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麼沒良心,我怎能把這種人繼續留在公司?」
白璦琳搖頭。「我們離婚歸離婚,他在公司的表現歸公司,你不能否認你當初沒看錯人,他真的很有才能。」
「有才能但人品差有什麼用?哼,他這樣欺負你,我不會讓他好過!」
她央求父親。「爸,別為難他吧,婚是離定了,我只希望好聚好散。況且會離婚,不見得全是他的問題,我也有錯……」
「你有什麼錯?」白升慶很心疼。「你就錯在太心軟,一再放縱他,這事早點讓我知道的話,不會變成這樣。」
「因為我相信自己可以處理,才演變成這樣,這是我的責任,讓我自己承擔。爸。我沒求過你什麼,只求你這件事,別為難聿恆和那位郭小姐好嗎?」
父親最後只得答允了她。
她將離婚事宜全部委由律師處理,除了女兒的監護權,她什麼也不要。簽字離婚是夫妻最後一次見面,隨後她就帶著女兒飛往國外。
一別四年,偶爾聽父親提起他,從最初的忿忿不平,漸漸地夾帶讚美,如今是真心欣賞他了,還將他升為總經理,顯然他己憑一身實力贏得認同。
她為他高興——雖然她訣絕地和他劃清界線,但當父親談起他,她表面上毫不在意,其實總仔細聆聽關於他的一切。她絕不是有什麼負荷的念頭,只是要鞭策自己,不要被離婚擊倒,她沒有他,也能過得很好。
這四年來她確實做到了,直到此刻突然見到他,她嚇一跳,聽見他呼喚她,她慌了,直覺地拔腿就跑,因為她還沒有準備好面對他……
衝出了辦公室,她才想到——她幹嗎要逃?這裡是她父親的公司,她是因工作前來,何況當年做錯事的又不是她,她有什麼不敢面對?
她在走廊上停步,背後的腳步聲跟著煞停,她深吸口氣,霍地轉身。
「璦琳?」
傅聿恆深深凝視她,她似乎一點也變,又似變了許多,依舊是素雅打扮,但表情不再像從前畏縮,添了自信成熟,變得……更迷人。
他知道她帶著女兒住國外,曾僱人打探她們母女消息,被白升慶發現而阻止,警告他不准騷擾女兒。他只好死心,藉忙碌的工作沖淡對她的思念。
當她突然出現,他幾乎以為是自己過度思念,產生了幻覺……但她的反應活像見鬼。「你為什麼要跑?」
白璦琳發窘。「我沒想到那房間有人,嚇一跳,所以……你不是出差了?」
「事情比預計的早處理好,就提前回來了,你怎麼知道我出差?」
「昨天跟我爸聊,他說的。」她繞過他,走回辦公室。「我現在經營花店,公司變的盆花都有我的店負責,今天店員沒辦法送花,我才親自過來。」
「喔,我以為這花每週都換,舊的反正要扔,就想把它帶回去。」他低聲道:「它讓我想起你……」
他時常想起她,想她在異地過得好嗎?不曾抱過的小女兒呢?她最喜歡桔梗?她在國外也時常買這種花嗎?他幻想,這些花之間,也許有神秘的語言,可以為他傳達思念……
而下一秒,她就出現在他眼前,這是上天的某種暗示嗎?
「你喜歡就帶回去吧。」她假裝沒聽見那句話。放下新的盆花就要走,傅聿恆卻擋住她。
「所以你現在回台灣住了?怎麼沒告訴我?」
「反正已經這麼久沒連絡,我想沒必要特地告訴你。」
「……也對。」她平淡的語氣澆了他一盆冷水,他在她心裡大概連普通朋友都不算吧?「但不是我不想連絡你,是因為——」
「是因為什麼都不重要,我們現在各自都過得不錯,不需要為了我回台灣就有什麼改變,我還要去送花,先走了——」她想繞過他。
「不差和我聊這五分鐘吧?」他又攔住她。「這幾近年你過得好嗎?」
「很好。」她刻意露出開朗的笑容。「現在每天和鮮花相處,心情很愉快。你呢?爸說你升總經理了,恭喜。」
「其實我很意外,人選之一有三姊夫……你三姊夫,我以為他會中選。」
「那表示上司認為你更有實力。」她微笑。「我一直相信你有才能。」
「是啊,你對我的信心比我自己還堅強。」公司內部對他能在離婚後留任,非常驚奇,沒人再說他有白升慶護航,事實上,那時白升慶巴不得他出錯,好名正言順攆他走。這次他的陞遷,由前岳父親自核准,無人異議。
他真的獲得了肯定,對自己深具信心,曾經失去的幸福,也出現在眼前——經過四年,他們都更成熟了,當年因為不成熟的態度,錯失彼此,也許他們之間還是有可能……
「你現在是單身?」
「嗯,不過有個談得來的朋友,我正在考慮和他交往。」其實假裝有對象很役意義,可是這讓她感覺到精神上的勝利,她的人生沒有因為和他離婚就崩壞,好像就勝了他一籌。
也對,她本是溫順善良的好女人,遲早會有人發現她的美好,珍惜她……但傅聿恆心頭澀澀的,說不出祝福。「他是哪裡人?做什麼的?」
「他是加拿大人,是軟體工程師,因為我回台灣,他跟公司請調過來。」
「嗯,他還真有心。」他不自覺地微微咬牙。「可是他是外國人,你們溝通不會有問題嗎?」
「我在國外這麼久,英文講得很順了,他也為了我學中文,溝通沒問題的。他和茉茉也處得很好。茉茉是……我們的女兒。」
「我知道,聽你爸提過。」前岳父拿孫女照片向友人炫耀時,他偷瞄到,小女孩膚白眼淨,笑靨很甜,長得像外婆,是個美八人胚子。「我能見她嗎?」
「為什麼想見她?如果你是想盡父親的責任,不必麻煩了,她很習慣沒有父親的生活。」
「她是我女兒,我當然會想見她。」他沉了嗓音。「難道我女兒能和別的男人相處,卻不能見她的親生父親?」
「我不是這意思,只是覺得段沒必要。」
「你覺得沒段必要,我卻覺得有。」
「為什麼?」難道,他對過去後悔7了,想重新來過?白璦琳怦怦心跳。「你別會錯意,我回台灣不是為了跟你和好。」
「你也別會錯意,我想見女兒也不是為了跟你和好。」話一說完他就後悔。他幹麼這樣說?她的回答是讓他難堪,但他也沒必要回得這麼直接,他要的是和她修補關係,不是把她推得更遠……
「那很好,我們有共識。」真荒謬,她竟還對他有期待,四年前被他傷得還不夠嗎?「我先走了,還有工作……」
他擋住她去路。「既然我們有共識,讓我見女兒沒壞處,那就——」
「我不要。」
「你怕什麼?」
「我不是怕,是不想見到你。今天是意外遇到你,我一點都不想和你有連絡,請你不要來打擾我和茉茉。」說完,她快步離開辦公室。
傅聿恆不再攔阻她,眉心卻懊惱糾結——他在做什麼?這種幼稚的態度是他嗎?
他想像過無數次,當再見到她,要以成熟風度忠心祝福她,婚姻雖結束了,他們至少還能做朋友,哪知一聽見她有考慮交往的對象,他頓時失去冷靜。
這不像平日的他,卻像離婚前那個意氣用事的他,因她的不信賴而失控的他,她總是使他失控,唯有她能使他失控。
這紀念思念著她,希望她過得好,如果讓他惦記的不止是因為對她的虧欠,如果婚雖離了,感情卻不曾結束——
但他們之間,還有可能嗎?
返回花店的路上,毛秀忻注意到好友臉色不對勁。
「怎麼啦你?是不是煩惱今天店裡沒人,我可以過去幫忙啊。」
白璦琳搖頭。「我剛才遇到他了——我前夫。」
「嗄?他不是出差?」
「他說事情辦完了,提早回來。」
「你們吵架了?他沒對你怎樣吧?」
「談話有自不愉快,但沒吵架。他好像很想見茉茉,我不懂為什麼……」
「茉茉是他的女兒,他當然會對她好奇啊,不過監護權在你手上,你不想讓他見,他也不能怎樣。」
「他只是好奇?」但是,當她說她回來不是為了和他修好,他眼眸驟閃過的複雜情緒,刺痛她皮膚……她懊悔,不該說話傷他。
「不然呢?他還說了什麼嗎?」
「沒、沒說什麼。」然後他立即還擊,他想見女兒也不是為了跟她和好,讓她覺得自己是個自作多情的笨蛋。
想像離婚後她傷心了多久,她應該怨他、氣他,而不是被他三言兩語撩撥得心情起伏,好像這些年使她念念不忘他的,不是他給的傷痛……
那是什麼呢?她不敢多想。
回到花店,遠遠就見一大一小坐在花店外,是菲利浦和白唯茉。白唯茉見母親回來,笑著投入她懷裡。
白璦琳抱起女兒,訝異地望著菲利浦。「你今天不必上班嗎?」
「我感冒了,跟公司請假。」菲利浦是高個子的金髮白人,笑容爽朗。
「感冒怎麼不在家休息?」
「我想你啊,我工作好忙,好幾天沒來找你,想你想到每天都夢到你,乾脆來看看你。」他率直的碧綠眼睛瞧著她,飽含情意。「看著你,我覺得感冒好多了,比醫生開的那些藥還有效。」
白璦琳微笑,毛秀忻嘖嘖道:「杜肯先生,我提醒過你,璦琳很內向,你講話這麼露骨,會讓她害怕,難怪她一直不肯和你交往。」她轉向白璦琳。「我先回去交代一下店裡的事,就過來幫你。」她壓低聲音。「不要被你前夫影響,杜肯先生才是你該把握的人。」語畢她快步走回租書店。
白璦琳低歎,歎息輕較得自己都聽不見,轉頭走進花店。
菲利浦跟著警進去。「我可以留在店理嗎?」
「當然可以,不過你回去休息會不會比較好?」
「不要,我閒不下來,我留在這裡可以幫你,還可以陪茉茉。」
她抿唇笑。「既然閒不下來,幹麼請病假?回去上班還有錢賺呢。」
「璦琳,你是趕我走嗎?你不喜歡我陪你嗎?」他可憐兮兮。
「我沒趕你,你想留就留吧。」
「璦琳,你真的是因為我講話太露骨,所以不肯和我交往嗎?那我馬上改,以後都不說了。」她歎氣。「唉,我實在不懂你們東方人的保守,你明明是這麼美好的女人,我為什麼要隱藏我對你的感覺?而自我不說出來,你怎麼知道我有多愛你、多欣賞你?」
「你已經說過好多次,夠了啦。」多到讓她不好意思。
白唯茉忽道:「我也好喜歡菲利浦叔叔!」
「我也最喜歡茉茉!」菲利浦抱起小女孩,在她頰上印個響吻,逗樂了她。「你告訴我,你媽媽是不是不喜歡我,才一直拒絕我?」
「媽媽喜歡你啊,每次你來媽媽都好高興喔!」小女孩撒嬌。「叔叔說故事給我聽好不好?」
「好好,馬上說故事,我今天不必上班,可以講一整天的故事給你聽……」
白璦琳微笑,瞧一大一小手牽手,坐在花店一隅說故事。
女兒問過父親的事,她解釋他們離了婚,不過大概是女兒年紀太小,對她而言,重要的是身過看得見、摸得著的人,他不在意不曾謀面的父親,倒是和菲利浦非常親匿,也許她已將他視為父親。
菲利浦待她很好,但她無法心動,她的心,自有主張,偏向她不樂意的方向,心中那幅家的藍圖,男主人的位置,還是屬於那個地但願能忘記的人。
但她不想要傅聿恆,她傷了一次,傷不起第二次,她安於目前的生活能,夠與菲利浦培養出感情當然很好,若不行,維持單身也不錯——
不過她家人不作如是想。
晚上,她帶女兒回家陪父母吃晚飯,飯後,她父親帶著小外孫女去買玩具,她陪母親把玩新買的珠寶。
「你爸的老朋友,開紡織廠那位李叔叔,你還記得吧?他女兒拿到碩士學位回國了,他要辦個慶祝的小宴會,時間是後天下午,你陪你三姊夫一起去吧!」
「可以不去嗎?我還有店要顧。」
「李叔叔是看你長大的,這幾年你不回國內,他很掛念你,你就去讓他看看吧!而且會出席的都是你爸那些朋友的後一輩,會再不少未婚男士,去露個臉,對你很有好處。」
她驟然明白母親的用意。「你要我乘機找對象?」
「不然呢?你還這麼年輕,你爸和我都希望你再找對象。該不會你想嫁給那個外國人吧?我第一個反對!講英文嘰哩咕嚕的,我哪聽得懂?」
她被母親的激烈反應逗笑。「菲利浦的中文講得很流利,你不是和他聊過嗎?」
「反正我不喜歡他,你嫁給他就得跟他回加事大,真要嫁,還是挑台灣這裡的對像。」
「我離過婚,還帶著茉茉,對像恐怕不好找吧。」
「憑我們家的背景,還是有男人會願意娶你的。」翁蓉緩緩道:「再不然,你和聿恆復合吧!」
她為母親的話錯愕不己。「你要我回頭跟外遇的前夫復合?」
「你和他離婚後,那個郭依佩也自動離職了,這幾年沒看他和誰交往,依我看,他很有悔意,再給他一次機會也好。」
「你不是看不起他嗎?當初還反對我嫁給他……」
「現在不同了,你爸選了他擔任總經理,顯然很欣賞他,就算以後白家事業由你姊姊和姊夫們接手,他也會佔有重要角色。」翁蓉熱切道:「假如你和他復合,你爸很有可能就把公司交給你們,將來一切都是你的,你不心動嗎?」
「我不在乎那些,家產不會比我的快樂重要。」
「你沒吃過苦,才會說這種話。感情會消失,財產永遠都在,看得見摸得到的,才是最重要的。」
翁蓉搖頭。「我也不是強迫你接受聿恆,當然是要他肯改過才行。有好對象就交往看看,也不要堅持有愛才結婚,處得來就可以考慮了,你看你和聿恆就是戀愛結婚,結果呢?」
「不可能。」她態度堅決。「有好的對像,我當然會考慮,但反正絕不會是聿恆,我根本不想再見到他。」
翁蓉神秘一笑。「有很多事,是由不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