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天,夜籠罩山間。
山下有棟小屋,外觀看似破舊,但連著好幾次的大風大雨都不見毀損半分,連著屋的右邊,又有一棟較為矮小新建的小屋屋後,花花草草外,有一塊小藥圃。男人在寒氣十足的夜裡劈完了明天要用的柴,便走進屋裡。屋雖小,卻樣樣俱全,一椅一桌皆出自他手。他視若無睹的走過廳內,輕輕推開右邊的門板,
門後,是簡陋乾淨的睡房,靠著微弱的燭光與窗外月光照亮了房內。床亦是木板搭成,最近幾日他有空,弄上了床帳,雖然略嫌粗糙,但也勉強能看。
進門的男主人舉步如貓,無聲無息的褪了粗布外衣,靜站了下,注意屋內尚屬溫暖,便走至床沿,瞧著睡夢中的妻子,原本他毫無表情的臉龐化為淡淡的溫柔。
他輕輕坐下,長繭的手掌微觸她冰涼的臉頰。幾乎是立刻的,她張開了迷濛的眼。
「無赦?」
他歎息低語:「吵醒你了?」早該知道她淺眠,但就是想要碰觸她,渴望她的心始終末變,然而相守的幾年裡卻不敢再侵犯她。
因為怕她離他遠去,寧願一輩子有名無實,寧願一輩子就以這樣純潔的方式守著她,也不願因為他一時的衝動,讓她失了性命。
白首偕老啊,就這樣讓他們共偕白首,他便心滿意足了。
她露出溫柔的笑,住內側移了點,輕聲說道:「你沒吵醒我,我本來就睡不多。」
他上了床,睡靠在床的外側,遲疑了下,探出手將她樓近胸前。「這樣會不舒服嗎?」他問,小心觀望她的神色。每一天入眠時,他都是如此問她。
「不會,我很好,沒有不適之處。」她也照實答道。他的體溫如暖氣襲來,讓她備感溫暖。
他將她身上的被褥蓋得仔細。蹙起眉。「你很冷嗎?瞧你的臉涼得像冰。」連她的雙手也是。
她的壽命雖然延長了,卻老讓他提心吊膽的,怕她在他轉頭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樣的擔心受怕每每讓他半夜心痛得驚醒過來。
是惡果報應嗎?
報應他曾經殘殺過許多父母之子、妻子之夫、夫之妻,所以日日夜夜給他這樣的折磨,讓他一夜看著她微不可見的呼吸到天明。
「我的身子本就屬寒性,沒什麼大不了的,無赦。」眾醒微笑,冰涼的雙手下意識的采進他衣內取暖,他的胸膛微微一震,冷靜的將她的無骨柔荑捉住,手掌包著她的小手。
他的聲音略嫌低啞:「你若好好養胖身子,我又豈會擔心?」棉被下她的玉足也是冰涼透徹的,他輕輕讓她縮起的冰足擱進他的雙腿間。
她的臉微微紅了下。「謝謝。」
他失神了會,魔性的眼洩露微微的激情,包著她小手的雙掌不由自主的縮緊。
「都是夫妻了,還說什麼謝。」多想狠狠的攫取她的柔軟,讓她成為他名副其實的妻子。多想不顧一切讓她的身子屬於他,偏偏他們是天與地,永遠地無法碰觸的。
該知足了,只要她的壽命綿綿,只要她活著與他相伴,只要她愛著他,他該知足了。
「是夫妻,才要說謝。」她露出淺淺的笑,仰臉瞧他。「我明白你珍惜我甚於你自己,現在我無法為你做什麼,但盼我能時時刻刻珍惜你的情。」一頭長髮順動,露出了雪白頸前淡淡的燒疤,每每看到,總心如刀割。
那是她奔進火場裡不慎燒傷的疤。那樣的恐懼一次就夠了,難以想像他若沒有瞧見她,沒有及時帶她逃出,她會有怎番的下場……
「我不要你珍惜什麼,我只要你一直愛我,愛到天荒地老。」他咬牙道。
「我……」
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眾醒的話。她微微一愕,低語:「這麼晚了,會是誰?」
他迅速起身,欲往高櫃上抽刀。
「不要,無赦。」她連忙坐起來,淡淡寒氣襲來,讓她猛咳了兩聲,一頭青絲凌亂的披散肩上。「你答應我的……」
「我只是防身。」妖魅的臉龐在月色下顯得難讀。「這有什麼不對?我容不得任何人來傷害你。」
「無赦,等等。」她爬下床,盡快的穿上外衫。這五年來,他們離群索居,除了一年前收容兩個孩子外,從未有外人拜訪。
會是誰?但願……不是會讓無赦動刀的人。她怕極了他再殺人,心知肚明他不再殺人是為了她,倘若哪一天他動刀,必定也是為了她。
他愛她,卻從不愛她之外的任何人,即使是對收養的那兩個小孩亦然。她不擔心,因為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互相影響;在她眼裡,他不是極惡的壞蛋,為了她,他可以甘於平淡的生活,就這樣相守白首……
「這裡不借宿,你請吧。」臥房的門匆匆推開,瞧見無赦對著廳外的人冷言冷語。
只是借宿嗎?她鬆了口氣,慢步輕移。「無赦,若是借住一宿,倒也無妨。」
「大嫂,這位大嫂!」來人探頭探腦,才瞄見眾醒的半面臉,就被無赦給擋住了。「謝謝大嫂,外頭天寒地凍的,好不容易才找到民家,不然肯定會凍死,謝謝大嫂,謝謝大嫂!」不迭的道謝,想要再看她一眼,眼前的黑衣男子讓他不敢動彈。
方才雖只見那大嫂半面臉,卻也能瞧出她眉清目秀,一臉慈善之意,她的容貌並不特別出色,白的臉是年輕的,黑眸是溫柔的,看起來就格外的舒服,跟眼前這男人是天與地的差別。
「那就去睡柴房吧。」無赦冷言道,忽而將門關上,轉過身,面對她時,收斂起先前的陰沉,只略為不悅道:「你不該出來,會著涼的。」
她溫婉笑言:「咱們是夫妻,若有什麼事,應該一塊承擔,我的身子骨雖然沒有你好,可也比當初健康許多,你則要老當我是病懨懨的妻子。」
他目不轉睛的瞧著她,忽而狠狠抱緊她一下,低喃:「但願生生世世是夫妻,生生世世不分離。」對她的愛,已經淹沒了一切,理智、情感甚至他的性命,都只為她而活,本以為延績她的壽命之後,再無驚無怕,但現在驚怕仍舊存在,究竟要何時才能停止?
「我不會離開你的,無赦。」她低語。他的掙扎、他的痛苦,她何嘗不知?
他鬆開手臂,怕壓痛了她。開了閉眼,點起燈籠,溫柔說道:「你先回房睡吧,我帶他上柴房,去去就回。」看她欲言又止的,他的唇撇了下。「回來的時候,我會順道去瞧瞧你收留的那兩個孩子。」
「那是咱們一塊收容的孩子,無赦。」她溫笑,不厭其煩的提醒他。
他輕輕哼了一聲,並未應聲。
≒≒≒≒≒
半夜下了大雨,狂風呼嘯襲來。
她沉睡的神情安寧而柔弱。他的手臂微微縮緊,讓她清涼的臉頰貼上他的衣間取暖,她細碎的呼吸讓他心安。
妻子,妻子,讓他心痛至極的妻子。每夜翻覆難眠。每夜心痛至醒,他是眾人眼裡的惡鬼,她是眾人眼裡的女菩薩,是天地之別,是雲泥之差,他從未在乎這些,只要她愛他的心勝過那菩薩心,他什麼都不在意。
如今。她愛他,他是該知足了……但心裡總有一個疑慮:他們的夫妻緣分能有多久?
天與地的差別,讓他無法得到她的身子、無法有夫妻之實,這也不打緊,他只怕他與她之間不正常的夫妻關係來自於上蒼的懲罰,在的眼裡她依舊不屬於他。終有一天,她原該歸屬的地方會有人來帶走她。
「唔……」她的細眉微微皺了起來,靠近些他溫暖的身體。
「冷嗎?」他低柔的自言,不驚醒她的讓她完全靠在他身上,小心注意她是否因為他的氣息又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又要一夜無眠了嗎?只要她安好,只要她肯愛他,就算一夜無眠又如何?懷著心痛到天明,他柔柔地注視她的睡容。
未久,喀的一聲,忽地驚動了他,溫柔的神色在剎那化為妖詭,全身緊繃起來。
輕輕的,門被推開了。他合上眼,右手護住了眾醒的身子,來人腳步雖輕,卻還只是半調子。
「啐,先前我還當你不是好惹的人物呢。」是方才借住的男人在床畔低語,眾醒在他懷裡動了動,呼吸猛地雜亂起來,他立刻像是睡熟似的,將她的臉埋進他的胸壑裡。
一抹怒火在胸腔燃起。眾醒一向淺睡,好不容易睡了,卻被這人給驚醒,那場大火之後,他與眾醒逃出火場,不再回去。另覓了山腳下居住,已有五年光景,五年來他不曾殺人傷人,不再惹紅塵俗事,只求能與她相守,偏這賊廝來打擾他平靜的生活。
「破屋一棟,找不到什麼好寶。」腳步聲踏來踏去,最後又停在床畔,灼熱的眼越過他。停在他懷裡的眾醒。
這樣放肆的眼光讓他無法抑止體內跳躍的魔性,他的眼半垂,洩露出森冷的氣息。
忽地,他的衣襟被扯動了下,隱約感覺到縮在他衣襟內取暖的小手在輕顫。她怕他又殺人了嗎?
這樣的人死了又如何?不過少了一條爛命而已。
「真是可惜了,這樣年輕的小姑娘給這種男人糟蹋了。」那人像在自言自語,聲量極低,甚至有些含糊,卻讓他聽得一清二楚。「豈能空手而回呢?將這大嫂賣到妓院,雖非完璧之身,但好歹也有錢賺。」
無赦俊雅的臉龐被黑暗籠罩,露出邪詭的眸光。
過了會,椅腳被搬動。顯然,這是一個瞥腳的樑上君子。無赦料到了他下一步,讓自己漏洞百出,伸手護住她的頭。
「我可沒打算要你的命,不過你運氣壞了點,見上了閻王也別怨我。」話才說完,椅子對準他的頭砸下。
無赦動作極快,手臂擊出,將木椅打得四分五裂,迅速翻起身踢他一腳,那一腳又重又狠,只聞一聲巨響,那人被踢到破門飛出。
「無赦。」眾醒連忙爬起,叫道。
無赦回過頭,冷冷看了她一眼,隨即身形追出門外。
那寒氣十足的目光是許久未見的,像極了五年前那個為所欲為的斷指無赦。
≒≒≒≒≒
救……救命啊!
大雨傾盆而下,白光閃電似在眼前。從那破屋跌出來,就狂奔不已,胸口在痛,血從嘴裡流出。
那男人下手極重,存心要他的命。幾乎以為他五臟六俯都移了位。痛啊……雖痛,也不敢停下腳步,蹌蹌跌跌的有路就跑,跑上了山,只求那男人不要追出來,雨中視線不清,應該不會瞧見他往哪兒逃吧。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等他逃出生天後,他發誓不再當小偷,不再招惹這對夫妻!
猛地一束白光閃電照亮了半邊山影,強烈的光讓他忍不住瞇起眼,巨大的樹身被映了影子在地上……還有一個人影?
他錯愕的抬頭,清楚地瞧見樹身旁站了一個黑衣男人。
臉是妖邪的,詭魅的眼眸一瞬也不離的正注視著他,風雨打亂了他凌亂的黑髮,吹掀黑衣的一角,一股邪魔的氣息襲來,幾乎要以為他遇上的是山妖。
薄薄的血唇野蠻的輕吐:「你是我五年來第一個遇到的生人。」
啊?是那破屋的男主人?不像啊,方才裡破屋裡只覺那男主人有些惡氣,不配溫柔的大嫂,可是現下他幾乎錯眼以為他見到的是妖孽鬼魅。
雙腿一軟,不由自主的跪了下來。
「你若真是住一夜也就罷了,憑你這賤民也配打她的主意?」如鬼魂般移步走來,輕輕繞著他打團。愈繞愈快步,他的臉流露出十足的煞氣,毫無隱瞞的,白光又閃,與他手持的長刀對映。
「啊……」他在抽氣,嚇得無法言語。
「我已經隱居山林,不再見其他生人,你為什麼要來打擾我們?我與眾醒火場逃生後,她選擇了跟我走,不再與過去有所牽扯,你來,是存心的嗎?」
「不……不……我,我沒存心……」
「眾醒以為五年來我多少變得收斂了,實則不然。」薄唇如妖的上勾。「我可以為她做任何事,包括自我控制,可是我心裡很清楚,我的本性依舊。」腳步停下,瞪著他的寒目是血腥。「我還是喜歡殺人的痛快,那股血味始終根植在我的骨子裡。」
「請……請你饒了我吧……」全身抖如秋風,連話也結結巴巴說不全了,這男人是鬼!是惡鬼!天啊,他誰不去偷,為什麼偏偏招惹這個惡魔!
「饒?眾醒不在我面前,我為何還要饒你?」
「大俠饒命……我以後不敢了……」眼淚鼻水齊流。他恨,恨自己為什麼要做小偷,縮短了壽命,這一劫他怕逃不過了。倘若真能逃,他發誓一輩子腳踏實地,不再做壞事了,上蒼,救命啊!
「眾醒善良,我不然。饒你一條命,倘若將來你又賣他人妻,豈不禍及無辜?」
黑夜裡,白光驟閃,彷彿為他開敏一道地獄之路。
舉刀半空。遲遲不落。還在等什麼?這一刀落下,將滿足他內心屬於罪孽的那一部分,那已經足他骨子裡不可分的一部分了,眾醒不在此,回頭誆騙她一個藉口就是。說這賊廝逃了,說他不慎掉進山谷裡,眾醒會信了他。
反正,他與眾醒是天地之別,上蒼存心讓他一輩子提心吊膽的,為什麼他不能洩恨?
溫婉病弱的臉龐浮在眼前。上蒼真有眼,為何所有的苦皆要她來承受?有本事就來找他啊!
眾醒既然甘願隨他隱居,那表示她已拋棄她該有的宿命,為何還要讓她無法忍受他的血腥氣味?是存心要他一輩子心如刀割嗎?
他瞪視著已然昏厥的賊人,舉刀仍然久久不落,妖野的瞳眸流露複雜難讀的眼神。
良久,忽而聽見大雨中有人低聲喊道:
「叔叔。」
無赦抬頭,瞧見另一頭有個孩子正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那是眾醒收容的小乞兒。
≒≒≒≒≒
大雨依舊傍陀,回到破屋後,瞧見眾醒縮著肩守在門口。
「你就不會拿件外衣披著嗎?」他蹙起眉。她的身子沒了厚重的外衣,瞧起來更加贏弱,真怕一碰就碎。
「我在等你。」
「我知道,那也不必守在門口吹風。」他執起她略嫌冰涼的雙手,拉她進了房間。
「你渾身都濕了。」她說道,露出淺淺的笑,將衣櫃裡備好的乾淨衣服拿出來。
他看了她一眼,將刀放回高櫃上,脫下濕透的衣衫。「你不問那賊人的下場如何嗎?」
「我相信你,方才是我一時嚇到,事後一想,我是該相信你的。」她的臉微微泛紅,仍是過來幫忙擦乾他的身體。雖有夫妻之名,但一向止於摟抱而已。
「如果我說,他不慎掉下了山崖呢?」他問,執起她的下巴。她的下巴瘦削,黑瞳溫暖有情,雙頰難得有些血色。她的身子極弱,三不五時仍會小病一場,雖能自熬湯藥,但熬病時的苦豈是幾碗藥可以取代的?
每每看見她,是心痛,是心憐,但要地做手,除非他死,為什麼不讓他代替她受這百般折磨?他身強體壯,從未有過小病小痛,倘若真有上蒼,也真夠惡毒,明白讓她承受這樣的折磨,是讓他更難受。
她露出笑。「我相信你啊,你不曾騙過我,是不?」感覺他抹在她腰際上的手臂縮緊,她的身子完全貼上他赤裸的胸膛。驀地,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的眼有柔情也有難忍的情慾。對他始終有份歉疚,他是個年輕力壯的男人,而他的妻子卻無法碰觸,如果……如果她能忍受他身上的血腥味,也許他不必過得這麼難受。
「我是想騙你,騙你他掉下了山谷。反正神不知鬼不覺,大雨會洗掉我刀上的血跡……」他惱怒的歎了口氣。「卻洗不掉我身上的血腥味。我不是為他,而是為你,我可不要你因為我身上的血腥又犯了心痛的毛病。」頓了頓,他俯下臉,靠近她低語:「我將他綁在山上。」
「綁在山上?」她張大了眸子。「可是,現在外頭……」
「那又有何關係?他敢當賊,就得要有心理準備遲早有一日會被抓到,讓他淋了一夜的雨,算他幸運。」
「無赦,山裡有野獸啊。」她慌張的說。
「看他運氣好不好了,明兒一早,我讓你收容的孩子拿紙筆上山。」
「為什麼?」
他邪氣的笑。「讓他每天抄上佛經百八十遍,沒抄完就沒飯吃,抄上個十天半月,我就不信他不會受怕,以後瞧他還敢不敢偷人財物。」頓了頓,又道:「你收容的孩子跟著我上山,瞧見了我的所作所為,你要還有疑惑,可以去問他。」
她怔了怔,張口欲言。是該慶幸了,慶幸他沒有因一時激憤殺人,慶幸他以另一種方式來解決事情,雖然似乎有些狠,但也算是有進展了。
他的額頭抵著她的,目光貪戀的瞧著她的眼,脫口喃道:「我好想要你啊,眾醒。我不要別的女人,就只要你……」
「無赦……」她咬住下唇,心痛起來。
他隨即輕輕推開她,搖了搖頭,像要甩去心頭那陣迷障。「上床休息吧,方纔你好不容易才睡著,這一折騰,我怕你到天亮都還沒法睡。」他拿起乾淨的衣物,轉過身不再瞧她。
眾醒揪緊身上單薄的衫子。無赦至今未碰她,只為保住她的性命,她感激也心痛他,她又咬了咬下唇。脫口:
「無赦,你……你要我吧。」
他攸地轉過身來,怒斥:「你在說什麼?要是你再發病——」她的身子迎了上來,踞起腳尖,冰涼的唇貼上他的。
他失神了一會兒,沉浸在她甜美的氣息裡。是迷戀也是心蕩神馳。但願時間停留在這一刻……腦海中忽地閃過什麼。讓他心驚的推開她。
她蹌了一下,他連忙扶住她。「怎麼樣,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心驚肉跳。她就如他心頭的一塊肉,割也割不掉了,寧願自己千瘡百孔,也不要她受一點傷害啊!
「我……」她抬起白?的臉,深呼吸了幾口,流露微許迷惑。「無赦……好奇怪,我……好像不難受了……」
他以為她在強忍,卻在見到她未有冷汗,也無痛苦難忍的神色時,驚訝的撫上她的臉。
早年,他不信,想要碰她,她卻痛苦得昏迷好幾日,才幽幽轉醒過來,讓他不敢再造次,不敢再輕言碰觸她的身子,現在……修長的手指有些發顫的捧著她的臉,鼻息噴在她臉上。
「會痛嗎?」他的唇小心翼翼的覆上她柔軟的唇瓣,貪戀的摩挲,黑眸細讀她的神色,等她一流露痛苦就抽手。
「不……」她有些緊張的揪緊他身上的衣角。
他遲疑了下,溫熱的舌以令人心痛的溫柔鑽進她的唇間,吸吭她的甜美,他的心臟在狂跳,漆黑的瞳眸注視她緊張的神情,預期下一刻她無法承受的苦,怕這是夢,這是上天在捉弄。
他不敢吻久,稍稍抽離了她甜美的唇,再問:「這樣呢?」
她搖了搖頭。
試探的,他撩開了她單薄的衣衫,露出雪白的玉體,顫抖的手指撫過她柔弱的鎖骨。「這樣……會不舒服嗎?」
「不……我很好……」紅暈佈滿了臉頰,連帶滑膩的白玉肌膚也呈現粉紅瑰色,撫緊他衣衫的手指無間輕觸他的胸膛,一時之間只覺指腹酥麻而炙熱,沿著焚燒她的身子。
她低低喘了口氣。
「眾醒?」他的神智立醒了幾分。
「沒……」迷濛的美目半張,瞧見他的擔心。「我……我很好,只是有些熱……」這是頭一遭親近他,而沒有任何的不適症狀。以往他碰她,只會教她萬般難受而不住嘔吐,如今他周邊雖有淡淡的血腥味,卻已不再教她難過,只覺心頭有股情潮讓他挑起。
心裡隱隱約約明白今晚他們會有夫妻之實了,她舔了舔乾唇,在他抱起她時,她埋首進他胸前,感受他溫暖的氣息。
「眾醒,」他將她放在床上,撥開她的劉海,以旁人害怕的妖邪之眼注視著她。「你若有不對勁,不要獨自承受,」他的聲音粗啞難辨。
「嗯……」黑髮凌亂的棲息在床鋪之上,她向來溫柔的眼迷濛醉人,冰冷的身子開始有了溫度。
她是善良的,即使他佔據了她內心裡最重要的那一塊地,也並不表示他是完全的獨佔。她仍然將她的慈悲之愛分給其他人,唯有此刻,他才真正的獨霸了她。
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們不再有距離?是因為他沒殺了那賤民,所以拉近了他與她的距離?還是他還清了他在眾人眼裡的罪孽?
「管他是什麼原由。」他低語,傾注所有的感傷輕咬她的朱唇。「我們之間不再有距離,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沒有藉口用理由拆散你我。」縱然動作驚人的溫柔,眼底仍有一抹熾熱的激烈被強壓。
就算共同生活了五年,朝夕相對,他仍然恐懼失去她。
眾醒看在眼裡,試探地伸出細瘦的雙臂拉下他的頭,在他耳畔私語一句:
「不分離,就你我。我愛你,無赦,也許我的愛沒有你來得強烈,但我的心中始終有你,我對你的情感綿綿長長,永不斷。」
「眾醒……」他動容的注視她緊張的玉顏。她溫吞的個性裡確實沒有如他激烈如火的愛情,但她細綿的深情卻纏上他每一寸身體。頭一遭,他露出了個溫暖的笑。」我這輩子就只要你了,就算你的容顏老了、絲綢般的黑髮變白了,我也只要你。」他的身軀小心的覆在她雪白的身子之上。
漫漫長夜,如果說花了五年的時間才能等到洞房花燭夜,他是心甘情願,心甘情願的等這一刻。
等到彼此之間不再有距離、不再是天與地的差別。她是他名副其實的妻子,是他可以碰、可以親吻的娘子,是可以相守白頭的孫眾醒。
≒≒≒≒≒
雖然腳步極輕,仍然驚醒了他的神智。
是眾醒的腳步聲,她的力氣不足。走起路來有些細碎而中氣虛弱。他微微張開了眼,雙臂擋住從窗外瀉進的陽光。
是什麼時辰了?
「醒來了嗎?」低柔的聲音響起,他抬眼瞧見了眾醒面帶微笑的站在床沿,捧著菜盤。
他翻身而坐,有些吃驚。「早上了嗎?」一股陌生的香氣淡淡襲來,彷彿存在許久。
娟秀的臉微紅,仍溫婉笑道:「不,是日正當中了呢。現下要吃午飯。我是進來瞧你醒了沒。」她的笑容顯得有些赧然,增添幾許媚色。
「正午了?」他是驚訝萬分。從未睡過這麼晚。天未亮他就起來,要不就是半夜被惡夢驚醒,一夜無眠守著她到鳥鳴雞啼。
「是啊,我瞧你睡得熟,就不吵你了。」
濃濃的香氣幾乎瀰漫整間房,他環視了一周,並無任何可以散發香氣的東西,最後他的眼停留在她的臉上,輕輕將她拉過來。
「你……昨晚可有不舒服?會不會心痛難忍?」床上有抹乾涸的血漬,是她完璧的象徵,不是她嘔出來的血。
她的氣色似乎不錯,雖然仍是有些病容,但大體上她是毫髮無傷的。
感謝上蒼!
懸在半空中的心終於落下,他抱住她的腰,忽然將臉埋進她的胸腹之間。
「啊。小心!」眾醒連忙將盤子捧得高高的,免得他一頭撞掉。「無赦,我很好,一點也沒不舒服的地方,你別再擔心了。」她柔聲道。
「這表示……從此以後,我們就像正常的夫妻?」低啞的聲音從她的胸前傳出。
她的臉染上淡淡的血色,輕輕應了聲:「嗯,從此以後,你不必再擔心我是否會消失,不必徹夜守著我,不必害怕我是否會因你而受到任何傷害。」眼眶蓄了淺淺的淚水,她並非完全不知那些夜晚他的無眠,並非不知道他的恐懼有多深。
他開了閉眼,喃道:「但願如此,但願如此。」摟得她更緊,香氣更甚,彷如……蓮花香味?
他怔忡了下,抬起臉注視她溫柔的表情。
這就是青慈所說的蓮花香氣?是他始終聞不到的味道?
「無赦?」被瞧得有些臉紅,她輕輕挪開他的手,退了兩步,朝他溫笑,「去梳洗一下吧。孩子們還問你怎麼不見人影。你若還困著,待會用完了飯,再回來休息,難得一日不砍柴種田,也沒有關係。」
向門走了幾步,她又回首,娟麗的臉蛋雖流露一貫的慈悲,卻有更濃的情愛。
臉雖紅,仍然笑道:「今兒個一早,孩子就上山了。我問他,他不肯說,拿著紙筆就上山了,他對你,真是崇拜得很呢。」她走出了房外。
香味依然不散。
他回過神起身,換上眾醒擱在床頭上的衣物。這股香味對他來說並不難受,甚至是他等了許久方能聞到的蓮花香味。這表示什麼?表示昨晚他沒有殺人走出了地獄之門,所以得到了上蒼的救贖?
他的唇溢出冷笑。先前他甚至還感謝上蒼了呢,唯有他自己心知肚明他的心是怎生的黑,這樣的黑也只有眾醒能改變。但如果他那種微不足道的「善事」,可以讓他更接近眾醒,那麼他倒也能將他的黑心埋藏在身體最深處。
「無赦。」門外傳來她的輕叫。
不自覺地,他露出溫暖的笑,與他妖野的臉龐形成相當強烈的對比,窗外的陽光映在他身上,溫度並未讓他的身體暖和,他的身體只為一個女人而活。為那個女人改變所有。
「我來了。」他的腳步移向門外。
蓮花香氣依然充斥在房間的每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