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她出來買咖啡的人是白若琳早就跟她提過的Lily,共事這一陣子,Lily的所作所為也確實令秦維桐明白她是個很會頤指氣使、拿著雞毛當令箭的上司。所以雖然她大可拒絕跑腿買咖啡這種雜事,最後她卻沒有異議的照辦,秦維桐是個不喜歡跟人爭辯的人,只求安安穩穩的工作、過日子。
她才在櫃檯前轉身,透過落地窗,目光落再熟悉的高大身影上,手不由得一抖,她連忙穩住,慶幸咖啡沒有灑出來,不然可就糟了。
她只當這是一場巧遇,緩緩的走出門口,冷風襲來,她縮了一下脖子,朝古奕青匆匆得點了下頭當作打招呼,頭一低就急忙要離開。
古奕青的眼神微冷,手一伸,拿走她手上的托盤。
她一驚,抬頭看著古奕青。
他在生氣,她看得出來,她緊張的說:「對不起!我現在還在婚紗公司工作,我以為……你不介意……」
「我不在乎你現在是不是還在婚紗公司工作,我在意的是你懷孕了。」他打斷了她的話,口氣不悅,「確定你可以做這種事嗎?」
她有些困惑的眨著眼,最後意會到他話裡的意思,她低頭看了下自己的肚子,雖然因為巧遇他而緊張,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我只是懷孕,不是生病,而且不過只是拿幾杯咖啡而已,又不重。」
他輕撇了下嘴,頭一側,「走吧。」
她不可置信的瞪著他,「走?!」
「我替你拿,天氣冷,快點回公司去吧。」
她看著他,不敢吭聲也無法移動,他冷漠不顯思緒的神情困擾著她,可他的態度卻似乎還關心她,就像初識那時一般……
「走啊!」他居高臨下的看她,已冰冷的腔調催促。
他的專制令她垂下了眼,拖著腳步跟在他的身後,刻意與他拉開一步的距離。
她疏遠的態度令他有些不悅的挑起了眉毛,他停下腳步,看著她也跟著停下來,「你很討厭我是嗎?」
在他銳利的目光底下,她連看他的勇氣都沒有,只能將頭低下,「我怎麼可能討厭你,只是每次面對你都覺得很內疚,你都挑明了說想要忘掉過去,我卻還是出現在你的眼前,留在你的公司上班,讓你一再想起我和瑞茵……」
他很直接的說道:「你要留或不留不是我的問題,只要價錢合理,婚紗公司就要易主,到時就算你想留下來也得看下一任所有者的意思!」
在這件事上,秦維桐知道自己無權插手,但她壓抑不住脫口問道:「婚紗公司一定得賣嗎?」
「留著也沒意義。」他簡短的答了一句,「走吧。」
他口氣冰冷令她喉頭一陣梗塞,沉默的跟上他的腳步,直到路口的交通號志亮起才停下腳步,等待綠燈。
她停下腳步,抬起頭看著他寬闊的背,悲哀的發現,現在她竟然只有在他的身後時,她才敢大膽的凝望他的背影。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嗎?」她的聲音很輕,卻清楚的傳進了他的耳裡。
這麼多年來,他們都沒有再提過往,秦維桐不停的強迫自己淡忘,也說服自己相信他已經遺忘,但這時,縱使知道自己很愚昧,可能讓自己難堪,她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他沒有答腔也沒有轉身看她。
她繼續柔聲說道:「四年多前,你騎車在羅馬公路,結果下雨了,你跟我同時選擇同一個地方躲雨,你拿著相機不停的拍照,讓我看了你拍的景色,你說你喜歡攝影也喜歡畫畫,你想當個自由的藝術家,但你父親是個嚴肅的生意人,不贊成你走這條路,可你母親不同,因為她是個生性浪漫多情的人。其實你像她,真的像她。」
奇跡似的,講出這些話的同時,她不自覺的放鬆了下來,她朝他踏近了一步,深吸了口氣,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男人氣息。
「你說父母離婚很多年,母親死後留下這間婚紗公司給你和你哥哥,你哥哥沒有接手的興趣,他想聽你父親的建議賣掉,但你卻想要留下來,因為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份禮物代表著一份愛──你母親的愛。」
他緩緩的轉身看她,以冰冷的語氣問:「現在我的想法變了,你又想插手左右我的決定嗎?」
她的心因為他的指控而揪了一下,「我從沒想過左右你什麼。」
「沒有?!」他嘲諷的一笑,黑眸死盯著她的雙眼,「忘了你帶你表妹跑來找我,要我給懷孕的她一個交代,要我娶她這件事嗎?事情結果呢?!她根本沒有懷孕,但你又做了什麼?你說她愛我,我不能跟她離婚!但她真的愛我嗎?」
她為他提及的這段過往感到內疚,只是被表妹欺騙的何止他一人而已?
她低聲的說道:「我那時以為瑞茵真的懷孕了,她也說她真的愛你,我……」她歎了口氣,說得再多又如何,很多事就算是陰錯陽差也已經是注定,「但你跟她上床也是事實。」
「我很懷疑事實到底是什麼?」他冷冷的回嘴。「你從來沒有仔細的去思考過、確認過,只是一味的相信你那個陰險的表妹!你也不贊成我與她到香港去做試管,但她在確認成功之後沒幾天就愛上一個比我更有錢的男人,連商量的機會都沒有就把孩子打掉,一走了之!這就是你跟我強調的『愛』?若這真是愛──我不要了!我這一輩子都不要。」
他的指控就像鞭子打在她心上,無力招架。
看著她的臉色轉為蒼白,他心一緊,卻沒有放過她,這些年來的怒火忍不住的爆發,「讓我們再來談談你的外婆!你以前不是很偉大,為了能隨時照顧她,寧願在教會打掃打零工賺錢,說什麼一輩子不會離開,一副樂意犧牲奉獻的高貴樣子,但她才死沒多久,你就挺了個大肚子離開家鄉,騙子!你跟你的表妹一樣是騙子!」
她的心在顫抖,下意識的想要拔腿就跑,不想聽他傷人的話語,她臉色發白,目光掃過他的寬肩,最後落在他肩後,不想看到他臉上浮現的譏刺。
「不過郭瑞茵比你聰明多了,至少她最後來巴上了個有錢人,就只有你愚蠢到把她當成寶貝寵愛,然後被她一腳踢開。在她眼中,你就像垃圾一樣。」
淚水刺痛著她的眼睛,他很殘忍,但是她卻沒有辦法怪他,「我不在乎瑞茵怎麼對我,畢竟是我欠了她。」
「欠她?!」他氣得想要用力的搖晃她,「真是夠了!」
她歎了口氣,她背著害死郭瑞茵父母這條罪已經太久、太久,久到理智告訴自己她無須為這件事負責,良心卻怎麼也放不下。
她深吸了口氣,不讓淚珠落下,不顧他臉上的冷酷,冷靜的說:「我知道在這個時候,我說什麼對你都是傷害,但我真的覺得可惜,你說過你並沒有真的責怪當年你母親為了追尋所謂的真愛而離開你,這間公司就象徵了你母親一生的追求──愛與幸福,而她將店留下來給你和你哥哥而不是給你同母異父的妹妹,是因為對你們而言,這間公司該是意義非凡!」
「是啊!當年我媽認識別的男人,拋下我離開之後開了這家公司,死了之後還將公司留給我,指望我和我哥相信愛與幸福,認同當年她對愛的義無反顧,但最後呢?!我因為你,留下了這家公司,卻因為留下這家公司認識了你的表妹……」他冷哼了一聲,語調尖銳而諷刺,「意義非凡?!是啊,當然意義非凡!老天爺的安排一步步的毀了我的生活。」
她收回自己的視線,與他的眼神在半空中相遇,燈號轉綠,四周的行人陸陸續續移動,可她一步也動不了,他臉上的憤怒使她的眼眶紅了,她想除掉他眼中的痛苦,但是她卻再也無法靠近。
他恨她,真的恨她!在淚水滑落前,她低下頭,不再看他。
在經歷過一切之後,她早就不敢期待從他的身上得到任何仁慈的對待,只是看著他臉上掛著凌厲的神情,依然令她難過。
他的腳步移動了,她也拖著腳步跟著。
他們寂靜的朝著婚紗公司走去,週遭的人聲與車聲進不去彼此的耳裡。她只是默默跟在他的身後過馬路。
失神的她,被匆忙過馬路的行人撞了一下,不禁驚呼了一聲。
古奕青空出的手立刻扶住了她。
「咖啡──」她擔憂的望著他手中的托盤。
他沒好氣的盯著她,「你差點被撞得跌倒,但你還只顧著咖啡?!你到底有沒有腦子,這世上你只在乎一堆不相干的人事物,卻從不在乎你自己。」
他的譏諷令她突然覺得好累,她無力的頭頭看著他。真的夠了……再多,她就要崩潰了。
看著她蒙上水霧的無奈眼光,他握住她的手腕,讓她跟在他的身側,不讓她再走在他身後。
她沒有力氣掙扎,只能打起精神跟上他的腳步。
「鄭經理告訴我,她給你一份工作是同情你,因為你懷孕又一個人生活。孩子的父親呢?」
秦維桐感覺自己的臉上升起一股熱辣辣的難堪,她一點都不想要讓他知道她現在的生活狀況,更沒有料到他會提及孩子的父親。
他的眼中沒有閃過任何一絲情感,只是瞥了她一眼追問著,「孩子的父親呢?」
面對他的追問,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她跟郭瑞茵到香港,對他撒下彌天大謊,謊言壓得她心頭難受,卻沒有勇氣說出真相。
這是個好機會,她可以全盤托出,徹底放下心頭的罪惡感,但是說了之後,對他而言,會是好事嗎?
想實話實說的衝動一閃而過,可她與郭瑞茵之間有過承諾,她不能告訴任何人,而且他說他已經什麼都不要了──她害怕告訴他,會給他帶來更多的困擾,她不想也不能再傷害他。
不告訴他!她深吸了口氣,決定不告訴他。他應該放下過去,去追尋屬於他的快樂與幸福。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的聲音摻雜了些許的怒氣。「這是什麼回答?秦維桐,不要再耍我,我受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