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身上穿著一般百姓的衣服,那兩個人卻不是一般的百姓。
撞到了幾個路過的挑夫,那兩人卻不曾回過頭。只是嘴裡說著道歉的話,然而眼睛卻是直直盯著姚勝。
姚勝走得慢,他們也走得慢,姚勝走得快,他們也走得快。就跟在了約莫十丈遠的距離,不遠也不近。
姚勝在街上走了整整要有一個時辰,卻根本甩不開他們。
姚勝的呼吸越來越快了,眼前的景物也像是在烈日之中浮動著一般。
快要一月的天氣,卻是熱得滿頭大汗……
「姚公子要出城嗎?」守城門的將士瞇著眼睛問著。今日的陽光可真烈啊。
站在城門口守著的兩個捕快,眼睛也直像是在盯著他一般。
姚勝只是退了三步,接著就轉頭走了。
身後的兩個人則是讓了開,遠遠的,盯著姚勝。直到姚勝離他們又有十丈之遙,才又跟著。
晌午,姚勝挑了個人多的酒樓用膳。
儘管嘉朋滿座,姚家公子的位子還是得空出來的。
可就連姚勝有些心不在焉地吃著佳餚時,儘管已經沒有座位,依舊有兩個人站在了不遠處看著。
換過了人,可還是鷹般的兩隻眼睛。
「可惡……」姚勝的口中喃喃咒罵著。
『少爺,賞點吧……』一個小孩子拿著盤子,給自己拉琴的祖父討賞錢。
直覺地往懷裡掏著錢包,姚勝的手卻在觸及那個黑色的小皮囊後縮了一下。
「……吶,賞銀。」姚勝從另外的錢囊掏出了一錠碎銀子,僵著臉給了孩子。
孩子歡天喜地地離開了,然而不出所料,還沒回到自己爺爺那兒,其中一個跟監著的人就讓孩子把碎銀子拿出來瞧了。
光天化日之下,甚至還沒有遮掩。姚勝的心跳得極快,而幾個瞧見了的旁人,似乎也轉頭過來看著他了。低聲嘀咕著,可不曉得在說些什麼。
漸漸的,整個酒樓的聲音似乎越來越響、越來越響了。隔桌在說著孩子的碎銀子,對面的雅座用扇子遮著嘴,似乎也在瞧著自己。耳邊轟隆轟隆的聲音,彷彿都在低聲談論著自己。
額上的汗似乎沒有停過,姚勝一杯酒接著一杯,身上的上好綢緞幾乎都要給汗浸透了。
『哥哥,我的珠子……』
「什麼珠子!」姚勝拍了桌子,跳了起來喊著。
登時間,整個酒樓都靜了。
『……嗚……』眼前的女孩子哭哭啼啼地跑到自己母親的懷裡了。而姚勝的腳邊,一條斷掉的鏈子繫著小小的珍珠依舊在原地晃著。
姚勝看著那顆珍珠,眼睛越瞪越大了。
怦。怦怦。好大的心跳聲,響得就連身旁的人都要聽見了。
沒有辦法思考,這寒冬的天氣,卻逼得他全身是汗。
『可真巧啊。』一個人將手放在了他肩上。
姚勝猛然轉過了頭。
「喲,姚公子怎麼滿頭是汗?」眼前的男子笑著。
待得眼睛重新凝聚了焦點,沈昊白的臉就出現了面前。
「沈昊白!」姚勝嚇得倒退了一步,甚至還勾翻了一個椅子。
「真巧真巧,我正想著好好喝上一杯,卻發愁著沒有位子呢。」沈昊白微笑著,在他桌旁坐了下來。
「不介意一起用膳吧?姚公子?」
沈昊白的表情,不曉得真是和善還是揶揄,姚勝瞪了他許久,才坐了下來。
磅。
姚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而眼睛卻仍死盯著沈昊白。
「喲,兄台怎麼這麼大意啊。」沈昊白撫掌嚷著,接著就上了前去為他把椅子扶了起來。「請請,兄台請,現在這椅子可不會跑了。」
噗……幾個帶著孩子的婦人轉過了頭笑著,然而姚勝卻沒有注意了。因為,沈昊白的表情並不像是他語調這麼親切。
『沒做過壞事?可難為你了。』
在姚勝從地上掙扎著站了起來時,沈昊白在他耳邊低聲說著。
喝!
姚勝轉過了頭,盯著沈昊白,整張臉都沒有了血色。
然而,沈昊白那張俊俏的臉上,可一副茫然的樣子。
「怎麼?」沈昊白無辜地問著。
愣了一下子,姚勝收回了目光,心裡直在打鼓著。
「請坐請坐,兄台務必小心……」沈昊白又在勸坐著了。
「沈昊白,你在搞什麼鬼!」姚勝低聲喝著。
「沒有位子,一起吃個飯罷了。」沈昊白微微笑著,可又是一副溫文儒雅的樣子。
「……」
砰!
好大的一個聲響,連同著綢緞碎了的聲音。
正對著位子穩穩坐下的姚勝,這一跤可摔得又重又難堪了。
沈昊白的腳悄悄地離開了椅腳,只是居高臨下地用著有些冰冷的表情看著他了。那副神情,甚至讓本來就要咆哮了起來的姚勝嚇得噤了聲。
「喲,瞧瞧,我們姚公子又摔跤了。」沈昊白彎下了腰,帶著無奈的笑容,拉著他胸前的衣服,把他正個人從地上扯了起來。
「請坐,請坐。」沈昊白這次把椅子拉到了他的後方,然後把他按到了座位去。
『這是報答你的一掌,謝謝,現在還疼著呢。』
姚勝的臉已經發著青了。
「小二,拿酒菜來,我跟姚公子喝上一杯。」沈昊白向著夥計招著手。
「京城還是很熱鬧啊。」
也沒說要去哪裡,沈昊白走在姚勝身旁,只像是讓姚勝領著瀏覽風光。
姚勝卻是一路擔心地回頭看著。跟著的兩人,手裡握著腰間的配刀,神色緊張。
「姚公子不必如此驚慌。」沈昊白一邊走著,一邊說著。「沒什麼大不了的,拿自個兒秒裡的東西又犯得著什麼法了。」
「沈昊白,你打什麼主意,直說啊。」姚勝低聲說著。
「我打什麼主意?不就是逛逛?……有件事情我想不明白,所以回來看看。」沈昊白一邊說著,一邊往一旁小販兜售的小東西瞧了去。
「……什麼事?」姚勝說著。
「……你放到我書裡的東西。」沈昊白說著,一邊翻動著小販攤子上的童玩跟小裝飾。
「……你別含血噴人!」姚勝嚷著。
「噓,官爺們在看呢。」沈昊白拍了拍他的肩膀,簡直像是在安撫著似的。「不是你還有誰?你可真的嚇到我了不是嗎?姚府人這麼多,可就偏偏挑上我一個,一開始我還以為你看我一個外地人好欺負,可後來卻覺得有些奇怪了。」沈昊白笑著,反而走在了前頭。姚勝心裡撲通撲通跳著,也趕了上前。
「你說清楚。」姚勝低聲說著。
「楊大俠你不敢惹我也曉得,張鐵心才剛從南方趕來,放在那兒也沒人相信。放哪兒去好呢?就放沈昊白那兒吧,反正他睡得不省人事,誰進來都不曉得了。他一個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的,被發現了贓物,這一拖一查之間,離你又更遠了。但是,張捕頭卻太蠢了,明明贓物就在他面前,卻一點都沒有懷疑過。不要說搜姚府,就連那麼可疑的沈昊白房裡都沒想到要搜過,沈昊白可是去接觸龍珠的人啊。眼見著一日拖過一日,到了最後沈昊白就走了?帶著書走了?張鐵心什麼也沒有搜過就讓他走了?這怎麼可能呢?所以你發急了,追了出來,要翻出那雙頭龍,可沒想到卻是撲了個空。」
「……」姚勝只是沉默著。
「……可是,後來我一面回來京城,一面又想著……不對啊,一開始就不對了。好端端的,姚公子拿自個兒家裡的東西做什麼?」沈昊白對著姚勝笑著。
「……」
「……而且,還冒用了田環河的名字,殺死了兩個人。」沈昊白繼續走著,而姚勝也繼續跟著。
「死了人,因為雙頭龍死人,聽起來簡直是太合理了。強盜殺人嘛,又有什麼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每個人都曉得的。」
「……」
「……可我,生來就多疑心。要雙頭龍呢,就算不給,姚老爺子也沒多少日子好活了,忍個幾年不就到手了?可偏偏還要殺人,到頭來惹得京城惶惶不安,把事情扯大了究竟又是為了什麼?有趣?我可曉得這癖好其實不這麼常見。可要是反過來想,為了想要殺人,借用田環河的名字,偷自個兒家的東西,倒真像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伙子所會做的事了。」
「……」
「可後來,我把整件事情想了想,發現了一個有趣的事情。」沈昊白看著姚勝,微微笑了。「我們三個人之間,到底會有什麼關聯讓他都想殺。」
「……」
「一個大夫,一個乞丐,一個從江南來的年輕人……」沈昊白繼續說著。「我也不懂,到底會有什麼關聯……」
「……」
「……要我說,享盡榮華富貴的姚大公子要殺他們,沒有理由。」沈昊白看著姚勝,沉聲說著。「這三人也許一生中從未碰面,互不相識,我本陷入迷障,苦思不解。」
「你……憑什麼說我殺人?」姚勝的聲音有些發緊。
「……之前我還有些不肯定,不過現在我就算沒有一百分的把握,也有了九十九分。」沈昊白冷冷地笑著。「我已見到了我想見的東西。」
聞言,姚勝反射性地就往自己胸口摸去。果然,懷中的小皮囊已然不見了蹤影。
姚勝的嘴唇有些發了白。
「隨我來。」沈昊白淡然說著,轉身繼續走著,正是出城的方向。
姚勝也彷彿是出了神似的,呆呆地跟著沈昊白走了。
而在他身後跟著的兩個人,連忙悄聲商量了,接著其中的一個放棄了自己的任務而連忙奔向了姚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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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五里崗。
傍晚的時分,火紅的夕陽掛在天邊,照得沙地一片的血色。
沈昊白緩緩走著,最後,才停了下來。
姚勝也停了下來,呆呆看著他的後腦勺。
沒有多久,只見沈昊白手裡一翻。頭才微偏,一道黑色的光芒就是破空而去。
遠遠跟在後頭的捕快根本沒注意,然而等到了那暗器迎面而來,才驚呼了一聲。
遠遠的,只見那捕快向後仰倒,姚勝便是顫了唇開了口。
「你……殺了他?」
「……我已經很久沒有開殺戒了。」沈昊白淡淡說著,轉身看向了姚勝。「那只是讓他睡一會兒的小玩意,要不了他的命。」
「……你要怎樣?跟張鐵心說?」姚勝退後了一步,顫聲說著。「你說啊,我既然做了,就敢作敢當。」
「你不問我為什麼懷疑到你身上?」沈昊白說著。
「……為什麼?因為只有我才拿得到雙頭龍?」
「……錯,因為你就是三人唯一的交集點。」沈昊白沉聲說著。「若說雙頭龍是這命案的源頭,你豈不是更加的可疑?」
「……就因為這樣?」姚勝愣了。
「沒錯。而且既然田環河一事發生在前,為何你竟會將要命之物送人,而那吳大夫又會欣然收下?既然這雙頭龍是如此珍貴之物,沒道理拿了你的東西會不起疑心。只有一個可能。」沈昊白伸出了手指,沉聲說著。「吳大夫曉得他拿了之後一定不會有事。除了他自己就是田環河外,另外的可能就是吳大夫本就是在田環河案之前就拿了龍珠,而你給一個外人如此珍貴之物,本身就是大大的可疑。再加上……」
沈昊白神秘地笑了笑。
「你一見雙頭龍就驚慌失措,不就是眾人所說的做賊心虛?」
「……原來那人就是你。」
「沒錯。」沈昊白轉過了頭,淡淡說著。「曉得為什麼我要帶你出城?」
「……不解。」
「因為這事如果讓張鐵心插手,就麻煩了。」沈昊白從腰間配著的劍鞘,緩緩拔出了長劍。「我已很久沒有開過殺戒,今日就為你而開。」
「……你真以為動得了我?」姚勝冷冷一笑。「就憑你那三腳貓的功夫?」
「唉……試……」
才說了一個字,沈昊白就發難了。
只見一道青碧的劍影閃過,姚勝本能就是要避。
早料到他會突然發難,可本也認為這人背向自己自然快不到哪去,又依憑著一身的武藝,直到他出了手再避開,本也是綽綽有餘。
豈知,跟隨著那道劍影的,不只是回過頭的沈昊白,還有他先前擋著的日光。刺目的夕陽照得姚勝一陣眩然,再加上沈昊白的快劍……
以著不自然的姿勢與角度進攻,卻又快若閃電。只一招,那冰涼的劍尖就已抵在了姚勝的喉嚨。
「……為何不殺我?」
「……因為張鐵心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