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少爺還在睡嗎?」方管事等了又等,不得不來催。「總不能讓客人等太久,快點再進去叫他。」
小廝面有難色地說:「我也想,可是……真的不敢去吵四少爺。」
「我進去叫他好了。」方管事也不為難他,決定自己來。
待方管事推門進入寢房,來到床榻前,伸手推了推錦被下的人。「四少爺該起來了,有客人來訪……」
錦被下傳來模糊的男性嗓音。「今天不見客……」
「是孟家小姐來了,她說有事要見四少爺。」方管事道出對方的身份,希望讓關軒臣想起自己這趟揚州之行的目的。
片刻之後,關軒臣掀開錦被,腦袋也清醒了些。「她來找我做什麼?還有……她是怎麼知道我住在這兒?」第二個疑問讓他的睡意漸漸褪去,因為關軒臣記得很清楚,那天根本沒有說出自己住在何處。
方管事回頭叫小廝盡快來伺候主子梳洗更衣。「孟家小姐說要等見了四少爺才會道出來意。」
「最好是有重要的事……」關軒臣打了個呵欠,這才坐起身來,兩腿才垂放下來,小廝便蹲下身幫主子穿鞋。「否則我可懶得跟她多說半句話。」
又花了不少時間,關軒臣總算穿戴整齊,或許是今日天氣晴朗,所以他的精神也恢復得很快,等小廝取來披風,圍在自己肩上,這才願意踏出寢房一步。
待關軒臣來到緊鄰著假山流水的廳堂,淡淡地瞟了在座的女子一眼,而她的婢女則站在身邊。
「有什麼事就快點說吧!」
孟盈盈等了一個多時辰,總算見到了人,這個男人卻連句道歉的話都沒有,還用這種輕率狂妄的態度來對待客人,讓她險些將柔順的面具給摘下來,好好地數落他一番。
「打擾了。」她起身福了福。
他在主位上坐下,哼了哼。「這種客套話就免了,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是怎麼曉得我住在這兒的。」
「那天關四少爺離開之後,我便讓人偷偷跟在後頭,自然就曉得了。」孟盈盈也沒有隱瞞。
「為什麼要這麼做?」關軒臣用眼角斜睨著她,不太高興居然在毫無所覺之下被人跟蹤了。
「因為我想再跟關四少爺確認那天說的話是不是真的。」她等了快三天,還是不見這個男人再上門拜訪,只好親自走一趟了。「你說我爹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從趙家那兒搶來的,可有證據?」
「你可以去跟府裡的奴才打聽看看,或許還有趙家原本的下人。」關軒臣托著下顎說。
孟盈盈沉吟了下。「我這兩天都問過了,就算還有趙家原本的下人,聽到我問趙家的事,就如同驚弓之鳥,直說什麼都不知道,似乎很擔心會被逐出府去,所以才更讓人起疑。」
「看來你爹已經事先警告過府裡的奴才,要他們別亂說話,這樣你還相信他不是那種卑劣無恥之人?」他語帶嘲弄地說。
她思索片刻。「這件事我會找機會去問問那些織造坊和布莊裡的人,應該有織工和夥計知道,到時就能確定這件事的真假了。」
見孟盈盈沒有他預料中該有的氣惱,也不像那天嗚嗚咽咽地反駁,反倒表現得很冷靜,讓關軒臣不由得挑起眉梢,上下打量她,忍不住懷疑眼前的女子和那天見到的不是同一個。
「你在看什麼?」孟盈盈用嬌斥來制止他的凝視,若非萬不得已,她也不想主動找上門來,傳出去可不好聽。
關軒臣撫著下巴。「你真的是孟家小姐?」
「我姓江,不姓孟。」她脫口而出。
因為在孟盈盈的心目中,她永遠跟著親生父親姓江,若非必要,她絕不會承認自己姓孟,所以聽到關軒臣這麼說,便下意識地糾正他。
「你明明就姓孟。」關軒臣的眼神活像她頭上長了角似的。
她橫他一眼。「我姓江。」
「你這女人是不是瘋了?」難道她突然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關軒臣不禁悻悻然地忖道。
「你才瘋了!」孟盈盈也不是省油的燈。
「你說什麼?」關軒臣著惱地問。
「鵑兒,咱們回去。」她凜著嬌容起身,就往廳口走去。
關軒臣還沒遇過會跟他反唇相稽的人,何況對方還是個女人。「站住!」他可不是那種打不還手的人。
「關四少爺還有何指教?」孟盈盈旋過嬌軀,姿態也很高地反問。
他斜倚在太師椅上,目光略顯凌厲。「你今天來的目的究竟是什麼?應該不是為了說這幾句話吧?」
「這句話應該我來問才對,關四少爺來揚州的目的又是什麼?」孟盈盈才不會笨到比他先說。「如果你能坦言相告,那麼我就告訴你。」
「我會有什麼目的?」關軒臣審視著她,不想錯過任何一絲撒謊的表情。「自然是想替兄長來看看和他有口頭婚約的趙家大小姐。」
孟盈盈感覺他似乎有所保留,那麼她也沒必要說太多。「我的目的自然是希望能洗刷家父的清白了,若他真的做了關四少爺所說的事,也希望他能把屬於趙家的東西還給對方。」
「真的是這樣嗎?」關軒臣頭一次用正眼來看待她,想不到這位孟家小姐還隱藏著另一面,有著和自己同樣的傲慢,倒是勾起了他的興致。「原本還以為你只是個無知無趣又無聊的女人,現在看來是我太早下定論了,那天見到的你,和現在的你,哪一個才是真的?」
聽關軒臣這麼貶低自己,孟盈盈嬌顏一沉。「你敢說我是無知無趣又無聊的女人?那麼我也回敬關四少爺一句,在我眼中,你也不過是個自大自負又自命不凡的男人。」
關軒臣俊臉也往下一沉。「你再說一遍!」
「要說幾遍都可以。」孟盈盈可也不是受到侮辱卻不會還口的女子。
他不怒反笑,覺得這個女人愈來愈有意思了,不禁也鬥志高漲。「這麼一來似乎陷入了僵局,也沒辦法再談下去了,不如……我說一些,你也說一些,這樣誰也不吃虧。」
「關四少爺所謂的『一些』指的是多少?」她沒那麼容易上當。
聽孟盈盈問得這麼謹慎小心,關軒臣可以確定她一點都不笨,而且還聰明到不會隨便讓人佔了便宜,殷紅的男性嘴角往上一揚。「那麼為了表示誠意,我就先說一些好了。」
「好,那麼關四少爺就請說。」瞅著眼前這個突然變得好說話的男人,孟盈盈不得不心生提防。
「因為我的兄長另有喜歡的姑娘,加上他又懷疑這個趙家大小姐是假的,是令尊找人來冒充,只為了得到關家在生意上的資助,所以才要我來揚州探探虛實,這就是目的。」關軒臣挑釁地看著她。「接下來輪到你了!」
孟盈盈折回方纔的位子坐下來。「我的目的也很簡單,就是整垮孟文義,奪走他手上的一切,讓他淪落街頭,甚至……不得好死。」
「我現在可以確定你真的瘋了。」關軒臣只覺得可笑,虧自己剛剛還對她產生那麼一點興趣。「看來你一點誠意也沒有,根本不想說實話。」有哪個當女兒的會這樣詛咒自己的爹。
她嬌哼一聲。「你方才說的那些也未必是真的,所以誰也別說誰。」其實她說的就是實話,只是沒人相信罷了。
關軒臣也冷哼。「那麼不用再談下去了。」
「沒錯。」孟盈盈再度起身,這次真的和婢女離開了。
還坐在廳堂的關軒臣忍無可忍地低罵幾句。「這個女人的氣焰還真大,態度比我還要傲慢……」
在這短短的唇槍舌戰之間,讓他有一種碰上對手的感覺,使他體內的血液不再冰冷,好像快要燃燒起來了。
不!他可不會對個瘋女人動心,居然說要整垮自己的爹,她不是腦子不正常,就是……有不可告人的理由?
關軒臣一臉沉思,想著要不要把事情弄個清楚,若是能利用孟盈盈,得到她的協助,將屬於趙家的東西全都搶回來,必定能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他何樂而不為,只不過她肯幫自己這個忙嗎?
「石頭!」他揚聲喚來小廝,去把孟盈盈再請回來。
而在另外一頭,孟盈盈才跨出大門就後悔了,她應該繼續偽裝柔順的模樣,等從關四少爺口中套出真話之後再做打算的。
孟盈盈一臉懊惱,因為直覺已經告訴她,那個男人來揚州的目的不會那麼簡單,只是他不肯說真話罷了。
「小姐?」婢女見主子還不肯上轎,有些困惑。
孟盈盈還在猶豫該不該回頭再去找關四少爺,如果他來揚州真的是衝著孟家來的,也許可以利用他來對付孟文義,就算要她低聲下氣的哀求,為了報這殺父之仇,她也願意這麼做。
就在這當口,小廝氣喘吁吁地奔出大門。
「我家四少爺請……你進去……」好險趕上了。
她立刻暗喜在心。
「裡面請。」小廝態度恭敬地一揖。
於是,孟盈盈主僕又走進了那扇大門,來到方才不歡而散的廳堂。
「不知關四少爺還有什麼事?」這回孟盈盈稍稍放低姿態,畢竟是她有求於他,這個道理她還懂得。
「請坐。」關軒臣俊眸一瞟,想得到她的援手,就暫且對她客氣點。
「謝謝。」孟盈盈踩著腳上的弓鞋,裙擺在行走之間形成美麗的波浪,最後來到離關軒臣最遠的太師椅上坐下來,雖然廳裡還有小廝和婢女,但還是要保持應有的距離。
他坐正身軀。「忘了方纔的不愉快,就讓咱們重新來過吧。」
「既然關四少爺都這麼說了,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這男人就算口氣沒那麼差,態度依舊張狂,不過孟盈盈也不得不忍氣吞聲,裝作不在意。
「你說得沒錯,剛剛我並沒有完全說出真話。」關軒臣出乎意外的坦誠讓她不由得挑起黛眉。「因為我擔心要是說了,會讓令尊事先有所防範,那我來揚州的目的不就注定會失敗了。」
孟盈盈不動聲色地問:「這話怎麼說?」
「我是很想說,不過又無法信任你,該怎麼辦呢?」他故意吊胃口。
「那麼這回換我多說一點,如果關四少爺能夠相信的話,那麼自然就可以告訴我了。」輪到孟盈盈借用他的話。
關軒臣俊臉一亮。「就這麼辦。」
「孟文義……是我的生父過世之後,我娘再改嫁的,並不是我的親生父親。」她簡單地解釋。
「原來如此。」關軒臣有些明白了。「這種事也的確不能亂說,應該是真的沒錯,我就相信你。」
「換你了。」她柔柔一哂,不過這笑並沒有到達眼底。
「『杭州關家』和『揚州趙家』同樣都有織造坊和布莊,如今趙家的生意由令尊來管理,只不過這半年多來,布疋的品質已經每況愈下,大大地影響了商譽,所以打算趁這機會接收所有的生意。」他說的是真話沒錯,但也只是真話當中的其中一部分。
孟盈盈挑不出話中有任何可疑之處,於是問道:「那麼關四少爺打算從何處著手?」
「這我就不便奉告了。」關軒臣哼笑地說。
「如果我肯幫你呢?」一旦孟文義失去了織造坊和布莊,她再帶著娘離開,讓他落得一無所有,即使無法親手殺了他,也算是報了仇,孟盈盈心中有了這樣的打算。
關軒臣涼涼地瞥她一眼。「為什麼你肯幫我?就算孟文義不是你的親生父親,畢竟也還有養育之恩,讓人很難信任你這句話的真實性。」
「這個你就不用管,只要說肯不肯就好了。」孟盈盈嗔惱地說。
「如果……求我讓你幫的話,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反正我也不急,可以慢慢的玩,就當作排遣時間。」想跟他鬥還早得很,關軒臣故意這麼說,就是想確定他們之間誰最迫切得到對方的協助。
聞言,孟盈盈惱怒地瞪著他。「你……」不行!這次一定要忍耐!不過她還真沒見過像關軒臣這樣可惡的男人,恨不得賞他一巴掌。
「看你的表情,咱們多半合作不下去了。」關軒臣懶懶地對身旁的小廝說:「石頭,送孟家小姐出去。」
小廝來到孟盈盈面前。「孟小姐,請!」
「我……」她只能將自尊暫時擱下,咬牙切齒地說:「如果關四少爺肯幫這個忙,盈盈一輩子感激不盡。」孟盈盈不禁想到最近娘多次提起她的終身大事,萬一要她在這節骨眼裡嫁人,那麼殺父之仇又該怎麼報,已經不能再等下去了。
關軒臣聽她說話的口氣像是要將他挫骨揚灰似的,一方面覺得好玩,另一方面更想知道孟盈盈為什麼會不念「父女之情」,也要整垮孟文義,但是眼下她是不會說的,只得再等機會。
「那我就答應讓你幫吧。」他高姿態地說。
她咬了咬牙。「謝謝關四少爺,那麼可以將你的計劃說出來了嗎?」
「告訴你也無妨,聽說令尊對待織造坊一些經驗豐富的老織工相當刻薄,動輒扣他們薪俸,因此布疋的品質才會下降,既然他這麼不懂得珍惜,那麼『杭州關家』願意重金禮聘他們。」關軒臣一手支著下巴。「你只要提供他們的名單,剩下的由我這邊來說服。」
孟盈盈斜睞他一眼。「你是要收買他們?」
「說收買多難聽,我這是要給他們一條更好的路走,那些老織工真正效忠的對象是趙家,可不是令尊,相信他們也不願意繼續在他手底下做事。」關軒臣肯定用這種方法是最快也最用的。
「我答應你,不過得給我一點時間。」她不能再猶豫了。
他也很爽快地點頭。「沒問題,不過我只能給你五天的時間,讓我瞧瞧你的誠意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