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明顯凝重,巴黎總部向來是家族最受重視的聚焦之處,資源最多,更是財勢雄厚的買家群聚之地,又是掌控家族的核心,任誰都想坐鎮巴黎。
這是個高貴又污穢的世界,散落在各處的藝術品總會集中到司各特家族手中,本是已經身價咋舌的藝術品,再經過司各特家族的鑒定與加持,總會翻漲好幾倍,因此保羅的遺產會多得嚇人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保羅是幸運的,生來便是唯一正統的繼承人,加上對藝術頗有天分,更以一雙能辨別真偽品的利眼而聞名於業界,以黑市拍賣為傳承事業的司各特家族當然以他馬首是瞻。
而今,風光不再,繼承他這項特殊技能者寥寥無幾,近些年來,司各特各地拍賣分部不時傳出以天價拍賣偽作的醜聞,不免打擊了長年的良好信譽,也使得家族內鬥更加浮出檯面。
嚴格說來,席凡是腹背受敵。雖然他的身份作為繼承人是再正當不過,但能力卻備受質疑,因為,保羅只將分辨藝術品真偽的技術傳授於梅杜莎,連席凡這個長子都被排除在外,想拉他下台的聲浪越來越明顯,今晚遺囑公佈,無疑又是雲譎波詭、內爭外斗的角力戰場,煙硝味濃重。
近十位巴黎最聞名的律師同時站在一起的畫面可說是千裁難逢,他們立在會議長桌的盡頭,身後的投影片放映著即將公開的遺囑封面。
席凡就坐在梅杜莎的對座,他身側空了一個座位,那是洛伊的位子。
她托腮斜覷著對座的俊臉,不得不承認,席凡那張臉實在無可挑剔。
一頭淡褐色的半長髮束在頸後,濃密的眉是那麼的耐看,襯得線條剛直的鼻樑益發英挺,輪廓頗深的雙眼有著淺棕色的瞳眸,總呈現出冷峻嚴酷線條的薄唇此刻微噙著笑,但笑意極淺,她想,面對這種詭譎的氣氛,想真心的微笑恐怕是比哭要來得困難。
以前基於處處得跟他作對的立場,所以她一直嘴硬的不肯稱讚他,現在這麼一瞧,的確,這個男人簡直俊得不像話,可說是上天精心打造的完美藝術品,不過,個性有些缺陷就是了。
察覺她過於專注的目光,席凡微挑起眉無聲地詢問她在看什ど,戲謔的眸光緊鎖著她。兩雙眼睛對上的那一刻,差點烈火燎原。
梅杜莎乾咳一聲,收回視線,將注意力轉回投影片上,靜候正交頭接耳商討的律師們公佈遺囑。
「莎莎?」她身側的人忽然喊了她一聲。
她轉頭一瞧,發現是與保羅來往得較為密切的葛洛。印象中,葛洛待她不錯,是家族中唯一稱得上和藹可親的長輩。
「葛洛叔叔。」她禮貌地打著招呼,對這種場面卻感到彆扭,很不習慣。
「十年沒見,小女孩長大了。」葛洛撐著鍍金枴杖,將微胖的身體塞進皮椅裡,那小心翼翼生怕卡在椅子裡的模樣顯得有些滑稽。
梅杜莎忍住笑意,「是呀,最後一次見面應該是在保羅爸爸的喪禮上。」
終於坐穩,葛洛掏出手帕抹汗,瞄了坐在斜對面的席凡一眼,忽然壓低音量對她說:「那小子根本就不應該接保羅的位子。」
登時,梅杜莎腦海中一片空白,拚命交握著顫抖的雙手,乾笑道:「葛洛叔叔,你怎麼會這麼想?」
「他根本不適合,況且……」葛洛努力撐開下垂的眼皮,表情倏然陰沉的瞪向那張冷漠的俊臉。「他掌控司各特已經將近十年,野心擴展得實在太迅速了,還光明正大地把你趕走,簡直是家族的敗類!」葛洛重重地敲著手中的枴杖,滿是皺紋的瞼佈滿怒氣與輕蔑。
儘管是極低的音量,但距離並不遠,席凡自然全聽在耳裡,他略微牽動唇角,揚起不以為意的淡笑。
「掌權者雖然是我,但莎莎同時擁有一半的股權,況且,當年保羅一死,是莎莎自己一聲不響便離開,又怎麼會是我趕走她?」
「廢話!如果莎莎不走,鐵定會讓你想盡辦法整死,保羅真不該讓你……」
「葛洛叔叔!」梅杜莎一時緊張,不禁脫口大喊,引來不少注目。
葛洛被嚇了一跳,頻拍胸口,像氣喘般邊喘邊說:「莎莎,我年紀大了,別喊得這麼大聲。」
「抱、抱歉,我只是想問,叔叔要不要喝茶?」她倉皇的端起茶壺,將紅茶倒入瓷杯裡,手顫抖得厲害。
不會的,縱使葛洛和保羅交情甚篤,保羅應該不可能隨便將那件事透露才對。
她得靠這樣想才能撫平紊亂的心緒,況且,對座的那雙敏銳的棕瞳始終追逐著她的一舉一動,她絕不能露出半點蛛絲馬跡。
此時,律師們已結束討論,投影片閃爍著光芒,氣氛益發凝重。
律師團的代表率先道:「相信各位都很清楚今天聚集在此的原因為何,我們也不再多加贅述,大家最關心的應該就是保羅先生死前留下的第二份遺囑。」
席間,有人不滿的低喝,「廢話少說,快點公佈。」
梅杜莎認出那個人便是家族內獨來獨往不受歡迎的瑞奇,他向來行事衝動,不顧結果,都六十幾歲的人了,睥氣卻壞得像不到二十歲的小伙子。
律師代表臉色未變,僅示意助手換下一頁投影片。
密密麻麻的文字頓時躍於螢幕,眾人赫然一愣,甚至傳來此起彼落的抽氣聲。
律師公事化地大聲朗誦出遺囑內容,「給我摯愛的所有親人,當你們聆聽此份遺囑時,相信己是在我離開後的第十年,希望當年來參加我喪禮的老傢伙們都還健在……」
幽默的引言讓在場的許多老者低低地發笑,有的則是臉色鐵青,頗不以為然。
「大家都清楚,在前一份遺囑中,原由我掌管的總部,平均讓席凡、洛伊與莎莎同時擁有,股份均分為三,運作的主導權則是交予席凡。不過,現今這份遺囑恐怕要收回我當初的分配方式,首先,我要宣佈,席凡不再是繼承者,而且,我決定收回他的主控權,改由莎莎接任,全權負責……」
「我拒絕!」梅杜莎怒氣騰騰的拍桌,無視於眾老的怒目。
「梅杜莎小姐,遺囑內容還未宣讀完,能否請你待會兒再美言?」律師不滿一再被打斷,沉聲警告道。
梅杜莎不悅地咬唇掩睫,又猛然憶起了什麼,迅速看向對座,發覺席凡克一臉平靜,情緒顯得淡然無波。
他怎麼能夠如此冷靜?他的王位就要被剝奪,一旦權力不再,以往仇視他的那些人,便會伺機而動,屆時,他恐怕連性命都會受到極大的威脅……律師的聲音瞬間成了嗡嗡作響的雜訊,梅杜莎恍惚失神地陷入自我的思緒中,完全忽略了耳邊的任何聲響,直到那關鍵性的最後一句話響起。
「最後,我要對莎莎說,我愛你,但你得把那個真相吐露出來,這是我最後的請求,也希望你能把我交給你的那樣東西公諸於眾人面前。」
頃刻間,無數雙充滿猜疑的銳利目光全如鋒芒般刺向呆愣的梅杜莎。
「梅杜莎小姐,現在,你可以發言了。」律師的提醒聲傳來。
梅杜莎倏然站起身,臉色更顯蒼白,「我拒絕遺囑上的任何分配,我也不會將什麼真相說出來……」
律師斷然地插嘴,「梅杜莎小姐,容我提醒你一句,遺囑最後附加一條但書,保羅先生說,若是你不照遺囑的吩咐進行,那麼,你的婚姻權將由拍賣會來決定;因為,一旦你成為繼承人,有資格接收你的繼承權者,將是你的伴侶。」
梅杜莎瞪大了眼,「什麼?!」保羅爸爸是想整死她不成!
「莎莎,現在的情形已經不容許你任性了。」葛洛在一旁柔聲勸道,但聽在她耳裡卻是極端刺耳。
梅杜莎隱忍著怒火,雙掌揪緊裙擺,倔傲地仰首不肯妥協,儘管眾人的目光知針般自四面八方襲擊而來。
她望向席凡,他卻同樣等待她的回答,目光幽暗,折痕甚深的雙眉洩漏了像是遭人背叛的怒意,鷙悍緊繃的鐵青著臉。
眾人催促的聲浪一陣又一陣掀起,幾乎淹沒她堅韌如鐵的意志。
為什麼?保羅明明跟她說過,這個秘密必須永遠守住,為何他又要透過遺囑逼迫她掀這個底?他究竟在盤算些什麼?
或者,保羅實際上是想公開的,但希望死後十年才公開,所以才如此安排?
紛亂的思緒一時半刻理不清,但就連白癡也能知道,當下這種情況已經是火燒眉睫,她再也沒有逃避躊躇的空間。
霎時,梅杜莎憤懣地抬眸,「好,我說,不過我有優先告知權,這件事第一個有資格知道的人是席凡,而我也只願意告訴他。」
「但遺囑說……」
「去他的遺囑……」
梅杜莎像女魔頭髮飆似的奮力拍桌,只差沒一腳將桌子踹倒,眼中有如燃燒著燦光,那種豁出去什麼都不管的驚人魄力,瞬間壓倒了在場的雜音。
吼完後,她繼續宣洩內心差點淤積成疾的不悅,「告訴你們,依照遺囑的說法,現在我是當家,我和在場的人皆能平起平坐,沒有誰能強迫我說什麼或做什麼,你們這些老頭最好都給我閉上鳥嘴!」
這群有頭有臉的長輩臉全部綠了,原本以為好擺平的小女孩竟然成了難搞的女魔頭,而且看來還挺擅長發號施令,難搞的程度也許超越席凡。
席凡徐緩地起身,終於開口:「那麼,就由你來告訴我,再讓我決定是否該讓眾人知道。」
兩人隔桌對視,瞬間,梅杜莎的氣焰像是消了大半,還很沒骨氣地扭開臉硬是不看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蹬著長靴奪門而出。
「席凡,今天不給我們個答案,我們是不會離開的。」瑞奇揚聲威脅。
「我知道,所以,你們就在這裡等著。」語畢,席凡轉身離去,背影充滿了堅決。
氣氛僵持不下,梅杜莎始終不肯投降,兩人目光相纏,過了好半晌,她實在受不住席凡那麼赤裸裸的凝視,萬般無奈的轉開身,歎了口氣,決定舉白旗。
她平靜地說:「你娶我。」
兩人無語對視良久後,這句話對席凡而言有如一顆迎面襲來的震撼彈。
席凡眉頭深鎖,陰鬱地瞪向她,隱忍著怒意低斥,「梅杜莎,你最好清楚自己在說什麼。」這種話可不是能隨便嚷著玩的,至少對他而言是如此。
梅杜莎撥開覆面的鬈發,原本背對的娉婷身影霍地回身,嬌艷的臉困憤怒與焦躁而染上紅霞,如此靈秀的一張俏臉美得驚人,但因為怒火旺盛的緣故,此刻的她像極了從童話故事裡走出來的誘人魔女。
「我願意放棄繼承權,只要你在拍賣會上搶下我的婚姻權,成為我的伴侶,那你就能繼續當你的……」
席凡臉色頓沉,鷙猛地瞪著她,「梅杜莎!你以為我要的是這個?」
梅杜莎氣急敗壞地回吼,「你到底在固執什麼?沒了繼承權,你就什麼也不是,你很可能就此被放逐出司各特家族,甚至……」
「所以,你只是喜歡高高在上的那個我?」
一句話,像利刃刺傷她的心,她讓他諷刺意味濃厚的語氣激得理智全散。「鬼才喜歡高高在上的你!我喜歡你還需要理由嗎?你別在這種時候跟我爭論這種無意義的事!」
她囂張挑釁的一番怒吼卻意外引來席凡揚起的微笑,「很好,那麼至少我還有希望能贏回你。」
她吼得兩眼昏花,低聲咒罵著,心卻隱隱作痛。「去你的!我一點也不屑什麼繼承權,你少一副已經準備失勢的樣子。」天曉得她的心有多煎熬、痛苦。
驀地,席凡湊近她,將她逼至床畔直到無路可退,直到她得伸出雙掌抵住他散發迷魅香氣的胸膛。
他抓開她阻擋的小手,神情冷肅嚴謹,字句清晰地說:「我什麼都不在乎,只要求你誠實的告訴我,保羅遺囑中所說的真相是什麼?為何你要問洛伊恨不恨保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