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現在該進行到學校下午課程了吧?她不知上課上得如何?有好好吃飯嗎?能不能適應?和同學相處得如何?手上的燙傷沒事吧……
「你是怎麼了?則安。從接我上車到現在,你已經看了三十次手錶了。」李瑞芸盯著他,不太高興地將筷子放下。
四個多月沒見了,他竟然和她吃個午餐都這麼心不在焉,雖說早就知道他個性又悶又冷、,但人家說小別勝新婚,她都出國這麼久了,難道他一點都不想她?
「抱歉。」他一愣,正了正神,對她淡淡一笑。
「真有這麼忙嗎?是什麼事讓你這樣擔心?有會要開?」她追問。
「沒有,沒什麼事。」他開始專心吃午餐。
李瑞芸知道,他每次說沒事,就是不想說,而他不想說的事,任她再磨也問不出來。
「是我多心嗎?你好像變得不太一樣……」她瞇起大眼睛。
「有嗎?」他帶著防衛地問。
「嗯,你不再陰氣沉沉的,變得比較有精神……」
「難道我以前沒精神?」他輕笑。
她支著下巴,審視著他,哼道:「你以前總是意興闌珊,每天都同一種表情,沒什麼大起大落的情緒,好像這世界對你來說沒有任何有趣的事……」
「是嗎?那現在呢?」他反問。
「現在,你似乎找到生活重心,而且熱中於那件事……總是記掛著、懸念著……而且還很有成就感……」她分析著。
他心一凜。真的有這麼明顯?
「說,是什麼事讓你沉迷?」她真好奇。
「你這次出國遊學學的是偵探啊?」他以調侃防備。
「說嘛,你最近在忙什麼?」她真想知道。
「還不是一樣,忙公司的事。」他隨口道。
「哼,你不告訴我,我可以去問江秘書。你的事,他什麼都知道。」她噘嘴嬌嗔。
「別去吵江秘書,他也很忙。」他輕擰了一下眉。
童煦和的事,暫時還是先保密可能會比較好。
「真是的,你就是這樣,很多事都不讓我知道。」她瞪他一眼,很不是滋味。江秘書搞不好還比她瞭解他。
「我們認識三年,交往兩年,你還會有什麼不知道的?」他歎道。
「哦,你還記得我們認識多久啦?我以為你忘了呢!」她白他一眼。
三年前在一次參加晚宴的場合,經雙方家長介紹而認識唐則安,兩人一開始並未深交,只是因同齡又家庭背景相似,還滿談得來,所以彼此印象頗深。
直到兩年前,兩人不約而同搭同一班飛機飛美國而在機場巧遇,才真正擦出火花,正式交往。
但這兩年來,她常常覺得真正在談戀愛的只有她自己而已,有時仔細回想,唐則安始終沒有對她真正敞開心房,即使和她聊天、相擁、上床,他的內心仍然會有一部分是她無法觸及的,也是她無法瞭解的。
這就是她和他之間最大的問題,他們的感情,離她想要的「心心相印」或「心靈相通」還有一大段距離。
「我怎麼可能會忘?我記性一向很好……」就因為記性太好,才忘不了那件事吧!他在心裡自諷。
「是嗎?那你記不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她故意問。
「今天?」他只記得今天是童煦和的上學日……
「還敢說大話,你連今天是你自己的生日都忘了!」她大聲吐槽。
他一愣,今天……是他生日?
「不然我特地挑今天回來幹什麼?幹嘛非要你來接我?為的就是要陪你慶祝生日啊!」她笑著,然後起身繞過桌子,大膽地捧起他的臉,給他一記火辣的熱吻。
他輕輕推開她,有點招架不住她這種大刺刺的行徑。「好了啦!這是公共場合……」
「有什麼關係?我們是情侶啊……」她才不怕別人看呢!
「你啊,一直都是這麼大膽率性……」他看著她,苦笑著。
李瑞芸明艷照人,落落大方,對任何事都主動積極,而……
童煦和卻總是瑟縮畏怯,自卑消極,總是……令他放不下心……
一想到她,下意識的,他又瞄了一下手錶。
「別再看手錶了!我生氣羅!」她瞪眉嬌斥著。
「好,不看了。」他無奈一笑。
「來,這是生日禮物。」她從皮包拿出一個禮盒,交給他。
「這是什麼……」他好奇地打開,倏地,整個人呆住了。
盒子裡,躺著一尊小女孩的石刻雕像,工法樸質古拙,簡單的鑿刻,就把小女孩蜷趴在一顆大石上打瞌睡的憨態,表現得淋漓盡致,那份溫煦天真又可愛的模樣,讓看的人不由得愛寵微笑。
但唐則安笑不出來,相反的,他的臉色還在瞬間褪成一片慘白。
「我在加拿大一間手工藝品店買的,買了之後才聽說是一個台灣雕刻師的作品,那個雕刻師叫什麼……什麼……童什麼的?哎,我忘了……」李瑞芸沒發現他不太對勁,逕自回想雕刻家的名字。
童定興!
是怎樣一個諷刺的巧合?李瑞芸遠從加拿大帶回來給他的禮物……竟是童煦和父親的作品!
他的手微微顫抖,幾乎可以猜出,手中這尊石雕的模特兒,就是幼年時期的童煦和,因為童定興的所有作品,全都以妻女為主……
「老闆說,這個雕刻師其實沒什麼名氣,作品也不多,不過我看這尊小女孩太可愛了,就忍不住想買來送你……」李瑞芸笑著抬頭看他。
這是老天在暗示什麼嗎?還是童定興在冥冥之中,找上了他?
一想到此,他渾身一寒,手一滑,雕像差點摔落。
「則安?你怎麼了?」李瑞芸驚呼地伸手幫他抓穩。
「沒事……」捧住雕像,他低喘一大口氣。
「你……不喜歡這個禮物嗎?」她不安地問。
「不,我很喜歡……」是真的喜歡,只不過,喜歡,卻又害怕……
蓋上盒蓋,他正惴惴之際,手機突然響了,一看號碼顯示,竟是童煦和的來電,心裡竄過一絲奇妙的悸動,他立刻打開接聽。
「喂?煦……」差點就直接喊出她的名字,幸而及時打住,但還是換來李瑞芸疑惑的眼神。
「喂?請問……你是童煦和的家人嗎?」手機那頭是個年輕的男聲。
他呆了呆,她的手機……怎麼會是別人在使用?
「是,我是她的監護人……你是誰?」他蹙眉。
「我是她的同班同學。我想請問……童煦和有沒有回家?」男聲有些焦急地問。
「回家?她現在應該在學校吧!」他怔愕。
「不,她沒有。第二節課時她在教室裡哭了,人也變得有點奇怪,我本來想帶她去醫務室休息,但她說她想出去,我看她好像很難過的樣子,就帶她從後門出去……」
「你說什麼?」他臉色驟變。童煦和哭了?而且離開了學校?
「我以為她去走走就會回來,因為她的書包還在教室裡,可是……她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出現……」
「我馬上過去。」唐則安沒聽完就將手機切斷。
「則安,發生什麼事……」李瑞芸奇道。
「你先回家,我有事要處理。」說罷,他看也不看她一眼,即刻衝出餐廳。
李瑞芸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就這麼傻眼地看著他離去。
「到底……是什麼事這麼緊急啊?」她從來沒見唐則安這麼慌張焦急過,而且他更不曾在與她共餐時無禮地中途離席。
是誰的來電?是誰……能讓這個在她面前始終情緒沒有太多波動的男人,如此倉卒失常?甚至還忘了帶走她送的禮物……
獨自坐在餐廳,望著被留下的生日禮物,李瑞芸的俏臉微微沉了下來。
唐則安一上車就打電話回家,陳嫂卻說童煦和沒回去,他擰著眉峰,一股不安陡地攫住心頭。
那同學說她哭了,為什麼哭?難道是同學欺負她?還是挨了老師的罵?
腦海裡思緒糾結,他心急如焚,偏偏路上車多,單是從餐廳到學校就花了他一個小時。
因此當他抵達學校時,事情似乎已經傳開,教室裡鬧哄哄的,老師和學務長也都在場。
「唐先生……」學務長一見到他,臉色有些不安,深怕這位大有來頭的人物會怪罪他們沒盡到看管職責。
「剛剛跟我通電話的是誰?」他沉著臉問。
「是我……」謝祥毅站上前。
「你對她說了什麼?」他看著年輕大男孩,厲聲責問。
謝祥毅沒料到童煦和的「家人」是個俊挺型男,正暗暗揣測他是她的什麼人,就被他的怒氣嚇到。
「我……我沒有對她說什麼。今天早上她進到教室就一直很安靜,什麼話都沒說,不過,我覺得她好像很傷心……」謝祥毅連忙解釋。
「傷心?」為什麼傷心?早上明明還好好的……;
「我早上在校門口看到她下車時就臉色發白了……」一個女同學倏地插嘴。
「早上下車時?」他怔了一下,早上是江秘書載她上學的,難道……是江秘書對她說了什麼?
俊臉陰霾地走到她的座位前,看著被留下來的書包、錢包、手機,他又急又氣。
什麼都沒帶,她一個人就這樣離開,到底是想去哪裡?又能去哪裡?
「她從哪裡出去的?」他寒著臉又問。
「後門,停車場那裡。」謝祥毅低聲回答。
「哎,謝祥毅,你……你怎麼可以幫她蹺課呢?真是……」老師忍不住道。
「對不起,我是看她很痛苦的樣子,想說讓她去透透氣可能會好一點,誰知道……」謝祥毅也很自責。
「唐先生,都是我們的失誤,要不要我們幫忙協尋……」學務長道。
「不用了,這件事我會處理,如果她回來的話,請通知我。」唐則安留下電話,拎起童煦和的書包,向老師和學務長說罷,隨即大步走出教室。
外頭不知何時變得陰霾,還刮起了風,似乎就要有一場大雨。
他仰起頭,看看天色,心頭一如此刻的天空,烏雲密佈。
穿越校園,上了車,他立即撥電話給江秘書,想搞清楚在童煦和到學校前發生了什麼事。
「喂,總經理。」江秘書很快就接聽。
「江秘書,你對童煦和說了什麼?」他冷冷地質問。
「呃?……怎麼了?」江秘書聲音有些心虛支吾。
「你說了什麼?」
「……她這麼快就向你告狀了?」江秘書微譏。
「她什麼都沒說,她不見了!」他沉聲喝道。
「什麼?」
「她不見了!從學校離開,不知去向,你到底對她說了什麼?」他怒問。
江秘書沉默了幾秒,才坦白道:「我叫她別再纏著你。」
「你……」他驚怒地變了臉。
「總經理,她走了也好。你知道你收養她,還和她住在一起,這件事實在太奇怪了,如果爆開來,對你、對集團、對你家,甚至對李小姐都不好……」
「你懂什麼?」他咬牙。
「如果你只是可憐她,那就捐贈一筆錢給她不就好了,何必一定要和她一起住……」
「夠了!你什麼都不知道,是我纏著她的,是我對她有太多愧疚,是我必須償還……」他大吼。
「這……什麼意思……?」江秘書嚇住了。唐則安這是在說什麼啊?什麼愧疚?什麼償還?
難不成……他和童煦和之間曾經有著什麼恩怨嗎?
「別問了,反正不關你的事。」
「總經理……」
「以後別再管我的私事,聽到沒有?」他嚴厲地警告。
「是,我很抱歉。」
「還有,請你改正對她的態度,對她尊重一點,我把她當成我的妹妹,你身為一個秘書,有什麼資格叫她走?你可別以為我器重你,就太囂張。」他冰狠地道。
「我……非常對不起……」
「你最好祈禱她沒事,如果我找不到她,絕對唯你是問!」
忿忿地合上手機,他啟動車子,猛催油門,轉了個方向,掉頭往南。
現在,他唯一猜得到童煦和會去的地方,就是迎曦村!
他希望她會在那裡……希望她會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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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天暗得早,尤其是山上,尤其是雨天。
唐則安一路飆車上山,第一個就直奔教堂。那裡是童煦和住了十年的家,依她的性子,她如果回迎曦村,一定會回那裡。
但,當他來到教堂前,整個人就呆住了。
教堂拆了,只剩下一片空地,什麼也沒有。
雨水從他頭頂灑落,他怔怔杵著,這才想起江秘書曾向他報告過,這間由他提供資金重建的教堂,預計在下周動工……
如果童煦和回到這裡,看見這景象,她會做何感想?
一想到她可能絕望,可能崩潰,可能會做什麼傻事,他的胃就一陣陣抽痛。
「煦和!煦和!」他按住胃,大聲呼喊。
黑暗中,回答他的只有浙瀝瀝的雨聲,那份毫無人蹤的空蕩,令他焦慮得幾近發狂。
她在哪裡?究竟會在哪裡?
會不會她根本沒上山?沒錢搭車,她也可能留在台北到處遊蕩?
一思及此,一顆心懸在半空,吊得難受,索性又撥了通電話回家問問陳嫂。
「沒有,小姐沒回來,也沒打電話……都七點了,她會跑到哪裡去啊……」陳嫂也不敢離開,留下來守著。
童煦和還是沒回去,還是行蹤不明……
他喪氣地回到車上,胃痛得靠在椅背,一時亂了方寸,茫然地開著車在村裡亂晃。
他沒有下車找村人詢問;他相信童煦和是絕對不會去找任何村人求援的,更何況經過整型手術,村人也不會再認得她了。
心神不寧地駕著車,沿著坡道,最後竟來到溫泉會館的建地,他怔了怔,停下車,腦中突然想到,他第一次見到童煦和就是在這裡!
只不過,那時這裡是一片樹林,現在卻已伐掉了所有的樹,以鐵片圍起了圍籬,裡頭堆滿了鋼筋水泥。
童煦和應該不可能會躲在這裡。他搖搖頭,正打算將車子回轉,一記閃雷倏地劈過天際,瞬間照亮了四周,他依稀看見圍籬旁堆滿廢棄物的空地上,一抹纖細的身影就蹲坐在堆高的木棧上。
他心中一悚,立即衝下車,奔了過去。
但雷電後一切又陷入黑暗之中,他使盡眼力抬頭看著木棧上方的黑影,下確定地喊了一聲:「煦和?」
那影子動也不動,彷彿與黑暗融成一體。
「煦和?是你嗎?」他高喊。
這時,一道閃光又劃空而下,四周乍亮,這下子他清楚地看見了童煦和那身學校制服,確定就是她本人。
「煦和!快下來!」他急吼著。棧板堆得將近一層樓高,雷不停地直劈下來,就像要打中她似的,令他心驚膽跳。
童煦和卻還是文風不動,不回頭,也不回應,如同化成了雕像一樣。
見叫不動她,他心裡冒起了怒氣,乾脆自己爬上去,只是木板濕滑晃動,他才跨上一步就跌下來。
「Shit!」他低咒一聲,真不知道她是怎麼上去的?
喘口氣,他再度攀上,這回抓穩了間隔,一步步,小心翼翼地爬了到一個高度,可是也只到此為止,怎麼也上不去她那個最高的位置。
「煦和!」他又叫她一次。
她背對著他,低著頭,聲音細弱而哽咽,「你來幹什麼?走開!」
「我來帶你回去了,來,跟我走吧!」他伸出手。
「回哪裡去?我沒有地方可以回去了……」她低泣著。
「別說傻話了,你還有家啊!」他擰著眉道。
「那只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
「胡說!」
「我……我的臉已經好了……你可以不用再管我了……我會自己活得好好的……」她不想纏著他,不想害他。
「你的臉好了,但你的心還沒好,我沒辦法不管你……」他歎道。
「和我這種人住一起,你可能會倒楣,我……很不祥的……村裡的人說就是我害死了我爸媽,是災星……誰和我在一起誰就遭殃……」她哭著道。
他聽得心一陣撕扯,痛得幾乎無法呼吸,是誰對她灌輸這種惡劣又荒謬的言論?
「別聽他們亂說,你不是災星,你也沒罪……」他怒道。
「我不想成為你的負擔……不想讓你為難……」
「我一點都不為難,我是心甘情願照顧你,沒有任何勉強,懂嗎?」他連忙解釋。
「可是……可是那個人說……他說……」她一想到江秘書的話,就心痛如絞。
「你不必理會江秘書的話,收養你的人是我,不是他,只有我說的才是真的,別人說的你都別聽,也別信。」
是嗎?只要聽他,只要信他,就可以嗎?
她心顫動著,終於回頭看他。
「來,下來吧,跟我回去。」他伸長著手,等她。
看著一身濕漉漉的他,親自追到山上來找她,她的淚就更止不住。
離開學校,一個人絕望且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遊蕩著,愈走愈恐懼,四周全然陌生的人和環境,如鬼魅壓迫著她的每一寸感官,那一刻,她好想見他,滿心只想回家找他,可是她卻不能回去,再也……不能回去……
心裡的那份痛有多深,就等於在告訴她,唐則安對她有多重要,曾幾何時,他對她而言,已不只是個監護人而已,不只是這樣而已……
無助地在街道上狂奔,失心瘋的一直往前衝,淚模糊了她的視線,她什麼都看不清了。
不知跑了多久,最後她無力地跪倒在十字路口哭泣,引起一個路過中年女士的關切,問了半天,她只說得出她想回山上,回迎曦村……
好心的女士以為她是蹺家的少女,請了輛計程車送她到車站,又幫她買了車票,還塞給她一點錢,叫她要乖乖回家。
她護緊了票和錢,連謝謝都來不及說,就被推上車。
於是,她單獨一個人轉了兩班客運車,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到迎曦村。
只是回到這裡,才發現僅有的容身之處也消失了,教堂成了一片空地,剎那間,她只感到一片空茫,淚,已哭干……
她不懂自己為什麼來到這個世上?如果她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多餘的,那麼一開始就不該被生下來……
遊魂似的晃到以前最喜歡藏身的樹林,一整片的工地又給了她一個更大的打擊;翠綠的林木,已被一棟正在興建的溫泉會館取代,什麼都變了,小時候爸爸常抱她在這片地方看日出的珍貴回憶,也像那些大樹一樣,被連根拔除了。
她,成了一個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的人,前方堵死,後方無路,她還能去哪裡?
悲傷地,她爬上成堆的棧板,只想待在高一點的地方,也許站在這高點,上帝會垂憐她,將她帶走。
時間緩緩流逝,漸漸地,她感覺不到風雨,聽不見雷電,麻木地蹲在棧板頂端,好希望自己就這樣化成爸爸刻的那些雕像,這樣她就不會痛,不會受傷,更不會流淚。
但,就在絕望的這一刻,唐則安來了。他的那聲呼喚,像魔法似的,解除了她心靈和身體的冰封,把她從陰暗的地獄拉了回來。
然後,以為已經流乾的淚,又再度翻騰氾濫,她這才明白,心裡的最痛,不是無處可去,不是孤單無依,而是……不能和他在一起……
她不想離開唐則安,她想留在他身邊,她想天天都看得到他……
而這份感情,不是依賴,而是愛!
她……不知何時已經愛上了他,愛上自己的監護人……
「來,過來我這裡。」他定定地看著她,柔聲催促。
「你……不會後悔?」蒼白的小臉上已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永遠不會。」他堅定地道。
她心頭一陣澎湃,慢慢起身,在不穩的棧板挪動,走向他。
雨下得更大更急,她的四肢早已酸麻,他看著她顫巍巍地走著,正想更靠近一點去扶她,不料腳才一跨,棧板就失去平衡,反而害得她整個人向前摔跌。
「小心!」他大驚,長手一撈,扣住她的手,將她拖拉進懷中。
就這麼一個大動作,棧板倏地傾斜,他緊緊摟住她,搶先往下跳,幸好一旁有個沙堆,減緩了撞擊力道,他和她雙雙滾落沙土上。
嘩匡!一陣混亂,棧板隨即像骨牌般倒塌,他駭然地將她攔腰抱起,大步奔逃。
片刻後,一切靜止,他才放下她,手仍緊緊擁著她的肩背,暗喘著氣,心有餘悸。
她則靜靜地偎在他懷裡,閉著眼睛,並不感到驚恐,因為真正的驚恐她已嘗過,那不是生命威脅,不是安全堪虞,而是……
再也無法待在他身邊。
「你沒事吧?」他低頭問。
她微微搖搖頭。
「啊,我身上都是泥沙……」他發現自己渾身是沙上塵泥,怕自己弄髒她,連忙推開她。
但她卻緊揪住他的襯衫不放,那孩子氣的動作,令他整顆心都卷疼了起來。
不由自主地,他又將她按進胸前,用力摟住。
糾結的胃不痛了,懸在半空的心也落地了,胸口那份恐慌也消除了,因為他找到她了。
「以後別再亂跑了,知道嗎?」他低聲道,聲音有著自己沒發覺的憐寵。
她點點頭,告訴自己:除非他不要她,否則她再也不會離開他。
唐則安說不上來心裡那份滿滿的充實感該如何形容,但他明白,能把童煦和安然找回來,就是老天給他最好的生日禮物。
「來,上車吧,我們該回去了。」他說著,攬住她的肩,走向車子。
即使風雨狂襲,即使全身冰冷濕透,但這卻是童煦和有生以來最快樂的一刻。
她,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