊雅,一表人才,銀荷,你說是不是?」
只見綠衣少女害羞地點了點頭。
冊雲覺得有點好笑,「夫人誤會,我不是初雪公——」
「剛剛明明見那幾個下人都對你畢恭畢敬的,身材這樣高大,神情這樣威嚴,不是杜家公子還會有誰,何況那老管家也叫你公子了不是?你這孩子想捉弄族姑?族姑不會上當的。」那中年婦女完全沒給冊雲說話的機會,一句接一句,「銀荷啊,你看你初雪哥哥多愛開玩……」
話還沒說完,便聽見另一個聲音從廊邊過來,「汪管家,我雕字才雕到一半呢。什麼事情非得回來?李師傅見我半途離開很不高興。念了我好幾句,明天肯定要我連梳一小時豬鬃才肯放人了。」
只見珠簾一掀,一個俊俏的少年走了進來。
行得急了,頭髮一下被珠簾纏住,唉的一聲,又退了回去,伸手拉了拉,才又走回廳上。
身材不高大,神情也不威嚴,但衣服卻是昂貴的絲綃裁成,山水刺繡腰帶,中間縫著一顆大翡翠,翠綠晶透,一看就知價值非凡,頭上束著一個金色髮冠。
脾氣顯然浮躁,五官略顯稚氣。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那族姑一下說不出話來。
看看那從珠簾後走出來的金冠少年,又看看剛剛從大門進來的那個相貌堂堂男孩……是相貌堂堂沒錯,但不比那金冠少年的富貴氣息,何況那金冠少年後面還跟著一個丫頭,手臂上挽著一件白色袍子,看來是外出時的披風。
該不會先前那個真的不是初雪吧……
就像給她解答似的,老管家迎了上去,微微欠身說,「初雪公子,有客人來了,是您的族姑。」
初雪轉過頭,「族姑?」
她的族姑少說二十餘人,是哪一個?
「竹縣的九族姑,夫家姓沈,那位是沈府千金,沈銀荷。」冊雲完全懂她在想什麼,很快的跟她解釋,「小時候我們跟老爺夫人一起去沈家做過客,沈夫人知道你愛吃甜食,還特別上街給你買了糖葫蘆跟蜜餅。」
夫家姓沈的族姑……
這樣講來,好像曾經有那麼一回事,叫做杜……杜秋滿吧?
但是,那個族姑是長這個樣子嗎?她……沒這麼老吧,明明小了爹爹快十歲,怎麼會看起來比爹爹還老?
算了,她又不是族姑丈,管族姑長什麼樣子呢,既然冊雲跟汪管家都說她是族姑,那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