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純白棉質休閒裝的男子悠哉地坐在搖椅裡,手持一杯碧色新茶。
他的及肩黑髮如緞般垂散在兩頰,蓋住左頰淺淺的酒窩,隨著搖椅前後的擺動,黑髮不時從臉頰上散開,露出堪稱完美的臉孔;無論誰見到這張臉,都會萌生自卑感。
沈煜自己深知這一點,從小就憑著這張臉蛋跋扈橫行至今。
此刻,晶亮的黑瞳中透著幸災樂禍,削尖的下巴使得他俊美的臉孔偏向陰柔,號稱俊男、完美天使的沈煜此時正難得的做著與天使定義相符的善事──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認為的。
他正在給天魔賀信梵打電話。
(梵,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來?對,有人對你相思欲狂,你知道那個人不是我。老汪說,他在公司頂樓等你,你再不回來,他那裡比較方便了斷。)嘗一口茶潤潤喉,他閒閒地取過手邊的唱片把玩,再對著賀信梵家裡的電話留言機說:(托你的福,全公司上下都活在汪董的咆哮之中。不知你是否能撥冗前來觀賞盛況?)
電話另一邊,身著無袖軍綠貼身背心和同色長褲的賀信梵不動如山,他一頭短髮,清爽整齊,肌膚閃亮著健康的古銅色光澤,一身經長期運動練就的勁瘦結實體魄,再加上挺直如雕塑的精緻鼻樑,配上疏漠的眼神,那渾然天成的酷勁令人不敢造次,彷彿對一切事物視若無睹卻又不協調的勢在必得。
此時,墨黑眼眸直視著面前的電腦螢光幕,修長的手指不住掠過鍵盤,向固定的位置Send出郵件。與她失去聯繫已經五天了,如果網上再找不到她,他只好不顧遊戲規則,直接找上門去。
趁發送郵件的空檔,他抓起不斷傳來訊息二十分鐘之久的電話。沈煜這小子,就認定了他在家。
「廢話少說,這次是幾家?」賀信梵冷冷的說。
(三家。)唉!他一杯茶都還沒喝完,梵急個什麼勁呀!說實在的,汪洋泡的茶還真不賴。
「不錯。」唱片還沒開始錄,汪洋這老傢伙就敢將海外發行權貨賣三家,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那你到底來不來?)來才怪!早知最終的結果,沈煜還是替一旁急得滿頭大汗的汪洋問道。
「他跳完樓我就來。」語氣不急不怒,表達出沒有商量的餘地。
(哦!)這小子果然夠冷血。沈煜先指指空茶杯,對汪洋粲然一笑,笑得春光明媚的說:「他說他來,不過……」
汪洋──賀信梵與沈煜口裡的老傢伙,是汪洋唱片公司與汪洋PUB的老闆,不過四十歲便事業有成,玉樹臨風得足以招蜂引蝶的英俊中年男子,業界呼風喚雨的龍頭老大;此刻,他正認命的再去泡下一杯茶奉上,明知沈煜的笑容一向吝嗇,只做美男計用,此時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汪董,你泡的茶就是不一樣,比外面大嬸泡的好多了,有什麼秘訣說來聽聽啊。」沈煜不急著喝,先享用那股茶香。
「阿梵他怎麼說?」汪洋恨不得掐住沈煜的脖子。
「他也說你的茶很不賴哦!」咳咳,有人要抓狂了。
「沈煜,你的假期還想不想要了?」汪洋目露凶光地威脅口吻,狠狠抓住沈煜的死穴。
「梵說你跳完樓他馬上來。」為了自個兒性命著想,更不想和美好的假期過不去,沈煜照實說。
「什麼?他……這是對待老闆應有的態度嗎?」汪洋也不管沈煜皺起了眉,湊到他耳邊念:「#*@%……你照念。」
「哦!」沈煜唇邊蕩起一朵艷絕的笑。
(梵,想想當年在PUB的日子,我……老汪是怎麼挖心掏肺待你們……不,我們的?咳,對不起,我在轉述,有說錯話請自行訂正……總而言之,老汪對我們恩重如山,沒有他,就沒有你的胃病,沒有我的失戀,也沒有違約存證信函,更沒有……)聲音被強行終止,話筒換人接手。
沈煜聳聳肩,任自己手中的話筒被奪去,站在他身旁哈腰良久的汪洋終結前一刻的哀怨懇求,換成憤怒無比的猙獰面目,惡狠狠地指控:「沈煜,你故意的。」
「抱歉,從小家教太好,不善說謊。」沈煜一派無辜狀。
「這是謊話嗎?這些都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嗚嗚!虧他含辛茹苦的將兩棵音樂小幼苗拉拔成黃金搖錢樹,這兩個沒心少肺的東西。汪洋暫時無暇與沈煜爭辯,先搞定賀信梵這個天魔要緊。
(信梵,想想當年在PUB的日子,我汪洋是怎麼挖心掏肺待你們的,我對你們的疼愛連我親生女兒都吃醋。我為了拉拔你們,請最好的樂隊,登最貴的廣告,你們大紅大紫之後,為了怕你們被外人騷擾糾纏,我甘冒傾家蕩產的風險,抵押PUB開了這家汪洋唱片公司;還有,為了替你們開拓市場,我拼了老命去找海外發行商,我一口氣貨賣三家也全都是為了你們呀!)汪洋頓了一下,轉頭接過總經理獻上的茶,一仰下喉,才說:(你說是不是?)
「是,是是是,汪董說得對極了。」一旁的汪小安十分狗腿地哈腰點頭。跟隨了汪洋十幾年,等到哪天他也能像汪洋將這番蒙蔽良心的話說得如此慷慨激昂的時候,那才算修成正果。
所謂的疼愛,是一紙十年的合約;最好的樂隊,是賀、沈二人互為對方伴奏;最貴的廣告,是將汪洋PUB門票漲價三倍;至於傾家蕩產,則是拿賀信梵與沈煜簽好的合約去向銀行做零風險的借貸;最後說到唱片的海外發行,擁有兩位全亞洲銷量天王的汪洋唱片公司成立至今還沒有到海外設分公司,只因為……嗚!汪董心中永遠的痛──汪董不敢坐飛機。
(信梵,你先來錄一首歌好不好?只一首,他們只要求拿一首歌的小樣回去交差,信梵?喂,喂?)可惡,賀信梵竟然敢掛他電話。
怎麼辦?三家海外發行商快把他逼瘋了。誰讓長期以來汪洋唱片公司的兩張王牌信用奇差,如今發行商們都學聰明了,要求驗貨。
他隨手去拿桌上的茶,沈煜伸手攔下。
「抱歉,這是屬下我的。」
「你的?」汪洋決定使出另一絕技──變臉神功。「呵呵,阿煜,我跟你的感情這麼好,你看能不能先把你昨天錄好的那兩首電影主題曲拿來用用,再加上幾首舊歌湊成一張新歌+精選,呵呵!」
「抱歉,屬下不敢因私循公。」沈煜禮貌地拒絕,左頰酒窩再度淺現。
「阿煜!」汪洋換上柔情似水的語調,比起沒得商量的賀信梵,求沈煜還有一線生機。「你上次提的假期,咱們可以再商量嘛!」汪洋心如刀割地說出「假期」二字。
沈煜晃動搖椅,伸出兩根手指。
「兩星期,太長了吧!」兩天還差不多。
「兩個月!」風靡萬千歌迷的清朗嗓音帶著笑意說道。
「兩個月?免談。」汪洋當場破功,將一號錄音室吼成咆哮山莊。「賀信梵這小子神出鬼沒,你又要一跑兩個月,公司怎麼辦?PUB怎麼辦?我怎麼辦?」
「你為什麼不去吼他呢?」沈煜掏掏耳朵,這種吼聲不去唱搖滾還真是可惜。
聞言,汪洋狠瞪沈煜一眼,明知道他怕賀信梵還這麼說!認識賀信梵愈久的人越瞭解這種感覺,他身上帶有濃重的戾氣,雖然他已掩藏得越來越好;除此之外,還有個可悲的原因,汪洋妻女的偶像是賀信梵,這個為人夫、為人父者亦正是受害最深的追梵一族的家屬樣本。
沈煜討價還價,「一個半月。」
「阿煜,你一直是個工作狂,是本公司的光榮與夢想,休息太久你會受不了,歌迷受不了,我也……」
沈煜修長手指拈起一盒卡帶,「你要的東西就在這裡。」
那禍國殃民的笑容一加深,定力不夠的汪小安當下伸出手去……
「一個月!」絕不殺價,否則他寧願去毒殺那三名發行商。汪洋一腳將汪小安踹到牆角,殺氣騰騰地伸出手去。
「OK,成交。」拿了卡帶,汪洋拿起電話直撥航空公司,「我要最快到法國的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