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多想了。」
他的聲音中滿是憂心,而她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心。
「怎麼了?」
「是血,我的手心裡滿滿都是血……」
他輕握住她的手,讓她的手貼到自己冰涼的臉上,「沒有血。看著我的雙眼,你看到了什麼?」
她呆呆地看著他數秒,滾滾的淚珠無聲地從眼角滑落。
他見了,默默地摟住她纖細而顫抖的肩。
直到良久、良久,她才說:「你相信有輪迴嗎?」
「我從不看《聊齋》。」
「木頭就是木頭,半點浪漫細胞都沒有。」
她掙開他的懷抱,站起來,轉身看身後的魚池。
「如果真有輪迴,希望下一輩子我能化作一滴水珠,在陽光底下晶瑩剔透又五彩繽紛,但是在水裡卻平凡普通,你也有同感嗎?水珠就是那樣的美好,純粹多變而又平凡普通。如果真是這樣,你就當一片海吧,能容納無數的我的海……」
他看著她脆弱的側臉,把所有的甜言蜜語和承諾在一瞬間全部糅合,輕輕地應了聲:「嗯。」
華麗的小洋房前,一個漂亮的女人衣衫不整地奪門而出。站在大門邊上的水珠看著那個女人逃命似的離開,連鞋子丟了,手袋裡的東西掉了也不去撿,不禁皺了一下眉頭。望進小洋房裡,漆黑一片,只有二樓的一個拉著窗簾的落地窗房間亮著燈,於是她進去了,如入無人之地。
畢竟,現在的她只是一抹靈體。
很快的,她來到了唯一亮著燈的房間前。這個房間是個書房,紅木書櫃裡放滿了各國名著,一塵不染得就像是從沒有被碰觸過的噁心。
「嘟嚕嚕……」
液體倒入水晶玻璃杯的清脆聲音響起,空氣中飄來了紅酒的特有香氣,尋聲而望,只見一個前襟半敞,衣衫凌亂的中年男人一手閒適地拿著半支雪茄,一手為自己倒酒。
默默地念了現身咒,水珠輕輕地敲了門。那男人轉過身來,看到她時眼中露出了意外與驚艷。而這個男人不是別人,正是莫速集團的總裁姚雪奎。水珠看著他眼中流動的色慾,不由得感到噁心。可是,為了奪命記事本裡的指令,她必須面對這些。
「你是誰?」姚雪奎手舉紅酒,輕佻地靠到了書桌上。
水珠緩緩地走進書房裡,腳碰到了一個障礙物,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個水晶燈罩,而在水晶燈罩的四周還散落著一地的碎片和書,再看凌亂的書桌,回想起剛剛那個衣衫不整的漂亮女人,水珠只感到一陣噁心。
但是,該完成的事情早就決定不管如何都必須去完成了。
「你忘記我了嗎?我就是跟在Rain身邊的那個小男孩。」
姚雪奎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又表現出了濃濃的興趣,他的目光放肆地在她那玲瓏有致的曲線上掃過,輕含了一口紅酒,「那麼,你過來找我是為了擔任宣傳大使的事情?」
水珠巧笑,不承認也不否認。
「我喜歡聰明的女人,笨女人就只會掃興。」姚雪奎說著,向她高舉酒杯,暗示著要她主動靠近。
水珠輕踢開腳邊的水晶燈罩,款款地走過去。姚雪奎見了,唇邊含笑,向她伸出了大手,眼看就要摟住她的蛇腰時,卻被她一個漂亮的閃身躲開了。看著撲空的手,姚雪奎挑了挑眉,往身後看去,只見她已經拐到書桌的後面並且整個人湊前,柔若無骨的手指若即若離地沿著他的顴骨游移起來。姚雪奎喉間的凸起上下活動了起來,既享受著這樣一種挑逗,也期待著能讓他無比興奮的軟玉溫香。
可是,什麼都沒有,水珠的雙手突然覆向他的雙眼,奇妙的玄藍色光粒就這樣飛入了他的眼內,他那早已經被色慾所佔有的瞳孔渙散了,又清明了,可是卻很明顯地帶著一種惘然。
「說,你是怎麼逼死你的前妻的?」
水珠說著繞回姚雪奎的跟前,沒料到姚雪奎卻突然雙手向前一攬,摟住了她並把她往自己的懷中帶去,水珠一驚,雙手抵住他的胸膛以拉開兩人的貼近。奇怪了,她不是對他施了攝魂法嗎?沒道理他還會對她上下其手啊?
抬頭一看,只見姚雪奎雙眼無神,這的確是中了咒法的症狀。水珠懂了,也咋舌了,沒想到居然會有人中了攝魂法還不忘情慾,這一切不過是他的本能反應,無關意識或其他。於是,水珠默默地施法,輕易地從他的鉗制中脫身,站在四步之遙的地方後,才又重新詢問道:「你是怎麼逼死你的前妻的?」
姚雪奎茫然地收回自己的雙手,眼中閃過一絲困惑,然後才說:「我沒有見過像她那麼笨的女人。」
水珠一愣,沒料到他會這麼說。
「難得我十幾年來都對她念念不忘,不過想要跟她重溫舊夢,居然就往樓下跳去了。」
水珠瞪大眼睛,聽著更多冷漠殘酷的言辭從他的嘴裡流出:「其實她是我那麼多女人裡面最沒趣的一個,不過她的身子好香,總是讓人無法忘記,所以我才娶她。不過,她也夠狠,為了讓我留在她的身邊,居然趁我動盲腸手術的時候讓醫生給我結紮了,害我現在只有應奎這個兒子……啊,似乎還有個女兒,不過我沒有見過,似乎叫應雪?真噁心,居然把我的名字拆開用到一雙兒女的身上去。」
水珠只覺得胃裡突然翻騰著,明明就沒有進食,卻感到噁心想吐。
「還有,為了不讓我把兒子要回去,那個笨女人死後居然還讓她那個當模特的女兒來誘惑我。不過她那個當模特的女兒還真是長得不賴,要身材有身材。只可惜啊,一直沒能玩一玩,難得的一次居然拿刀來傷我,這樣的女人,毀掉算了。」
水珠腦海裡混亂一片,以顫抖得不能再顫抖的聲音問道:「毀掉?怎麼毀掉?」
「這個世界上錢就是最好的東西,只要花一點錢,自然就有人來為你分憂。不過是一場車禍,逼真得不得了,對吧?」
水珠不禁往後一退,被腳後的水晶燈罩絆到,一下子就跌坐在地上了。左腕瞬間傳來一陣刺痛,她低頭一看,只見手腕正壓著一地的碎片。
把手輕輕地抬高,眼前,一滴又一滴的鮮血從傷口處滴落。她已經沒空去理會為什麼身為靈體的她會流血了,因為那鮮紅的血在她的面前放大再放大,染紅了她的視線,腦海中零亂的片段殷紅而雜亂,姚雪奎的聲音仍然在繼續著:「那場意外做得不錯,至今Rain那小伙子還以為那個女人的意外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水珠的雙眸映著血紅,緩緩地從地上站起來。
「我隔天看了報紙,那個女人就跟她那個笨蛋母親一樣,流了一地的血。」
她緩緩地走近他,一個手勢,解除了他身上的攝魂法,然後把受傷的手向一臉錯愕的他舉起來。
殷紅的血滴在姚雪奎詫異的注視下滴落,水珠以懾人的氣勢站在他的跟前。
「你到底是誰?是應蝶舞那個笨女人派你來的嗎?」
應蝶舞,應雪和應奎的母親,那個被他逼死的可憐女人。
看著姚雪奎那如死灰般驚惶失措的臉,水珠不禁冷笑了。即使攝魂法被解除了,施法的對象仍然能保有中法時的印象,所以當初她才會選擇這個會讓自己的靈體受損的咒法。
「才三年的時間,你不覺得我長得跟誰有點相像嗎?」
姚雪奎迷惑地仔細看著她的臉,然後受驚地撞向身後的書桌,渾身顫抖了起來,「是你!你就是那個女人!你是來報仇的?」
「你一直……不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
「你……誰會花心思去記一個小花旦的名字!」
水珠又向前走了一步,手腕上的血因為她的動作而滴落在姚雪奎那雪白的襯衫上,顯得格外的觸目驚心。
「你難道不知道應碟舞只有你一個男人?」
「誰要去……去管那種莫名其妙的笨女人!如果你是想要錢,我可以給你!只要你能開個價碼……」
「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夠用錢解決的。」
水珠把受傷的手舉起,只見手腕上的傷疤漸漸地癒合起來,到最後,只剩下稀疏的血痕,手腕完好如初。
姚雪奎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渾身不能自已地顫抖起來,「你……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水珠咬了咬唇,轉過身去,姚雪奎一見,手從背後胡亂摸索了一陣,摸到了開信刀,於是把心一橫,雙手握著細細的刀就往水珠的身後刺去。只是,刀沒能碰觸到水珠,一道無形的牆把他擋在那裡,並且反彈了回去。
姚雪奎腰身撞到書桌,又被彈回了地上,正好壓著一地的水晶碎片。殷紅的血,從他的身下滲進了高貴雪白的羊毛地毯上。水珠回頭,冷冷地看著地上的他,這時,來自幽冥界的石門出現了,從中走出了一名黃色頭髮的死神。
「見習死神953?你怎麼會在這裡?」
那名死神搞不清狀況,一種他鄉遇故知的高興寫滿在臉上。
「是你啊死神99658。」
「你怎麼也在這裡?莫非那些骨幹們又搞錯了指令,派了重複的人來勾魂?」
死神99658傷腦筋地皺著眉頭,看著姚雪奎那駭然的臉,又轉向水珠,「既然你比我先來,就讓你來勾魂好了,我也樂得輕鬆,最近上面壓了好幾個檔案給我跟進,我都快要忙死了。」
「不,我只是恰好經過。」水珠臉上無波地說著。
「這樣啊?咦……這個人……看起來跟你有幾分相似呢!」
水珠一愣,看向趴在地上因為看到死神而嚇得早已經不知道如何說話的姚雪奎,淡淡地說道:「沒想到心腸歹毒的人,流出來的血也是紅色的。」
而她,居然流著這種人的血。
「是啊。」
死神99658笑著,走近了姚雪奎,嘴裡開始說著勾魂前必須跟客人宣揚的服務條例。水珠別過臉去,緩緩地離開。
走出小洋房,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寒氣,仰望天空,不再有星星更看不見月亮,那些讓人心情愉快的東西居然都集體失蹤了。
腰包裡的奪命記事本安靜地躺著,水珠苦澀地笑了一下,可是,從前方的陰暗處,一身聖白的一刀緩緩地走出來,臉上沉靜得一如幽深的泉眼,暗暗地藏著洶湧,如若他的聲音,忽遠忽近,卻清晰地傳來:「明天夕陽西下的時候,你就可以成為正式的死神了,你的編號將是38695425。」
水珠大眼一瞪,說不出話來。
「也就是說,尹子浩將在明天黃昏死去,只要你把他的魂魄帶回去,你就不再是見習死神953,而是我們死神特遣隊裡的正統死神,編號38695425。」
水珠錯愕地聽著,頓時感到惱怒,「他的死期不是明年的6月19日嗎?為什麼突然提前了那麼多?」
「別告訴我你忘記自己做過了什麼。」一刀說著,死神鐮刀一指,奪命記事本從水珠的腰包裡飛到了他的手上,頁面翻轉,一刀一字一句地說著:「指令要尹子浩主動去吻身邊的女人,結果吻到的居然是你!指令讓你安排尹子浩與歐陽珠珠單獨相處,結果你把他騙回了家!指令讓你協助應奎說服尹子浩去醫院守著應雪,結果你做了什麼?指令強調你絕對不能詢問姚雪奎逼死前妻的事情,結果你又出現在這裡……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你倒行逆施,陽奉陰違的懲罰就是這個,你越想要保護他,你就越是害了他。」
水珠咬唇,重重地搖頭。
怎麼會這樣呢?她做盡一切不過是想要抹殺一切會讓他在一年後必死無疑的導因,可是到頭來居然把他的死提前了這麼多……到底是誰在安排這一切!生與死,到底是誰在安排?是誰在主宰?
腳一軟,她跌坐在地上,低著頭,只感到整個世界都在瘋狂地搖擺。
狂風,急勁的狂風吹動著,「淅瀝沙啦」的雨傾盆而下,空氣中瀰漫著厚重濕熱的水氣讓人無法呼吸。
就如同三年前那個讓人窒息的夜裡,豆大的雨滴瘋狂地敲打著薄薄的車窗,她和他用力地吻著對方,都恨不得把彼此擠入身體裡面。激情、汗水還有濃濃的喘息,當然還有那枚讓人嚮往得直掉眼淚的銀色指環,可是她用力地把指環推開,然後胡亂地發脾氣,那一夜,他們爭吵,用親吻彼此的唇道盡諷刺、揭傷疤,然後他痛苦地別過臉去,而她則默默地注視著他。淚水從她的眼中滑落,如斷了線的珍珠。可他沒能看見,他的視線他的目光停留在窗外的夜裡。直到一個閃電,他從窗扇的反射中詫異地看到她的淚眼婆娑,於是,她推門而出,緊接著,在他的手尚未來得及捉住她的手時,一輛如鬼魅般突然出現的小汽車快速地從她的身邊輾過,她的身子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被撞飛,然後又重重地落在地上,眼前是無盡的猩紅,雨水滂沱,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只能依稀地看到他臉上的淚和雨水混在一起,只能聽到他悲傷的呼喚以及無盡的「淅瀝沙啦」、「淅瀝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