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奎實在猜不透他的心情,終於忍不住問道:「知道心愛的女人變成植物人,正常一點的人都會日夜守著只期望她早點醒來,可是你呢?你這是哪門子的愛?打從你知道她變成了植物人後,你就一次都沒有去看過她了!即使上次我告訴你她可能很快就要離開我們了,你依然是沒有去看她,為什麼?」
尹子浩的手不自覺地摸上腦後的發,默然了——這頭髮,已經蓄了三年了。只因為有人介紹說蓄頭髮可以聚集念力許願,並且成功的幾率很高,而他,一個受過多年高等教育的人也居然信了。
「如果換別人,我會以為他已經不愛我家笨蛋妹妹了,可是那個人偏偏是你!最死腦筋的你!即使看到我家笨妹妹和自己的雙胞弟弟衣衫不整地睡在同一張床上仍然笨笨地抱著她說一輩子只愛她的你!這樣的你,我實在找不到任何一個理由去說服自己相信你已經變心了!嫌棄她了!」
「男人要變心是多麼簡單的事情啊,身為男人的你都不知道嗎?」
水珠的聲音突然插入,兩人都錯愕地轉過頭來看著她。
「應雪……尹子浩,你說她……她是不是我家笨蛋妹妹啊……怎麼可能?笨蛋妹妹你什麼時候好起來了?」
看著應奎那張過於激動的臉,水珠突然兩手伸向他的臉頰,大力地往兩邊一拉。
「呃……」
應奎傻愣著,看著水珠那一頭銀色的發,因為臉頰被拉住,只能含糊不清地說著:「笨蛋沒沒(妹妹),梨(你)什麼舌頭(時候)染髮辣(啦)?」
「告訴他,我不是他姐姐。」
被水珠點名,尹子浩這才回過神來。
「說啊,告訴他我是誰。」
尹子浩的目光無法從水珠的眉心移開半分,因為那滴淚型的血印隨著她激動的聲音越發鮮紅了起來。
「笨蛋沒沒(妹妹),梨(你)腦蛋(袋)壞倒(掉)辣(啦)?在胡說什麼辣(呢)?」
「大嘴巴,我告訴你,昨天跟他在一起的人就是我。」
「梨(你)、梨(你)、梨(你)、梨(你)說什麼?」
「昨天,他還為了我去買生理用品呢。聽好了,我叫水珠,不是你的姐姐應雪。」
應奎一嚇,掙開她的手,一邊搶救自己的俊臉一邊叫道:「你說什麼啊,你分明就是我的姐姐應雪……咦,不對,誰告訴你應雪是我姐姐了,她是我妹妹!她是我妹妹……」
應奎的話的確說得夠大聲了,只是僅有的兩位觀眾卻沒有理會他,已經逕自聊了起來。
「你回來了。」
「我的任務是什麼,你剛剛應該聽得很清楚。」
兩個人,一個眼神熾烈得似乎想要延燒一切,一個卻冷清得讓一切瞬間結冰。應奎來回地看著眼前兩張熟悉的臉孔,頓時有了精神錯亂的感覺。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行動電話響了。
「喂……什麼?應雪在手術室?什麼?搶救!你確定?真的嗎?啊……好……我馬上來、馬上!」應奎失魂落魄地掛掉電話,一手搭在尹子浩的肩膀上,雙眼不自在地飄向旁邊冷著一張臉的水珠,「兄弟,我家笨蛋妹妹出事了,一起去吧!」
尹子浩眼睛瞪大了,一時沒有從他的話中反應過來,反倒是水珠,像是有備而來,「不,他不去。」
「你說什麼……」
「我說,尹子浩現在是我的,他不會再去看你的姐姐應雪了。」
「都說她不是我的姐姐了……慢著,問題不在這裡!你說什麼!你說他是你的?」應奎眼睛瞪得老大,眼珠子有著隨時往下掉的跡象,「尹子浩!她說的不是真的吧!」
「告訴他,你剛剛是怎麼把我壓在床上然後又是怎麼吻我的?」
尹子浩詫異地看著水珠,看著她的一臉深不可測,一時沒能瞭解她的用意。可是就因為這樣的一慢,應奎火了,用力地把他推到地上去,「尹子浩你聽著,如果今天你不跟我去醫院看應雪,我應奎就再沒有你這個朋友!」
尹子浩看著應奎的臉,又看向一邊的水珠,良久,才把他的答案說了出來。
夜幕降臨,沙灘上水珠與尹子浩各據一方。
放掉死神鐮刀,水珠雙手輕輕地向前張開。晚風徐徐而來,帶著水汽,人造的沙灘,人造的海浪,可是那沙子細膩如真,那海浪翻滾的聲音動聽如真。人造的,虛假的東西仿真度如此之高,真不知道是該喜或悲。
而他,站在幾丈之外。是遠或近?是天涯或咫尺?
收回視線,遙遙仰望夜空,酷月圓缺只是陰晴如幻,星夜如舊只是多了雲層遮擋。
再低頭審視自己的雙手,不知道是否仍然純白如初,或許在第一次執行勾魂工作的時候就再不純潔,看著情人斷腸,看著骨肉痛哭,一切不過是冷眼旁觀,從不曾放進感情,從不曾易地自處。
輕輕地歎息了一聲,謊言或是欺騙,只不過是工作的必須。從沒有想過對或錯,也不曾需要去思考,這樣的存在,遵循著這樣的軌跡,貪圖的是什麼?
一陣風吹來,亂了的是髮絲。
幽幽的口琴奏起,亂了的卻是心跳。
而唐突了這樣的夜,唐突了這般動人旋律的卻是奪命記事本那足以讓她神經衰弱的指令提示聲。
奪命記事本被攤開,然後合上。
又是一聲輕輕的歎息。
《Canyoufeelthelovetonight》的旋律戛然而止,就像一個感歎號哽住了胸臆。水珠緩緩地轉頭,四目交接,一下子什麼情緒什麼交流都全體愣在了空氣的流動中。
這樣的靜默,誰也沒有輕易地打破,直到天邊突然裂開了一條閃光,悶雷大作,水珠才別過臉去,遙望著遠方,輕輕地開口:「你還是把我當成了應雪,對吧?」
尹子浩默默地看著她,不否認也不承認,眼中寫滿的是無言的深情。
「如果我告訴你是我害得應雪今天必須動手術的,你怎麼想?」
水珠說著,轉向他,手中的奪命記事本被捏得「嘎嘎」地響。
「你不會的。」
「我不會?」
「沒有人會去傷害自己。」
水珠笑了,身下突然席捲起一陣旋風,旋風過後,她已經換回往日的黑色套裝了。踩著腳下的四個輪子,她一下子就來到了他的面前,那雙柔亮的大眼反射著來自酷月的冷清,眉心間的血印越發鮮艷欲滴,彷彿隨時會淌出殷紅的血來,「看到我眉心間的那滴血印了嗎?從應雪身上取回我死神的靈力後,它就出現在我的眉心了。」
尹子浩凝視著她,或許是夜模糊了他的臉,所以無法從中讀出他的心思,「為什麼要告訴我?」
水珠愕然,似乎沒有料到他會有這種反應。
就在水珠錯愕之際,他輕輕地拉起水珠的手,用一種幾近能將人催眠的語氣認真地說道:「讓我告訴你為什麼。因為你雖然忘記了自己就是應雪的事實,可是你早已經打心坎裡記起了我,你喜歡我,你愛我。」
水珠眼睛瞪得老大的,看著他漸漸湊近的臉,看著他那近在咫尺的深情目光,當他的唇即將碰上她時,一陣急促的聲音響起,是從她手中的那本奪命記事本那裡發出的,把所有硬生生地斬斷了。
怎麼回事,指令居然一條接著一條來?
「傷腦筋。」
水珠輕輕地往後一退,已經滑到相隔幾丈之外的地方了。
「我會告訴你,不過是按照我的任務指令去做,無關其他。」
說罷,翻開奪命記事本,對於上面顯示的指令,意外地愣住了。
「你在逃避。」
尹子浩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傳來,喚回了水珠的注意力,她把奪命記事本輕輕地合上,把指尖放到唇上,然後又拋出一個優美的弧度,給他一個飛吻,輕佻地說道:「晚上不要等我回來了,自己先睡吧。拜拜!」
一個旋身,一個力度,她人已經又滑出了幾丈之外,只是身後隱約地傳來了那屬於《Canyoufeelthelovetonight》的優美旋律,害她的臉頰有點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