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要有時間和毅力,那個問題不難解決。接下來的幾天,他每個小時開車經過法官家一次。在定時巡行期間,他注意到園丁何時來去,並把時間仔細紀錄在專用的小記事本裡。一個他猜是廚子的中年婦人每天十點來五點走。鐘點女傭出入的時間也被仔細紀錄下來。
星期三,莎蘭上午出門,直到晚上才回來。他試圖跟蹤她,但她轉入三十一號公路,他遇到紅燈而把她跟丟了。他沒有徒勞地兜圈子,而是停下來用公用電話打到法官家。電話號碼沒有登錄在電話簿裡,但他在電視上看到莎蘭後不久就查了出來。他人面廣,其中不乏急於討好他的人。真的,他只需要開口問一聲,兩個小時後就得到了電話號碼。
接電話的是一名婦人。他表示要找「莎蘭」,心想直呼名字會讓人以為他跟她很熟。雖然他們並不認識,但他自認很瞭解她,知道她為人認真忠誠,容貌完美無瑕,動作乾淨俐落,聲音低沉悅耳。
「莎蘭今天不在。」婦人愉快地說。
「哦,對。等一下,我搞糊塗了。今天是她的休假日嗎?」他故意使用比較輕鬆、隨便的語氣和說話方式。
「是的。」
「今天是星期三?我的日子過糊塗了,一直以為今天是星期四。」
婦人笑道:「抱歉,今天是星期三。」
「好吧,那我晚上再打給她。謝謝。」他在她還來不及問他的姓名和電話號碼前,掛斷了電話,然後在記事本上工整地寫下:星期三休假。
他感到十分興奮。她必須不在家,他的目的才能達到。需要知道的事,他大多都知道了,但他會繼續監視屋子以求確定。絕不碰運氣是他成功的秘訣。
他原本想整天跟蹤她,看她做些什麼事,有什麼興趣或嗜好。但仔細想想,這樣或許比較妥當。
他想到她開車出門時的模樣;她披垂著深褐色的秀髮,戴著一副典雅的墨鏡,給人孤傲、神秘和略帶異國情調的印象。她開車的技術純熟,顯然受過防禦駕駛訓練,再次證明她對僱主的忠貞。她全心全意服侍那個老頭,但他憑什麼得到如此的忠貞?他的錢甚至不是他自己賺來,而是繼承來的。那不同於他的遺產繼承,因為那些錢是他從父親的愚蠢中救出來的。羅法官只不過是坐在法官席上,像分配糖果一樣分配判決所依據的理由。
那個老頭不配得到他的莎蘭。
她應該得到……一切。
他想要送她一件禮物,使她每次看到它都會想到他。最好是穿戴的東西,好讓他能想像她每天穿戴它、撫摸它、珍惜它。他不能送她衣服,那樣做太俗氣。鮮花會凋謝死亡,然後遭到丟棄。
那就珠寶吧。有史以來,男人不都是送珠寶給心愛的女人嗎?特殊的珠寶象徵奧秘、陰謀,甚至是詛咒,但他的禮物當然不會有詛咒的意思。他甚至來不及訂做一件特殊的首飾送她,只能挑現成的買。但即使是那樣,他也要找一件特別一點的。
他必須去他不曾光顧過的珠寶店購買,以防萬一被人認出來。他不能以支票或信用卡付款,以免留下單據讓人追查到他身上。她遲早會知道的,但他只打算讓她一個人知道。
他開車到銀行提了五千美元,免下車櫃檯的櫃員要求他出示駕照使他很不爽,但知道櫃員那樣做並沒有錯。他討厭受到耽誤或盤問,但有時不得不接受社會義務。
領完錢後,他驅車前往拱廊購物中心;即使不是週末,他在那裡也只會是人群中的一個。他把購物中心的幾家珠寶店都逛了一遍後,才決定要買哪一件。莎蘭需要簡單高雅的東西;華麗俗氣會令她反感,而廉價品對她會是侮辱。
他終於挑中一隻周圍鑲有碎鑽的淚滴形紅寶石煉墜,搭配上一條細細的金項煉。紅寶石和鑽石的組合最能表現出她的特質:外表完美冷靜,內心熱情如火。
店員十分驚訝他用現金付款。口袋裡裝著扁平的正方形珠寶盒,他進入另一家珠寶店買了一條普通的鏈子,裝進一個扁平方盒裡。鏈子只值一百美元,但他要的是盒子,而不是盒子裡的東西。
接著他到文具店買了小紙箱、填充紙和膠帶。他甚至沒有忘記買剪刀來剪膠帶。平時這麼麻煩費事會令他惱怒不已,但這次他對必須採取的每個步驟都很有耐心。畢竟,這一切都是為了莎蘭。
回到車內後,他把廉價項煉從盒子裡取出來,把煉墜小心地裝進去。如果莎蘭打電話去盒子上的那家珠寶店,她會發現沒有人記得售出一條紅寶石煉墜;事實上,他們根本不賣那樣的煉墜。他幻想她躺在床上一邊輕撫頸際的煉墜,一邊揣測誰送她這麼迷人的禮物。
他把珠寶盒裝進小紙箱裡,放進一張小卡片讓她知道她有多特別,然後把填充紙塞在珠寶盒周圍,用膠帶把紙箱封好。這時他才發現他忘了買一枝普通的原子筆來寫地址。他皺著眉頭,拿出外套口袋裡的鋼筆。粗糙的硬紙板會對鋼筆尖造成什麼樣的損害?
他可以到另一家文具店買原子筆,但他的耐性突然消失。旋開昂貴的鋼筆筆套,他迅速把她的名字和地址寫在紙箱上,在惱怒中不慎把筆尖戳進硬紙板裡。必要時,他會買一枝新鋼筆,但這個包裹必須立刻付郵寄出。
郵局裡擠滿了人,雖然有安全考量,但郵局人員在忙碌中無暇注意到紙箱上沒有寫寄件人的地址。此外,他知道他的外表給人信心。瘋子炸彈客通常不修邊幅,令人作嘔,看來絕不會像他這樣有身份、有地位。即使郵局人員注意到那個遺漏,他也想好了假地址,但他寧願包裹寄到她手中時是一團謎。
他注意到羅法官每天定時到住家附近散步,返家時會順道收取信箱裡的郵件。準時開車經過並不容易;事實上,他早了幾秒。不能當街停車觀看,他只好從後視鏡裡觀看了。老頭拿出包裹捧在手裡,突然抬頭東張西望。
街道轉彎,老頭從視線中消失。可惡!他杵在那裡做什麼?嫉妒有人寄包裹給她嗎?
對,他當然嫉妒。他雖然年紀一大把,但有個像她那樣的女人住在家裡照顧他,一定很能滿足他的虛榮心。他說不定跟他所有的死黨說他跟她上床。
那個念頭使他憤怒地握緊抓著方向盤的雙手,直到指關節泛白。他幾乎可以聽到老頭的那些死黨,像心思淫猥的青少年那樣呵呵地傻笑。
他必須救她脫離苦海。
☆☆☆☆☆
吃晚餐時,莎蘭的目光不斷瞟向放在廚房流理檯上的珠寶盒。煉墜非常漂亮,但她不想碰它。禮物是一回事,過分貴重的禮物則是另一回事。它給人一種不祥的感覺,就像有人送她一條偽裝成項煉的毒蛇。法官說的沒錯,電視訪問使一個怪胎盯上了她。
她絕不會戴那條項煉。反正她原本就很少戴首飾,通常只戴一副金耳環和手錶。翠繞珠圍不僅不適合她的工作,也不符她個人的喜好。她不喜歡感到累贅,尤其討厭項煉。
除此之外,她無從得知煉墜是誰送的。任何人都有可能,也許是在雜貨店與她擦身而過的人,或是在書店裡站在她身旁的人。如果知道他是誰,她就能避開他。但不知道他是誰,如果被他看到她戴著它,他說不定會視之為某種暗示。至於暗示什麼,她不願去猜想。
受過訓練的她能夠看出有沒有人在跟蹤她的車。開車載法官時,她隨時提高警覺。唯有獨自一人時,她才能放鬆戒備。如今這個傢伙害得她連獨自一人都無法放鬆,不得不隨時注意靠近她的每一個人;她討厭那樣。
但也許不會有其他的事發生。有些怪胎在他們著迷的對象沒有出現預期的反應時,就會打退堂鼓。或者,她在發現有人跟蹤她時,不要嘗試甩掉他,而是把他引到靶場讓他看她練槍。那樣應該能夠澆熄他的熱情。
考慮到所有因素,她寧願他寄來的是威脅要殺她的恐嚇信;那樣她至少可以帶著恐嚇信去報警。紅寶石碎鑽煉墜和寫著「聊表敬意」的小卡片無法被視為恐嚇──怪異,但不具威脅性。他沒有犯法;由於他沒有具名,所以她無法退還禮物,叫他不要騷擾她。
珠寶店沒有幫上忙。她打電話去盒子上印的那家店,但沒有店員記得有賣出,甚至見過她形容的那條鏈墜。她在道謝後沮喪地掛斷電話。他手邊一定有空珠寶盒裝那條鏈墜,看來從珠寶店追查到買主是行不通的。伯明罕地區有太多珠寶店和當鋪,煉墜甚至有可能是他在別的城市買的。
因此,除非這傢伙前來質問她為何不戴他送的項煉,否則她無從查明他的身份。她不確定她想和他面對面,即使那會使她有機會叫他別再煩她。由於要應付的是一個怪胎,所以她不知道該怎麼辦。誰知道什麼狀況會促使他做出更怪異的事?
她自認不是武術高手,但比大部分人更能照顧自己和保護僱主。她的體能佳、槍法准、駕駛技術純熟,但她不希望被迫用到那些技能。她只想把法官照顧好,把他家管理好。她是人,也會對事情的發展感到不安,甚至有點害怕。沒有附帶恐嚇信函的一件插曲並不表示她遭到跟蹤,但那個可能性一進入她的腦海就賴著不走。
可恨的傢伙,奪走她內心的平靜。
她無法可想,只能採取預防措施和提高警覺。她恨死那種無力感了。她想要採取行動,但什麼行動?先天的個性和後天的訓練使她習慣採取攻勢,但她在這件事情裡可做的選擇都是守勢。
無論有多麼不喜歡,她都只能見招拆招。她有能力處理這件事,只需要保持警覺就行了。也許這是單一事件。也許送禮的人明天會打電話來問她收到沒有,到時她就能使他知難而退。總管的訓練使她彬彬有禮,但軍人的家世背景使她深諳嚇阻之道;必要時,她可以十分兇惡。
好吧,除非他做出太具威脅性的事,否則她基本上不需要太過擔心。但她至少該把這件事報告警方,否則就太傻了。
警方?她嗤之以鼻。該說是他吧!
她有他的名片,更確切地說,法官有他的名片。她下樓穿過屋子來到書房。法官坐在躺椅裡,心滿意足地看著新買的高畫質寬螢幕電視。他在聽到她禮貌的敲門聲時,抬起頭。
「抱歉打擾到你,但你有沒有寇警探的名片?我想最好還是把禮物的事通知警方,即使他們也無能為力。」
「好主意。名片在書桌上的檔案裡。」他準備起身,但莎蘭揮手示意他別起來。他就是無法習慣凡事都由她來替他做。他不介意讓她為他端上食物和打理衣著,因為對他那一代的人來說,那些本來就是女人的工作。但除此之外,只要她一個不小心,他就會做出替她開門那類的事情來。
「我去拿,別起來。」他的書桌上只有一個標示著「竊盜未遂」的檔案夾。她微笑著打開檔案夾。檔案裡包括警方的報告、剪報、幾張他自己拍的相片和保險理賠的影本。寇警探的名片和另外兩張名片一起用紙夾夾在警方的報告上。
她抄下寇警探的電話號碼,合起檔案夾。「謝謝。今晚還有什麼吩咐嗎?」
「沒有了。我很好。」他揮手示意她離開,沉迷在電視播出的警匪影集裡。她歎口氣,心想,那一定是男人的通性。她的爸爸也很迷警匪影集。
她回到住處,用無線電話打給寇警探,但在鈴響前又突然切斷電話。有接收器的人可以截聽到無線電話的通話。她沒有私密的話要說,但想到她的電話可能遭到那個怪胎竊聽就令她反感。
更令她生氣的是,那個怪胎送個禮就使她的生活受到如此大的影響。她討厭連打無線電話都要擔心,她痛恨自己無法照常過日子。
她走進臥室坐到床上,拿起有線電話的話筒,一邊鍵入號碼,一邊從床罩下抽出枕頭塞到背後。
寇警探在第三聲鈴響接起電話,他的聲音不大友善。「寇子。」好吧,非常不友善。
「寇警探,我是席莎蘭。」
他略微遲疑,好像在努力記起那個名字。「對,有什麼事嗎?」
她可以聽到背景裡只有電視聲,沒有小孩玩耍吵鬧,或妻子低聲詢問電話是誰打來的。他聽來獨自一人,這令她鬆了口大氣。
「我知道警方無能為力,但下午收到一份郵寄來的匿名禮物令我感到不安。」
「匿名?」
「包裹上沒有寄件人地址,裡面的卡片也沒有寫名字。」
「包裹裡是什麼?死貓嗎?」
她不吭聲,他歎口氣。「抱歉,你不會相信有多少人收到死貓包裹。郵局不再收沒有寄件人地址的包裹時,那種事才停止。」
「郵局這次收了。上面有郵戳,但沒有寄件人的地址。」
「包裹裡是什麼?」
「一條昂貴的紅寶石碎鑽項煉。」
「多麼昂貴?」
「羅法官說至少兩千美元。卡片上寫著『聊表敬意』,但沒有簽名。雖然不具威脅性,但它令我感到不安。法官很擔心,他認為電視訪問使某個瘋子盯上了我。」
「有可能,但你確定不是你男朋友送的嗎?」
「沒有男朋友。」她可以簡單地說一句確定,但她沒有。她的暗示不可能更明顯了。如果有興趣,他自然會打電話給她。
他停頓一下後說:「聽著,你說的對,我們無法──」
「我知道。我只想知道萬一情況惡化,我該怎麼做。」
「保留一切有關的東西。紀錄所有的怪電話,例如一接就掛斷或粗重的呼吸聲。你有沒有來電顯示器?」
「我的專線上沒有。」
「快去弄一個來。如果沒有行動電話,去辦一支。無論到哪裡都要隨身攜帶它。」
「我有行動電話,一直放在我的車子裡。」
「別放在車子或皮包裡。放在口袋裡,那樣才能在需要時立刻拿到。通常我會說你可能不需要擔心,但昂貴的禮物……非比尋常。」
「我也是那樣想的。」她歎口氣,揉揉太陽穴。「我討厭這樣。雖然目前沒有真正發生什麼事,但我覺得好像有可怕的事即將發生。」
「別讓這件事影響到你。運用判斷力,凡事小心;如果有新狀況,打電話來。」
「好的。謝謝你的忠告。」
「不客氣。」他掛斷電話。
莎蘭苦笑一聲放回話筒。好啦,至少她搞清楚了一件事:寇警探或許單身,但對她毫無興趣。他的態度再公事化不過。那就公事公辦吧!
她回到客廳,注意到窗簾開著時,急忙把它拉上,一顆心怦怦直跳。那個怪胎在外面嗎?他在監視她嗎?
沒有新狀況;沒有電話,沒有更多的禮物,她也沒有發現有人跟蹤她。她懷疑過一輛白色積架,但開著拉風的跑車跟蹤人未免太不聰明。不久之後,白色積架從她的後視鏡裡消失,淹沒在擁擠的車陣裡。也許那個人也住在山溪鎮,只是正好行駛在同一段路。
除了媽媽以外,諾亞也打了電話來,所以他暫時平安。丹寧離開後還沒有和家裡聯絡,但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珍妮在考慮生第三個孩子,但已經有兩個兒子的姊夫並不熱中。憑她對姊姊的瞭解,莎蘭敢打賭她在一年內就會多一個外甥。
光是和媽媽講電話就使她覺得好多了。家裡一切正常,那正是她需要知道的。這裡的一切似乎也很正常,除了每次看到那條項煉都會使她想到,有個怪胎認為送昂貴的禮物給不認識的女人沒有什麼不妥。
這個星期六下午休假時,她先去美容院修剪頭髮和指甲,然後去看電影。她自始至終都在注意身邊的人車,但沒有發現任何異狀。沒有同一張面孔先後在兩個不同的地方出現,沒有人跟蹤她。她知道現在放鬆嫌太早,但回家時確實覺得好些了。
星期三的情形大同小異。她去道場、健身房和靶場時都沒有人跟蹤她。接著她去逛高峰購物中心,新衣服總是能使人覺得好過許多。
她在書店逛了一個小時,在其中一家餐廳吃晚餐,然後又去看電影。她喜歡看電影,每兩個星期至少看一部新片。其實她知道自己是在製造機會讓那個怪胎接近她。如果他還盯著她,她想要知道他是誰和長得是什麼樣。她不能疑神疑鬼地過一輩子,擔心看到的每個人都有可能是他。她想誘他現身,使他不再是令她心神不寧的模糊形影。讓他在她身旁坐下吧!讓他接近她吧!
但無論是獨自坐在漆黑的電影院裡,或是散場走出電影院,和穿過停車場走向她的車子時,都沒有人靠近搭訕,甚或與她擦身而過。
開車靠近羅家時,家裡看來一切正常。前陽台和草坪的燈都亮著,她可以看到法官位在二樓的臥室亮著一盞燈。儀表板的數字鍾顯示現在將近十點,所以他可能在準備就寢。
她把車停在門廊下的老位子,從後門進入屋子。鎖上後門後,她開始照例巡視門窗。走向屋子的前部時,她聽到法官的書房裡傳出電視聲,看到光線從書房流瀉進幽暗的穿廊。如此看來,他一定還沒睡。
雙扇式的前門沒有上鎖,這一點有點反常。她鎖好前門,回頭去檢查日光室的落地窗。
讓樓上的燈亮著不是法官的作風。只要是離開一個房間,無論是否馬上又要進去,他都會隨手關掉房裡的燈。她在後樓梯口停下,一股不安的戰慄竄下她的背脊。也許他只是上樓一下,隨即就會回到樓下來看十點的夜間新聞。她聽不到樓上有任何聲響,但話說回來,在書房的電視開著時,她想聽到也難。
她走向敞開的書房門,探頭往裡瞧。房裡亮著一盞燈,就像他看電視時喜歡的那樣。他跟往常一樣坐在躺椅裡,頭歪向一側。他一定是在看電視時睡著了。
但樓上的燈為什麼亮著?
接著她注意到那股說不出的氣味,聞起來像是糞便混合著……別的東西。她皺皺鼻子,所有的本能頓時進入戒備狀態。他是不是生病了,也許是中風之類的?她往房裡跨一步。
從不同的角度看到他使她渾身一僵。
糟了。哦,糟了。
大大小小的深色污跡噴濺得滿房間都是,連在幽暗中她都可以看出某些污跡裡有腦漿。她使勁吞嚥一下,靜止在原地傾聽闖入者的聲音。她可以聽到時鐘的滴答聲和自己的心跳聲,但沒有其他人在附近……除非他在樓上。
她想要過去扶正法官的脖子,擦掉從他頭部側面的彈孔裡流下的鮮血,用東西蓋住他頭部另一側缺了顱骨的大洞。她想要哭泣、尖叫,衝上樓去搜尋殺害他的兇手。只要找到他,她絕不會讓他多活一分鐘。
然而,她不但沒有做那些事,反而小心翼翼地退出書房,避免碰到任何東西以防萬一弄髒歹徒留下的指紋,然後循原路回廚房去拿她放在島狀流理檯上的皮包。她在到家時,把行動電話放進了皮包裡,以為在家裡不需要把它帶在身上。
她錯了。
她從皮包裡拿出手機和手槍,倒退至牆角,以免被萬一還在屋內的歹徒從背後偷襲。她按下開機鍵,等待手機接收到信號。平時短短的幾秒現在感覺起來卻像一輩子。與電信公司連上線後,她鍵入九一一,等待回應。
「九一一。」
她想要閉上眼睛,但不敢。她嘗試說話,但發不出聲音。
「九一一。喂?」
她使勁吞嚥一下,勉強擠出聲音說:「這裡……這裡是普樂梧路二七一三號。我的僱主遭到槍擊,他中彈身亡了。」
☆☆☆☆☆
不同於寇子第一次來這裡的情形,屋子裡通火通明。車道、街道,甚至是人行道上都擠滿了閃著警示燈的車輛。犯罪現場圍起了封鎖線阻止鄰居靠近。街道兩邊的所有住家都亮著燈,人們聚集在黃色封鎖線外,失態地瞠目而視或竊竊私語。一個警察在對著人群攝影,因為許多時候兇手都會留下來看熱鬧。
電視台的新聞採訪車紛紛趕到。寇子在被人攔下前從封鎖線的黃帶子下鑽過去。
守在前門外的制服警員朝他點頭,開門讓他進入屋內。鑒識人員已經開始在現場搜證拍照。救護人員在一旁等待,暫時無事可做,因為沒有生命需要搶救、沒有傷口需要處理,只有一具屍體等待搬運。
兇殺案在山溪鎮是大新聞。上一次發生是在……五年前?被害人是退休的聯邦法官使這件命案更加轟動,偵辦這件案子將承受極大的壓力。
「誰報的案?」他問,但心裡早已猜到。
「總管。她在那個房間。」警察指向左邊與廚房相通的早餐室。
她捧著一杯咖啡坐在餐桌邊,臉色蒼白地凝視著桌布。這次她穿的不是睡衣,而是外出服,臉上還化著淡妝。
「你的車在外面嗎?」他問。
「停在後門外的門廊下。」她沒有抬頭,用微弱、呆板的聲音回答。
「哪一種?」
「雪佛蘭的休旅車『開路先鋒』。」她的聲音裡沒有興趣或好奇。
他穿過廚房,找到後門。休旅車就在外面。他摸摸引擎蓋;還是溫的。
他回到屋內,自己動手倒了一杯咖啡。咖啡壺幾乎還是滿的,所以她顯然是倒了咖啡卻忘了喝。她的姿勢仍然跟他剛才離開時一模一樣。
他拿走她手中的杯子,把溫咖啡倒進廚房水槽裡,重新倒了一杯放在她面前。「喝。」
她聽話地啜了一口。
他在餐桌邊坐下,掏出筆記本和筆。「告訴我事情的經過。」那是一個可隨意回答的問題,沒有指點她任何方向。
「今天是星期三。」她說,聲音仍然微弱、呆板。
「對。」
「是我的休假日,我做了慣例的那些事──」
「哪些事?」
「去道場練空手道、上健身房練有氧搏擊、去靶場練槍法。」
「分別是什麼時間和在什麼地方?」他問,仔細記錄下她回答的時間地點。他會去查證她說的是否屬實。「然後呢?」
「去逛高峰購物中心。」
「有沒有買東西?」
「一套衣服和兩本書。」
「有沒有注意到那時是幾點?」
「大概四點到五點之間,發票上會有正確的時間。」她依然低眉垂眼,但又啜了一口咖啡。
「然後就回家了嗎?」
她搖搖頭。「沒有,我在外面吃晚餐。在……我想不起店名。就是高峰購物中心的那家義大利餐館。我應該像往常一樣在那時回家的,但我今晚去看了電影。」
「為什麼應該在那時回家?」
「因為那樣我就會在家,事情就不會發生。」
「你去看了哪部片子?」
這次她抬起了頭,但眼神一片茫然。「不記得了。」她從牛仔褲口袋裡掏出票根。「這一部。」
他記錄下片名和時間。「我也考慮過要去看那一部。好看嗎?」他用閒聊的語氣說。
「還好。我去看電影是為了讓他有機會接近我,如果他在監視的話。」
「什麼?」她的回答令他摸不著頭腦。「誰?」
「不知道。送我煉墜的那個人。」
「哦,對。」他決定等一下再追究那個。「你到家時是幾點?」
「將近十點。法官的臥室亮著燈。他通常在十點左右就寢,但有時會先看夜間新聞。」
「他的臥室有沒有電視?」
「沒有。」她的嘴唇開始顫抖。「他說臥室是用來睡覺的。」
「所以他都在哪裡看電視?」
「書房。我就是在那裡發現他的。」
「讓我們倒回去一點。你到家後做了什麼?」他啜一口咖啡,她跟著啜了一口。
「開始檢查門窗是不是都鎖好了,我在就寢前都會那樣做。前門沒有上鎖,這一點有點奇怪。我可以聽到電視的聲音,忍不住納悶為什麼他還在書房,樓上卻亮著燈?」
「你接下來做了什麼?」
「走到書房門口察看。他坐在躺椅上,睡著似地歪著頭。」
他等她主動說下去,不想在這時誘導她。
「我注意到房裡有股氣味。」她低聲說。他知道她指的是什麼氣味。「我以為他可能是中風或心臟病發作而失禁。房裡只亮著一盞燈,所以光線不是很好;但在我踏進房間時,角度改變,我看到……鮮血。還有他的頭部另一側。噴濺的腦……」她越說越小聲。
「我害怕他還在屋內,在樓上,所以那裡亮著燈。我考慮上去……」她再次語不成聲。
「希望你沒有。」
「我沒有。但我很想上去抓他。」她低聲說。「結果我回到廚房拿手槍和手機,站在牆角打電話報警。」
「你的手槍現在在哪裡?」
「第一輛警車到達時,我把它放進了皮包裡。」
「可以讓我看看嗎?」
「皮包在島狀流理檯上。」
「麻煩你去拿來好嗎?」
她像殭屍一樣站起來走進廚房。他尾隨在後,旁觀她取出手槍。槍裝在槍套裡,他檢查彈匣,發現它是滿的。「我總是在練完靶後重新裝彈。」她揉著額頭說。
她還沒有擦槍,槍裡仍然殘留著火藥味。他知道彈道比對不會符合;她不會笨到犯那樣的錯誤。他不認為人是她殺的,但不能完全不考慮那個可能性。人們最常遭到最親近的人殺害,所以在能夠排除她的嫌疑之前,她絕對在他不長的嫌犯名單上。
她面無表情、眼神茫然地看著他,顯然用封閉自我來應付壓力。
「我們回去坐下。」他建議,她照做。「有沒有再收到郵寄來的禮物或接到怪電話?」
「沒有其他的禮物,也沒有怪電話。有一次我以為有人在跟蹤我,但他不是。」
「你確定嗎?」
「他轉彎開走了,而且他開的是白色積架。沒有人會開著白色積架跟蹤別人。」
「除非他只有那一輛車。」但開得起積架的人絕對有其他種類的第二輛車。積架實在太引人注目了。
所以說,她可能沒有遭到跟蹤。但那是她在入屋發現羅法官遇害時想到的第一件事。「你曾經提到羅法官收到過一些死亡恐嚇,知不知道它們是怎麼回事?」
「他的家人會知道細節。我只知道一些大概,但那都發生在我來替他工作之前。他的家人──天哪,我得打電話給他們。」
「我們會通知家屬。」他說,看到她大驚失色令他心有不忍地放柔了聲音。「你知不知道他們的名字和電話號碼?」
「當然。」她再度按摩額頭。「他有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她報出他們的姓名和電話,又開始瞪著桌布發呆。
「我馬上回來。」他說,從椅子裡站起來。他想要親自察看命案現場的書房和其餘的房間。
她在他快走到門口時間:「他在樓上嗎?」
他停下來。「巡邏警員察看時屋裡沒有別人。」他在途中就從無線電裡得知那一點。
「他沒有從樓上的窗戶爬出去之類的?」
「沒有跡象顯示屋裡有人。沒有敞開的窗戶或其他的異狀。」他只能透露那麼多。
「希望他不在樓上,」她自言自語。「希望我沒有讓他逃掉。我應該上去看看的。」
「不,你不該──」
「我應該殺了他的。」她直截了當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