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贖罪愛人 第九章 作者:岳靖
    揉揉酸疼的肩胛,凌冱脫下沾血的手套。

    「少爺,需要送她去醫院嗎?」韓峻看了眼床上蒼白昏睡的夏彥,淡淡的問。

    凌冱輕笑。「你忘了我就是醫生嗎?」將滿是血漬的外衣換下,他緩步走入浴室。

    韓峻無語,反正少爺怎麼說,怎麼是吧!

    「韓峻,我女兒的傷……」簡單清洗後,凌冱由浴室走出,低聲喃言。

    他已十多天沒有回來了,之前,韓峻曾告知,岳谷被仙人掌扎傷雙腿的事,當時,他心急如焚,直想回來親自為她治療,但,由於復仇之事出了點變數,不得不先處理,所以只好放棄回來看女兒的時間。

    「小姐的腿傷差不多都好了,只是還有些淡疤!」韓峻收著所有的醫療用具,平聲回答。

    「沒把去疤藥拿給琛兒嗎?」凌冱有些不悅的挑眉。雖然無法回來看女兒,但對她的關心卻是不可遏抑的強烈。

    「一個禮拜前,已拿給歐小姐了。」

    聞言,凌冱像是鬆了口氣般點了點頭,最近他有些心煩,妻女突然無事,是最能撫慰他的良藥秘方。

    韓峻凝視著凌冱出神的表情,沉思片刻後,有些木然地開口:「少爺,歐小姐對於您未能回來看小小姐的事,似乎仍舊怒火未熄。」

    凌冱重重的閉眼,心隱隱作痛著。「這事我會處理。」他說得苦澀、抑鬱。

    凌冱暗暗歎口氣,說:「少爺,快天亮了!您好好休息吧!」提起藥箱,瞥了眼床上的夏彥,又問:「少爺,這夏小姐的衣服……」

    凌冱睜眼掃過夏彥身上滿是血跡的孕婦裝。「我會處理,你先回去休息吧!」淡淡的丟下話,便逕自離開客房。

    緩步行經妻女……呵!不知不覺中,他已習慣性視琛兒為妻!也對,他們的關係本就是夫妻嘛!凌冱撇嘴淡笑,單手握上門把——

    鎖上了!斂去笑顏,額上瞬間深折。

    顯然,他的「妻」,真如韓峻所言,怒火未熄。

    低聲歎了口氣,有些沮喪的走回自己房裡。

    無眠的夜,清幽的空氣裊繞於鼻,複雜的情緒充塞於胸。他的「復仇計劃」在緊要關頭出了意外,他理應心煩意亂、焦躁不安才對。

    但,奇怪的是心煩只佔了他複雜情緒的百分之一,其他百分之九十九,竟是深刻的狂喜。

    他的心煩,是懊惱於失算了「佟爾傑」這個局外人。

    因為侈爾傑的多事,讓他得扭轉復仇之路,直接面對曾遭他「毒害」的弟弟,甚至得走上比「下藥失憶」更卑鄙的路,來實現併吞「凌氏」的目標。

    而他那百分之九十九的狂喜,是因為他知道,「復仇之路」偏了後,他便毋須扮演「凌清」了,他將重拾自我,他不需再遊走於兩個角色之間,他是凌冱,藍眸的凌冱!如此看來,佟爾傑的多事,竟讓他有機會回歸自我。

    再過不久,他將當著凌政的面,奪下「凌氏」,看著凌政的垂死,完成多年來的復仇心願。

    點了根煙,他沉沉的吸了口,若有所思的盯著自己倒映於落地窗上的影子,吐出裊裊白煙。「哼……該戒煙了!」清冽的嗓音訕訕地笑著。

    天色漸漸泛白,他捻熄煙蒂,思緒緩飄——

    天方亮,歐運琛便掀被下床,她款步走向落地窗口,絕倫的容顏有著明顯的冷凝,她靜靜的朝遠方望去。

    昨晚,她一夜無眠。凌冱抱著那名女子的畫面,一直清晰的停留在她眼前,使得她的思緒像是被貓攪亂的毛線般,複雜難理。

    雖然不明顯,但她知道,那名昏迷的絕美女子,是個有孕在身的准媽媽。這讓她不得不深思——

    女子腹中的孩子是凌冱的嗎?

    歐運琛雙手用力的拉握著窗幔,猜測「有可能的事」,讓她不由自主的激動。

    若那女子是他的情人,那麼她便能理解,他沒時間回來看岳谷的傷的真正原因了——

    他忙!忙著照料另一個女人與孩子!

    「琛兒!你醒了嗎?」不期然的,凌冱特有的清冽低音徐緩傳入。

    聞聲,無可抑制的酸澀感倏地湧上心頭,歐運琛轉身快步朝門走去,頗有興師問罪之架式。

    「琛兒,得跟你借件……」

    「她是誰?」不待他說完,她便冷聲質問。

    凌冱挑眉,有些訝異她的反應,他清楚的看見她眸中的醋意。

    「她是誰?」望進他的「人工黑眸」,她衝口怒問。

    「到我房裡再說!別把女兒吵醒!」凌冱牽著她的手,態度溫柔的說。

    「放手!岳谷不是你女兒,她受了傷、念著你,你回來了嗎?既然要漠視她,就別口口聲聲『女兒、女兒』的叫,她是我一個人的孩子,跟你無關!」歐運琛甩開他的大掌,冷絕的與他劃清界線。

    「別跟我爭辯任何既存的事實,琛兒!」凌冱收起溫柔的態度,陰鷙的看著她。他不喜歡她劃清界線的絕情態度。

    「哼……什麼叫既存的事實?」她冷冷訕笑。「讓我來告訴你吧!你再次的欺騙,才叫既存的事實!」語畢,她握門把欲進房。

    未料,凌冱竟一把將她扛上肩頭,朝他的房間走。

    「放我下來!可惡!你放開我!」她生氣的吼叫,粉拳用力的捶打他的背脊。

    凌冱不為所動的邁著沉穩大步,直至他的房間。

    摟著她,凌冱疲憊的躺入四柱大床裡。「我沒有騙你,琛兒!」找回她後,他對她所說的每件事、每句話,都是他的真心話。

    歐運琛自他懷裡掙扎起身,怒火狂燃的捶打著他。「有!你有!記得你找到我和岳谷的第一天,你怎麼說的嗎?你說,不會再丟下我,無論如何!如果呢?結果你不但丟下我、丟下岳谷,甚至狠心的不回來看岳谷的傷……」壓抑多日的悲憤之淚,猛然決堤狂洩而下。

    長久以來,困擾她的各種莫名情緒,一擁而上。她已經有了一種領悟,不管是四年前或四年後的今天,對他的愛幾乎是強烈不可遏止的。她太在乎這個男人了。

    但,他卻一再的傷害她,甚至傷害女兒純稚的心,讓那孩子每天在「期盼見爸爸」的希望中落空,像他這樣的人,是不配當人家父親的……

    「琛兒……」凌冱坐起身,緊緊地擁住痛哭的她。

    「別叫我!你這個騙子!」她用力的推著他的身軀。「你這個表裡不一、深沉邪惡的騙子……」

    凌冱雙眸一亮。「你也一樣,不是嗎?琛兒!你也一樣表裡不一。」溫柔的手掌輕撫著她的發,他輕聲的說。

    「我沒有!」她大叫反駁。

    凌冱輕啄她的唇,額貼上她的。「你有!你的心底還愛我的,但你卻表現的如絕情帶刺的高貴白玫瑰般。」

    「我沒有!我沒有!」被說了心坎的話,她羞憤的搖頭否定。

    「你在意我!琛兒……」凌冱捧住她的臉,輕輕吻去她的淚。「否則,你不會在看到我抱其他女人後,有這麼激動的反應。」

    他的話提醒了她,另一個女人存在的事實。她用力的推開他。「走開!別碰我!去找她呀!她也有你的孩子,不是嗎?」凌冱看著她醋意橫生的淚顏,不禁淡淡一笑。「琛兒,你在胡思亂想!」

    歐運琛激動的駁斥。「她是你的『要事』,是你不回來看岳谷的『要事』,不是嗎?」只要想到他沒回來的日子,都與那名女子在一起,她便胸悶心痛。

    凌冱點頭。「她的確是我的『要事』!」他坦誠不諱的說。

    他承認了!承認了那女子與那孩子的身份!就像四年前一樣,她永遠不會是他心中最重要的!

    抹去臉上的淚,她不再多話的下床,朝門口走去。凌冱動作快速而驟然的飛奔至她背後,雙臂將她圈在懷裡。「記得嗎?我說過,心中最純淨的地方,全是對你的愛,我把你放在最特別的地方,那不是用重不重要來形容的。」彷彿已知她的心緒似的,他在她耳際喃喃低語。

    歐運琛身軀一凜。「那你把她和肚子裡的孩子放在哪兒?」語氣僵硬、呆滯地問。

    凌冱輕笑。「你果然在胡思亂想,琛兒!」扳過她的身子,他俯頭吻住她,靈活的舌探入她唇內,攪弄著她的芳津蜜液,企圖趕走她難得散發的醋味。

    「唔……放開!」歐運琛使勁的推開他,雙眸惡狠狠的瞪視他。

    凌冱輕啄地撫著她的唇。「她叫夏彥!是凌清的妻子!我把她放在復仇的利益上。」因為他原來的計劃出了點意外,現在他必須利用夏彥來換取「凌氏」。

    又是復仇!四年前,他為了復仇,丟下她;時至今日又為了復仇,讓女兒夜夜盼不到「爸爸」!

    「你總是用『復仇』的事,來傷人的心!」她不懂!不懂他所謂的「特別」與「重要」的分別!不懂為什麼她在他心中是「最特別」的,但卻不是「最重要」的?她只知道,他總是在表現愛她之後,再重重的傷她!

    「琛兒……等我處理完這些事,我會補償你和女兒的。」揩去她眸邊的淚,他歎氣低一言。

    「怎麼補償?永遠將我們『囚禁』嗎?永遠將我們放在『最特別的地方』,然後不理不睬嗎?」歐運琛淒楚淡笑,緩道譏諷之言。

    凌冱皺起眉頭,摟著她的雙臂猛然收緊。「不要說這種刻薄的話,你該曉得,我不會那麼做!」

    掙開他的懷抱,她背抵著門,倔強的衝口而出。「你已經這麼做了!」美眸忿忿的瞪著他。

    凌冱不說話,伸手扯回她,俯頭狂吻她紅燒的唇,大掌急切的撕開她的睡衣,讓她雪白的酥胸暴露於空氣中,長指狎玩那嬌嫩蓓蕾,將十幾天來的思念,全數化為具體的行動。

    「放開……唔……」歐運琛劇烈的掙扎,思緒逐漸陷入迷亂。

    凌冱不把她的掙扎當一回事,猛地將她攔腰抱起,走回床邊,雙雙倒臥於柔軟的床面。

    扯掉彼此的衣物,他像是想將她揉入體內般,修長的四肢緊緊纏住她的嬌軀,雙唇持續膜拜她剔透晶瑩的胴體。「我愛你……琛兒……」一挺身,他深深地嵌進她體內。

    「啊……」琛兒雙腿一緊,整個人依附在他的身下。微瞇的星眸略帶恨意的瞟著他情慾勃發的俊顏,這個可惡的男人又想這樣教她屈服……

    白皙的指尖報復性的扒抓他精壯的背肌,留下怵目的紅痕。

    「琛兒……」凌冱粗喘呻吟,將她的腿屈掛於肩上。

    「……啊……你……可惡……」細喘嬌喧,她的意識被捲入滾滾的情潮中,再也無法自主……

    「等這邊的事處理完!我們就回紐約結婚,嗯?」激情過後,凌冱擁著她,輕聲呢喃。

    聞言,歐運琛身子一僵,漠然的自他懷裡起身,將睡衣披在身上。「我不會嫁給你的!永遠不會!」

    「琛兒……」凌冱有些無奈的看著她。

    歐運琛閉上眼,她不想看他那尊貴的俊顏上出現那種表情,那一點都不適合他。而且,惹得她心微微抽痛,彷彿她對他說了什麼殘忍的話似的。

    「你……真的無法原諒我?」凌冱苦笑。他能配藥讓凌清失憶,能輕易挽回夏彥的命、留住她腹中的胎兒,但卻無法治癒琛兒心裡的傷。

    背過身,她優雅徐步走向門口,在雙手握上門把的那一刻,冷冷的開口。「我已經嫁過一次了,這一輩子不想再婚!」尤其是嫁給他!

    「琛兒!你明明愛我的!」凌冱巨吼。恍若遭受了重大打擊般躍下床鋪,迅猛地攫獲住她欲離去的身子。

    「我是愛你!但是你是如何對待這份愛的?」歐運琛轉身,雙眸快速聚滿淚水,但未滴落。

    凌冱捧著她的臉,雙手不由得顫抖起來。「要怎麼做?要怎麼做你才肯原諒我?告訴我!琛兒!」對於她,他已快沒轍了。歐運琛睜大眼,一眨也不眨,就怕眨了後,激動的淚會不絕的滾落,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劇烈起伏的胸壑是她唯一能表達心緒的語言。

    「告訴我!琛兒!你要我怎麼做?」沮喪、失控侵噬著他的理智,他嗓音嘶啞的低問。

    「你一向不擇手段,不是嗎?何須我來告訴你該怎麼做!」看著他狂亂的表情,她忍不住出口挑釁。

    「琛兒……你非得這麼逼我嗎?」覆蓋在黑色隱形鏡片下的藍眸似乎起了巨變,讓那表面的森黑泛著一絲妖藍。

    「四年前到現在,一直都是你在逼我!」她咬牙冷哼,銳利的目光緊瞅著他。

    「呵……」凌冱突然地狂笑,笑中帶著悲苦的絕望。「在你心底,我是個罪不可赦的惡人吧!」

    心跳陡然失了節拍,淚水不自主的流下。她曾那麼強烈的希望他痛苦、不好過。而現在,這樣的他已出現在她眼前,但她卻沒有一絲報復的快感……

    為什麼?為什麼她無法得意的大笑,恣意欣賞他痛苦的樣子?

    「為什麼哭?」長指沿著她的淚流,描繪著她的輪廓,啞聲沉問。「我真的讓你很痛苦,是嗎?」

    歐運琛不猶豫的點頭。他給她的傷痕,是一輩子都無法抹滅的。即使,她還是愛他,但她卻說服不了自己,該如何原諒他。

    「放我走上讓我跟岳谷離開!」唯有如此,她才能不再痛苦、矛盾。

    「不!」凌冱箍緊她的身子,硬聲否決。「你要恨我、怨我,都行!但是,你休想離開我!休想!」

    歐運琛任他摟抱,半晌不說半句話。

    「告訴我!你心底在想什麼?告訴我!琛兒!」

    「我想要你死!我想要你永遠離開我的生命!」冰冷且無平仄的言辭自她紅唇中脫出。這絕對是句負氣的話。

    凌冱一顫,放開對她的摟抱,雙眸沉黯地盯著她淚水緩流的美顏。久久,他困難的開口。「這是你的真心話嗎?」他知道,她柔軟善良的心,絕不是這麼想的,但,她倔強的個性,卻常讓她衝動行事,四年前的「玻璃夜燈」事件,也是如此。

    「是你的真心話嗎?」他低哽的再問了一次。

    歐運琛別開與他對視的臉。「如果你不讓我們離開,我只能這麼希望!」冷著聲,她幾乎是殘酷地說著。

    聞言,凌冱閉了閉眼,大掌捏住她美麗白皙的下巴,扳回她的臉,用力短暫的吻住她的唇。「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簡潔的重複了相同的話後,他旋身走人了浴室。

    看著他有些蕭索、孤獨的背影,她不禁愕然地白了臉。

    今天是凌冱與凌清「相認」……或許,該稱為「交易」的日子。雖然,他們所約定的時間是在晚上,但,凌冱卻在一大早,便離開公寓出門去。

    歐運琛聽著大門關上的聲音,心裡暗忖著:今天他沒有吃早餐,甚至沒有等女兒醒來,便悄俏的出了門。

    他出門後,並沒讓韓峻來看守她們,那位無關緊要的特別護士亦沒再出現,這公寓裡,除了她們母女,就只有那位睡睡醒醒、意識昏沉的孕婦——夏彥。

    如果她還有理智,就該知道,這是一個逃走的好機會!她應該趁今天,帶著岳谷逃離,飛奔至天涯海角。

    但,從凌冱出門到現在,她的心始終沉甸甸的,一點想逃的意念都沒有。雖然,無人監視,但是她的身心卻像被他用無形的鉛鏈給綁住了般,沉重得不能行動。

    為何她會如此異常?她不是想逃嗎?為什麼不走呢?

    或許是她擔心客房裡的夏彥吧,又或許……她已成了習慣被豢養於精美牢籠的金絲雀……

    除了這兩項原因外,還有一個她不逃的主要理由,那便是——凌冱。

    那天,她賭氣說了重話之後,他的行為舉止便有些怪異,讓她不得不擔心。

    「媽咪,為什麼那個阿姨一直在睡覺?」歐岳谷手握聖代匙,輕巧的挖著杯中的冰淇淋。她知道,兩、三日前,家裡來了一位肚裡住著「凌霄」寶寶的阿姨,可是那位阿姨的精神好像不太好,醒來一次後,就一直在睡覺。

    歐運琛回過神,看著女兒滿嘴的雪白,順手抽了張紙巾,輕拭著那被凍紅的小唇。「阿姨肚裡有小寶寶,要多休息,寶寶才會快快長大呀!」她耐心的解釋著。

    「喔!」歐運琛鬆了口氣地拍拍胸脯。幸好阿姨不是生病!

    歐運琛注意到了她的小動作。「怎麼了?」淡淡輕笑地問。

    「我以為阿姨生病了,好擔心!」望著母親,藍眸照照生輝、波光流轉,顯示她對此事的認真關切。

    女兒的貼心總是教她動容,一把將那小身軀抱入懷中。「岳谷,你真是媽咪的寶貝!」秀挺的鼻端親密地摩挲著女兒的嫩頰。

    「爸爸也說我是他的寶貝!」歐岳谷開心的格格笑著。

    歐運琛的心微微一顫,若有所思的凝視著女兒純真的笑顏。

    「媽咪……谷兒不能叫『爸爸』嗎?」歐岳谷小小聲地問。阿姨來的那一天,媽咪跟爸爸好像在吵架,媽咪一直不開心……

    歐運琛下意識搖搖頭,出神地想著這幾天凌冱的一言一行——

    這兩天來,他不太常與她講話,但,卻常抱著女兒聊天、說故事,甚至唱歌哄女兒睡覺,他的舉動完全可稱為是慈父,但,對於他這樣的行為,她卻感到莫名的不安!

    「媽咪……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坐在母親的大腿上,她仍一面挖著冰淇淋,一面關心的問。

    歐運琛輕輕地撫開她頰邊的小螺旋髻,默默的不答話。因為,她無法回答女兒這個問題,她一點都不知道,為何他今早那麼急著出門?為何他沒派韓峻來守著她們?他想試探她?或者,他巳對她死心,所以刻意要給她機會逃走?

    歐運琛緩緩蹙緊眉,她發覺自己竟然不喜歡他有這樣的念頭,可是如果他真的是這麼用意的話,她會做給他看的!

    半瞇起美眸,像是打定主意般,抱起女兒,她柔聲開口。「岳谷,媽咪帶你出去走走吧!」

    「走走?出門嗎?去哪兒?要是韓叔叔來了怎麼辦?爸爸回來會不會找不到我們?」歐岳谷既欣喜又憂心地問著。自從住進這間漂亮房子後,媽咪就沒帶她出門過,所以她好期待能去街上看看亂跑的車子,但是她怕韓叔叔來了找不到她,又怕爸爸回家看不到她和媽咪……

    將女兒抱進房裡,快速地為她換了套吊帶褲裝,把鞋褲穿在那嫩白的小腳上,隨意打理好皮包。「媽咪會請房裡的阿姨告訴他們!別擔心,小寶貝!」輕輕在她額上落了個吻,牽著她的小手緩步走出房間。

    「媽咪進去看看阿姨,你在這兒等一下,待會兒我們就去動物園,嗯?」在客房門口,歐運琛將歐岳谷抱坐於長凳上,微微的說著。

    歐岳谷藍眼圓睜,興奮的尖叫。「動物園!可以看到果子狸嗎?狐狸呢?」對於可以看到韓叔叔的「親戚」們,她可是十足的期待呢!

    「嗯!」歐運琛點頭淡笑,撫著女兒紅撲的小臉,轉動門把,進入客房。

    房裡,夏彥依舊沉睡著,從她平緩的鼻息,可以確定她睡得安然。

    歐運琛抬首看了眼掛鐘,現在是下午兩點,相信夏彥一覺醒來後,必能回到丈夫凌清的懷裡。

    她輕柔的將夏彥身上的絲被拉攏,然後靜靜的出門,帶著女兒,首度走出這座「華麗牢籠」。

    銀白的月光斜掠入窗,將凌冱倚窗的身影拖長於地毯上,他看起來寂寞,且近乎空虛。

    今晚,他成功的拿下了「凌氏」,並且給了那行將就木的凌政痛快一擊,他知道,以凌政那副老病的身軀,在不久之後,他便能聽到凌政的死訊,而那也將是他徹底解脫,從仇恨中得到鬆綁的時候。

    十幾年來的夢魘將遠離他,母親的不平、父親的遺憾就此劃下句點吧!

    望著圓滿的月好一會兒,他驀地拉上窗簾,在黑暗中準確無誤地躺落於妻女的床榻。

    沒想到!沒想到琛兒是那麼迫不及待的想逃離!

    沒想到!沒想到今晚一進家門竟是滿室的孤寂!

    夏彥已交由凌清帶回,韓峻已被他派回紐約,這屋子裡只存他一人的氣息。

    他並不是刻意要留下「空檔」,好讓妻女逃跑的!

    他只是不想讓她再有被「囚禁」的感覺,因此,他命韓峻先回紐約,使她和女兒能不受拘束的在這兒安住,真正把這兒當成「家」。只不過——

    他的琛兒並不領這個情!

    她只將它視為一次難得的逃脫機會,並且徹底的利用,帶著女兒消失無蹤,僅留下一室的孤寂給他!

    「琛兒……我不會讓你再次逃離我身邊的!」灼爍的藍眸,在黑暗中閃著詭異的光。

    歐運琛抱著熟睡的女兒,緩步走在仁愛路上,朝著那座「華麗牢籠」前進。

    距離她逃出那兒的日子,已有七天了。

    這七天,她帶著歐岳谷到處玩,玩累了,便到飯店投宿,期間,凌冱並沒派人找過她們母女,反倒是,歐岳谷每晚心心唸唸著「爸爸」。

    很顯然,正如她所猜測的——他對她「死心」了。

    所以,他並未派韓峻來追蹤她,甚至刻意讓門戶大開,方便她逃。這個可惡的深沉男人,總是用各種方式來「丟下」她!

    想著想著,她竟深深的感到不悅。她加快步伐的往前走,直到那棟高級公寓門口,她頓了足——

    她沒有鑰匙!她沒有進入這建築物的鑰匙!她居然忘了該拿鑰匙再出門,她真是太糊塗了……

    自責的剎那間,她回過了神,鑰匙?天!她當然不會有鑰匙!

    出門後,她本就不打算回來的呀!怎麼可能會有鑰匙?

    瘋了!天!她真的瘋了!

    她居然在逃跑後,期待著他派人來找!

    她居然在得到自由後,還自投羅網的回來!

    歐運琛!你這賤骨頭!你就是離不開他,對吧!心中的厲聲責罵又響起。

    「不!」她猛然轉身欲逃離這裡,卻撞進了一個熟悉的寬大懷抱中。

    「琛兒。回來了?」清冽低沉的嗓音,沒有情緒波動地自頭頂傳來。

    歐運琛抬眼,幽幽地望進他的藍眸。「你……」血液直衝額角,她幾乎語不成句。

    「回家再說吧!」凌冱凜著臉,單手抱過她懷中熟睡的歐岳谷,牽著她,往「家」裡走去。

    安頓好女兒後,歐運琛被帶到他的房裡,兩人默默的各據一端,誰也不先開口。

    滯悶的氣氛籠罩滿室,她聽到他拉開窗門的聲音,微微抬頭朝他的方位望去。

    「為什麼不找我們?」她終於衝口而出。

    凌冱轉身看著身形略顯疲憊、那雙美眸卻異常有神的她。「你要我這麼做?」

    他的確派了人掌握她的行蹤,只是她沒發現罷了!

    在她離開的第二天,他就已確切的知道她的所在處,原先,他想不顧一切地將她逮回的,但,在他看完徵信社給的報告後,他知道,其實她並不是真的想逃,也因此,他便放心的任她和女兒在大台北地區四處遊玩。原先,他預計十四天內,若她沒回來,他定會採取強硬的手段帶回她。沒想到,今晚他從「凌氏」下班回來後,就見到她呆愣於門口。

    看著他絲毫沒半點擔憂的神情,她突然迸出淚來。「你對我『死心』是嗎?你是故意要讓我離開的是嗎?是我自己犯賤又跑回來!你這次『丟下我』的方法,顯然比四年前更高明了!」她覺得,自己真的好矛盾,既想逃離他,又不許他丟下她!

    凌冱仰頭長歎。「你要我怎麼對你?我說我愛你,你罵我是騙子!我要娶你,你卻叫我去死!我不讓你離開,你也要我死!我給了你自由,你又怪我丟下你!琛兒……你要我怎麼對你?你的心比我還狠,你知道嗎?你一點機會都不給我,我的所做所為,總是被你扭曲用意!琛兒,我也有心!我也是人吶!」他已無法自持的激動,一拳擊破陳列櫃的玻璃門,鮮血赤紅的自他的指尖滴落於地毯上。

    歐運琛愕然的凝著他,四年前,他滿面是血的情景,再度浮上她腦海,重疊於眼前的他。

    「告訴我,是不是我死了,你心裡的傷就會復原?」絕望的藍眸中,有著明顯的苦悶。

    歐運琛慌亂的搖頭,眼淚撲簌簌的直流,他滴落於白色長毛毯上的血,就像一點一滴的硫酸般,滲流侵入她心。「不……」她困難的開口。

    凌冱蹣跚地走向她,用沒有受傷的左手撫著她的美顏。「你父親曾告訴過我,權勢可讓人得到任何想要的東西。但,今天,我不得不說,他錯了!因為權勢沒能讓他得到親情與愛情,而同樣的情形,已然發生在我身上,我已握有『凌氏』、『歐氏』,甚至有『羅瑟』這個大盟友,我的權勢幾乎跨越了歐、亞、美三洲,但,我卻得不回你的心、喚不回你的愛……」他只是一徑地盯著她,任由手上的傷鮮血直流,在地毯印成大片紅漬。

    歐運琛幾乎說不出話,她彷彿聽見他的血滴落於地毯。「你……的傷……」抖著唇,她啞聲低言。

    凌冱苦澀一笑。「這點傷根本比不上你心裡的傷!」當他頓悟到這層事實的時候,他幾乎心碎。四年前,不只是她下了地獄,他亦然!

    歐運琛心頭一顫,猛然拉過床上的被單,裹住他受傷的手。「不要!別這樣對我!你……已經……對我做了太多殘酷的事了……

    「所以你恨我!希望我死是嗎?」凌冱淡淡的低言。

    歐運琛聞言抬頭,默默的與他對望。

    凌冱喟歎了聲,徹底短暫的吻了她的唇,轉身進了浴室。

    歐運琛目不轉睛的盯著他孤冷的背影,無比疲憊的感覺散於她的四肢百骸,她的心宛如刀割凌遲般的痛苦,他們怎會走到這步田地……

    「凌氏」易主的三個月後,前任總裁凌政終於病逝。

    而凌冱,可謂是真正的解脫了。他的身心已不用再背負那家仇血恨,沉重的枷鎖已全然自他身上鬆綁了。

    只是對於管理「凌氏」的差事,他並不怎麼熱衷。因為,那佔用了他太多時間。

    自從妻女「出走」回來後,他幾乎沒有認真地陪過她們一天,甚至有些冷落了她們母女。

    因此,今天他將「凌氏」交還凌清,就當做是「凌霄」的出生賀禮。

    悠揚的小提琴樂聲,自家門微弱的傳出,凌冱藍眸閃過愉悅,掏出鑰匙打開大門。

    瞬間,原本悠揚如海波緩流的旋律,低沉下降宛如所有的東西部被吸入宇宙黑洞似的。凌冱靜靜的看著站在客廳落地窗旁的演奏者——他的寶貝女兒歐岳谷。

    低沉的幾個小節過後,旋律轉為輕快,餘音中有著令人掉淚的翩然喜悅,彷彿訴說著天使的降臨。

    他緩緩地走至女兒背後,並不想打擾認真練琴的她,但,眼尖的歐岳谷瞧見了他的身影。

    「啊!爸爸!你回來了!」歐岳谷一手拿琴、一手持弓,欣喜的抱住凌冱的雙腿。

    凌冱唇邊不禁浮起笑紋。「爸爸打擾到你了?」輕輕的抱起她,落坐於窗邊的沙發。

    「爸爸聽到谷兒拉的曲嗎?」笑瞇了純淨的藍眸,她撒嬌的問。

    凌冱看著她可愛的小臉。「爸爸聽到了!很好聽的曲子。」大掌寵溺的撫著那黑亮柔軟的小螺旋髻發。

    「啊!這是媽咪作的曲子……」她興奮的大叫。

    凌冱藍輝照焰的雙眸倏地一眨,沉聲開口。「你媽咪……

    「嗯!」歐岳谷搶著點頭,嬌嫩的童音解釋。「這是媽咪作的『藍眼珠』呀!是為谷兒……」她驀地停住聲,看看父親的藍眸,更加興奮的大叫。「啊!爸爸也是藍眼珠呀!那……是媽咪為谷兒和爸爸作的!」

    藍眼珠是琛兒為他們作的,凌冱心頭猛然一震,細細回憶方才聽到那曲子的音調旋、悠揚如海緩流、低沉如可怕的黑洞、輕快如新生的喜悅,這是琛兒初遇他、與他重逢於歐家、被他丟給路敦逵、懷著岳谷逃婚,乃至岳谷出生時的心境寫照!

    沒錯!這首名為「藍眼珠」的曲子,正是歐運琛認識凌冱起的心路歷程,這的確是屬於他們父女倆的曲子。

    突然間,他的心湧上了強烈的渴望——

    他要見她!要見她!

    「谷兒!媽咪呢!」他問著女兒。嗓音因急切而乾啞。進門時,他未見她陪女兒練琴,她到哪兒了?在房裡嗎?是否身體不適?

    「媽咪下樓去買東西,叫我乖乖等爸爸回來。」

    凌冱一驚。她……琛兒不會是要丟下女兒,獨自逃離他吧?她應是放不下岳谷的……

    抱起女兒,他快步的走出家門。他得將她找回來!

    「啊!我們也要出門嗎?」歐岳谷看著開闔的電梯門,小手攀緊父親的頸項,欣喜的間。

    「我們去找媽咪!」他沉沉的回答。

    歐岳谷雙眸圓睜,澄澈如藍寶石的眼珠,閃著喜悅的光芒。

    一出住宅大樓,凌冱尚在思考如何找尋妻子之時,女兒便高聲呼喊——

    「媽咪!媽咪在那邊!」歐岳谷伸出小手直指對街。

    凌冱回神,順著女兒所指的方向望去——

    果然看見歐運琛提著一隻超市的手提袋,沿著騎樓走向十字路口的紅綠燈。

    凌冱抱著女兒,亦沿著此端的驕樓與她平行而行。他的雙眸一刻也離不開她,直至十字路口,她轉身面對此端,他的藍眸定定的望進她眼底。

    「媽咪!」歐岳谷快樂地對著斑馬線那端的歐運琛猛揮手。

    歐運琛的心因感動而怦怦然,對街那名抱著女兒的男人,正用那雙深邃如海的藍眸望著她,同樣有著藍眸的女兒,天真熱切的呼喊著她,他們儼然是對期待妻、母回家的父女。

    綠燈一亮,她幾乎是快步地跑向那兩名她心愛的人。

    「琛兒!」就在她穿越人群、快到達此端時,凌冱察覺到了一部疾駛的車子正朝這方向駛來,他敏感的意識到危機,他將女兒放下,朝她奔去,他一把將她推向後面的人群——

    「砰」!一聲巨響,一輛闖紅燈的房車撞上了凌冱……

    「爸爸!」小女孩巨聲喊叫。

    被推倒於人群中的歐運琛,在眾人的扶持下,困難的起身。她聽見女兒驚愕的叫喊。「岳谷……」微暈的低喃。

    「小姐你認識那位先生嗎?」焦急的陌生嗓音呼道。

    歐運琛看向前方,血液瞬間衝上腦門,她顛躓著腳步,靠近那躺於血泊中的熟悉人影,「天……冱!你怎麼了?天……救他!誰來救救他……快!救他……」抱著頭,她屈跪於凌冱身旁、歇斯底里的尖喊。

    「媽咪……哇……爸爸……」小女孩的哭聲交織著由遠而近的救護車鳴笛,與歐運琛崩潰的嘶喊,雜繞迴盪在車來人住的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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