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見過唐介木幾回,幾次都只是匆匆地行個禮打個招呼。唐介木大概五十開外的年紀,表情沉著,不苟言笑,和唐荷西有幾分相似的味道,是那種很有氣勢、讓人難以忽視他存在的人物。
幾次照面,他都只是對她點點頭,除了第一次隨口的問候。她也只是回個禮,不太熱情慇勤。巴結要看時機,光是涎著臉討好對方沒什麼大用處,只會壞了印象。而且她只是唐家門下一個食客,可以不須要那麼卑躬屈膝,姿態高一點,出未嘗不可。
她不習慣凡事都把自己的姿態放得很低,而以本能判斷,朝對自己有利的妥協。
「卡門!」才走出房間,她就看見唐蓮西在廊外另一頭對她招手,表情有點詭譎神秘。
「有事嗎?」她走過去,停在樓梯附近。
「過來一下!」
唐蓮西只是一逕對她招手,嘴角斜勾,要笑的表情,掩著一層神秘的興味。
她狐疑不解,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向他。
「什麼事?」她覺得距離夠了,停下腳步。
「再過來一點!」唐蓮西拚命慇勤地招手,手掌朝上,由外向內一擺一擺地比動,一直要卡門蕭再走近一些。「別擔心,我不會吃了你,再過來一點!」
到底什麼事那麼神秘?卡門蕭不禁感到好奇了,又一步一步地走過去。
「對!再過來一點,我有事要——」唐蓮西邊招手邊引誘,等卡門蕭走到門口,冷不防一把將她拉進房裡。
卡門蕭沒有防備,叫了一聲,回過神時人已在他房間裡,兀自心悸,卻見他一臉笑吟吟地望著她,想生氣也發作不得。
「你覺得這樣很好玩嗎?」她嗔他一眼。
「沒辦法,用普通的方式叫你一定不肯過來的。」唐蓮西還是笑瞇瞇的。
面對著那樣一張盈盈的笑臉,卡門蕭再想生氣埋怨,也不得不打消。吐一口氣說:「趕快說,到底有什麼事?」
「哪!」唐蓮西指指床上一個紅色大紙盒。
「那是什麼?」
「打開看看啊!我選了好久,跟你很配,你一定會喜歡的。」表情詭譎又自信,笑得意興昂揚。
卡門蕭不以為然地看他一眼。走過去打開紙盒,拿掉墊襯的白色半透明霧面紙——裡面是一件紅色露肩的連身洋裝。
她側臉去看唐蓮西,詢問的眼神。
唐蓮西面帶微笑走到她身邊,撩起衣裳,往她身上比了比。
「怎麼樣?漂亮吧?」他的姿態像是個慇勤的騎士。
「是很漂亮。」卡門蕭聳人肩,不感興趣地瞄一眼。
漂亮歸漂亮,跟她有什麼關係?也不知道他是要呈獻給哪個女人的貢物,竟找她來獻寶!
「又是給哪個女人的貢品了?」她沒好氣地問。
唐蓮西輕笑一聲,將衣裳疊入她手裡。
「當然是給美麗熱情的卡門小姐。」他嘴角勾起來,慫恿的說:「穿穿看合不合身,我到外頭等。」話說著就走到門外,不給卡門蕭拒絕的餘地。
「等等——」卡門蕭喊著,慢了半拍。
怎麼回事?她瞪著火一樣艷紅的洋裝,有點迷惘。
她歪頭想想,臉上慢慢浮起笑,換下紫色洋裝。
衣裳一改,色彩一換,鏡中的人便呈現出全然不同的情調;有一點野,充滿冷艷熱情的現代型矛盾美感。她的身材雖然略顯清瘦,但瘦不露骨,整體修長有致。
「好了嗎?我要進來了……」
唐蓮西敲敲門,等了半晌,推開門進來。卡門蕭回身面向他,紅紅的艷光逼得他霎時閉了閉眼。
「卡門……」他由衷地發出讚美。卡門蕭此刻散發出的光采,已不是單純一個美字所能形容。
「好看嗎?」卡門蕭問,有些不確定。
「當然!」唐蓮西誇張地吹聲口哨,神采張揚。「你的身材高挑,不管穿什麼都很迷人,很有味道。」
「你太誇張了。」對唐蓮西辭溢乎情,稍嫌過火的讚美,卡門蕭搖搖頭,只敢打對折接受。
如果她蓬頭垢面,穿著髒舊破爛、毫無設計可言的老氣服裝,還會像他說的一樣迷人、一樣有味道嗎?
「別對自己這麼沒信心。你天生麗質,就算身上只裹條破布,一樣很迷人、很有味道。」
「是嗎?」卡門蕭有點嘲謔,要笑不笑。真要像那樣,她想「味道」是有的,只不過是發腐的鹽菜味。
「不相信?來——」唐蓮西聽她語帶嘲諷懷疑,將她拉到鏡子前,站在她身後,雙手按著她的肩,面對著鏡子說:「看到沒有?鏡子中的那個人——那就是你!足以令人目眩的你,你不應該對自己沒信心——」
一句一句像囈語,卡門蕭卻沒有絲毫陶醉。
「美麗本身不需任何解釋,就有足夠的說服力。相信我,你的美足以顛倒眾生。」
誇大的讚美,誇大的形容詞;卡門蕭又搖搖頭,依然將它打對折。
門開著。門外一身黑的唐荷西背貼牆站著,手裡拿著一束正紅的玫瑰。
兩個人都沒注意,不察門外有什麼動靜。
唐蓮西左右品量鏡中的卡門蕭,又笑笑說:「你身材高,適合這樣誘人的妝扮。我的眼光果然沒錯!」
「的確是不錯。」卡門蕭回頭對他一笑。
唐蓮西略微斂容。「喜歡吧?這是特地要送你的,只有你穿得出這種難以形容的好風采。」
「這件洋裝要送我?你倒很大方嘛!」她微微揚了揚臉。「好,我收。我的確喜歡。」一點也不忸怩作態,也不顯得靦腆或不好意思,好像接受唐蓮西饋贈是理所當然、應該的。
「那就好。我還擔心你不收——」
「為什麼不收?男人送衣服給女人,對女人是一種華麗的讚美,沒有理由不要。」
「說的好。你真的跟我認識的那些女人很不一樣,她們收到衣物,不管是什麼東西,總是一副驚喜、很高興的模樣,有時還會做出推辭職不好意思一番。你倒乾脆,理直氣壯。」
「那麼你希望我怎麼樣?匍匐感謝嗎?」
「我怎麼敢!」唐蓮西出聲笑起來。「而且,你也絕對不會這樣做的,對不對?」
「只是一件衣服,還沒有偉大的須要那樣做的地步。」
「所以嘍,我怎麼敢『癡心妄想』!我只是看你每天穿來穿去就那麼幾件,猜想你衣服大概帶得不多,才這麼多事的獻慇勤。」
「你注意到了?」卡門蕭心情微微受波動。這種事大概只有唐蓮西會注意。她想,他其實是一個體貼細心的人。
「這屋子就我們兩個是正常的人,我不注意你,注意誰?」唐蓮西以玩笑的口吻,輕描淡寫地將事情帶過。
卡門蕭輕瞄他一眼,回眸再看看鏡中自己。突然玩笑心起,旋身面對他,一手掩嘴癡笑,一手驚慌忙亂地蓋住裙子的前擺……「你看我這樣像什麼?」
唐蓮西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看出她是在模仿瑪麗蓮露在「七年之癢」裡,那幕舉世聞名的名鏡頭。在那幕鏡頭裡面,夢露身穿露背白色的連身裙子,站在地下鐵的通風口,裙子被風吹起來,她驚忙想遮下翻飛篷擺的裙子……他以為卡門蕭是那種艷冷的女子,沒想到她會有這種玩笑、可愛的舉動。有趣地瞧著她,興味盎然說:「跟我約會吧!卡門。」
「拒絕。」卡門蕭既不吃驚也不躁動,回答得很乾脆。
「為什麼?」唐蓮西追問。
「你已經『惡名』在外了,跟你約會,我豈不是被拖下水,染上『墮落』的污名?搞不好還會被冠下引誘你的罪名。」
「你會在意那些嗎?」
「當然!」卡門蕭睜大眼睛,一副「為什麼不在意」的鄭重。「我只是你們家門下一個食客,動見觀瞻,稍有個不慎,可不是一兩句道歉就可以收拾得了。再說,我跟你的身份不一樣,牽扯太多,會很麻煩。」
「這不是你的真心話吧?」唐蓮西又是皺眉又是搖頭在笑,表情奇怪,就是不相信。
卡門蕭甩了甩頭,鵝絨黑的長卷髮,像波浪一樣起伏,微帶散亂。表情似真非真,既正經又有點胡鬧的神色。
「我本來想利用美色勾引你,看你會不會喜歡上我,那麼我就可以攀進豪門,一輩子吃穿不愁。」她說得煞有其事。「可是你到處是女朋友,不會少我一個,所以這條路行不通,我還是早些打消那個念頭的好。再說,對女人,你也不會太認真,勾引你,十必九敗,我可不想自討沒趣。」
「哈哈!你是說真的還是假的?」唐蓮西哈哈大笑,斷定卡門蕭在開玩笑。
門外的唐荷西,冷漠的臉上卻微微起了皺。紅紅的玫瑰,被握力的擠壓,碎落了幾朵。
卡門蕭傾了傾頭,說:「那麼好笑嗎?我是很認真的——」
「你真的是認真的?」唐蓮西笑聲不歇,還是不相信。「那好,我就等著你來勾引我——」
「你沒聽懂嗎?」卡門蕭搖頭。「我『本來』——本來是這麼打算的,現在放棄了。」
「為什麼?」
「你對我沒有那種感覺,即使我有心勾引你,也不會成功。」
「哦?你為什麼那麼肯定?」
「我是女人,你是男人,彼此有沒有感覺,很自然會明白。」卡門蕭又是一副煞有其事的品吻。
唐蓮西忍不住笑意又笑了!什麼女人!哪個女人會像她這樣赤裸坦白?
「看!你又笑了吧!」卡門蕭聳聳肩說:「你沒有以那種角度來看我,所以不管我對你放出任何訊息都沒有用。」
「照你這麼說,那麼,我們之間算什麼?」
「同在一個屋簷下的男女罷了!」
「就這樣?」唐蓮西歪頭思考。「你說得太武斷,不試試看你怎麼會知道?」
「這種事不必試,一個眼神、一個手勢,甚至光憑感覺就知道了。」
「不對!我是很喜歡你的。」
「我也沒說我不喜歡你啊!」卡門蕭腮旁又掛起了笑。「光憑那種喜歡是勾不動的。」
愛情會戰慄一顆心;勾引則牽動表層的慾望。
但愛情對她來說不是必要的,她將它當作是一種勾引的姿態、撒餌的工具。而她感覺唐蓮西不是她想撒餌的對象,她不想碰觸那種乾淨的純粹的感情。她感覺得出唐蓮西喜歡跟她相處,感情與她接近,但那離愛慾的層次還有相當大的一段距離。她知道他們之間無法那麼算,她無法像對倪日昇那樣對待唐蓮西。
「你是說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了?」唐蓮西將手交抱胸前,目光筆直盯著卡門蕭。
「有沒有可能,你應該比我還清楚。」卡站蕭慣常的不置可否,不對事情定一個確然的態度。
「唉!」唐蓮西垂下頭,做作地吹了一口氣。
「歎什麼氣?少在那裡裝腔作勢。你們兄弟實在都太好命了,不愁柴米油鹽,才會有那麼多時間憂鬱鬧情緒。」
「兄弟?你說誰?」唐蓮西抬起頭皺著眉。
「還有誰?你們家那個自閉兒啊!」卡門蕭用極不以為然,甚至輕蔑的語氣說道:「還有你二少的事,我也聽了不少。」
唐蓮西反應平淡,像並不意外。
「你都知道了?比我預期的還快嘛!」他收起玩世不恭、玩笑不正經的表情。
氣氛改變了,變得髭凝重。卡門蕭陷入沉默。
「你是不是想說什麼?說吧!」唐蓮西誤解她的沉默,揚揚眉,一副備訓的無所謂態度。
「你說什麼?」卡門蕭反問。「我跟你非親非故,憑什麼替你擔憂、浪費口舌?」
唐蓮西翻眼瞪她。「你少說這種話氣我!」歎口氣,接著說:「我只跟你說——其實,我認真想過,跳出這些牽絆是非;擺脫家庭、父母等這些不愉快的陰影,認真開始,好好做我該做的事——」
「你該做的?」卡門蕭倒感意外,插嘴道。
「嗯……就是好好跟著教授做研究嘛!」卡門蕭好奇且意外的表情,倒讓唐蓮西鄭重起來。
「研究?你是指跟著一些大學裡的奇怪老頭,這邊查查,那邊弄弄,然後發表一些不知所云的東西?」
「嗯,差不多。」唐蓮西忍住笑,對卡門蕭不知輕重的冒犯不以為忤。
卡門蕭安靜下來,仔細盯著他,像盯著標本那麼仔細。
「這倒真是天方夜譚。」她說:「我還以為你是那種只知享樂、沒什麼出息的富家少爺。說說看,你研究的是什麼?」
「你沒看錯,我的確沒什麼出息,只知享樂。」他做態地垮下臉。
「別拿話來激我,我不會良心不安的。快說,你所謂該好好做的事是什麼?」
「考古。」
考古?
卡門蕭愣了一下,盯著唐蓮西,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突然爆出一聲大笑,不可自抑。
「嘿……」唐蓮西被她笑得髭窘,臉龐微漲紅。
氣氛又變了,變得熱鬧輕鬆。
門外的唐荷西森黯的表情,始終沒有舒展開過。怒放的玫瑰隨他情緒的起落,碎落了一地紅,四下一瓣一瓣破碎的嫣紅,像煞他臉上妒恨的血色。
他慣將情緒收斂,將表情覆以冷漠,看不出喜怒哀樂。只是冷漠的一張臉,結構卻複雜得讓人難以讀懂,不若唐蓮西單純的感情分明,愛就是愛,厭惡就是厭惡,鮮少有模糊的地帶。
他悄然無息地移至到門口。
唐蓮西正抱著衣服,將自己關進房間內衛浴室,一邊嚷嚷著要卡門蕭等著他換好衣服好充當她的護花使者伴她下樓。
卡門蕭笑著應聲答應,視線不經心一轉,觸到門口唐荷西冷冷的目光。
他不發一語,當著她的面,將手上那束玫瑰丟到地上,伸腳踩爛。紅紅的碎瓣無辜地四散逸落,殘情在流,流著無聲的嗚咽。
卡門蕭目不轉睛地瞪著他,像被定住一樣無法將視線移開,有一刻,她覺得她好似化成地上那些四碎的落紅,而唐荷西正一肢一肢充滿憎恨無情地踩踏著她。
她感覺唐荷西對她充滿憤怒憎厭。
為什麼?
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她?那會只是她的錯覺嗎?
七點差五分,卡門蕭穿著唐蓮西送她的露肩連身洋裝,與唐蓮西雙雙步下樓梯。走到一樓樓梯口時,正巧碰見從樓梯下走過的張嫂。張嫂含笑抬頭稱讚她,說「卡門小姐,你穿這件衣服真好看;不比大小姐差!」
唐蓮西對卡門蕭眨眨眼,兩人相視一笑。
「那我呢!張嫂?」他說:「你看我們是不是很相配?」
「是很相配。不過……」張嫂神秘一笑,趨向卡門蕭。「大少爺有沒有把東西交給你?」
「什麼東西?」卡門蕭一頭霧水。
「花啊!好大一束!我托大——」
「張嫂!」張嫂的話,說的不清不楚,尚未說完,就被詹嫂一聲叫喝截斷,留下一截讓人困惑的尾巴。
「張嫂到底在說什麼?什麼花?」唐蓮西好奇問。
「我也不知道。」卡門蕭也是一臉疑惑,一時沒有想太多。「不管那麼多了,走吧。」
進了餐廳,唐荷西和唐芙蓉已經先到,各自坐在位子上,就連唐藕西也教人意外地出現在他的座位上。
大方形桌上首是主人唐介木的位子,兩個長邊左首三兄弟依席而坐,右首坐的是唐夫人和唐芙蓉。卡門蕭算是客人,被安排在唐夫人的座旁,右鄰唐芙蓉,與唐蓮西面對面。
唐蓮西右手邊位上,唐荷西一語不發地看著前方,視線裡沒有任何人。
「什麼嘛!竟然讓我坐在這個人的下位!詹嫂!詹嫂!」唐芙蓉不滿地鬧脾氣,高聲叫著詹嫂。
詹嫂很快出來。唐芙蓉驕蠻地瞪眼說:「詹嫂,位子這麼多,幹嘛讓這個人坐在我前旁!?」
「這是老爺吩咐的,芙蓉小姐。」詹嫂低聲下氣地解釋。
「我不管!叫她走開!別在我身——」
「芙蓉,夠了!」唐荷西沉聲喝止她的任性。
唐芙蓉似乎對唐荷西頗為忌憚,被他喝止,不敢再大聲嚷嚷,嘟著嘴亂扯著桌巾出氣。
唐蓮西側頭斜一眼唐荷西,再將目光移向卡門蕭。唐荷西仍然目視前方,不意其他的人;卡門蕭則若無其事地面對著他,泛著藍意的眼睛和表情一樣地無動於衷。
他猛覺得懊惱,剛剛為什麼慢唐荷西一步挺身而出?
他朝著卡門蕭正想開口,唐夫人挽著唐介木走進餐廳裡來。
唐介木一坐定,便朝卡門蕭望來,目光如隼,審視的成分大於問候。
「住得還習慣吧?」他的聲音很有力量,稍微低沉,一字一句地很有權威感。
卡門蕭沒有被他銳利的眼神嚇倒,筆直逼視回去,但技巧地略微放低頭,使得架勢上矮他一截。臣服在他的力量下。
「很舒適。」她說:「非常感謝唐先生和夫人對我照顧,使我免於流落街頭。」
到唐家這幾天,她第一次開說感謝。這是說這種場面話的時機,跟她心裡真正怎麼想沒有關係。
「不必客氣。」唐介木審忖的眼神沒變,對卡門蕭似乎很感興趣。「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儘管說出來,別客氣,把這裡當作是自己的家。」
「是。謝謝先生。」卡門蕭點頭,第二次說感謝。
晚餐的主菜是一道烤雞。
詹嫂領著張嫂將菜餚一道一道端上,在一旁服侍大家用餐。
飯桌上的氣氛很沉悶,大家都沉默地咀嚼,幾乎沒有人開口,好似只是在盡義務似的完成某種團體儀式罷了。
卡門蕭沉著安靜地吃著飯。她不習慣用刀叉,切肉的時候,不小心將刀子掉落在地上。
唐芙蓉噗哧一聲笑出聲,嘲笑她的失儀。
「有什麼好笑的?」唐蓮西這次搶先瞪了唐芙蓉一眼。他慇勤地要將自己的刀子遞給卡門蕭抬手隨即發現不妥。
「張嫂,請你替卡門蕭換把刀子。」唐夫人朗聲說道。
卡門蕭側頭看著唐夫人。唐夫人優雅地拿起餐巾擦拭嘴唇,微側著臉朝她說:「這是常有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她當然不會放在心上,拿著張嫂遞的刀叉,慢慢地切著雞肉。但慣性的關係,對於刀叉,她還是無法使用得心應手。
她放棄雞肉,端起開水喝了一口,視線不經意掃向側視的唐夫人,驀然一呆——唐夫人的側臉牽動了她一絲隱約的印象,好像曾在哪兒見過,似曾相識之感……門鈴響,擾斷她的思考。
一男一女隨著張嫂進來。男的是倪日昇,女的則是倪雅晴。
「歡迎!歡迎!」唐夫人起身迎接。
「打擾了!」倪日昇頷著微笑,眼光越向卡門蕭。
「怎麼會!」唐介木威肅的臉被笑容融化。「來,坐。你跟雅晴也不是外人,來了正好熱鬧。」
「唐伯伯,我自己做了一些點心,帶來讓大家嘗嘗看。」
倪雅晴笑恬恬的,很自然主動地站在唐荷西身旁。
唐荷西把座位讓給她,移到唐蓮西的位子,唐蓮西和唐藕西也各自往左移了位置。
倪日昇則走到唐芙蓉身旁坐下。
張嫂早忙著又務了兩副刀叉上來。
「張嫂。」唐夫人吩咐道:「這是雅晴小姐帶來的點心,你先拿下去,待會切給大家吃。」
「麻煩你了,張嫂。」倪雅晴顯得那麼賢淑有禮,面面俱到。她很自然地轉向卡門蕭。「這位一定是卡門了?」笑容極為親切,讓人無法懷疑她的溫柔誠意。
卡門蕭輕輕扯動嘴角,回她淡淡的笑。
倪雅晴風姿綽約,儀態萬千,一看就是那種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受過良好的薰陶,談吐修養極為優雅;而且氣質雍容,美麗可親。就像唐蓮西說的,「美麗本身不需任何解釋,就有足夠的說服力」,倪雅晴的美,擁有無比強烈的說服力。
但通常美麗的女人,個性裡都有一些陷阱存在,無法完全由外觀判斷他內心真正的情感與意圖。卡門蕭血液裡有著野性的特質,對倪雅晴隔著七分距離。
「雅晴下個月底就要與荷西訂婚了,以後都是一家人了。」唐介木笑瞇瞇地對卡門蕭解釋。
「真的?」卡門蕭做戲說:「恭喜你了!唐先生,能娶到倪小姐這麼美麗優雅有教養的兒媳婦。」
唐介木笑呵呵!像是很滿意她的讚美與恭賀。
唐蓮西低下頭,用眼角偷瞄卡門蕭一眼,咬著嘴唇偷笑。卡門蕭則瞪他一眼,伸出腳踢他,不意踢到唐荷西。
唐荷西沒有任何騷動,僅僅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唐介木不時轉頭和倪雅晴說話,間雜間談倪日昇幾句;唐夫人也加入談話的陣容,餐桌上的氣氛霎時活絡了起來。
「日昇,這些日子偏勞你了。還勞駕你帶卡門回來!」唐介木將愉快的笑臉轉向倪日昇。
「唐伯伯不必客氣,那是我分內該做的事。」倪日昇謙虛地回答,總算找到機會接近卡門蕭,目光越向她說:「卡門小姐來了這幾天,過得還習慣吧?」
「很習慣,謝謝倪律師關心。」卡門蕭一派外交辭令的口吻。
唐荷西幽冷冷深沉的目眸,極快地爆出極光射向倪日昇,隨即冷峻地鎖向卡門蕭。
「日昇。」唐芙蓉搶著機會開口。「你家事業那麼龐大,倪伯伯一直等著你幫他分擔,你偏偏抓著事務所不放。當律師真的那麼好玩嗎?」
倪日昇笑而不答。唐介木跟著追問:「你打算什麼時候結束事務所?你父親一直怪我,說我助紂為虐,不勸你還反幫你。真是冤枉!」
倪雅晴、唐夫人和唐芙蓉都附和著笑起來。
倪雅晴說:「我哥那個拗脾氣,除非他自己願意,否則不管誰說都沒有用。」
「雅晴姐,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自己的哥哥!」唐芙蓉嬌俏地抗議。在兩家心照不宣的默契下,早都默認他們必成一對。
「奇怪了,我說自己的哥哥,你怎麼心疼起來了?」
惹得幾個人又開懷笑起來。
唐芙蓉紅著臉,低下頭吃飯,不時用眼角偷瞄倪日昇。
卡門蕭瞧著,暗暗在心裡竊笑。唐芙蓉表現得算夠露骨了,大概沒有人不知道她在喜歡倪日昇。倪日昇呢?她轉過去看他,他也正越過唐芙蓉在看她。
她微閉上眼,轉回頭,隱去唇旁微勾起的笑紋。
愛情是弱肉強令的遊戲。她撤了餌,而他上了鉤;唐芙蓉只怕怨她不得。
她暗裡對自己一笑,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開水,突然感到奇怪的視線感。她定了定神,視線朝唐藕西掃去。
唐藕西一直沉默地低著頭吃飯,偶爾趁大家不注意時用眼角偷瞄卡門蕭,見她冷冰的目光瞪著他,慌忙將目光收回,縮進殼中。但他實在太慌張了,手肘掃到碗盤,跌破到地上,反而引起大家的注意。
「咦?」唐蓮西注意到更不一樣的,稀奇地說:「藕西,你在吃雞肉啊?你不是不吃魚肉葷腥嗎?」
大家這才都發現,紛紛將眼光掉向他。
唐藕西困窘到極點,極力想躲開所有人的視線,吶吶地開口,囁嚅說道:「我……我想偶爾……偶爾吃點肉也沒……沒關係。」
「這才對嘛!」唐蓮西哥倆好地一把擁住他的肩膀。他瑟縮一下,不自在地想逃脫。
唐介木更是高興,但他不形於色,只是低了身拉向他問道:「這樣夠嗎?要不要再多吃一點?」轉而高聲呼喊詹嫂。
「不,這樣夠了!」唐藕西更形困窘,低著頭猛扒飯。
而在大家都注意力集中在唐藕西身上時,只有唐荷西冷森森的眼光始終盯著卡門蕭。
卡門蕭泰然自若,一口一口從容地喝著開水,不去理會他那新星般吞噬人的光芒。
晚餐好不容易總算結束,主人和客人都轉移到客廳。一陣散亂中,唐藕西跟個幽靈一樣,無聲無息地矗影在卡門蕭跟前,囁嚅著,欲言又止。
卡門蕭無所謂地等著,不催促地不甚在意,甚至不開口詢問。
「嗯——我……我……」唐藕西低著頭看自己的腳跟,磨菇了許久,有說還是等於沒說。
然後他好像綞下定決定,猛然抬頭要面對卡門蕭,但乍觸到卡門蕭冷亮的眼神,那股勇氣倏然委縮。他抿抿嘴,惶惶地抽身退開。
卡門蕭依然一臉無所謂,把頭一撇,發現唐荷西目光的監視,沒好氣說:「你看到了,是他自己主動接近我的,可不是我去勾引他的,別再任意給我按上莫虛有的罪名。」
唐荷西慣常的冷峻表情,不囉嗦,不廢話!暗藏的情緒,都鎖在那雙幽冷深沉的眼眸中。
「荷西?」倪雅晴從後頭斜冒出來,挽著唐荷西的手。
卡門蕭趁機想退開,冷不防被唐荷西叫住。
「你也來吧!」聲波像繩索,冷冽地套住她。「日昇放下繁重的工作,特地將你帶來這裡;他又是我們唐家的法律顧問,就算不是客人也是朋友。你不陪他敘敘舊,就這樣避開,豈不是太失禮了?」
這些話似乎話中有話,暗藏許多可疑的玄機,意有他指。卡門蕭咬咬嘴,想反擊他,卻礙著倪雅晴在,被逼得進退兩難。
「怎麼?很為難嗎?這可是個好時機——」唐荷西語調冷冷的,說的話像在打啞迷。只有卡門蕭聽出了他話中帶刺的輕蔑。
她冷淡掃他一眼,忍下想脫口而出的衝動。
「別理他的挑釁。卡門。」唐蓮西早先一步離開餐廳,沒等到她,回頭來找卡門蕭。「我等了你一會,沒看見你出來,還以為發生什麼事。走吧!不必去管他說什麼。你是唐家的客人,沒理由也沒義務幫唐家的人陪唐家的客人。」
他拉著卡門蕭,丟下這些話,轉身欲上樓。詹嫂飄忽地閃現在他們身前,擋住了去路。
「少爺。」她說,「老爺請你和雅晴小姐、蓮西少爺,還有卡門小姐到客廳去。」
唐門三兄弟,她只叫唐荷西「少爺」,其他都加上名字以示正席區別。卡門蕭心裡隱約有股詭奇、不舒服的感覺,說不出是什麼;詹嫂週身總讓她感覺到有一圈危險、有害的氣圍,警告她不可輕近。
「唐伯伯在等我們了。荷西,我們快出去吧!」倪雅晴仰著頭看唐荷西,柔聲催促。
「對!你們還是快出去吧!大人下召了,再不出去可會冒犯聖威!」唐蓮西語帶譏諷。
詹嫂說:「蓮西少爺,請你和卡門小姐一起去吧。」
「我才不去!」唐蓮西擺擺手。「我寧願去擁抱那些可愛溫柔的化石美女。」
「蓮西少爺!」詹嫂垮垮的臉,不管什麼時候看,都是往下拉垮的。
「蓮西!」卡門蕭叫住唐蓮西。他回頭對她眨眨眼,比個旁人看不懂的手勢,卡門蕭隨即意會,欣然微笑起來。
唐蓮西說的什麼「化石美女」,只有她知道是在指什麼。
管不住唐蓮西,詹嫂拉垮的臉更加陰沉。隼鷹一樣銳利細小的眼睛,不見溫情地盯向卡門蕭。
「卡門小姐,請跟著少爺和雅晴小姐一起出去,別讓老爺等久了。」
大廳中,倪日昇側對著廳門而坐,與唐芙蓉傍鄰著;張嫂正在為他們倒茶。看見卡門蕭,立刻放下正端到嘴邊的茶杯,很紳士風度地起身迎向她,然後順勢自然地伴著她身旁而坐。
唐荷西把這一切冷冷看在眼裡,豹類般掠奪者冷酷無情的光芒收斂入瞳孔裡。
「來,卡門,喝杯茶,放鬆情緒。」唐介木越過眾人招呼卡門蕭。他雖然不苟言笑,對卡門蕭卻算是極為親切,而且,他今晚的心情似乎特別好,平時嚴肅冷繃的臉上不時可以看見笑容。
「哪。」倪日昇慇勤地替卡門蕭接過張嫂端來的茶,再轉遞給她。含笑附和說:「唐伯伯說的沒錯,飯後一杯茶不僅有助於消化,而且能鬆弛緊繃的情緒。」
只得接過熱茶,慢慢啜了幾口。她不能拒絕或推辭,儘管她根本從來不喝這些東西——她不喝白開水以外的流質飲料,因為幼小時隨著阿婆撿拾破爛,從垃圾箱撿來一包鋁箔的梅汁之類的東西,足足讓她上吐下瀉了一個禮拜!
那是不愉快的記憶,使得她不輕易碰那些垃圾飲料。
但此刻——她別無選擇,眉心微蹙,捧著熱茶慢慢地又啜了幾口。
「這麼難喝嗎?看你眉頭都皺起來了!」倪日昇悄悄在她耳畔含笑低聲說道,提醒她注意。「唐伯伯和唐夫人都在看著呢!你好像不怎麼欣賞品茗這些茶香?」
她稍稍一驚,若無其事地放下茶杯,往唐介木望去。他正和倪雅晴說話,沒注意她;倒是唐夫人一雙黑玉一樣的眸子,若有所思地望著她。眼裡的神色,有些複雜、教人難以察辨是什麼的模糊隱約的疊影。
卡門蕭試圖同唐夫人微笑,唐夫人眼皮一搭,移開視線,避開了她將展的笑顏。
她煞住笑容,依然若無其事的表情。回過臉,卻逃不掉倪日昇審視的笑眼。
「別擔心!」他將她的心思、一舉一動都錄在笑眼裡。「你就做做樣子,當作在喝茶就可以,不必真的喝下去。沒關係!他們不會注意那麼多。」
卡門蕭側睨她一眼,看著前方。「你倒是觀察得仔細。」
「那是當然的,因為我眼中只有你,只注意你。」聲音仍然悄悄,悄悄地要侵入卡門蕭的心扉。
卡門蕭仍然看著前方,不稍斜視。倪日昇已經說得夠露骨了,讓她知道他的意圖。
魚兒吞下了餌。
「喜不喜歡我送你的花?」趁著眾人不注意,倪日昇又在她耳旁悄悄低語。
「什麼花?」她愣了一下,反問。
「玫瑰花啊!請人在傍晚送來的——」
「是不是一大束,艷紅含苞正放的玫瑰?」卡門蕭驀然恍然大悟,想起唐荷西那時踩在腳下的那束玫瑰。
「沒錯。你收到了?」
「嗯。很漂亮,我很喜歡……」卡門蕭含糊地點頭,禁不住狠狠地瞪著唐荷西,心頭一股惱怒。
唐荷西察覺她憤怒的眼光,眼神朝向她。她再怒瞪他一眼,憤而掉頭別開臉。
而一直被倪日昇冷落的唐芙蓉,惱羞妒恨的眼光不時射向她,她越發覺得生厭,興起報復的情緒。
她不意無意地靠近倪日昇,微微傾著頭,露出一種柔情無邪的神氣;笑顏燦爛如花,時而又流露著艷麗又楚楚可憐的神態,恁般動人。倪日昇所有的心思都被她吸引。
但她沒忘了唐介木在場和其他可能的監視,適可而止地收斂態度。如果夠聰明的話,這個時候走為上策。
「對不起!」她出聲說:「我覺得有點頭暈,想先告退。」
「頭暈?」唐介木說:「要不要緊?我叫人請醫生來看看——」
「不必麻煩了,唐先生。我回房躺一下就沒事。」她搖搖頭表示不要緊。
「真的不要緊?不必請醫生來嗎?」唐介木真的很關心她,態度親切得讓她覺得不自然。
他對自己的兒女沒有這麼「關心」,反而對她這個外人這麼親切,未免太反常。
唐夫人出聲說:「只是頭暈,應該沒什麼關係,我看讓張嫂扶她回房躺一下好了。張嫂——」她喚了張嫂出來。「張嫂,麻煩你扶卡門上樓休息。」再對卡門蕭叮囑說:「如果覺得有哪裡不舒服,馬上告訴我們,別忍著,懂嗎?」
「嗯。」卡門蕭點頭。唐夫人那一聲「懂嗎」,竟莫名地叫她感覺到一種奇怪的溫暖。
其實她只是找個借口離開而已,但現在,她好像真的需要靜靜躺下來休息一會。
心中被那奇怪的溫暖感覺溢滿。
「張嫂,謝謝你。」
卡門蕭躺在狹窄的單人床上,看著為她整理被蓋的張嫂,有些無力地道謝。
「不必跟我客氣,你好好休息。」張嫂身上有股類似阿婆溫暖的氣息,笑起來也恍惚有些像阿婆。
卡門蕭無聲笑了一下,表示聽進她的話。
「那我出去了,你好生躺著。」張嫂幫她把被子拉平,走到門口。
「張嫂——」卡門蕭叫住她。「晚餐前你在樓梯口說到一半沒說完的那些話。你問我有沒有收到花——到底怎麼回事?」
「那件事啊!」張嫂愉快笑起來。「不知道誰送來的好大一束玫瑰花要給你,我正好在忙,就托大少爺拿上去給你——咦!你沒收到嗎?」
「不!我只是隨口問問。那真的是好大一束的玫瑰,很漂亮……」卡門蕭否認沒收到,給張嫂滿意的答覆,看她滿意地開門出去。
唐荷西踐踏的那束玫瑰果然是倪日昇送她的……她從床上猛跳起來,惱怒的情緒填得滿腔。
太過分了,那個唐荷西——她在房間內走來走去,一邊聽著廊外的動靜。她一定要找他問個清楚,非找他把事情問清楚不可……憤怒的情緒使她無法冷靜下來。
唐荷西一開始就不歡迎她,用著異色的眼光剖測她;甚至出言威脅警告她——這些都無所謂,她不在乎他對她的憎厭。對他們這種溫室的公子少爺來說,她就像充滿毒菌的惡瘤,被他憎厭地必然的。但她一定要把事情問清楚;如果他以為她會默不吭聲地受欺壓,那就大錯特錯。
她靜靜等著,像獸類狩候獵物、像幽靈窺伺生魂,在梯口陰暗的角落無息地守著,等著唐荷西走上樓。
過了很久很久,她覺得自己彷彿幽結成了化石,輕微的,她聽到「達達」的聲響,步履的足音。
她等著那個黑色的身影走到廊上來,幽靈一樣倏忽無息的飄現在他身前。
「你是什麼意思?」低冷的嗓音隨著夜晚冰涼的寒意,彷彿也結成了冰。
唐荷西劍眉一蹙,似乎對卡門蕭突然冒出的質問不著頭緒。
「別裝作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無辜,那束玫瑰——」
「哦——」他心裡瞭然,臉上的神氣一派漠不在乎。
「你有什麼權利那樣做——」她愈是有氣,不禁提高聲調。
他臉色倏然一沉,大步上前用力抓住她的手,有些陰狠冷漠地由喉嚨裡逼出低重、金屬性聲音說:「你想在這裡跟我大聲嚷嚷嗎?」
將她拖進圖書室,關上了門。
圖書室一櫃櫃的書,鋪著厚重灰褐的地毯,任怎麼大聲諠嘩雜沓,吵雜聲都會被四壁的畫牆和灰重地地毯吃了去。
「你有什麼不滿,說吧!」唐荷西沉著站在門邊,似乎並不將她的憤怒放在心上。
卡門蕭絲毫不掩飾內心的憤怒狠狠瞪著他。「你憑什麼那麼做?你連最基本的道德觀念都不懂嗎?」
「憑我是唐家的大少爺。」唐荷西不慢不火,冷峻從容。「難不成你想穿蓮西送你的衣服,與倪日昇的約會?你把我們兄弟當成什麼了?」
我們兄弟……卡門蕭驀然一呆。那跟他唐荷西有什麼關係?但這呆很快就被惱怒的情緒掩蓋。
「那不干你的事!」她惡聲惡氣的回答。唐荷西好似無時無地不在監視她,她和唐蓮西那些談話,他居然都知道!
「我倒真是小看你了,你的本事真是不小!」唐荷西冷峻的神色陰沉下來。「不但把蓮西哄得團團轉,連倪日昇都被你勾引了去。你可真是不簡單!卡門蕭能把兩個男人玩弄於股掌……」一步一步逼向她,憎恨般想撕裂她的眼光。
卡門蕭下意識一步步地後退。
但他愈帶近,表情愈是冷酷猙獰,眼光愈是憎恨厭惡,終於將她攫抓在他的爪掌下。
「不僅如此!」他伸出爪子用力刺進她的肩骨。「連我父親那種嚴肅難以親近的人,都對你特別有好感。他對我們這些子女,都沒有像對你那麼關心!卡門蕭,你究竟是什麼樣的惡魔、妖精!我恨……」
「住手!」卡門蕭極力想掙脫。
唐荷西對她的憎厭,摻雜了某種複雜的情緒,她不清楚是什麼。而此刻的他,像一頭叢林的黑豹,森冷無情的目光泛爍著強烈的殺意,極欲將她撕裂吞噬。
「你最好消失了,永遠都不要出現!」
他撲向她,狠狠咬住她的咽喉,野獸一樣地撕裂他的獵物,將她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