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並非喜愛那些應酬,而是……黎冰捏緊了西武國王子給她的秘密書信。他已經替她找齊軍隊,雖然都是傭兵,但有她的錢和他的人面,想達到她的要求並不難,前提是他們必須能夠接近慕容霜華。安德烈見她許久不曾出現在那些宴會裡,問她是不是想反悔?
爐灶上,她為丈夫熬的湯已經好了。黎冰把信丟到火中,暫時不想管,先給書房裡的鳳旋送湯要緊。她把陶碗擺在冰鎮用的冷水裡冷卻,雖然手被燙得起了水泡,不過她並不在意。夜已深,她讓傭僕都下去休息,現在她煲湯起碼有模有樣了,鳳旋夜裡還要把工程的紀錄再看一遍,替他熬湯這種事她想全程自己來。
黎冰端著湯進書房,鳳旋一見她,便放下手邊的工作。
「怎麼還不睡?」他看到她小心翼翼端著湯,笑著伸手接過,怕她端不好燙著手。「給我的?」他毫不吝於表現自己的期待。
「還有點燙,慢慢喝。」
書房裡本來有兩張書案,他們倆剛成親的那個冬季,工程還沒開始,便常一起窩在書房裡——看書是有的,不過新婚燕爾嘛,膩在一起,看書當然是次要的,大多數時間,黎冰不是坐在自己書案前,而是坐在丈夫腿上。於是鳳旋這會兒要喝湯時也很順手地拉她坐在自個兒腿上,邊喝邊吃豆腐,一整天的疲勞都忘卻了。
黎冰本想嗔他不正經,桌上的東西卻讓她心頭一凜。「這是……」
「嗯?這是機密,不過讓你看看也不打緊。炎帝城地底水道的改建圖,這是舊的,這是明年要動工改變的部分,父皇不放心讓外人做就交給我了,所以明年我的職務內容是監督跟規畫,到時在家裡陪你的時間就比較多。」他說著還捏了捏她的臉。
雖然不懂工程,但是黎冰也大略看出,圖上確實是炎帝城的平面地形,她認出太平宮,長樂宮,也記起宮裡確實有些上了鎖或沒上鎖的孔穴……原來那是地下水道!
潛伏許久的黑暗念頭再次躁動。
鳳旋不知道妻子正在想些什麼,他滿足地喝著湯,抓起她的小手把玩,卻看見十指上又是水泡又是傷痕,教他不捨至極。他將那隻小手牢牢握住,放下羹匙,拉著她起身。
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黎冰這才回過神來,只能任鳳旋拉著她到書房另一角的窗邊,坐在羅漢床上,讓他取出枕箱裡的傷藥,輕輕替她包紮。
「還疼嗎?」他捧著愛妻的手,小心地上藥。
傷藥抹在傷處,有些剌疼,但黎冰捨不得縮回手,她愣愣地看著丈夫,其實這些傷從沒讓她覺得委屈,他卻一臉心疼。
鳳旋沒聽見她回答,怕她是疼得說不出話了,抬起頭,卻見她眼眶紅紅地盯著他,他將她的手收攏在掌心裡,扶住她後腦,讓她枕著他的肩膀。
「不擅長做的就別勉強了,有你陪著就夠了,哪個官家太太和千金需要自己下廚的?我知道你的心意。」
「不是這樣,我一點也不討厭做這些。」
「那麼……是誰欺負你了,嗯?」
黎冰像是有些累了,索性就賴在丈夫身上。
等伍昭儀的孩子出生再說吧,也許慕容霜華最後也無法繼承皇位。現在她只想窩在丈夫懷裡好好休息,好好享受和體會她所擁有的這一切。
脆弱的這一切。
第8章(1)
伍昭儀流產了。
就要臨盆卻流產,不只皇子沒了,伍昭儀也血崩而死。那讓黎冰相信,這件事和太平宮那對母女脫離不了關係!
她們現在連皇嗣都能殺,將來登基後還有什麼是做不出的?黎冰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她花了數個夜晚,臨摹出那張炎帝城的地底水道圖,每晚都花了許多心思讓丈夫累得先沉沉睡去——武將出身的體力實在磨慘了她,所以她得在湯裡動點手腳,向大夫要來安眠寧神的藥帖,心想反正丈夫也確實需要好好睡,她千叮嚀萬交代,不要大夫開傷身的藥。
然後,她將地底水道圖交給了安德烈。她很清楚炎帝城的警備在何時最鬆懈,也很清楚那些崗哨的位置,她全在上頭標了出來。
伍昭儀之後是皇后……
黎冰真的很想笑,做了磨心事後立刻去見閻王,想必是福報耗盡了吧?這兩場喪禮夠讓炎帝城天翻地覆了,黎冰也趁機安排不少傭兵混進炎帝城的御林軍臥底。熙皇失去皇子,又失去皇后,連小嫩妻也沒了,意志消沉不已,也一病不起,慕容霜華分身乏術,她這個出嫁的大公主就算是替家人「分憂」,做些人事調動,自然也沒人追究或責怪。
接著,那年入冬以前,慕容霜華失蹤了。炎帝城沒讓消息走漏,但慕容黎冰知道安德烈已經成功。
她耐心等待數日,直到熙皇終於焦心地下令出兵,同時貼出告示,懸賞找到公主的勇士,並急召鳳旋與宰相入宮暫時代為處理宮務與政務。
熙皇對鳳旋的信任出乎黎冰意料之外,也更讓她感到不平——她不是想跟丈夫計較,而是熙皇的舉動讓她深信:熙皇或許當鳳旋是他的女婿,卻不見得把她當女兒!她從小就努力學習治理國事,但在父親心目中,她連非親生的女婿也比不上!
但她仍是按捺下了,若無其事地隨著丈夫進宮瞭解情況,知道一切都在計畫之中——雖然她沒料到丈夫會被急召入宮,但這對計畫並沒有妨礙,而且對她更方便,她拿走傳國玉璽時,誰也沒發現。
隔天,黎冰穿戴上玄黑色的宮袍與金冠,在藏起武器的傭兵簇擁下,騎著駒,藉由早先安排在御林軍中臥底的人馬協助,光明正大地進入炎帝城。
沒有太平宮那對母女的炎帝城,看起來突然變得可愛了啊!黎冰帶著傭兵直闖熙皇寢宮,鳳旋趕到時也只能被御林軍擋在門外。
「你……」熙皇看著一身黑袍、面容沉冷的長女,讓他驚詫的是她身後那批佩劍的軍人,顯然不是御林軍!
「冰兒來向父皇請安,順道……請父皇擬旨。」黎冰拿出玉璽,身後的傭兵立刻取出寫詔書的黃紙與筆墨。
熙皇雖在病中,卻仍清醒得很。「鳳旋呢?」
黎冰聽見熙皇這麼問,眼神倏地變得狠厲,卻輕聲慢蓮字一句地回應道:「您情願讓一個外姓來暫代政務,也不肯信任我,冰兒真想知道,父皇您究竟有多恨我呢?」
熙皇真沒有想到,他讓鳳旋暫時代理政務的決定會被黎冰理解成「恨」。
他無意看輕自己的長女,但她確實缺乏遠見,即便她一直很努力,扮命地想彌補自己的不足之處,但相比之下,鳳旋不只在軍政與內務上比她來得熟悉,他還是個天生的領導者。
熙皇雖然明白高陽王室只讓嫡長子繼承王位的傳統,是為了王室長遠的安寧,但也只能慶幸鳳旋最後會留在大辰,為大辰效力。他並不是平白無故地讓一個外人進入大辰軍隊,而是一開始就有心拉攏鳳旋,並且相信他的能力。
「連引狼入室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知道,放任炎帝城門戶洞開,還怪朕不信任你?」熙皇簡直要氣得七竅生煙。「來人啊!」
「不用喊了,御林軍全在我的掌握之中。」至少絕大部分是。
熙皇終於明白,黎冰是有備而來,而且她將要做的事,也許比大逆不道更可惡。「你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