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方本想,藉著老大的威風,喝斥喝斥蘇耀,讓他明白人生有高低進退、說話辦事不分對象且得正眼看人,以此一雪前恥。沒想到大老闆見蘇耀長得一表人才,小伙子非常精神。談吐不卑不亢還透著一股子無所畏懼的誠懇。心裡竟十分喜歡。正逢有客戶請吃飯,老闆說雖然你是進出口那一部門的,但跑場在外多認識幾個人一準沒錯,就也順手帶著他去了。更沒想到的客戶席間與蘇耀相談甚歡。年輕人嘛,被稍微善意對待,都覺得眼中風晴天藍。BOSS也好,客戶也好,連陪席晚娘臉的周方也瞅著不那麼礙眼了。
有時一個人最大的財富不在於他擁有多少才智而要看他是怎樣的素質。
蘇耀個子不高,視線卻總保持水平垂直。
人是一種抽像的生物,要是你非得仰視一個人,那拱到台階上的人也只好低頭俯視你。蘇耀的可貴在於他看誰都和他是平級。他不覺得你客戶你有錢我就非得低聲下氣,畢竟你怎樣是你的事,我一不吃你二不喝你,既然沒跟你借錢,我憑什麼巴著你。然後一個人要是不自卑,也就不會故意對他人玩倨傲。所以客戶覺得啊呀小伙子簡直親切自然、自從自己有錢以後很多年都沒見誰一碰面就這麼校園風的對待過自己個了。於是客戶心中欣喜,回家還特意寄送蘇耀一個表示友好的小禮品。
BOSS說年輕人有前途啊,管那種洽談驗貨確認的小破事委屈了。
周方面沉似水。手指握得嘎嘎直響。
天下間再也沒有你想伸腳絆一個人卻幫他跳過一個坑而更窩心的事了。正好周方手裡有個team,BOSS說叫蘇耀也去那幫忙吧。蘇耀雖然有點惶惑因為他沒做過,但是嘉芙安慰他說對他前途有好處,老闆也拍胸保證說沒事沒事。人一旦和對立階級產生私下友情,很多事就變得像加了潤滑劑一路風行順水……你還別說這些事叫走後門,凡舉天下間的內定,都是證明你有讓人內定的能力,他只是從另一個渠道和側面同等驗證著你的價值。要不怎麼說特殊人材特殊對待呢。
最初周方也表面大方私下卻使了不小少絆。蘇耀也有過手足無措站著不知該幹啥沒人搭理他的尷尬階段。大家都不屑的私下傳說蘇耀好像是外方老闆私生子的私生子,沒看天天帶他吃飯往上拉拔他麼。
但蘇耀善於埋頭啄磨,往往語出驚人。時間一久,同事們也就釋懷了想開了再說人不管是男是女是彎是直有誰敢拍胸脯說老子我就不喜歡美男子呢。
再後來老闆索性把周方調離,讓蘇耀挑頭干了。老闆的心沒有厚此薄彼,只是覺得應該讓適合的人待在最適合他的位置。但明明升職了的周方卻覺得被人撬了牆角,心裡一股暗火瘋狂滋長。
蘇耀要去意大利出差。
嘉芙憂心沖沖提醒他這個又提醒他那個。
蘇耀笑著說你怎麼總是搞得我一去就回不來了的樣子。
嘉芙沒說話但是嘉芙心裡還真的總是有那樣一種隱然不安的預感。
蘇耀說:最近在公司發展的不錯。這樣下去我們就可以很快買房了。
然後他一邊說,一邊握緊嘉芙的小手。眼睛裡全是笑意盎然。
嘉芙說:那好。你買房。我買裡面的東西。
蘇耀說你太狡猾了。又不服氣臉道那就是讓我花大頭嘍。但嘉芙只是彎腰斜眼瞄他故意笑得很嬌。
要是生活就如窗外金陽定格於手中相機裡的一瞬該多好啊。你也好我也好他也好愛誰誰只求眨眼間天荒地老哪個要半生緣一世情大浪滔滔。
嘉芙好小心的在蘇耀西服口袋裡掖進一個護身符。又把帶了好多年的水晶珠串硬套到蘇耀的腕上。
蘇耀走了,下機場就發短信。坐在車裡抿著嘴,壓低帽子生怕老外瞧出他魂不守舍眼含春意。
吃飯間,不時摸手機。電話一響,他蹭的像兔子一樣竄了出去。
辦完正事。同事拉他去當地酒巴玩。說有紅裙女郎跳艷舞。他不屑說你給我京都藝妓我也不想看啊就匆匆走了,大家當他急著回酒店看球賽也就沒拉他,誰想到他滿世界尋找帶給嘉芙的禮物還不算,乾脆留個條說你們玩吧我先回去交差了。
那一路疾馳回家,他只想著要給嘉芙一個驚喜。但是半路拐彎處樹影婆娑,有大卡車橫貫駛出攔住了道路。
「吱扭」一響,蘇耀被迫轉彎停車。
「噹噹噹。」
有人彎腰用手指敲他的車壁。
隔窗抬眸見對方穿著暗紅夾克。
「你超速了。」
車窗拉開一點,小本本迅速一晃。
「交通課。」
蘇耀疑惑地猶豫片刻,緊接著又覺得有點懊喪。依言把車停在了路邊,心裡默算這是要給我開罰單吧。但對方說要檢查,讓他配合。他才打開車門,手臂就被一扭整個人摜倒在車頭。
蘇耀急著回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我車裡可沒有非法物品!」
戴著帽子的人抬頭微笑,「有沒有先搜才知道。」抬起二指豎口唇間一吹。大卡車後邊駛過一圈摩托車,噪音擾人。嚇得後邊來的車也都紛紛躲避。
蘇耀的車被翻了個亂七八糟。有小混混拿著一個藥瓶在他臉前搖晃叫囂:「這是什麼這是什麼!大哥這小子說謊!」
「行了,別嚇著人家。人家是大學生。精英。把車開過來。」
路燈昏暗,只有輪胎在地面劇烈劃過的聲音一直擾撓耳膜。
蘇耀掙扎踢打想要極力擺脫。但人家早就設下套在這裡等他又怎麼允許他擺得脫。被跌跌撞撞塞進卡車裡,那裡更加昏暗,連人的臉也看不清楚。
後來發生了什麼……無需說明。
何嘉芙因熬夜畫圖表,聽到門鈴聲時很快就把門打開。蘇耀氣息不穩穿著襯衫長褲大衣扣子都沒系髮絲蓬亂就直直地看著她。
嘉芙說:「你、你怎麼回來啦。不是按行程是明天嗎。」蘇耀突然抱她,把頭埋在她肩窩裡,有濕呼呼的東西把嘉芙的衣服也弄髒了。
嘉芙問你怎麼了怎麼了!
蘇耀只是說沒事,他一邊難受的嘶聲說沒事一邊向嘉芙笑,讓嘉芙稀里糊塗的、心卻疼了。
洗了澡後蘇耀喝了點熱水,對嘉芙說他被搶劫被人打了。
嘉芙說想要報警蘇耀卻不讓,蘇耀說可能是被人嫉妒在外面工作難免的,然後蘇耀說他困了,整個人裹著白綿被包成一個小團,不知道為什麼露在外面的手指尖上滿是細細劃痕,讓嘉芙覺得很擔心。
蘇耀這一病就病了一個星期。
整個人又瘦了一圈,發了高燒,再起來時穿的褲子都晃裡晃蕩了。嘉芙笑著把手伸在褲腰處,仰頭瞧他說蘇耀你看你看現在這褲子裡夠裝兩個你了。快點胖起來啦。
蘇耀發呆走神,低頭看到嘉芙,卻又衝她安靜的笑笑。
嘉芙覺得蘇耀真的很不對勁,以前那麼喜歡的車子轉手就賣了。工作上出了好多細節問題,還是嘉芙在家看他寫的報告幫他整理順了。
晚上,嘉芙想親親蘇耀。
蘇耀卻躲開了。蘇耀笑著說我燒才退,萬一有什麼病毒,別傳染了你。他笑時眉稍微蹙,嘴抿得薄薄的,眼睛裡卻有深重情誼。
嘉芙說我願意被傳染,感冒傳給我,那你就好了。
可是蘇耀還是搖頭。
嘉芙一個人胡思亂想,她想蘇耀沒準有了外遇。是不是遇到過去的情人了。是不是變心了。可是仔細瞧了蘇耀幾天,除了見他去了兩次醫院拿藥,也沒瞧見他和別人有什麼牽繫。
然後嘉芙沮沮喪喪的在家裡做飯。
蘇耀回來了,抬手關門。又從後面抱住她。
蘇耀吻她,蘇耀說他想要她。嘉芙說你別鬧了我做飯呢,實在推不開嘉芙只好玩笑道老爺您要先吃飯還是先洗澡。
蘇耀說我要先要你。
手指碰到的身體怎麼那麼瘦呢,嘉芙說你就是因為不好好吃飯才會變成這樣。
蘇耀像貓一樣瞇眼看著嘉芙笑。嘉芙忍不住抬頭親蘇耀的嘴唇。蘇耀抱住她,說我喜歡你我真的喜歡你。
一邊說,眼角不知為何有透明的水漬。
那是個在嘉芙來說很甜蜜的晚上。
她得到了蘇耀。
蘇耀得到了她。
兩個人打打鬧鬧,蘇耀被踢下了地板。就在地毯上抱著一塊隨他掉下來的羽絨枕頭,半張臉都浸在潔白鬆軟的大枕頭裡,眼角看著嘉芙,悄悄的笑。那樣的蘇耀讓嘉芙看呆了。於是她也跳下來抱住蘇耀兩個人滾啊滾啊就滾到沙發上去。
冬天,總是很難熬啊。
出門冷風就吹在臉上。
蘇耀咳嗽著感冒了。
嘉芙怪不好意思的說全怪鬧得太瘋了。
可蘇耀說沒事怎樣都可以,和嘉芙在一起的話……
沒錯沒錯。
即使遇到怎樣的意外也好。
即使發生怎麼糟糕的事、討厭的事、痛苦的事、讓人滅頂的事……。
只要嘉芙在這裡。
嘉芙覺得蘇耀的臉色陰晴不定,情緒起伏大悲大喜。
以前蘇耀喜歡鬥嘴,現在卻安靜過分,有時看著一個點就發呆很久。雖然看起來還是完好的,但是哪裡,有哪裡的螺絲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就像肉眼看不到的線悄悄越繃越緊。
蘇耀蹙眉微笑的樣子也清淡的像鉛筆畫出的素描。
也許風一吹就斷了亂了散了。
她好想問蘇耀,蘇耀都在想什麼。
但若是不依靠自己察知,是不是在哪裡,就等於她何嘉芙輸了呢。
在公司裡。
蘇耀與周方意見不合。
蘇耀說這產品早該更新換代了!
周方沉臉說那是我研發出來的你有意見麼!
蘇耀說在你那會兒是新鮮的別忘了年代早就變了!
大家都嚇得噤若寒蟬,一聲散會抱頭鼠躥。
蘇耀冷笑說這團隊現在我是主角你憑什麼喊散會,大家看你是前輩叫你當顧問別真以為自己萬年恆久了就。
周方也冷笑說你猖狂什麼不疼了是吧。
蘇耀整張臉都變了。
周方掏出手絹優雅的沾沾嘴角,說年輕人少抽點瘋多好、日子還長著呢幹什麼急著和老年人爭鋒。
蘇耀攥緊了拳頭。
周方洋洋得意想要離開又回頭忽然甩手關門,捏起蘇耀那張滿是不甘心的臉,小聲笑道你別這樣瞪我,你這樣一瞪我我就特別後悔。你說那天晚上我幹啥讓那幫小子佔便宜呢。
蘇耀眼睫一眨。
周方說你知道他們是誰也沒用,我在警界有辦法著呢。民不與官鬥。你也最好別和我鬥。我後面朋友遍佈上下九流。你乖乖當個好後輩,我大人大量,沒準就遺忘了前塵,還會像以前一樣提拔你。
他越說越得意,嘴貼蘇耀臉邊說:乖乖聽話。別忘了那晚的照片。
蘇耀一拳頭飛他臉上,日光燈下,近距離周方大鼻子險點玉碎滿臉開花。
蘇耀滿臉挑釁,「媽的!你少威脅我!拿去發啊!老子和你不一樣,怕威脅就不出來混!老子是男人,就當不小心被狗咬了!不可能因為讓狗咬一次,就得讓狗再咬一輩子!」
周方陰滲滲的看他半晌,甩手走了。
門匡噹一聲。
蘇耀一臉蕭殺的站著。
可是手指按滅開關,燈光一暗,他就蹲了下去。
人人都只懂對著外面豎盡尖鋒。
但誰不是手套內瓤一片柔軟。
他抱著肩膀瑟瑟發抖。
他不想要、他好害怕、他最最不願意被嘉芙知道。
好奇怪啊。
小時候磕到碰到就會仰頭喊:媽媽。我這裡痛。
但是稍微大些,去了學校。被欺負了被打了。回家卻逞強說我只是在門框處磕了一下。
為什麼呢。
這是為什麼呢。
有流行語說你認真了你就輸了!
但誰能不認真呢!
若有那珍惜的事物……
若有想要一直也對她直白微笑的人……
蘇耀抱住頭。
他太早就認真了,他早就輸了。
在最愛的人眼中,只但願天長地久他永遠威風凜凜。
他寧願把牙咬成碎片,再自己個慢慢織補。他受不了嘉芙會用同情的眼神看著他,他受不了嘉芙會因此為他落下哪怕一滴眼淚。
那將比周方多麼惡毒的語言都更可怕的將他擊碎。
可是沒辦法啊!
他還是得小腿發抖卻站起來。
他渾身羞恥的像要被火燃燒了。
但是他要自己,要親口,他不能讓嘉芙從別人那裡知道。
蘇耀人生裡第一次特別委屈特別憋屈的哭了。
那天回家。
嘉芙說新發現了一家店,嘉芙也是想方設法想哄蘇耀高興。
兩個人坐在餐廳包廂裡,氣氛一流,燈光豁亮。連刀叉都雪白,連插在杯子裡的薔薇都完美。
蘇耀知道他一句話就能將眼前的幸福擊碎。
所以他忍著。
他忍著說牛肉真好吃啊。
他忍著聽嘉芙講笑話。
他忍著喝一杯又一杯可以無限續下去的奶茶。
然後默默回家。
進了玄關他就抱住她。
月光照耀滿室。
他是多想告訴她。
他又是多麼珍惜這尚且被善意掩飾包裹著的幸福。
他明白了。
明白人為何要說謊。
人為什麼會犯傻。人為什麼要掩飾。
因為人受不了自己愛著的人、愛著自己的人流下的哪怕一滴淚水。
那才是會讓幸福腐蝕消失。
他多麼後悔。
他親吻嘉芙的嘴唇。他把嘉芙抱到床上。
他什麼也不想要了。
尊嚴也好。
什麼也好。
他只想捨棄一切也要守護掌中這小小幸福。
身下的嘉芙柔軟又溫柔,正俏皮的看著他笑。
鐘錶滴滴達達。
絕望而又惶恐。
無法面對不知道會變成怎樣的明天。
大腦太過混亂。
一會這樣一會那樣。
也許他就要碎掉。
被誰威脅那種事從來都不能忍受。
卻愚蠢……愚蠢的覺得,要是答應就好了。
「蘇耀……」
嘉芙在叫他。
「你又哭了。」
嘉芙仰頭。吻上他長長睫毛下濕潤的眼睛。
他想要嘉芙。
想要更加鮮明,比現在更加鮮明的感受嘉芙。
這樣他就可以忘掉不想想起的事。
尋求著哪怕片刻的救贖。
但是黎明終將到來。
無論弱小的你我怎樣祈禱。
蘇耀在地鐵口與嘉芙分手。
他嘴唇抿薄薄的笑著,他說想要去買點東西。
嘉芙說快遲到了讓他快一點。然後嘉芙一個人走向大廈,迎面的人群逆流行去川流不息。
蘇耀雙手插在衣袋裡,他看著嘉芙的背影,腳後跟後退,一步一步,就那樣看著她倒退行去。嘉芙間中回了一次頭,對他可愛的笑笑,於是他也回笑,揚眉擺手,笑的好看。一點點後退、一點點後退、直至退入茫茫人海。
嘉芙走進公司。
發覺所有的人都神色異常。
蕭文把她拉到牆角。說嘉芙你冷靜一下。
嘉芙大驚失色說金融風暴終於影響到我們了?你是不是想裁掉我!
蕭文說不是你是蘇耀。
嘉芙反而鎮靜了下來,她甚至鬆了口氣。
她早就知道蘇耀這陣子不正常。
如果是公司內部裁員一早通知了他就實在……太好了。
因為這樣就表示,沒有其它更糟糕的事。
嘉芙鎮靜的說那這事我知道了。
蕭文難得粗魯了,他說你知道個屁!
公司一大早滿走廊上撒滿了蘇耀的不雅照片,現在公司風言風語。什麼裁不裁員,蕭文說要是那樣就好了,難的是現在怎麼辦啊這讓蘇耀怎麼回公司上班啊!
「你說什麼?」何嘉芙抬起那茫然的眼睛,她說我沒聽清。
她心裡發顫。她一時間又有別的什麼特別傻的期望。
但看到照片的時候她那點期望也破碎了。
要是蘇耀出軌了就太好了。
要是蘇耀和老情人約會被別的什麼人偷拍了就太好了。
這一切太好了是因為這樣蘇耀受到的傷害就能至少不是最鋒利的那一種。
但是照片不會說謊。何嘉芙很明白發生了什麼。
雖然有同事口口聲聲替蘇耀辯白說這是PS的!!!是PS的!
但何嘉芙一屁股坐倒下去。眼前的世界都瞬間變黑了一剎那。
燈在搖動,人變得重影,蕭文的西裝出現疊加效果。她沒辦法和蘇耀的好同事一塊吶喊說什麼PS……
這就是社會。
人們能容忍你被誰惡搞了。你被PS了。你被傷害了。
但卻不原諒同樣是你被傷害了但卻是真的。
就因為太明白太清醒,何嘉芙才一瞬間覺得嗓子眼都發腥。
她抬起眼皮。
蕭文溫柔的看著她說嘉芙我准你三天假。
然後何嘉芙連包包都扔在公司裡她轉頭就跑了。
神啊。
神啊!
要是世界上有神明大人的話!
何嘉芙這輩子再也不想要怎麼風聲水起萬事得意了!從前得到的禮物也統通還給你……就只要求一件事,請別讓、別讓那個人消失好嗎…………
她太瞭解他。
那個驕傲的傢伙。
那個寧可把所有眼淚變成笑容融化在眼角眉梢的男人。
他每一個欲言又止此刻都變成別有深意。
他的眼淚他的微笑他的搖手既飄忽又清晰。
何嘉芙只有兩條腿卻希望可以變成兩個人,她不知道應該先去蘇耀家還是先去自己家。最後她想守株待兔好了那就她還是去了蘇耀家。
但是蘇耀已經不在了。
整整三天,何嘉芙連門都不敢出。把冰箱裡的生雞蛋都吃了。
她好怕一個瞬間自己就會錯過了他。
她從流淚懊惱沮喪發咒到變成咬牙切齒而又充滿痛惜。
終於她再也熬不住睡著了。
半夜卻被吵醒。
她一睜眼,就看到蘇耀。
臉上都是鬍子。蘇耀坐在床邊,看著她,眼睛裡有無限無限的情意。
她一把抱住蘇耀,惶恐的害怕這是夢。她咬蘇耀。她也讓蘇耀咬她。
蘇耀笑著咬她。
蘇耀說終於不用我開口了。但是蘇耀的嗓子好啞。蘇耀的手好冰冷。
嘉芙心疼的眼淚直掉,她抱住他的手放在心口。
她說你太傻了,你明明知道我最在乎的是什麼。錯的又不是你!你為什麼要逃!可不可以請你不要該死的這麼驕傲!
蘇耀把頭枕上他胸口,蘇耀靜靜的說我錯了。
蘇耀向她道歉了。
蘇耀回來了。
蘇耀捧住臉又哭了。
蘇耀說想要永遠永遠也離開這裡,不想要再和她見面。蘇耀說他真的受不了了。蘇耀說他本來打算就這樣走掉,他再也不要讓嘉芙看到他。這麼沒用又難看,而且變髒了,還這麼軟弱……他不想被嘉芙知道他還有這樣笨拙軟弱的一面。不想不想不想!
嘉芙抱住他,嘉芙說你瘋了吧要是你真的這樣做我該怎麼辦。
嘉芙緊緊的摟他。她真怕要是一個眨眼蘇耀就會消失掉。
嘉芙說明天就一起去公司辭職。從頭來過。不管搬到哪裡,只要兩個人在一起,一定會過得很幸福很幸福。
蘇耀笑了,露出一點牙齒。臉上有鬍子,明明就很醜,可是又讓人覺得他是那麼美麗。
蘇耀說你騙人。
嘉芙說我才不會騙人何嘉芙從來不騙人!
蘇耀說你說我們會很幸福,你說愛上一個人是件好事。
嘉芙說不出話只是抱著他。好像這樣就可以讓冰冷的蘇耀變得很溫暖。
蘇耀說想去殺人。
嘉芙說不許去。因為那種人根本不配讓你犯罪!
就算此刻很痛苦。一定在什麼時候又會感受到歡笑和陽光。
現在眼中無法逾越之事。
一定會在事後笑著談起說當時沒有放棄真好。
因為還懷抱著更加重要的東西!為了保護這樣事物,受到怎樣的羞侮,被別人怎樣看待,即使被誤解被傷害被扭曲,只要有這樣重要的事物!就一定還可以筆直的生存!
可是嘉芙忘了。
人其實很多時候是沒辦法那麼堅強的。
越是筆直的生物就越易於折斷幾乎已經是所有人的共識。
她使勁擁抱著的那個人……
在她睡著之後,在她再次醒來之前。
就已經像煙花如夢幻,恆久的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中。
蘇耀去了哪裡。
那一夜難道是夢?
可是蘇耀鬍子滿臉好醜的笑著時他冰冷的溫度和樣子都還歷歷在目。
嘉芙覺得她也要瘋掉了。
她失魂落魄,變得不知如何時好。
三天的假早就用光了。連一星期也過去了。
她不敢離開。
她怕,她希望,蘇耀會在某個時刻又會再回來。
因為你明明就答應我了。
答應我了要在一起。
我們一起去辭職。
以後也會在一起。
不管遇到什麼事。
你怎麼可以消失。
你讓我有了失而復得的狂喜。
卻又讓我再一次品嚐得而復失的苦澀。
不帶的……不帶像這樣玩弄人心的。
蘇耀你個臭小子你給我回來啊!!!
誰允許你就這樣離開我的!你不能用別人的錯誤來傷害來懲罰我。
但是……
但是……
心裡有聲音一點點的像水泡冒出旋即怦然碎裂。
她其實知道蘇耀再也不會回來了。因為全世界再也沒有人如她那樣瞭解那個人。
她還記得在下雨般濕氣瀰漫的清晨,她站在天橋上往下望,蘇耀穿著灰色西裝混雜在人群中站在電車站,輕輕抬頭,帶著微微笑容。
有那麼多回憶都如影隨形。
但是他卻已經如那天的雨霧飄然瀰散。
何嘉芙回到公司。
神色如常,面帶笑容。
她對周方的小秘書說幫我去買咖啡因為她平常人緣太好了小姑娘屁顛屁顛就去了。
然後五分鐘後全公司的人都圍在那間辦公室門口。
那裡躺著一個肚子上被紮了刀在不停哀嚎的周方。
何嘉芙滿手鮮血,一邊罵著敢動蘇耀我把你扎一個稀巴爛!
終於有人開始驚聲尖叫連滾帶爬往外跑說何嘉芙瘋啦。
蕭文從後面抱住她說夠了嘉芙,他不值得你這樣。嘉芙握著蕭文的手,痛得發跳的眼睛裡掉落圓滾滾的眼淚。
她淚流滿面。
周方沒有傷到要害,被送進醫院。他自知理虧沒有提起控告,公司採取了內部處理。
何嘉芙辭職離去。
她開始給各大獵頭公司打電話。
她滿懷希望的一次次帶著照片去確認。
「這個人叫蘇耀,念的是金融專業,請問你有見過他嗎?」
可是每一次的回答都是抱歉,我們沒有這個人的資料。
也許蘇耀是想徹底避開這個圈子吧,嘉芙想著,她開始不設任何條件大海撈針般的搜索。可是找不到,怎麼樣也找不到。
蘇耀的房子過了租期。
她幫他續了三年房租。
因為她害怕要是這裡也不見了。那等蘇耀願意回來找她時,會不會找不到她呢。她懷著一絲希望,不放過任何一絲可能。
她連工作也沒辦法去做。她每一天也穿梭在城市的街頭巷尾。
她不敢想像蘇耀去了別處。
因為世界明明這麼小,小到不能容納他和她。卻又那樣大,大到不允許她找到他。
家鄉的母親來找她。
問為什麼打電話去公司說她辭職了。
她漠漠回答因為男人。
母親讓她回家相親。
她說這輩子她再也不會結婚了。
她只等一個人,一個被傷害了被侮辱了原本可以笑得很美麗很美麗的優雅男子。他有點薄情,卻很容易又變得專情。他很聰明,也很驕傲。他原本有錦繡前逞,只是現在沒有了。
父親說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但女孩子年紀大了怎麼能不結婚呢。
何嘉芙笑了。
一切已經無所謂了。
好像什麼都已經無所謂了。
好像曾經害怕的事現在看起來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個渣。
她最最重要的東西已經不見了,已經融化了,已經被什麼人無情硬生生的挖空了。
父親威脅說要和她斷絕關係。
她說即然那樣就只好請便吧。
她沒辦法再去多想任何一絲別人的事,她的大腦滿滿的都只裝滿了蘇耀最後的微笑。
不孝嗎。
沒辦法啊。
從前的她好像已經死了。
就像那個蘇耀也已經消失風化。
走在街頭,人海混雜黑白二色。
連風與陽光也凝固般的寂寞著。
有瀟灑豪放派的長髮帥哥個子高挑,正笑著和街頭發放小廣告的女孩子調笑。
女孩子撒嬌說什麼呀喬朗真討厭你不是GAY嘛。青年摟住旁邊矮了一個頭的夥伴,甜甜的親他臉蛋一口。露出白牙大笑:「你說這個啊!是我青梅竹馬!」
「騙人。以前怎麼又沒聽你說過。」
「切。我撿到就是我的。我說是青梅竹馬就青梅竹馬。」青年變了臉色,悻悻然的英俊相貌裡帶了點孩子氣。旁邊的人嫌他煩,一手推開他,「別粘這麼緊。」
「啊呀蘇耀真冷淡。等等我嘛!」
他向前追去。與戴著墨鏡的女子擦肩而過。
女郎駐足,橋邊的人藉機推銷,「小姐!要不要試試我們店裡的美容產品啊!」
嘉芙只是回頭,悵然凝望。覺得聽到了蘇耀的聲音,是錯覺麼……
對面的橋開始變成了自動化的滾梯,有人下降,有人攀升。
高大的青年正彎腰對身旁背影說著什麼,被瘦瘦小小的朋友往小腿上踹了一腳。那個背影雖然相似,但穿著嘻哈風的褲子,街頭年輕人愛穿的彩T,頭髮是金色,耳朵上綴著粉紅羽毛的垂飾,身邊還有個女人正笑嘻嘻的一起打鬧。
何嘉芙拉高圍巾,轉過頭去。
他不可能是他。
電梯平穩,徐徐向前。
突然間電光火石,那背影回過頭來。
他雙目冷漠,瞧著人海中遠去的那一抹斑斕。
「嗨,蘇耀。」大個子問,「中午要吃什麼。」
抿起自嘲的唇角,他文不對題的回答,「吶、喬朗,一個人要花多久會忘記另一個呢。」
「這個嘛。」大個子抬頭,有點困惑,不過又很快露出笑臉,「要是蘇耀的話。我永遠也不會忘!」
「永遠啊。」他低頭,笑一笑,又抬頭。
可是她已經認不出他……
他笑了。
他大概……已經不用再故意要躲誰了。
「吶吶,蘇耀、你可以和我交往哦。」身邊的女孩把頭往他的肘部靠過去。
「討厭啦!小舞!」大個子鬧起來,「你是我的女人喂!」
雜亂的笑聲一直傳到很遠很遠。
何嘉芙蹙眉站在橋欄邊。遠遠俯望,又有人流從地鐵口湧出。有打扮鮮麗的卷髮女郎,正追逐著清秀臉蛋的白衣麗人。
「以綺、以綺,今天想要逛哪裡?」
「新世界對面在蓋的那個、叫什麼來著?」
「哎?已經蓋好了?去年念日文時,就看他們一直在蓋。」
……
擦肩而過,女郎渾不在意地撞上嘉芙的肩。
「呀。抱歉。」
「沒什麼。」
何嘉芙戴著墨鏡的臉孔扭轉,微微一笑。重新塞好垂落的耳機。沙沙的歌聲配合眼前流動的景色,就像電影的片段般,不斷的重疊著成為創造記憶的斑斕。
陽光照射下,迷你CD轉動著。光束飛舞在城市街頭。有無數腳步紛沓走過。正在上演:相遇、錯過、迷失、別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