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張,是一個小孩子為了撿掉在馬路中央的鞋子,而被一輛汽車給撞飛的圖畫。那小孩臉上仿若骷髏的表情和畫面上鮮紅的血滴都讓嬡辰大吃了一驚。拇指擦了擦那一片暗紅色的血漬,她皺擰著秀娥,不禁想起林練文手上的那道傷疤。
第二張圖讓嬡辰有一種作嘔的感覺。那是一條渾濁的冥河,無數頭骨用空洞的雙眼朝上仰望著,無數如枯枝的手骨掙扎著想要爬出這條冥河,一種充滿了絕望死亡的糜爛氣息瞬間攫住了她的六感。在那條冥河的中央,有一個半身腐爛的小孩子,用一雙沒有眼珠子的空眼眶流出污濁的黃泥,雙手撲騰著,不甘心被沉溺,充滿了怨恨憤怒。
如果前兩張素描只是讓嬡辰覺得噁心的話,那麼第三張則讓她渾身起雞皮疙瘩又出離憤怒了。
那是小男孩被綁在十字架上,底下是一堆木柴在熊熊烈焰中燃燒,一把鋒利的匕首插在他的心口,暗黑色的血流在地上幾要成河。天空中烏雲密佈,雷電交加,整個背景被塗成灰暗色。
可是那個小男孩的臉,竟跟林練文有幾分的神似。看著他在十字架上痛苦掙扎,就好像那把利刃也深深地扎進了嬡辰的心裡,叫她兩眼逼出淚花。
她不敢再看這張畫,連忙再往下翻看,日記本的主人好像一段時間清醒著,一段時間癲狂得厲害,就像一種沒有盡頭的死循環在瘋狂地散播著絕望的種子。
翻到最後一張,壓抑到冰點的嬡辰突然吃驚地張大眼睛。
這、這是……
這時,身後傳來一聲粗重的喘息。她猛地回頭,看見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門邊的林練文垂著雙肩,目光冷然地望著自己。
「誰准你動我的東西?」他厲聲喝問。
「林練文,我……」
她急忙想要解釋,他卻大手用力一揮,嬡辰腳下不留心,趔趄了一下就倒在沙發上。林練文臉上閃過受傷的神情,他憤怒地一把抓起那本日記,冷冷地笑道:「溫嬡辰,你知道我有多討厭你嗎?你的愚蠢總是不停、不停地惹毛我。」寒眸裡似有兩簇灼灼燃燒的火苗在跳動,他揚了揚手上的東西,「像這種東西早就應該陪著那個瘋女人一起下地獄!」
吼完,他瘋狂地撕扯著那本日記,直到將它撕成粉碎,再無完形,才撲倒在茶几上痛苦喘息。
為什麼?
他越想深埋的東西,她越是要挖出來。把他的一切剝得乾乾淨淨,讓他最陰暗的那一面暴露在太陽底下,逼得他倉惶失措卻無處藏身對她有什麼好處?
她以為他需要憐憫嗎?不,他不需要。
他只求那傷口能慢慢結疤,慢慢地被時間埋汰,就算裡面已經被侵蝕得腐爛不堪了也不要緊,至少他還有黑暗的角落可以躲!
「你不就想知道我以前那點破事嗎?好,我滿足你的好奇心。」大手狠狠地扣上她柔軟的手臂,一種奇痛入骨的感覺由胳膊傳至嬡辰的全身,乃至心房。他怒極反笑,「那個瘋女人的兒子是我爸爸撞死的,他自己在大馬路上撿鞋子,卻害死了我爸爸媽媽,翻車的時候我弟弟才五歲。可是她覺得我們一家三口陪葬還不夠,所以在孤兒院裡領養了我,帶回家去折磨、毒打。可是她還沒把我折磨死,自己就先瘋了。」
他「撲哧」地笑了出來,寒眸哀慟含淚,「她瘋了,卻始終記得我這個仇人,三番四次要殺我。我給她做飯吃,她卻用她的牙齒來咬我;我幫她洗衣服,她卻用鞭子毒打我;我幫她梳頭,她卻藏了把刀要往我胸口捅……你知道當她被強制帶走的時候,我有多幸災樂禍嗎?這種瘋女人早就應該被關進精神病醫院,永遠不能再放她出來……」
可是他卻不忍心。
非要看到她受到很好的照顧才能放心,所以才拚命賺錢送她去聖保羅療養院治療。這個男人永遠不懂說實話,冷嘲熱諷,可是心腸卻是溫柔的。
嬡辰好像看到他那顆受傷的心,卻也發覺到自己的魯莽。現在的她,還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林練文,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我……」想要給你我有的幸福。可是這句話哽在她咽喉裡沒辦法說出口。太輕易的許諾太不真誠,只會激怒他。
「你走,我不想見到你!」瞥到她的退縮,他的心莫名一抽,憤怒的血液倒流在四肢百骸,他立即背過身去吼道。
嬡辰一手按住幾乎要被他捏碎的左手臂,雖然那疼痛的感覺令她有些昏眩,可是她知道這種痛很快就會消失,但有些痛卻會永遠存在。
她徐徐站了起來,用不穩的腳步走向他,小臉輕輕貼在他被汗水浸透的後背上。他沒有推開她,兩手在身側隱隱發抖。
她忘了羅敷有夫了嗎?她是想怎樣?她會跟錢少樂分手嗎?
他幾乎要衝動地問出口,胸口激盪的情潮默默隱忍。
「你不想見到我,那我走就是了。」小臉眷戀地蹭了蹭,默默把眼淚鼻涕抹到他的襯衫上。她感到依貼的那個寬厚的後背微微一僵,挺得筆直,她淚中帶笑地說道:「我是真的很喜歡你,八年前是,八年後也是。如果你希望我不要喜歡你,那我永遠都不會再提這件事,就像這八年一樣。」
她……還喜歡他?他怔然了雙眸,不敢置信。
她一步一步後退著,直到他突然轉身,她嫣然一笑,仿若出水芙蓉美得叫他屏息。可是這般美麗只在一剎那,還不待他反應的時候,她就翩然消失在門的那一端。
心驀然一空,他尚在七彩雲層上,卻猛地被摔得不輕。
他慌張地拾步追去,凌亂的腳步在霍然拉開門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你!」他愣住,只見嬡辰正對著他的門口,揚起一雙星光燦爛的眸子,暖意融融地望著他,好像心中早已知曉他定會追來。
而他完全沒有料到,於是毫無遮掩的驚慌失措便赤裸裸地暴露在她的面前。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追我的。」因為他們兩個,誰也不會希望八年前的故事再重演一遍。她漾起燦爛的笑容想要撲進他的懷抱……
「砰!」
大門被惡狠狠地甩上,嬡辰哀號一聲,抱著與大門親密接觸過的額頭痛苦地蹲了下去。
這個該死的溫嬡辰!林練文無力地靠著門滑坐下來,一手無語地撐著額頭,心裡又羞又惱,真想把她抓過來毒打一頓。
他瞥見被他撕成破爛的日記紙片,眉頭微皺,爬了過去,撿起其中一張。
薄唇輕顫,但一如死水的俊眸卻好像注入了新的生命,溫情了幾分。
那是日記本上的最後一頁。
窗外夕陽緩緩西墜,餘暉灑在那個正倚牆淺睡的年輕男子身上,充滿了動人的光澤。而他好像看到畫面在延伸,慢慢地以金色鋪成出一位病床上的老人正拿著鉛筆在本子上輕輕描寫……
尾聲
當第一縷晨曦從窗戶透射進屋的時候,他便清醒地睜開眼睛。
昨夜彷彿是一場夢。
夢的場景轉換了太多,每一個場景裡都有辰辰的影子。他會因為淚水滑過她的臉龐而心痛,會因為笑容閃過她的眼眸而心悸,看著她衝他露出心疼的表情,他突然會有一種未來還有值得期待的真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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