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麼啊?」
「稟王爺千歲,奴婢賤名將兒。」
「將兒?」這名字倒是有趣得緊,朱縋隨便問道:「你原本家住何處?」
她畢恭畢敬,有問必答:「我本家姓孫,跟孫繼達大將軍是本家。後來……後來……」後來的事她就不便說了。
朱縋心裡有數,這馬車之上,除了她和他,再無他人,也沒什麼不可說的。
她不敢,他替她說了便是:「父皇在洪武年間誅殺大將,許多開國功臣都未能逃脫。你的父親怕也是在此難中未能倖免吧!」
孫將兒默默頷首,忍不住掉淚,「因為父親的緣故,我幼年時便入了宮。太祖皇帝時,我本是侍奉建文……呃……我本是侍奉逆太孫的。後來現在的皇上打進宮中,宮裡起了火,再也沒人見過逆太孫。別說是懷念逆太孫了,我們這些小宮女甚至不能提從前主子的名諱。我就是因為不小心,提了一句『建文帝』,恰巧被當今皇上聽到了,所以才受杖刑的。」
「看不出,你倒是個有情有義的女子。」
望著她,如實說來,朱縋心中有愧。她會由掌上明珠變宮中使喚,完全是因為父皇為了穩固江山,誅殺大將之策,可她依然對皇族忠心耿耿。
建文帝允戲禰L差不多年歲,輩分上是叔侄,可因為是一起長大的緣故,他們的感情比起他和四哥更像是親兄弟。允尷漱U場,他看在眼裡比誰都心痛,所以知道有她這麼一個宮女心疼著允尷瑣D遇,他也感到安慰。
排除皇家的身份,若是放在平民百姓的位置上算起來,他爹殺了她父親,她這麼些年照顧他侄子,他哥哥卻讓她吃盡皮肉之苦——怎麼算,都是他欠她的。
「你一定沒去過寧夏吧?」他忽然岔開話題,「雖說地處西北,卻有塞上江南的美稱。我初到那裡也不習慣,可是住得久了,倒覺得那裡處處美景,一點也不輸應天府。以後,在我慶王府上,無論是太祖還是成祖,都沒有人敢再傷害你。」
他大丈夫一諾千金,說得孫將兒心都軟了去。從此以後,她便把慶王爺當成自己的天。
從此以後,他就是她的天。
馬車慢悠悠地往西北而去,這一路將兒帶著傷做著奴婢當做的事,凡是朱縋吃的東西,她一定用銀筷子先試了再捧到他手上;朱縋用的酒,冷了不行,燙了也不行,必定是她試了不冷不熱地才會送到他手邊;她幫他洗面,替他梳頭,就連他睡了,她都守在一旁替他打扇掖被。
雖是王爺出身,自小也不缺宦官宮女照顧,可是像她這樣發自內心,事事勞心勞力地悉心照顧,還真叫朱縋有點承受不起。
在她張羅他回到慶王府之後,捉到閒暇,他終於忍不住開了口:「將兒,你不用如此貼身照顧我。我十五歲便出宮到了封地,雖是王爺身份,可這裡遠離應天,父皇也早已不在,我早就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了。」
孫將兒朝他拜了又拜,「王爺千歲,我的命是你救的,我今天擁有的一切都是你給的。我今生今世就算當牛做馬也還不上,唯有略盡綿薄之力。只有將王爺千歲照顧得妥妥當當,方才能讓我略感心安。」
她的死心眼,在相處的這幾個月裡,他算是有了深刻的領悟。
但凡是她認定的事,就算是天塌下來,皇上發號施令,也休想阻撓。她認定的人,就算是地陷下去,太皇托夢,也改變不了。
好吧好吧,由她吧!
他圖個省心。
朱縋這一省心還不是一朝一夕,一省就省了三年。
一晃眼的工夫,孫將兒在慶王府已經住滿三載,她已經漸漸習慣了寧夏的生活,她也因為對他這個王爺的悉心照料成為了近身侍女,位高一等。
因為他尚未納妃,她雖是侍女身份,卻行管事之職,也算當著整個慶王府的家。
若是換作旁人,必定是恃寵而嬌的,她仍舊如初到王府一般,將府裡上上下下,從他這個王爺到家中的牲畜,個個照料得是妥妥當當。反倒讓他這個王爺因為無事可操勞,整日裡把個鎮城逛得如自家後院一般。
鎮城此地,回族人口眾多,其中尤以「海」姓為最。
雖是外族,可因長久居於此地,跟當地的漢族相處融洽,但回回也保持著自己的民族習慣。朱縋每每瞧著也覺得新鮮,時不時就去回族聚居地湊個熱鬧。打交道多了,回族族長海領達知道他興致在此,族內的各項活動都請他蒞臨賞光。
這不趕上回族小爾迪宰牲節,回族族長海領達興沖沖地上了單子,請他過去瞧瞧熱鬧。
孫將兒自大管家手裡接了單子遞到朱縋手上,「王爺,這小爾迪宰牲節是個什麼節日啊?」
她雖來了西北三年,然頭兩年一門心思把個新建的慶王府料理得當,外頭的事她是一概不知。經過她兩年的努力,如今王府裡方方面面都料理停當了,她這才抽出工夫理會自己的好奇心。
朱縋倒是對這小爾迪宰牲節一點也不陌生,他的愛好就是四處遊玩獵奇——
「小爾迪宰牲節是回族很重要的節日之一,回族人在過節前,家家戶戶都把房舍打掃得乾乾淨淨,忙著精製各種節日糕點,像炸油香、散子、花花什麼的。節日清晨,要沐浴熏香,嚴整衣冠地到清真寺去參加會禮。回族當中流傳著一句俗語叫『當不了月回回,總得當個年回回』。就是說,無論多忙,這一年一度的會禮和慶祝活動總要參加。
「會禮結束後,還要舉行一個隆重的典禮——宰殺牛、羊、駱駝。宰牲時還有許多講究,不允許宰不滿兩歲的小羊羔和不滿三歲的小牛犢、駱駝,不宰眼瞎、腿瘸、缺耳、少尾的牲畜,要挑選體壯健美的牲畜宰殺。所宰的肉要分成三份:一份自食,一份送親友鄰居,一份濟貧施捨。
「宰牲禮舉行後,家家戶戶的老人們一邊煮肉,一邊給孩子吩咐:吃完肉,骨頭不能扔給狗嚼,要用黃土覆蓋——這在古爾邦節是一種講究。肉煮熟後,要削成片子,搭成份子;羊下水要燴成菜。而後訪親問友,饋贈油香、菜,相互登門賀節。有的還要請阿訇到家唸經,吃油香,同時,還要去游墳,緬懷先人。」
孫將兒聽得滿頭霧水,「回族這節日,怎麼聽起來比咱們漢人的春節過得還隆重啊?」
隆重的還在後頭呢!朱縋掰著手指頭說給她聽:「節日這天,回族裡未婚配的男女還會湊在一起唱花兒。」
「花?」孫將兒以為是園子裡養著的花呢!「這花還能用唱的?」
「此花非彼花。」朱縋笑她,連一都不懂,就問二了,「這花兒有點像我們的小曲,可又不同,一男一女對著唱,這唱上了就攜手回家成親配婚去了。」
「還有這樣的?」孫將兒聽得滿心狐疑,「對對歌就能成親一門婚事?這倒好,姑娘家女紅、婦德皆不用習學,只要把嗓子練好了,唱唱歌就能尋摸個好婆家。」
她這麼一說,兩人頓時笑作一團。她這話倒是提醒了朱縋,「回族族長家女兒聽說就是族裡花兒唱得最好的姑娘。」
孫將兒忍不住拿他打趣:「我說我的王爺,幸而你不會唱花兒,要不然若是跟人家對上了,咱們慶王妃還成了回回了。」
「少亂說了,走,今天本王也帶你去長長見識。」
朱縋起身出行,孫將兒近近地跟在身邊,二人一前一後上了馬車,這就往回族聚居地海子鎮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