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天的高燒,整日昏睡,別說去公司了,他連下床都有問題。
這情形可把童煦和嚇壞了,就算請來醫生看診過了,也打了針,吃了藥,她還是不放心,整天守著他,連學校也不想去。
「你不去,唐先生會更不高興,他不高興,病就更不容易好。」
陳嫂用這句話說服了她,於是,她還是乖乖上學去,只不過唐則安已另外請了一個司機載她,不再讓江秘書接送。
但她一下課就迫不及待回家,在陳嫂離開後,接手照顧唐則安。
即使在學校一整天了,但她一點都不覺得累,因為幫他擦汗、餵藥、降溫,夜裡守在床榻邊,看著他安穩入睡,都讓她覺得好幸福。
沒有人能理解她心裡的悸動,像此刻,留盞小燈,在一旁看著書,聽著他沉沉的呼吸聲,她的心就會充滿了快樂和滿足……
來到這個地方好幾個月了,現在她終於認定,這裡是她真正的家,而唐則安,就是她的家人。
小心地翻著書頁,正認真讀著英文,課本裡突然掉下一張書箋,她愣了一下,撿起一看,居然是班長謝祥毅寫給她的。
如果有任何學習上的問題,可以問我,我會傾盡所能幫你。
也希望你能快樂一點,期待早日見到你的笑容。
謝祥毅
她微微一笑,暗想:這是什麼時候偷塞給她的啊?
謝祥毅是個很開朗穩健的大男生,對她很照顧,尤其那個出走事件,他似乎相當自責,因此總是有意無意跟在她身後,好像怕她又想不開似的。
她其實很感謝他,多虧了他,她漸漸的比較適應班上的環境,恐懼感也減輕不少,雖然仍有些不自在,但已經可以偶爾和同學們交談了。
把書箋插回書裡,正想往下讀,一抬眼,赫然發現唐則安不知何時已經清醒,正盯著她,眼睛裡有些微紅絲。
「啊?你醒了嗎?有沒有好一點?要不要喝點水?」她忙問。
「幾點了?你不去睡覺,在這裡幹什麼?」他的聲音因喉嚨發炎而沙啞,也更低沉。
「我還不想睡……」她說著起身要倒水,膝上的書正好落到床上,裡頭的書箋跟著露出。
「這是什麼?」他慢慢坐起,拿起書箋,看著上頭中規中矩的字跡和署名,眉輕蹙了一下。
謝祥毅?這不就是那個擅自幫童煦和蹺課出走的大男孩?
「哦,那是我們班長寫的……」她把水杯遞給他。
「他寫這個給你幹什麼?」問的語氣不太高興。
「大概是想給我打氣吧。」她猜想。
「他該不會想追你吧?」他冷哼著,大口把水灌下,將杯子和那張書箋一起重重往床邊的矮櫃一放。
「啊?怎麼可能……」她一愣。
「送你去學校是要讓你讀書的,不是去談戀愛,要把心思放在書本上。」他嚴肅地道。
「是,我知道。」她覺得他真是想太多了,她比謝祥毅還大一歲啊!
「知道就別和男生走太近,要保持距離。」他又道。
「好,你別操心這種小事了,快點休息吧。」她暗覺好笑,不過是一張書箋,他幹嘛這麼緊張啊?
「你啊,從小就沒加入群體生活過,太單純又太天真,別人說什麼別照單全收,要會分辨什麼是真話,什麼是假話……」
「我沒那麼笨啦!」她沒好氣地道。
「懂不懂人情世故和笨不笨可沒什麼關係。」他低哼一聲。她不知道,她那一臉纖柔的樣子,擺明了就好欺負。
這個人是不是生病的關係,才變得這麼囉唆?不,好像平時就很囉唆了……
她在心裡嘀咕,懶得和他在半夜裡爭辯這些無意義的事,如同在哄小孩般對他說:「是,我會聽你的話,很小心的。現在,拜託你快睡吧!」
他瞥了她一眼,不知是頭依然發痛,還是喉嚨仍燒疼,心情就是煩悶不樂,揮手道:「你先去睡吧,我想換個衣服……」
「啊?衣服濕了嗎?我來幫你……」她這才發現他身上發了不少汗。
「不用了!快出去,免得被我傳染。」他推開她,逕自想下床,可是腳才沾地,整個人就頭暈目眩得左右搖晃。
她立刻扶他坐下,急道:「你根本還沒好,快坐好。」
他喘著氣坐好,納悶地看著精神很好的她。「奇怪,同樣淋了雨,為什麼你沒事?」
照道理說,她待在雨中的時間比他長,身體又比他纖細弱小,怎麼事後她連個噴嚏也沒有,他卻得了重感冒?
「因為我從小就在山裡長大啊!山上的風雨早就習以為常了。而你啊,我看你從小到大根本沒淋過那麼大的雨。」她輕笑著道。
他被說得一怔,的確,身為獨子,從小就被保護得好好的,別說淋雨了,有時連太陽也難得曬到,除非刻意健身運動……
「所以,別看我瘦瘦的就以為我很弱,其實我可是銅皮鐵骨呢!抵抗力很強的。」她帶點小小的自負說道。
瞧她說得驕傲,他的眼微微瞇起。
「是嗎?那我倒要看看你抵抗力是否真的那麼強……」他帶點惡作劇地將她拉近,對著她的臉呼氣,企圖傳染給她。
「啊?」她嚇了一跳,沒站穩,整個人就這麼直接跌坐在他的腿上。
這曖昧的姿勢,讓兩人都怔了一下,短暫的四目相接,彼此的氣息在昏暗的空間裡互相衝撞著……
呆了三秒,兩人又像觸了電似的分開,他感到血液往上直衝,早已悶痛不已的後腦就像有人拿著鐵器猛敲猛打。而她,小臉整個燒紅,慌張地立正站好,低下頭結巴道:「我……我……去拿乾淨……的睡衣……」
說罷,她匆匆走開,從衣櫃裡拿出另一件睡衣,又從浴室拿了條乾毛巾,來到他面前,卻怎麼樣也不敢幫他脫掉衣服。
「我自己來吧。」他揉著又沉又痛的後腦,自行解開睡衣,拿過毛巾,擦著身上的汗漬,卻有點使不上力。
見他擦得虛軟無力,她不忍心,只好接手繼續,沿著他精實的寬肩往腰背下擦去。
第一次看見男人的裸身,她又慌又羞,不敢多想,也不敢看他,動作僵硬地為他擦拭完畢,再迅速換上新的睡衣。
他靜靜地看著她彎身為他扣著睡衣鈕扣,混沌的腦袋裡盡轉著一些奇怪的念頭。
她的臉頰紅艷如花,低垂的眼睫毛長而卷,髮絲塞到耳後,耳垂下,白皙頸部一直延伸到鎖骨,呈現出一種纖細性感又誘人的線條……
瞬間,他的呼吸不自覺急促了起來,心跳也以下規則的頻率震盪,整個人的熱度似乎再度竄升!
「怎麼樣?不舒服嗎?」她感覺到他的異樣,抬頭問。
粉嫩的唇瓣,清澈的眼瞳,純真的神情,甜美可口得足以粉碎一個男人的意志力……
他像著魔了似的伸出手,輕撫著她的臉龐。
她呆了呆,屏息僵立。
那不是他平常的眼神,那是一個男人盯著女人的眼神,充滿了情火、慾望、飢渴……
指尖沿著臉頰滑向唇瓣,挑逗似的在唇上揉撫,她的心跳狂飆,背脊輕顫,動也不敢動。
慢慢的,他仰起臉,湊向前,再向前,幾乎就要吻上她……
當他灼熱的氣息即將焚燒而來,她終於顫顫出聲:「唐……唐先生……?」
「唐先生」三個字,像一盆冰水當頭兜下,魔咒瞬間解除,他臉色猝變,呆了幾秒,隨即用力推開她,低喝:「出去!快出去!」
「唐……」她倒退一步,錯愕地看著他。
「我想睡了,你也快去睡,明天還要上課……」他別過頭,不看她,語氣像是吃了炸藥。
「可是……」她不明白他在氣什麼。
「晚安。」重重的一聲,擺明了逐客。
「是……晚安……」她的心緊縮著,又看了他一眼,靜靜地走出房間,將門帶上。
確定她出去了,他暗喘一口氣,揪住狂亂的胸口,一抬眼,就看見她忘了帶走她的書,還有那張礙眼的書箋。
真是瘋了!他剛才在想什麼?是腦袋燒壞了嗎?否則他怎麼會對一個小他十歲的女孩有了遐思?何況她還不是一般人啊!
她是童煦和!是他心裡的鬼!是他永遠都不能碰觸的女孩。
沉鬱中,他慢慢拿起那張書箋,明明想塞進書裡,可是當他回過神時,書箋已在他手中揉成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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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煦和盯著他,總覺得他好像在生她的氣。
這兩天,唐則安請陳嫂留下來照顧,不准她再熬夜看護,已經讓她有種被排斥的挫折了,再加上他連晚餐也在房裡進食,還囑咐陳嫂別讓任何人吵他,似乎擺明了就是不想見到她,害她這兩夜難過又擔心得睡不著覺。
今天早上,他終於走出房門,看來病情已經好多了,除了臉色還有點蒼白,整個人倒是頗有精神。
只是從他出來到現在,十分鐘了,他都沒有看她一眼。
「唐先生,你今天要去公司啊?」陳嫂問道。
「嗯,休息五天了,一堆事等著我處理。」他把公事包整理好,走到餐桌旁坐下,攤開報紙。
大大的報紙正好擋住他的臉。
童煦和看得出他不想和她說話,也不希望她打擾他,於是輕輕放下麵包,起身道:「我吃飽了,你慢用。」
陳嫂看著桌上完好得像是沒碰過的早餐,立刻低呼:「你又沒吃了,小姐,這兩天你早餐都不吃,這樣不行啊!」
唐則安放下報紙,瞪著她,「為什麼不吃早餐?」
「我……不餓……」她低下頭,細聲道。
「不餓?怎麼可能會不餓?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他正視她的臉,才發覺她看起來有點憔悴。
怎麼?明明叫陳嫂留下來照顧他,就是為了讓她多休息,為什麼她反而疲憊成這樣?
「沒有。」真要說哪裡不舒服,應該是心裡吧!她想。
「那帶點早餐去學校好了……」陳嫂建議。
「不用了,在學校如果餓了,我會去福利社買東西吃的,而且同學有時也會請我吃餅乾點心……」為了讓陳嫂安心,她只好隨口說說。
唐則安突然臉一沉,冒出一句:「會請你吃點心的,是那位謝同學吧?」
「啊?」她呆了呆,這關謝祥毅什麼事?
「你不吃早餐,是為了去學校好吃他替你準備的點心嗎?」他冷哼。
「不是的……」她愣愣地搖頭。
「算了,也許外人送的早餐比較可口,隨她去吧,陳嫂。」他寒著臉譏諷,壓根沒注意到自己的口氣有多酸。
童煦和氣得紅了眼眶,她什麼都沒做,卻惹來一頓責難,他到底對她哪裡不滿意?
壓抑著怒火,她賭氣地坐回餐桌,抓起麵包,大口大口地塞進嘴裡,塞到整個嘴裡爆滿了仍不停手。
「啊?小姐!」陳嫂驚呼。
他將報紙一丟,探身過去抓住她的手喝斥:「你這是幹什麼?」
她甩開他,繼續猛塞,直到梗住喉嚨,一張小臉漲成了紫色。
「快吐出來!」他大驚厲吼,抓起她衝向垃圾桶,壓低她的頭,猛拍她的背。
「咳咳咳……」直到將嘴裡一大團的麵包全吐掉了,她才拚命咳嗽喘氣。
「你瘋了!簡直在胡鬧!」他又氣又急,揉著她的背仍止不住大罵。
她趴在垃圾桶上不起來,肩膀微微抽動。
「有沒有怎樣?我看看……」他抬起她的下巴,想確認她是否沒事了,卻發現她的臉上掛著兩行淚,整個人一呆,心抽得好緊好緊。
她委屈地瞪著他,什麼話都不說。
不自覺的,他將她的臉按進胸前,低聲道歉,「好了,是我錯了,別哭了。」剛才他是發什麼神經才會說那些幼稚的話?他擰著眉,對自己心裡頭莫名的煩躁感到下解。刻意避著她沉澱了兩天,怎麼心還是一樣紊亂?
她靜靜地靠著他,聽著他沉沉的心跳聲,這兩天來那份不舒服的感覺瞬間消逸。
「來,擦個臉,該去學校了。」他拉起她,抽出面紙,擦拭著她臉上的淚水。
陳嫂在一旁看著,好氣又好笑地喃喃自語:「真是的,不知情的還以為小倆口在吵架鬥氣呢!」
就在這時,大門突然打開,一身亮麗的李瑞芸拎著鑰匙和早餐,直接走了進來。
「則安,我來看你了,你的病有沒有……」她輕嚷著,但聲音在見到客廳裡的狀況時便詫異得戛然而止。
獨居的唐則安,屋裡竟有個女孩和一位中年婦人,而他,正攬著女孩的肩為她拭淚……
童煦和和陳嫂都呆住了!
但她們很快就明白,眼前這個像在走自家家門一樣的女人,肯定就是唐則安的女友……
「瑞芸,你怎麼來了?」唐則安也是滿臉驚愕。
他原本想過一陣子把原委告訴李瑞芸之後,再讓她和童煦和見面的,沒想到她卻直接跑來了。
「這是……怎麼回事?則安。」李瑞芸瞪著屋子裡的童煦和以及陳嫂,最後,把疑惑且生氣的目光移向她的男友。
那天他匆匆離去,她有點不太高興,故意不打電話,心想他總會主動聯擊才對。豈料一連五天沒任何消息。她氣不過,決定直接到公司向他抗議,可是去到公司,遇上了江秘書,她才知道他生病請假在家,當下心疼又擔憂,忙不迭地買了早餐就直奔而來。
但眼前這是什麼情況?為什麼他的家裡有兩個陌生的女人?而……他和其中一個還狀似親密?
唐則安強做冷靜,道:「這個我等一下再向你解釋……」
他說著又轉向陳嫂道:「陳嫂,你送煦和下樓,她該上學了。」
「是。」陳嫂點點頭,拉起童煦和往大門走去。
「站住!現在就把話說清楚,她們是誰?」李瑞芸攔住她們,俏臉結霜。她怎會看不出他想支開這兩個女人?
「讓她去上課,她快遲到了。」唐則安不想當著童煦和的面討論這件事。
「她?上課?看樣子她就住在這裡……」李瑞芸走向童煦和,盯著她,敏銳地發現屋裡到處都有她的氣息,因此板起嬌顏,不客氣地質問:「你是誰?」
她很快就分析出來,陳嫂是個管家,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個纖細婉約、穿著高中制服的少女。
童煦和沒有回答,她的心從李瑞芸闖進門的那一刻起,就不斷地抽緊,不斷地往下沉墜。
唐則安的女朋友,原來是這麼一個成熟美麗的女子……
「瑞芸!」唐則安低喊一聲。
「說啊,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住』在這裡?」她拉高音量。
「她是我收養的女孩。」他直接說了。
李瑞芸一怔,霍地回頭瞪著他,以為她聽錯了。「收養?」
孤僻冷漠的唐則安,不太喜歡與人往來的唐則安,居然收養一個這麼……這麼大的女孩?
「沒錯,我四個月前收養了她,現在我是她的監護人。」他走到童煦和身邊,輕輕將她拉到身後。
這保護的小動作惹毛了李瑞芸,她驚疑不定,心裡冒起了一小簇詭異的妒火。「為什麼?理由是什麼?」
他沒理會她,逕自拉著童煦和走向大門,推她出去。「你去上課,快走。」
「把話說清楚之前不准離開!」李瑞芸衝過去。
「瑞芸!」他擋住她,低斥。
「你說你收養她?我看你是想收藏她吧?你到底把她當成什麼?這麼大的女孩已經可以當情婦了……」李瑞芸指著童煦和,只覺得荒謬。
「夠了!我把她當成妹妹!只是妹妹!你別胡思亂想行不行?」他怒吼地打斷她羞辱的指控。
妹妹……
這個回答沒有說服李瑞芸,卻讓童煦和的臉整個刷白。
唐則安……只把她當妹妹……原來,她只是個……妹妹……
「陳嫂,帶煦和下去,司機在等了。」他轉頭暍令。
陳嫂以為童煦和嚇壞了,於是帶著怔忡的她匆忙出門下樓。
李瑞芸瞪著她們離去,沉吟了幾秒,恍然地轉頭看向唐則安,「原來你變得精神奕奕,是因為她?」
唐則安走向餐桌,淡淡地道:「既然來了,就過來一起吃早餐吧。」
「你那天急著離開,也是因為她?」她又追問。
「先坐下來再談吧。」他還是不正面回應。
「唐則安!不要敷衍我!我要你把話說清楚!你知道你到底在幹什麼嗎?」她忍無可忍地怒嚷著。
「我當然知道!」他轉身大喊回去。
「你知道?你莫名其妙地去收養一個大女孩,你存的是什麼心?難道你喜歡她?」她衝到他面前,咄咄逼問。
「你別再瞎猜了!我怎麼可能喜歡她?我收養她,是因為我欠她太多太多了!」他沉著臉。
「欠她?你欠她什麼?錢嗎?人情嗎?」她冷笑,直覺認定他在撒謊。
「都不是……」
「哼,這該不會是你的借口吧?用來掩飾你變心的爛借口?」她為他的背叛而心痛。
「你能不能冷靜點聽我說?」他抓住她的手臂。
「這叫我怎麼冷靜?出國一陣子,一回來就看見自己的男友窩藏了一個女孩,如果是你,你能心平氣和嗎?能嗎?」她愈來愈激動,到後來幾乎失控尖叫。
「我收養她,是因為我欠她兩條命!因為我殺了她的父母!」他嘶啞地厲吼。
她驚呆瞠目。
他……他在說什麼?
「是我毀了她家!害她家破人亡、害她失去一切的兇手,就是我……」他歇斯底里的狂嚎,迴盪在整個寬敞的屋內。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急速回湧,回到他十七歲的那一年夏天,那個令他的心靈淌血凍結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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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很涼,夜很靜,山林的夜色很美……
他閉上眼睛,享受著馳騁的快感,聽著風聲在耳邊呼嘯,灌滿他年輕猖狂的細胞……
好不容易瞞著家人獨自出來旅行,新買的進口機車性能超棒,簡直像要飛上天似的,車速愈來愈快,他的興奮愈強烈,他大笑,瘋狂地吼叫。
轉過一個又一個彎道,他沒減速,在婉蜒的山路上玩命似地挑戰自己的膽量——
突然,兩道光閃進他眼中——
他來不及閃躲,急剎、打滑,摔車……
巨大的撞擊聲之後,緊接著是一陣爆炸,火光化為厲鬼,燒竄向他——
他的衣服著火了,他的頭髮著火了,他的皮膚著火了——
「不……不……不要!」
他驚喊狂奔,全身是火,熄不掉,撲不滅,彷彿要把他連人帶骨燒成灰……
「不———」
唐則安狂嚎地坐起,驚恐地睜開眼,才發現自己又做夢了。
七年來不曾再做過的夢,如今向李瑞芸說出了秘密之後,心靈黑洞裡住的那個鬼就掙脫了束縛,再度將他捕捉,就要將他吞噬。
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它們在微微發顫。
深埋了十年,刻意用遺忘來麻醉自己,讓大腦以為什麼事都不曾發生,刻意把它當成一場噩夢,只要醒來,夢就消失,不曾存在。
但,它確實發生了,也確實存在,即使他的大腦忘了,他的心也會幫他牢牢記住。
重重地吐一口氣,他臉色發白地下了床,打開書櫃,從上鎖的抽屜裡翻出一張泛黃的剪報,報上刊登著一張燒得面目全非的小小照片,照片旁的標題也不大,寫著:夜半山腰斷魂,疑似酒駕撞山。
記者對偏僻山腰的火燒車事件交代得很簡扼,彷彿是一則為了填補地方新聞版面而登上的小文章,如果不仔細看,很容易就會被忽略。
不過,這則小新聞對唐則安來說,卻大到足以將他的人生摧毀,大到影響了他往後的整個性情和人生。
他的目光定在文章中提到;「童姓一家三口兩死一重傷」,以及「警方不排除車主為了閃避對面飆速的來車而出事,懷疑可能有機車飆車族在山腰橫行,肇事後逃逸無蹤……」這些字樣,身體忍不住顫抖,胸口又是一陣窒悶抽搐。
「呼……呼……呼……」他拚命呼吸喘氣,以緩和在心底翻攪撕扯的那股強烈力道。
他,就是嚇得倉皇逃走的肇事者,是殺了一對夫婦的兇手,是闖了禍卻見死不救的罪犯!
是他!就是他啊!
那時,如果他立刻上前搶救,童家一家人也許……也許不會這麼慘,但他卻沒種地逃了,嚇得逃走了……
事後,他沒膽向嚴峻的父親或其他家人坦承自己的罪行,更怕事件曝光會敗壞唐家的顏面,損及集團形象,所以只能縫緊嘴巴,硬是吞下那抹恐懼不安,獨自忍受著良心的譴責和啃蝕。
這秘密,一埋就整整十年……
前幾年,他總是過得提心吊膽,深怕誰會挖出他這個醜陋的污點;它就像個定時炸彈,時時威脅著他,令他寢食難安。
但隨著時間消逝,小新聞很快就被更新的新聞掩蓋,一開始就沒有引起太多注意,之後更不會有人記得,即使是他,也慢慢淡忘這件事,慢慢從罪惡感中走出來,他以為他終於可以解脫……
可是誰料得到,他卻陰錯陽差地為了選地蓋溫泉會館,而回到了迎曦村,然後,再度遇上了童家唯一的倖存者。
從抽屜裡再拿出一份調查資料,上頭詳細地寫著童煦和的一切,包括她的出生年月和過去十七年的生長狀態。
童煦和,當他看到她的臉,聽見她的遭遇,他就開始調查她的背景,終於確認當年重傷的童家小女孩,就是她。他以為她死了,沒想到卻活了下來,活下來,等著將他制裁……
他才明白,他以為他的秘密已是過去式了,沒想到事情根本還沒過去……
永遠過不去……
「所以,你是為了贖罪而收養童煦和?」李瑞芸在得知前因後果之後,仍一副難以置信。
「是的,我欠她太多了。這十年,她過得太苦,我現在能做的,就是盡一切力量幫她找回幸福……」他坦言。
「幸福?你打算怎麼讓她幸福?難道你想照顧她一輩子?」李瑞芸驚疑地瞪著他。
「不,我沒有臉一直照顧她,等她成年了,我會給她一大筆錢,給她一棟房子,再幫她找個可靠的好丈夫……」這是他的計劃。
「是嗎?原來你是這麼想的……」李瑞芸鬆了一口氣。
「她有權利過更好的生活,而我,只是要把一切屬於她的,都還給她。」
「我懂了,如果這是你的心願,我會幫你的。」她認真地道。
「你要幫我?」他愣了一下。
「對啊,只要她過得幸福,你心裡的罪惡感才會消失,對吧?所以你放心,我也會好好對待她,也絕對不會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她認真地承諾。
「謝謝你……」他很感激她不但不去揭發他,反而還接受了他過去犯下的罪過。
「謝什麼?我很高興你把深藏多年的心事告訴了我,以前我總覺得你心事重重,現在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了……」她說著主動擁抱住他。
「瑞芸……」他機械似地反手摟住她。
「你知道嗎?交往這麼久,這是第一次我覺得能貼近你的心,也比較瞭解你了……」她在他懷中微笑著。
他怔然著,不知為何,聽她這麼說,心底卻有點沉快。
「可是,則安,你要答應我,再怎麼覺得歉然,也不可以對童煦和太好,雖然她才十七歲,可是終究是個女人,這會讓我嫉妒……」她突然提出要求。
「嫉妒?」
「對啊,我怕你會不小心愛上她,或者……她會愛上你……」她低哼著。
「你在胡說什麼?這種事絕不可能發生的!」他僵硬地駁斥她可笑的臆測。
「不可能嗎?這世上很多事都很難說……」她盯著他,女性的直覺告訴她,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不,我和她之間,絕不可能。」他像在警告自己似的,說得斬釘截鐵。
絕不可能……
早上和李瑞芸的對話,此刻回想起來,那四個字卻虛得像是謊言。
他是怎麼了?胸口為什麼會因為自己的這句話而如此沉重?
他對童煦和,只是愧疚的情緒吧?應該……只是這樣吧?
怔怔地望著手中童煦和的個人資料,心想:讓李瑞芸知道反而好,她會幫著提醒他,別越過了界。
可是,他又難免擔心她會不會在童煦和面前說溜了嘴?
他不想讓童煦和知道太多,說他自私也好,說他膽小也罷,總之,他不希望她再受一次傷害,更怕她會受不了這個真相帶來的刺激。現在的她,好不容易才敢踏出黑暗,正要走上光明的坦途,他不要過去的陰影干擾她,也不許任何人絆住她,尤其是他自己……
將剪報和資料放回抽屜,同時,他也將自己的心放進去,一起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