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甩甩濕漉漉的長髮,一個撐桿跳,瀟灑地躍出池水。剛一站定,感覺一陣冷風襲來,濕淋淋的衣服沾在身上,頗為難受。
她忍不住,連打三個噴嚏。
這一瞬,連初升的太陽都彷彿失去了暖意。
她瑟縮一下,四處搜尋假洋鬼子的身影,可是,影影綽綽的人群中哪裡還有他的蹤跡?
她拿著手錶愣怔在當地,腦子裡卻忽然沒來由地冒出席慕容的這樣幾句詩——
讓所有好奇好熱鬧的人群
都覺得無聊和無趣
讓一直煩擾著我們的
等著看精彩結局的觀眾
都紛紛退票頹然散去
可是,此刻,演得無聊無趣的是她,他卻是那個等著看精彩結局的觀眾吧?
這一瞬間,她只覺渾身虛脫,連生氣的力量都好似被抽離殆盡。
「讓一讓,麻煩請讓一讓……對不起……對不起……」桑恩榆邊慌慌張張地朝前跑著邊一迭聲地道著歉。
從走進校門,到來到四樓的考場,她起碼已經引發六起交通事故,撞倒了九個人,說了三百句對不起。
考場就設在走廊盡頭的大教室裡,她加足馬力,拿出百米衝刺的速度向那裡飛奔過去。該死的!她早上出門的時候明明時間還早,要不是被那個傢伙一耽擱,她哪裡會這樣狼狽?哼!如果這次考試搞砸了,她一定要那個假洋鬼子好看!
說起來就有氣,長這麼大,她還從來沒有被人如此戲耍過呢!
她不會就此罷休的,就算是掘地三尺,她也要把他給——挖出來!
桑恩榆時而咬牙切齒,時而擔心緊張,慌慌張張地朝前跑著。
走廊上的同學們紛紛走避,唯恐被她撞得翻出欄杆去。
這時候,有人手裡捧著高高的作業本從五樓走下來,對著桑恩榆迎面而來。
看見橫衝直撞的她,那位同學忙快速地閃到一邊,怎奈,他的腳步仍是慢了半拍,被桑恩榆的胳膊肘猛掃了一下,作業本像天女散花一樣飛了出去,洋洋灑灑,漫無邊際。
「我的天哪!」桑恩榆一聲驚叫,絕望地望著那一本本自由落體。
四周的同學眼裡都露出幸災樂禍的目光。
「對不起、對不起,我去撿。」她頭也不回地向下直衝,像一截脫軌的火車頭。
等到厚厚一摞作業本再次整整齊齊地交到那位同學手中時,他才如夢初醒地「啊」了一聲。回頭再看桑恩榆,她已經急急忙忙地走進了會議室。
可是……
呃?他是不是眼花了?
她背後耷拉著的,破破爛爛的那個草窟窿,確定是——背包?!
金振希踏入「十八子」飯店專為畫展佈置的展廳時,桑爾棠正在指揮著工作人員訂正一幅掛歪了的畫。
看著他那忙而不亂的身影,金振希的嘴角牽起一抹笑意,「桑總經理!」
聽到叫聲,桑爾棠驀地回過頭來。當他看清倚在門邊那不修邊幅卻依然英氣逼人的身影後,他的臉上露出驚喜而又難以置信的表情。
「振希?你什麼時候來A市的?怎麼也不早點告訴我?」邊說著他邊快步走過來,給了金振希一個大大的擁抱。
「哎哎,我可不好這一口。」同性相斥,理當保持距離。
桑爾棠笑著擂他一拳,「這麼多年沒見,你還是口不饒人。」
「這麼多年沒見,你也還是長得英俊不凡。」
「別人說這話,我當是誇我,可你說這話,我當你是在損我。」桑爾棠斜睇著好友,大有一股威脅的味道。
金振希無可奈何地聳聳肩,「沒辦法,我說的話你還是只信一半。」眼神閃爍,口氣哀怨。
「金大少,你少放電,我可不是你的褲下之臣。」桑爾棠受不住地掩眼。
「不會吧?」金振希誇張地用右手鉤住桑爾棠的脖子,「那時候,同學們不都以為你有斷袖之癖?」
想起當年留學的時光,桑爾棠感慨一笑。
「是啊,很多年了,現在想起來好像還是昨天。」說著,掃了金振希一眼,「對了,你這次來中國,是辦畫展嗎?」
「我是專程來看你的。」
「不會吧?」桑爾棠做個怕怕的眼神,「你真那麼在乎我?」
「難道你不想我嗎?」金振希曖昧地衝他眨眨眼。
桑爾棠陡然像被炭火燒著尾巴一般跳起來,遠遠隔開金振希,「你有什麼古怪嗜好我不管,可是你別拉我下水啊。我桑家三代單傳,你這樣來勾引我,是不是想害我們家絕後啊?如果是這樣,桑家十八代祖宗都會從地底下爬起來與你拚命。」
「拚命?你的祖宗十八代早就沒有命了,還拼什麼命?」
「哈,你忘了,還有我老爹呢。」
「對了,伯父最近怎麼樣?身體還好吧?」提起爾棠的父親,金振希才總算收斂了玩笑的脾性。
「還好還好,整日罵人聲如洪鐘!」爾棠一笑,然後親暱地挽起金振希的手臂,「擇日不如撞日,正巧,飯店裡今天有畫展,你也來看看吧。」
「怎麼?你現在又不怕我連累你了?」
「這算什麼?哥們就是用來出賣的,朋友就是用來連累的。」桑爾棠一本正經地說。
金振希微笑著搖了搖頭,從桑爾棠嘴裡吐出來的道理總是一套一套的,這也許就是中國文化特有的魅力所在吧。
金振希的外婆是中國朝鮮族人,所以,他的骨子裡也有著四分之一的中國血統。從小,他就對這個隔海相望的泱泱大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不過,對中國最深刻的認識,還是來自於與他一同在巴黎求學的桑爾棠身上。
這一次出國散心,他選擇來到中國,一來是想會會老朋友,二來也是想告慰自己多年的思慕之情。
只是,他沒有想到,桑爾棠會真的放棄畫畫而選擇經營家族飯店。
他環顧一下展廳,不論是展廳的佈局,還是燈光的效果,無一不凸顯了桑爾棠的專業眼光。
他歎道:「爾棠,我看得出你對畫畫的熱誠絲毫沒減,就這樣子放棄,你不覺得可惜嗎?」
「是挺可惜的,特別是聽到你又在國際上得了某某大獎的時候。」
「是嗎?我怎麼不知道你有這麼嫉妒我?」滿不在乎的笑容點亮了金振希俊美的臉龐。
「因為後來我想通了啊。如果我不放棄畫畫,我的成績一定不會輸於你。但是,如果你放棄畫畫,和我一樣經商,你的成績一定不如我!」桑爾棠抬高下巴,自信十足地睨他一眼。
典型的桑氏邏輯!金振希微笑著點點頭,「不錯不錯,你說得一點也沒錯。要我去經營這麼大一家飯店,恐怕我早就討飯討到你家門口來了。」
「外國乞丐?那還真沒見過。你呀,不只是畫的畫可以出口,就連做了乞丐,人也能出口,真是佩服佩服!」桑爾棠學古代大俠抱一下拳。
金振希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笑容未斂,爾棠又正色道:「別說我不夠朋友,喏,看見了吧?你以前送給我的那幅畫,我一直掛在飯店入口。」
金振希隨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驀地,他感覺到有一雙眼睛,正肆無忌憚地打量著他。
他如遭針刺,覺得渾身上下不自在起來。刻意遠離人群,把自己隱藏起來,就是不願意被人這麼放肆地打量。沒想到,在異國他鄉,他竟然還能得到這樣的「青睞」。
他皺著眉頭環顧四周,想找出那一對大膽無禮的眸子。
於是,他的眼光正好對上了她的。
又是她?!他的心陡地一抖,然後頭痛起來,眉心糾結在一起。
「真的是他?!」桑恩榆證實了對面走來的那位頗有性格的帥哥真的就是那天害她淋水感冒兼考試泡湯的假洋鬼子之後,她的兩眼發出攝人的寒光。
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顧不得展覽廳裡不可大聲喧嘩的告示,桑恩榆揚起聲音喊:「喂!假洋鬼子!你給我站住!」
哪知道,她不喊還好,一聽到她的聲音,他掉頭就跑。
他最怕麻煩,沒想到麻煩總是找上門。這個時候遇到那個小辣椒,肯定少不了一番爭吵,他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吧。
恩榆見他要跑,跺一跺腳,飛快地向他追去。
金振希怎麼也沒有想到中國女孩竟然這麼大膽?在大庭廣眾之下就向自己追來。
他一把拉住爾棠,「後門在哪?」
桑爾棠本能地指給他。
他顧不得解釋,落荒而逃!
桑恩榆氣得要死,「喂!你不要跑!你休想逃得過我的手掌心!」
嘩!超級豪放女!展廳裡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向她射來。
看不出這麼文靜的女孩居然如此坦白!大家掩不住嘴地笑。
「你又在鬧什麼?」身為飯店總經理兼受害人好友的桑爾棠不得不挺身而出,擋住桑恩榆的路。
恩榆翻個白眼,「大哥!現在是你妹妹被人欺負了耶。」
「誰敢欺負我妹妹?」
「就是剛才那個傢伙啊。」恩榆跳腳。
金振希?
他不是才剛到中國嗎?什麼時候跟自家寶貝妹妹有了交集?而且,看他剛才跑得比兔子還快的樣子,真是生平僅見哪。
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呵!
桑爾棠顧不得妹妹還在那邊吹鬍子瞪眼,咧開嘴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