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忽然,蒙著眼睛的女人朝向維森方向嫵媚地咧齒一笑,她說:「可以讓你做任何事,但不能夠看我的眼睛。」
他沒有回答,他在喘氣。而她,撥開了那兩個順從的男人,伸手把維森拉到身邊,她抬著他的後頸,她伸出舌頭吻他。
那個夜又黑又甜,長長的天花上只懸著一個發黃小燈泡,四周是女人下體的氣味混和著一切邪異的香氣。維森用麻醉了一半的眼睛,閉塞了大半的鼻子,卻還是記住了她的輪廓、她身上的一切,和她從汗間沁出來那飄忽淡薄的味道。
之後他便睡著了,而醒來之時她已經不在,他隨著地上其他肉身支撐起來,穿回地上的衣服。
清醒了思維忽爾令他感到尷尬。他垂下臉速速穿上T恤牛仔褲,然後越過還在昏迷的一具具肉體。
駕車回到家裡以後,他才放膽呼出忍著的一口氣。電話鈴聲響起,是昨夜與他結伴前往的友人,他問維森:「昨夜稱得上眼界大開吧!」
維森托著額頭,嘴角微微笑,忽然不想說話。「我想,一次便夠了,不太適合我。」
然而其實,他掛念昨夜那女郎,她迷惑了他。
日子還是一天一天過,上班下班,剛失戀的感覺已換來了患得患失的戀愛感,沒再把剛分手的女友記在心上,完完全全的,蒙上眼睛的女人已優雅性感地、高高直直地站在他心頭中央。
就在維森以為那夜只是個永遠的回憶之時,他在中環的一條後巷裡碰見她。
她在他身邊擦過,雖然她穿著整齊的白色套裝,也雖然,她裸露著她的雙目,他還是一眼認出她。
記掛得那麼狠的人,怎麼會忘記。
於是他的心撲撲地跳,隨著她修長的背影拾步而上,在那清涼的一天,在那有紅白磚牆的後街,一個大男人笑咪咪地跟在他朝思墓想的女人的身後。
她轉入了一片陶瓷店之內,她除下了休息的門牌。
她優雅地站在櫃面之後,優雅的手在輕拭櫃面上的灰塵。
維森很緊張,自出娘胎以來,就只有早熟的幼稚園時代面試能比得上現時的緊張。
愛一個人,總會覺得那人高高在上。
他推門而進,站在她面前傻傻地笑,可是她的眼光透露出她對他的陌生。
她不認得我了,他心想。但有什麼所謂,心裡的人已在眼前,他只知道自己已得到很多。
他膽大大地約會她,而她爽快禮貌地答應。
一切來得太輕易了,他有點不置信自己的好邭狻?br />
約會一次接一次,她每次都答應,每次都愉快地應允。而和那夜非常不協調地,她有種很寧靜而害羞的高貴感。有麗清雅的外形,溫文的談吐,爾雅的衣著,像是不久將來便會嫁進皇宮的女人。
維森真的很想告訴她,叫她別再裝了,他根本是被她那邪異的尊貴吸引,而不是純情的高貴。
但她完全沒有顯露那夜在別墅內的任何事,完完全全,像個沒關係的人。
維森還是絕對肯定,她是蒙著眼睛的女人,當她架著太陽眼鏡的時候,完全是一模一樣。
而他和她出海,她穿上比堅尼的身體,也是絕對同樣的一個,他認得她左邊大腿上深褐色的胎痣,像五元硬幣那麼大。
隨著見面的日子一天一天的多,維森已可以肯定,他是毫無疑問地愛上了她,但神秘的她從沒顯露蒙著眼睛的一幕,亦從沒表示過她對他的感情。
她沒對他說過任何一句心底話,沒與他交過心,沒波動過半分的情緒。永遠也是微微嘴笑,大大方方的,令人舒服但又令人摸不透。
維森甚至不知道她是否喜歡他。
有一次,他問:「抹雲,你喜不喜歡我?」
她卻只是笑,閃著一雙晶瑩的眼睛望著他。
他頭痛。抵受不了她的含蓄,要他設辦法揭穿她。他要實實在在的愛,他不要蒙著的東西。
他想,他會不會在那別墅內找到真的她?
就在他的友人告訴他派對又進行,而抹雲又推說週六晚上沒有空之時,維森差不多可以肯定,他倆終歸會碰面。
沒有靈只有欲的集中地,維森保持著他的清醒。照樣是highr的high,半死的半死,三層樓黝暗中的百多名男女,蛆肉一樣地糾纏在黑色的夜。
他大步越過障礙,在三樓的吊扇下找到她,赤裸的她被三個男人從背後攙扶,笑意盈盈的冰雪臉依然是黑布一條,捆著她的眼睛。
維森上前,那三個人吻她的足踝,維森吻向她的唇。
她仰起面給予他反應。三個男人退後,讓維森把她獨佔。
她對他說,一如上回那樣:「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但卻不能看我的眼睛。」
他沒有回答,他為她的虛假感覺可笑。
他抱起她,溫柔地做那令他懷念萬分的事。
一生人中,他有六個女人,六個,不算少了。然而,沒有一個女人令他如此震撼迷亂,從那天而來的妖惑、那故意的神秘,散落在他生命以後,一發不可收拾。
四周香水加煙草的氣味,還有女人的下體、男人的精液。
「我愛你。」他對她說。
她「嗯……嗯……」的呼叫,不知是讚許或是阻止。
而乘她不為意,他揭開了她眼上的黑布,她的眼接觸到他的臉,惶恐地瞪著眼:「你、不、能、破、壞、游、戲、規、矩!」她說。淒淒地,陰柔地。
「你早知道是我,又何必裝這扮那?」
她卻悲傷地望著他,彷彿在說——你怎麼會明白?
「你知道些什麼?你又不是我。」她說,無比的淒涼。
原本維森再想說些什麼,可是只見抹雲仰天尖聲一叫,以手掩面,飛奔出露台。
他跟在後頭,但追得出露台,卻追不到她。
她在黑暗的露台上,消失在月光銀白的射影中。
維森那時候想,她能逃得到哪裡?星期一大清早還不是守在那陶瓷店內。
但維森再也找不到她,也找不到那所陶瓷店。他問附近的人,他們說那條小街上從來沒有存在過陶瓷店。
在問到第五戶店舖的人後,他才知道心寒,立在這位於中環的後街,正午陽光下冒出的汗原來冷得可以。
怔怔立在曾經一起走過的街上,維森半晌才能回復正常——正常的意思是:當作什麼也沒發生過。
他不知道那是遊戲規則,他只想要最真最原本的她。他想要整個她。
但若然他早知道假裝有假裝的規矩,他便仍能在她自製的空間內擁抱她。
他為自己的感覺而安慰。這樣的豁達、這樣的不介意,可見,是真的愛她。
既然是愛她,他便不會介意她是那派對的一分子,亦不介意她甚至不存在於他的空間。
但可以告訴他,他該怎麼做。每天徘徊在中環那後街並不是辦法,陶瓷店不存在就是不存在。但曾經愛過,又怎能容許放棄。
最後,維森想起了。
他抓起電話,撥給友人,這樣說:「下一個別墅派對何日舉行?」
但願,還能碰上她。
瓷娃娃
我是主人昨天買回來的瓷娃娃。
我兩尺高,白臉白手白腳,栗色長卷頭髮,灰色眼睛啞紅嘴唇,身穿磚紅色絲絨長裙,內衣是淡黃色厘士,腳踏紫色高跟鞋。我的瓷手腳可以活動,但我不能站立,只能平伏在和倚背而坐。
我沒有名家,但身份名貴。百多年前由英國人送給中國的公主,然後又給人搶回英國,後來輾轉賣到香港來,棲身在一古董店中。
是四年前遇上主人,那年他才十六歲。
主人是個很特別的男孩子,長得額外地清秀,而且出奇地溫柔。在他第一次從櫥窗看到我時,他便立下誓言,在某天他若碰上令他深愛的女子,他便把我送給她。於是,他開動幫小朋友補習儲錢,一分一毫省下,為了將來的愛情。
在二十歲的今天,他遇上了她,是時候把我買下來了。
那女孩名叫炎炎,當然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她畫畫她寫詩,她有火一樣的眼睛,我不介意把我的將來交託在她的手裡,她配。
但有時候我會想,是主人對我一見鍾情促成這美麗,仰或是他心內早有愛情而以我為代表。
總之,他終歸把我買下來,等待炎炎生日那天送出去。
可是,最後我還是給主人留了下來。炎炎在生日的前一天與主人分手,那時候,他倆相識了三個月。
三個月的緣份或許短,但放下的感情卻可以很深很深。主人很愛她,他們分手以後,主人每天抱著我哭個不停,我以為,主人快會抱著我哭死去。
後來,主人平靜下來,開始和我建立感情。
生活上有什麼開心不開心,他望著我說完又說,又每天給我抹塵,每天握我的小手。他告訴我他喜歡炎炎的個性,那樣固執堅決但灰暗的女孩子,他是頭一回見。
我在夜深時分偷偷地落下淚來,為這段得不到的愛情而感動。
有時候我陪主人做功課,感性的他主修電腦,然而功課卻很好,說服力很強,若果將來的日子沒有什麼特別的不幸,主人的成就必然不弱。
我很喜歡主人,開始慶幸我是送不出去,我願意代替炎炎陪伴主人,我願意對著他,聽他說話,凝視他的樣子,分擔他的哭泣、他的微笑。
每天他上學時我會牽掛,他不快樂時我會心痛,他呵護我時我會感動,我是不是愛上他的?活了百多年,從來未曾對人這樣觸動過感情。
尤記得初造為物,千里迢迢由英國邅碇領顆膣眚蚴鹽醫壞街領釳嚾L種校飩禔釳嚽隡T痦慉牡謀Z儢儈t膣眚袚冪抗庖恢睕]有離開過她。後來,兩國交惡作戰了,英軍進宮搶物,那英國大使特來保護公主,保護他親手交給她的我。可是,在混亂中犧牲,她在飲泣中氣盡,我的頭髮沾染了他身上流下的血和傷悲的淚。
沒有為誰傷心過,只覺茫茫亂世,這樣又何苦。
百多年後的今天,看著我的主人,卻有種特殊的感情——我永遠不想離開他,不要,不要把我送出去,主人,我要永遠陪伴你。
主人每天和我說話,每天替我抹塵梳頭,很快樂很快樂地一天過一天,直至——
主人結識了新女朋友。
她是他的同系同學,最初與一班人齊來主人的家研究功課,但後來其他人不來了,她卻依然來,卻不是做功課,是與主人跳舞、聽音樂、擁抱。
我落下淚來,害怕主人把我送走。
我細心觀察主人的一舉一動,卻發覺主人沒有像喜歡炎炎那樣喜歡這個叫海韻的女孩子。每次和她說過電話後,他都不見得特別欣喜,只是百無聊賴地臥床看著窗外,不知是否仍然在掛念炎炎。
然而海韻比炎炎對主人好,這種務實開朗型的女孩子往往對男朋友好。
主人會不會把我送給她?
我覺得很痛苦很痛苦,身體內像有千股引力要爆炸開來。而突然,我頭頂一陣刺痛,我從我的瓷器身體走了出來,我訝異,看著自己化成一道人形白光。
我輕浮浮飄到地上,身上的白光逐漸匯色,我的皮膚是透明的粉紅,我的眼我的唇有人類的色調,我站在床沿鏡前,驚歎著我身上的變適。
正在這時候,主人回來了,他甫一打開房門便看見我。
他皺眉,我嗅到陣陣酒氣。他喝醉。
我虛掩著赤裸的身體,匆匆擦身而過,在窗前消失。
百年道行,我化成了人形。
而自那夜以後,主人每天也提起我。他對著我的瓷器肉身說,看見一個身體發光的仙女在他房中出沒,他說他從來沒見過那樣靈氣迫人的美女;他又懷疑是自己喝醉,又曾疑惑那是炎炎研究的玉身離魂大法。
主人買了一大堆視仙靈魂書。主人入迷了。
失戀的人精神特別脆弱,要他愛上我的白光身一點也不困難,況且他早已被迷惑了。
有時候趁他不在,我也會現身玩玩,我知道,現在我有足夠條件與他相愛,他可以擁抱我、依傍我、親我。
但是,之後呢,若果一天我的白光失去了,我和他會怎樣?
我哭。知道我跟他是不可能的,他只會更傷心。
他是我心愛的主人,不可令他不快樂。
他已不大愛見海韻,海韻看上去也不大快樂。但海韻是好女孩,可愛、純真,而且她愛上主人。
就那樣吧,撮合海韻和主人。
主人這陣子時常喝醉,有小醉大醉、不省人事的醉。在一個醉了的晚上,他又再次碰上我離體的白光身。他指著我說:「我掛念你……」我上前,牽起他的手,帶他飛越繁星滿天的夜,抱著他來到寧靜的海邊。
他很醉,又嘔又吐,但是他看著我,很快樂。
我親了他的臉、他的額,最後是他的唇。
他說:「我要找的就是你,」我把他的頭抵在我的下顎下,我的眼眶濕潤了。
他睡去,我把在另一端世界中憩睡著的海韻帶到他身旁。
第二天的事我不知道,只知後來主人和海韻發展迅速。他大概以為,那夜的溫馨是海韻帶來的餘韻。
他似乎真的忘記了炎炎,每逢週末週日,主人也和海韻在一起。
而我,體內的白光卻從此消失去,只好安分守己做我的瓷娃娃。
我垂下頭。就算讓他知道那白光身是我,我和他的緣分也只有那麼短。
注定,我只是代表愛情的禮物。
轉眼又一年,主人和海韻的感情很穩定,但我仍然沒有被送出去。
主人似乎一點也沒有把我交給海韻的意思,他在一個夜裡這樣告訴我:「你不配襯海韻,她不是玩娃娃的女孩。」
就那樣,他把我放回木盒中。我看著他木把蓋合上,就如活生生的人類看著棺木蓋上那種生葬的悲愴。
後來我才知道,主人把我郵寄回英國,他把我送給博物館。
我一直怨恨,直至他們把我釋放開來放在博物館的玻璃箱中。
我看到我腳下的一行小字:
把這個伴我度過了最艱難日子的娃娃送給白光身的女孩——我不會忘懷的她。
我淌下豆大的眼淚。一個前來參觀的五歲小女孩隔著玻璃指向我,露出不可置信的眼光。
我的淚沾濕我的裙子。我想告訴她,你是多幸叩耐迌海仍j謀瘋織j膼鄄粫ゴ生不老。
留言
那一年,媛媛十六歲,中四升中五。
那一年,天特別藍,風特別甜,功課出奇地有趣,學校生活一點也不枯燥。
那一年,心情特別好。
十六歲,緩緩在戀愛。
究竟戀愛有什麼好?
戀愛使人覺得幸福。
那是很滿足很滿足很滿足的境界,原來,生命就是美好。
在情歌、愛情漫畫、愛情電影和小說中長大,媛媛以為早已預知戀愛是怎麼回事,誰不知,親自經歷過後,感受是震撼百倍。帶給她幸福的人曾是她的老師,還在大學讀書,哲學系二年級。不要以為他是那些以結識少女為目標的中學男教師,他任教媛媛的班別,只是巧合的偶然,因為媛媛的老師放產假,他在大學未開課之前來頂替兩星期,負責教英文。
他姓林,當人家叫了林sir時,媛媛在心裡偷偷叫他Daniel,有時候又自言自語叫他韋生:反覆思量,究竟如何叫他才最動聽。媛媛一早已喜歡他,最普通最普通的中學戀愛個案,女學生暗戀風趣盡責的男教師。而這個案有所不同的是,男老師後來也喜歡了女學生,認認真真地戀愛起來。
可知媛媛有多興奮?暗戀的對象和她認真地發展下去,而且那對像不是中四中五學生,是足以叫萬千少女著迷的英俊大學生。
鋪排有點像粵語片,但這種真心的快樂,超越時空。
林韋生喜歡上媛媛,其實倒有點意外。一班四十多名少女,媛媛不是最美的一個,個性又不算特出,唯一就是名字易記,宜媛媛,令他不期然每次問書都問她。
而這個宜媛媛又每次都能回答,笑容又好看,所以對她的印象了。兩人一直沒有單獨接觸,直至他沒有再任教的一個月後。
韋生家在沙田,每天都搭火車回中文大學,在一個星期六,他在火車站遇見媛媛。
是她先與他打招呼,稱他做林老師。他一聽到「老師」這兩個字便不好意思地笑了,大家有一句沒一句地寒暄。她告訴他她想到中大的博物館看古玉展覽,她說,她知道那兒有一隻很別緻的周朝玉j,玉色是啞紅的,被鮮血沾染了數千年。
林韋生訝異,真看不出這小女孩原有點內容。就那樣他倆結伴上了中文大學,他和她一起看了那片玉j,然後他帶她往泳池旁的餐廳飲下午茶,晚上則到街吃田螺,在凌晨一點他由山頂CafeDeco送她回何文田的家。
原本,只是火車站的偶遇。無論這偶遇是媛媛人為抑或純是天意,林韋生也絕對不介意。很快很快,他便愛上了她。
從前也曾戀愛過,對象是同班同學,長頭髮大眼聰明伶俐,但半年後分手,女朋友飛到加拿大讀書。
不能說不傷心,但彷彿早已知道,初戀分手是必然,初戀無謂太認真。但媛媛不相同。林韋生想,自己已經是成人了,該有成年男人的責任感,而且媛媛是那麼弱小,純善如天使,傷害這樣的女孩簡直就是禽獸不如。
他決心好好愛護她。當一個男人決心對一個女人好的時候,幸福離這個女人不遠。
林韋生對媛媛好,是無微不至天長地久的好。
兩人都不算手頭寬裕,拍拖的節目不外是看電影、吃意大利粉、媛媛躲進韋生的宿舍聽聽CD之類。普通朋友也能分享的節目,但兩個相愛的人做起來,卻有種永久的況味。
就像是生命的演習,兩人共同分享一段生命的試探,從最普通最細微的生活小節開始,互相適應互相歡喜。
韋生沒有給予媛媛飛車跳海上刀山落油鍋的激情,甚至沒有一份貴重的禮物,但他溫柔、他關心、他著緊、他支持。他愛她。他替她補習功課,他替她把新買的課本用透明膠包好,他買她最喜歡的英文小說,他替她把鬆掉了的眼鏡上緊螺絲。
他讚賞她的漂亮,他欣賞她的聰慧。他令她大致她是他唯一所愛。他讓她知道,縱然生命再苦悶再叫人不滿,都與他倆無關。他的愛把所有苦都分隔開了,像摩西過紅海,愁苦危難都擺到一旁去,而愛,是出路。聽上去老套,但事實如此。
媛媛知道這就是幸福,她但願下半生都能與他度過。
還要什麼大志?誰還想出名光宗耀祖?錢也算不上什麼,夠便成了。有一個真心對你好,真心愛你的人一起生活才是真正的快樂。
最開心的是,媛媛不是一廂情願的傻妹,韋生也有與她一起共同生活的願望。於是,這十六歲的初戀,除了吃喝玩樂外,還有更多的將來。
風平浪靜的,媛媛大一歲,十七歲了,讀中五。
韋生很緊張她的功課,希望她會考可以考好些,寄望她升大學。
媛媛說:「不升大學也沒所謂,有你就好了。」
韋生牽著她的手,告訴她:「除了我之外,你還可以擁有更多。」媛媛望著韋生,深深慶幸自己的眼光。為著他這句話,她發奮讀書。
韋生替媛媛招羅名校模擬試卷,替媛媛做筆記,購買好的精讀。
韋生笑。「自己讀書也沒有這樣勤力。」
媛媛終於問他:「別人的男朋友都希望女朋友普普通通,你卻要我入大學。」
韋生望著媛媛的眼睛。「儘管或許有天你會從我身邊飛走,我也希望你好。」他這樣說。
媛媛的眼紅了。真的,夫復何求。
連月來的努力,媛媛已有八成把握,校內的考試考了全級第八,四A三B的成績指日可待。
三月了,杜鵑花開,韋生要應付大學考試之餘,媛媛亦要向會考全力衝刺。
一日,風和日麗,正在溫習地理的時候,媛媛接到一個電話。「林韋生遇上交通意外,現正在醫院,他想見宜媛媛小姐最後一面。」媛媛丟下書本,乘的士趕到醫院。
那十分鐘的車程,卻像是一世紀那樣長,完全空白的腦袋,搖晃在唱著情歌的車廂內。
媛媛沒見到他最後一面,他沒有等她。
那天是天藍的,為何媛媛望出窗外,卻是一天一地的灰黑。
她開始不說話不吃東西,一直在五天後的葬禮她才願意發第一聲。那是飲泣的嗚咽聲。
不明白為何是這樣,人生總不能順利。
甚至看著了被火化,她也不能真心相信他已死。
一個那麼愛自己的人,怎會就此離開?
悲傷的十七歲。就那樣放下了書本,媛媛準備放棄會考。
失去中心點的生活,還要會考成績來做什麼。
就那樣每天眼睜睜看著天花板不更好嗎?沒人關心沒人愛護,做什麼不做什麼也沒相干。
是父母威迫利誘,媛媛才肯在四月應考英文聆聽考試。
未入試場前她想,這科不用溫習,坐下來做做也沒什麼大不了。但到真正落筆時才知道,剛才半句也聽不入腦。無線電耳筒傳來的聲音,對媛媛的記憶細胞起不了作用,答到第三題,她開始畫公仔了事。
耳筒內的聲音一地上清晰鏗鏘,媛媛卻沒放在心上,是在「卡」的一聲後,聲音突然隱沒了,她才稍稍集中精神起來,媛媛皺眉,以為機件故障。
大概十秒過後,她卻聽到:「媛媛,媛媛。」
心頭一震。那是韋生的聲音。
那聲音透過試場派發的耳筒機傳來。它在說:「媛媛,我掛念你。」媛媛掩著嘴,雙眼發熱,漸漸地紅起來。
那聲音繼續說:「但我很不高興,自我離開後,你把身邊所有放棄,不讀書不注意身體,我看著,非常心痛。」
四周儘是伏案苦幹的考生,戴著耳筒在填閱答案;但我們的媛媛卻在低頭飲泣。
「別哭。」韋生的聲音說:「不是早早告訴過你,除了我,你還擁有其他。」
媛媛低首掩臉痛哭。
「如果你還愛我,請好好照顧自己,只有令自己做得更好,才是愛我的表現。」
媛媛抬起頭,雙手緊按耳筒,口中喃喃:「韋生……」
但十秒過後,聲音卻消失去,回復考試的英文會話。
他回來了,留下沒有機會說出去的話。
身旁一列列的考生飛快地填寫答案,看著他們機械性的動作,只覺身邊一切像浮游半空、不著地的幻覺。
媛媛哭得更狠,未幾便昏倒在桌面上。
她在想,韋生或許不明白,縱然整個世界在她的手裡,但是沒有他,也只如空殼一個。但願隨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