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沈昊白卻先醒了。還沒天亮,他就睜開了眼睛,從他身旁起了身。
緩緩地走過,拾起了地上的書本,將它放回了架上。很厚的一本書,寫著先秦的散文,還有……他的秘密。
沈昊白看著那本書,凝神看著、靜靜看著。
門外的雷電一閃一閃的,他的臉龐也忽明忽暗。
「我不會輸的,田環河。」沈昊白說著。「我要殺了你,你該死,一定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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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皺了眉,正要醒來的時候,張鐵心便能感覺到有人在輕輕吻著他赤裸的肩頭了。
而稍後拂過臉龐的,彷彿是唇,也彷彿是指尖。
「你醒了?」張鐵心慵懶地說著,雖然眼睛還沒能睜得開。
「早醒了。天快亮了,是不是先回房去?」沈昊白低聲說著。
「……對……我再躺一會兒就去……」張鐵心喃喃說著。
「外面的雨停了。」沈昊白繼續輕聲說著。「今天會是個好天氣。」
「嗯……」
「起床了,心兒……」
一路走得心虛,勉強維持著的正常步伐,因為過度的擔心而顯得僵硬。天還沒大亮,理應無人注意,然而張鐵心還是擔心地四處張望著,也為了那時來的酥麻而微微脹紅了臉。
好不容易回到了自己房間,然而張鐵心才剛打開門,就嚇得幾乎就要喊了出聲。
楊懷仁趴在他房裡的桌上睡著,似乎還沒有醒呢。
他來做什麼?
輕輕走到了楊懷仁身旁,張鐵心擔心地打量著。
看來一時半刻還不會醒吧……得要先洗洗身子才行……張鐵心放輕了手腳,在櫃裡找著更換的衣物。
「……你回來啦……」楊懷仁剛睡醒的聲音有些沙啞。
喝!
張鐵心僵在了當場。
「……你上哪兒去了,昨晚他們發現了一具浮屍,急著要請你一起去驗驗呢……」
「我……我有點事,所以才出去了一會兒。」轉過頭,張鐵心連忙說著。
然而,看著張鐵心微亂的黑髮跟衣裳,還有微微腫脹的稱跟太過清亮的眼睛,楊懷仁也略略呆了一會兒。
「我淋了一身雨,先去洗洗熱水,馬上就回來,你等我一會兒就好。」張鐵心連忙說著,然後幾乎就像逃走一般地離開了房間以及楊懷仁疑惑的視線。
沐浴過後的張鐵心就像是以往一般……嗯,也許還要耀眼了一些。
不曉得昨夜出了什麼事的楊懷仁,一路上只是胡疑地打量著。
「看什麼,沒看過我?」被看得有些羞惱了,還沒到河邊,張鐵心就對身旁的楊懷仁低聲喊著了。
「你今天不太一樣了。」楊懷仁誠實地說著。
「……一樣!跟以前一模一樣,你瞎想什麼。」張鐵心有些心虛地說著。
兩人來到了河邊,果真有著一具浮屍擱在了岸邊。
屍體已經撈上了岸,幾個捕快在一旁守著屍首、一邊也趕著探頭探腦的好奇百姓。
遠遠的,見到了張鐵心來,京城的總捕頭就連忙上前來招呼了。
「張捕頭可終於來了,楊大俠這一請,可往天邊請去啦!」
「他昨晚……」
「我昨晚有事,別怪他了。」張鐵心連忙搶著話。「快些,再不看,屍體要化了。」
「自然自然,我們這就來看看。仵作已經到了,就等您來了。」總捕頭笑著,迎過了張鐵心。
河旁的石子地上,已經聚集了不少好奇的人。河的另一邊,則是陡峭的山壁。
「我們是瞧不出什麼。」總捕頭說著。「葉大捕頭現在也抽不開身,聽得張大捕頭來了,就請張大捕頭驗了。」
「因為大雨,河水漲了,才衝了上來?」張鐵心拉過了袖子摀住了鼻,靠了上前看去。
「想必是。這屍首身上是見不到有什麼不妥,也許只是溺水也不一定。」
「這個仵作等會兒驗,我先瞧瞧……」撿過了樹枝,張鐵心小心地挑開了屍體身上已經十分破爛的衣服。
「會是跟田環河的案子有關嗎?」總捕頭低聲問著。
「難說……瞧。」張鐵心拿著樹枝,輕輕戳了戳屍首外衣裡,卡在腰帶裡的石頭。
「……石頭?」
「石頭自己滾到腰帶的機會不大,這個要小心。」張鐵心繼續撥著屍體的衣裳。
等到了衣服完全被掀開,有一半已經被魚蝦吃掉的身體,露出了慘白的骨頭。當張鐵心往前看去時,還用樹枝挑掉了卡在破掉的胸膛裡,已經干死的兩條小魚。
「死了太久又泡水,難驗啊。」總捕頭歎著。
張鐵心又在小心地瞧著肚子上的大洞了。幾個捕快皺著眉,想著等會兒張鐵心會不會又撈出什麼魚蝦來。
「別魚吃的,還是被人剖開的?」總捕頭問著。
「看不出來,都爛光了。」張鐵心歎著氣。「這衣服拿去城裡讓人認認吧,我也瞧不出什麼。骨頭看來沒有斷,頭骨的裂縫……」張鐵心指了指頭骨上一小塊的凹陷。「也不曉得是外傷還是撞到了溪底。等仵作吧,看看有沒有其他的線索。」
幾個捕快連忙彎下了腰,瞧著張鐵心指出來的凹陷。
張鐵心放下了樹枝,然後才轉身走了。「如果跟田環河有干係,再請告知。這條河的上游,也有請總捕頭查查了。」
「這麼早就去辦案了?」當張鐵心匆匆忙忙經過長廊時,恰好遇上了姚勝。
「是啊。」張鐵心笑著,總算是站了定。
一早吃過了早膳就連忙跟著楊懷仁出了門,等到事情一結束,就連忙趕了回來。人還沒到,一顆心就已經飛了回來。腳步輕快,春風滿面。
「……張捕頭心情不錯?案子有大進展了?」姚勝好奇地問著。
「……還好,沒什麼發現。」張鐵心的笑容有點僵了,只是苦笑著。
「……這樣啊,我還以為張捕頭一早出門,想必有什麼大事啊。」姚勝說著。
「真的沒什麼,隨便看看而已。」張鐵心笑著。「對了,沈公子有好些了嗎?」
「看來精神好多了。」姚勝笑著。「現在爹放他在院裡看書,張捕頭要去探望探望嗎?」
「好。」張鐵心笑了開來。「我去轉轉,多謝姚公子費心了。」
當張鐵心走了開時,姚勝才對著楊懷仁笑著。「張捕頭心情不錯啊。」
楊懷仁本還看著張鐵心的背影,突然被問話,才連忙轉過了頭去。「是啊,一早就這樣了。」
姚勝又笑了笑。「甚好,前些日子看張捕頭失魂落魄,還真是擔心了一些日子。英雄氣短總不是好事,張捕頭能重新振作起來真是太好了。」
「……是啊……」楊懷熱呢低聲說著,然而卻是有些遲疑。
「……怎麼了?楊大俠?」
「……我有點擔心……」楊懷熱呢低聲說著。
「擔心什麼?」
「……沒什麼。」
「昊白!」遠遠的,在池邊的亭裡找著了正在看書的沈昊白,張鐵心喜出望外,就是快步向了前。
「表少爺。」一旁服侍的丫鬟小心翼翼地打了招呼。
「……嗯。」收起了太過狂喜的表情,張鐵心清了清喉嚨。
「鐵心。」帶著微笑的沈昊白,看起來也是神輕氣爽的。那夜的痛哭失聲,彷彿只是錯覺。
「……少爺好好跟表少爺聊聊,煙翠先下去了。」丫鬟低聲說著。
「煙翠,順道幫我整理一下房間。」沈昊白交代著。
「是。」丫鬟告退了。
「……你要走了嗎?」張鐵心擔心地問著。
「……算算日子,爹娘也該來了,正巧昨夜……有些荒唐,也該收拾收拾……」沈昊白輕輕笑著。
聞言,張鐵心不禁面紅耳赤。
「你會不會後悔,鐵心?」沈昊白拉著張鐵心的手,低聲問著。
「……後悔什麼。」張鐵心輕輕笑著。
「……後悔……跟我在一起……」沈昊白問得真誠。
「……不會。」張鐵心微微笑著。
「真的?」
「嗯。」張鐵心說著。「既然想通了,就不會反悔。何苦……再犧牲個鳳兒……」
「……」沈昊白的手握得緊了。
「鳳兒的事,你別放在心上,好好養傷就是。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會還鳳兒一個公道的。」張鐵心低聲說著。
「……鐵心,你……能不能……」沈昊白吞吞吐吐著。
「有事就直說吧,我們之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張鐵心微微笑著。
「……鐵心,不要查鳳兒的事了,好不好?」沈昊白說著,帶有些懇求的語氣。
「怎麼?怕我惹上田環河?」張鐵心只是無奈地笑著。「我吃的是公家飯,拿的是武狀元,於情於理、於私於公,怎能丟著不管。」
「……我有不好的預感……」沈昊白的表情不像是在說笑話。「別查了,我們回江南吧,好不好?」
「你怎生怕的這厲害?」張鐵心還是笑著。「當初可是誰還去扯田環河的老虎鬚?」
「……你覺得,打我一掌的,真是田環河?」沈昊白低聲問著。
「我不能露口風。」張鐵心微微笑著。
「……你曉得了多少?」
「……很少。」張鐵心坦白地說著。
「我……我做了個夢。」沈昊白遲疑了一會兒,終究還是說了。「我就是……就是田環河,鳳兒是讓我殺的,雙頭龍也是我拿的。然後……然後你一劍刺了來,要我死。」
「傻瓜,夢啊,怎當真?」張鐵心輕輕拉上了他的手。「你是對鳳兒的死內疚,所以才發了夢。再說,我怎會對你動手。」
「……就算不動手,也是恨的。」沈昊白低聲說著。
「但是,你難道就連自己是不是田環河都不曉得嗎?」張鐵心無奈地說著了。「若你真是,現在還會跟我說這些?」
聞言,沈昊白的手顫了一顫,然而,他卻沒有說話了。
「……我連人帶心都給了你,你還不信我?」張鐵心低聲說著,帶有些許的紅暈在臉頰上。「有事瞞我?」
「……我……」
『張捕頭!』
遠遠的,有人在喊著。張鐵心連忙就是放開了沈昊白的手。
當他回頭看向來人的時候,沈昊白已經閉上了本已經啟的唇。
「張捕頭,有事找您……」那捕快低聲在他耳邊說著。
「……確定?」張鐵心問著。
「是真的。雖說是芝麻綠豆大的事,不過總捕頭還是讓我來與張捕頭說說,看張捕頭要不要親自來看看。」
「當然……昊白,我先走了,有事等我回來再說。」
「……好。」
當張鐵心離開時,沈昊白靜靜望向了他那已經遠去的背影。
「怎麼了?身體還好嗎?」突然的,聽到了一個老人的聲音,沈昊白疑惑地轉過了頭去。
姚老爺子!
沈昊白連忙站了起來。
「你怎麼來了……啊,不,多謝姚老爺子收留的恩情。」沈昊白連忙行著禮。
「不必客氣……傷勢養得如何了?」姚老爺子走了過來,在桌旁坐了下來。
身後跟的僕人丫鬟,連忙碩士了桌面,擺上了茶水點心。
「……還好。」沈昊白微微笑著。「多謝姚老爺子費心了。」
「看你臉色還不太好,如果有哪裡不舒服,可要說啊。」
「……沒有的事,多謝姚老爺子費心了。」沈昊白輕輕說著,帶著一抹的苦笑。
「……聽說你跟張捕頭是表兄弟?」姚老爺子問著。
「是的。」沈昊白又笑著。「家父與鐵心的母親是姐弟。」
「也難怪張捕頭對你的傷這麼擔心了……」姚老爺子點了頭。「那幾天我看他的樣子,總想著他會不會也倒了下去。」
「……我不該太莽撞的……」沈昊白微微笑了。
「……你會不會覺得我這老頭子閒得沒事幹,找你這唯一一個不准做事的人閒磕牙?」
「……呵,怎麼會呢?姚老爺子肯找晚輩聊聊,是晚輩的福氣。」沈昊白笑著。
「……你這孩子我看來實在喜歡。」姚老爺子慈祥地笑著。「眉清目秀的。我家夫人前些日子沒嚇壞你吧。」
「姚老爺子別這麼說,姚夫人對晚輩非常親切。」沈昊白連忙說著。
「……你別怪她啊,我這夫人……到現在還沒有放棄找我那苦命的孩子。」
……不是聽說已經是死了的……微微一愣,沈昊白在心裡暗暗想著。
「我曉得你在想什麼……」姚老爺子笑著。「只是,她總說母子連心,那死了的孩子才不是她的兒子。」
……也難怪了,這種喪子之痛,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起吧……沈昊白寬容地笑著。
「……你……今年二十五了吧?」姚老爺子慈祥地問著。
「啊,正是。」沈昊白說著。
「江南沈家人?那個經商的沈家?」
「嗯,是的。」沈昊白點著頭。「蒙姚老爺子照料了。三個月前,晚輩上來京城時,就與姚老爺子談成了比生意。」
「喔,是你啊……我有聽姚勝說過。」姚老爺子微微點了頭。「據說沈家事業不小啊。」
「呵……跟姚老爺子府上怎麼比呢?」沈昊白笑著。「家中這二十年來才發跡,怎跟姚老爺子三代巨富相比,別讓晚輩自慚形穢了。」
「……可我看你不像是自慚形穢的樣子。」姚老爺子笑著。「年紀輕輕就開始幫家裡了,你這孩子還真能幹。」
「姚老爺子別再誇我了,在誇下去,晚輩就要飛上天了。」沈昊白笑得爽朗。「晚輩根本就不是經商的料,只求得別賠本,就阿彌陀佛了。」
「……可至少你肯幫。像我,早年放蕩江湖,一直到爹娘死了,才回來接掌事業。」姚老爺子說著。「這也是報應,膝下無子。」
「……姚勝公子極富才華,姚老爺子大可放心好了。」沈昊白說著。
「……可也許終不是自己親生兒子,就是少了一份的親近。」姚老爺子歎著。
沈昊白適時地保持著沉默,因為,他見到了不遠處的姚勝。
姚勝就站在牆邊,靜靜看著兩人。也許,什麼都已經聽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