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旦不談正事,玄昱的英明皇帝的架子一放下,這傢伙根本就是個好色又無恥的無賴,大臣裡但凡有點姿色的他都忍不住要調戲一二,大家都己經對此麻木不仁了。
原治之現在才覺得自己的長兄才是真的聰明,原修之對玄昱向來是不假辭色,該正經時向來不給他好臉色,倒讓玄昱在原修之面前始終端住了英明皇帝的架子,不敢對原大公子隨意輕薄。
原治之的罪很快就被定了下來。
原治之回家的次日,聖旨就到了原府,聖旨中含混地以原治之抗旨不遵、忤逆公主、冒犯天顏為由,斥責一番。
但是,最今人震驚的處罰,卻是皇帝要原家將原治之趕出家門,逐出家譜!並且立即執行,不得延誤。
在這個族權與君權並重,「家天下」的社會裡,一個人一旦被逐出家門,斷絕了家族關係,那就成了無根的浮萍,成了真下的孤家寡人。
這個懲罰,才真的狠毒。
原父原北顧與長兄原修之坐在書房裡,看著桌子上那道明黃聖旨,沉默無語,氣氛低迷。
身為傳統儒家士大夫的他們,很重視家庭倫理,對玄昱的處理無法接受,也無法理解。
雖然原治之膽敢拒絕樂陽公主的賜婚,是不識抬舉,可是不管是降他的職、罰他的俸,哪怕是剝奪他的政治前程,讓他以後只乖乖當個原府米蟲,也好過這樣絕情地將他逐出原府。
原北顧惱怒地瞪著跪在地板上的原治之,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掌,怒道:「逆子!你當真是鬼迷心竅了?為了一個商女抗旨不遵?」
原治之低頭不語。
原修之倒是不怪弟弟為女人變得不識輕重,如果那位費明蘭值得弟弟如此,他反而會支持三弟,他只是不能理解玄導為什麼要用這種處罰方式?
「三弟,皇上是否還有別的打算,否則為何用這種奇怪的處罰措施?」
把原治之從原府脫離,讓他不能再背靠原府大樹好乘涼,同樣的,他也不能再給原府增加任何助力。
以原修之對皇帝的認知,怎麼看,玄導此舉都大有深意。
原治之依然不語。
「為什麼?還有什麼好問的?」原夫人鄭氏恰在此時怒氣沖沖地推門而入。
此時的她貴夫人儀態盡失,氣得渾身顫抖,手指著原治之,嘶啞聲道:「治哥兒,你是巴不得從這個家裡早一點逃出去吧?這個家生了你養了你,把你培育成才,錦衣玉食地供奉長大,到如今你倒狠得下心與爹娘一刀兩斷,與兄弟離心離德,我真想挖開你的心看看,到底是怎樣的一副冷心腸!」
原北顧詫異,隨即皺了皺眉,沉聲喝道:「你胡說八道什麼呢?」
鄭氏眼眶一紅,憤恨難言地瞪了原北顧一眼,道:「老爺。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治哥兒這哪裡是在接受皇帝懲罰,根本就是藉皇帝之口順利從原家脫身而出,他為此已經謀劃了好幾年吧?他長大了,獨立了,像雄鷹一樣可以離開父母獨自翱翔了,就把咱們毫不留情地撇下,他連親父親兄都不認了,我這個嫡母又算什麼?他心底是恨著我的吧?」
原北顧皺緊了眉頭,轉頭看向一直靜默跪立在一旁的三兒子,厲聲問道:「治之,你母親所說可屬實?」
原治之抿緊了嘴唇,仍然不語。
原修之卻忍不住起身走到弟弟跟前,沉聲問:「三弟,當真如母親所言?」
原治之轉開了頭,迴避了長兄的視線。
原修之又失望又難過,「三弟,你當真如此介意嫡庶之分?母親待你多年如一,你究竟恨她什麼,甚至連整個原府都要疏遠了?」
「這個問題還是我來回答吧!」接話的是步履己經有些蹣珊的原府祖母何氏太夫人。
「母親!」原北顧急忙上前攙扶住太夫人。
「祖母。」原修之也疾步上前,攙扶扶了她的另一隻手臂。
鄭氏看到婆婆,滿腔委屈再也隱忍不住,珠淚紛紛滾落而下。
太夫人一直走到太師椅前,端坐下,才直視著原治之道:「治哥兒,我知道你的心結,自從小四不小心露了口風,你就整個人大變,不復以往的開朗明快。你暗中查你生母的消息,知道她死於產後血崩,其至查出了用藥過量才是催命的根由,你認為這是你的嫡母做的手腳?」
原治之死死低著頭,手攥得緊緊的,手指泛白。
原修之有點震驚地看了看母親,又回頭審視自己這個一向靦腆斯文的三弟。
太夫人歎口氣,「你既然查到了這裡,為什麼不接著繼續查下去?你知道你的生母是宮中出來的宮女嗎?知道你生母美艷絕倫,當時已經迷得你父親差點就要寵妾滅妻了嗎?知道你生母懷孕之前,你的嫡母已經懷孕二月有餘,卻因為被她刺激而流產了嗎?即使如此,你生母亡後,因為你父親要求,你的嫡母還是將你認養在了自己名下,當自己的嫡親兒子養,並且這十幾年如一日,並沒有錯待你半分半毫。」
說到這裡,太夫人顏色轉厲,驀然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原治之面前,抬手狠狠甩了他一記耳光,怒道:「為了一個你從未見過一面、從未抱過你一下、從未養育你一天的女人,你怨恨嫡母,疏遠原府,翅膀硬了就要單飛,你何德何能?烏鴉尚知道反哺,羊羔還知道跪乳,生恩重,還是養恩重,你就一點都分不清?沒有你嫡母的一念之慈,你生下時就被老身掐死了!逆子!逆子!那藥方是我賞賜給你生母的,是我賞的!你要找老身報仇嗎?」
太夫人因為情緒激動,已經老淚縱橫。
「你只以為自己親娘死得屈,哪裡知道嫡妻的心酸?你的生母,就是個紅顏禍水!禍水!但凡弄得家宅不安的女人,老身都容不得!以為背靠皇室就目中無人,婢子充夫人,她好大的狗膽!更別提她還心懷叵測,要把原家牽連到滅門之罪裡!」
最後一條,才是太夫人痛下殺心的最大原因。
妻害爭風吃醋態屬平常,但是如果牽連到政治鬥爭,甚至還會為家族理下不可預知的大禍隱患,那麼太夫人就絕對不能容忍了。
少年皇帝與太后遲早有一天要翻臉,太夫人絕對不能讓原府成為他們之間政治鬥爭的棋子。
原北顧此時聽見母親提起陳年舊事,不由得老臉紫脹,難堪地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誰沒有青春風流時?哪個男人又敢說自己絕對不會被美色所迷?更何況在他的心裡,那個美麗動人的女子絕然沒有自家母親所說的那麼不堪。
只是他向來自詡謙謙君子,從來不清楚後宅的爭風吃醋會腥風血雨到什麼程度,或許有什麼他不知道的陰私之事也未可知。
原治之的生母荷音,是太后鄭氏賞賜給原北顧的,原夫人鄭氏與身為太后的妹妹並不太親密,對於太后對待權勢的狂熱不置可否,原夫人也不支持自己的夫君與兒子們站在她那邊,反而贊成他們一心忠君的行為。
這讓太后大為不滿,於是選擇了一個極為美麗妖嬈的貼心宮女賞賜給了當時的顧命大臣原北顧,既給姊姊一個下馬威,又能拉攏原北顧與自家親近。
荷音也確實有能耐,很快就抓住了原北顧的喜好,投其所好,又因為遠比原夫人年輕美麗,自然得了原北顧的偏寵。
之後種種爭鬥,一時難以詳述。
反正,荷音的行為與原北顧的偏寵,傷了原夫人,惹怒了當時的原府當家主母何氏太夫人,把原府後宅弄得閨怨聲聲,雞犬不寧。
這種大家族,最要不得的就是夫人沒有夫人之尊,婢妾以小充大,沒了規矩沒了體統,那會反了天,連下人都亂得一場糊塗。
一以原府利益為重,以兒子的前程為大,以嫡妻的尊嚴絕不可欺的太夫人,將軍府小姐出身的暴烈脾氣終於爆發,一劑摻了過量紅花的藥方就輕易要了荷音的命。
說起來,原夫人鄭氏雖然有點小脾氣小心眼,但卻是個面厲心慈的女人,否則她也不會雖然和自己的兒子鬧了各種小彆扭,最終還是容忍下來,承認那些她不稱心滿意的兒媳婦。
人家都說多年的媳婦熬成婆,終於可以耍耍婆婆的威風,可是自家的兒子不爭氣,各個都是妻奴,讓她這婆婆的威風沒地方使,她也就認了。
唯獨原治之,實在是傷了她的心。
不是自己生的,終歸不是自己生的,怎麼也養不親。
男人只管多睡女人,照管小老婆、養育庶出子女的事卻都交給嫡妻,嫡妻的心情算個啥呀,誰顧忌呀?
看著不是自己生養的子女要扮慈母,看著丈夫移情別戀的證據還要裝大度量!
滿腹的心酸、委屈、憤怒都只能和著血淚吞下肚子裡去,否則就是善妒,就是不慈,就不是合格的當家主母。
這個社會,就是以各種女人的各種眼淚,陪襯男人花天酒地的奢靡快活日子而己。
面對鄭氏的無聲譴責、太夫人的厲聲斥責、父親的尷尬與長兄的複雜眼神,原治之沒有為自己辯駁一言,只是重重地三跪九叩後,默默獨自離開了原府。
此一去,人間多了個無根飄萍子,再也沒有了尊貴的原府三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