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夜真冷啊,直冷到她的骨子裡。
她盼了三年,終於盼到他的告白。
她知道了他的真心,可真心……原來,竟是這樣的結局。
她與朱縋的事暫且放到一邊,現在首當其衝的是要保護他。
孫將兒深知此時是再勸不動朱縋的,唯有在另一個人身上下工夫。她也不避忌,直接命丫鬟將海晌禮請進了王府書房。
無所避諱地,她直奔主題。
「海小姐,當此非常時機,還請你盡速離開王府,今後與慶王爺也請保持禮數。」
這話是怎麼說的?叫海晌禮聽得一頭霧水,「將兒姑娘,我是慶王爺請進王府的,若要遣走我,也當慶王爺親自出面。」
她一個異族女子不懂政治險惡,好,讓她來教教她。
「海小姐,如今皇上正在抓王爺的把柄,王爺稍有懈怠,便有萬劫不復之險。為了王爺,也為了你海子鎮的回民,還請你不要一意孤行,要三思才好。」
海晌禮望著孫將兒,久久之後忽然用古怪的語氣開口:「將兒姑娘……」
「什麼?」
「你喜歡慶王爺對嗎?你今天之所以來勸我離開慶王爺,其實是為了你自己,是不是?」
孫將兒一怔,可現在不是兒女情長之時,她急於說服海晌禮不要給朱縋帶來厄運,「海小姐,不妨對你直說了吧!王爺現在的處境非常微妙,你若真心為他著想,還請你盡快離開王府才是。」
她這話海晌禮很不中聽,「將兒姑娘,我不是漢女,更不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我不懂得什麼政治立場,我只知道我是真心喜歡慶王爺,他和我也很是投緣。我不想考慮什麼處境,什麼為難,我只想考慮我自己的幸福——我要留下來,我要陪在慶王爺身邊,無論日後他的處境有多麼艱難。」
她話未落音,從裡屋裡走出一人來,並不是旁人,就是她們倆話題的中心——朱縋手握著一塊素硯停於二人眼前,著實把兩人嚇壞了。
前些日子,他命工匠為孫將兒用賀蘭石雕刻的素硯已成,管事的送到了他的書房,他正巧過來看看,沒料到孫將兒會邀了海晌禮過來談起這話。
相對於孫將兒的事事藏頭,處處縮尾,海晌禮的坦率更顯得可愛。
海晌禮也沒料到自己的一番心意竟被聽了去,反正都已經說了,她索性說明白,拉著朱縋,她問得好生直白:「我喜歡你,你呢?」
孫將兒驚呆了,萬料不到她急於擺平的事反倒往相反的方向發展——海晌禮竟攀附上了朱縋!
她臉上複雜的神色叫朱縋看了好不痛快,她想趕走海晌禮,又是為了她那位皇上四哥吧?
他偏不叫他們如意。
朱縋偏過臉來沖孫將兒發號施令:「去,準備聘禮,我要去海子鎮向海族長提親。」
孫將兒連連後退數步,幾欲被這個消息震倒。
恰巧大慈打廊下走過,朱縋更來了主意,「公公你來得正好,我欲娶回族族長之女海晌禮為慶王正妃,你趕緊呈報給皇上。不必密上奏折,直接遞折子就得,近日我也會遞折子上去攜我即將明媒正娶的慶王妃向皇上請安。」
他挽著尚未從震驚中清醒的海晌禮踏出門前,還丟下話來——
「誰都休想阻止我。」
當真誰也阻止不了他娶海晌禮之心嗎?
大慈遞了折子上去之後,皇上久久沒有明發折子給朱縋,可半月後卻下了皇令給天下人。皇榜有道:聖上疼惜幼弟,要親自給慶王選妃,凡德賢兼備,出身名門的漢室女子皆可入選。
這道皇令擺明了就是告訴朱縋,想娶回族族長之女為妃——絕不可能。
看著皇榜上的字字句句,朱縋氣得手指發抖。
早就料到皇上不會同意他娶海晌禮,所以他才敢放出這話。可若是皇上明下折子訓斥,他還好反駁,好與之抗衡。可現在皇上根本隻字未同他說,反倒扮好心要給他娶妻,叫他說什麼都不是。
四哥啊四哥,你真是好計謀啊!
他冷笑陣陣,孫將兒看著心裡發慌,她生怕朱縋一氣之下做出非常之舉,忙不迭地勸道:「王爺,你斷了這條心吧!天底下好女子那麼多,何苦要癡纏於那個回族女子呢?」
孫將兒死勸,可朱縋聽在耳朵裡,卻似她字字句句都在為皇上考慮。他不覺氣上心頭,「我堂堂慶王,連娶個自己喜歡的女子為妻都不可,這王爺當得還有什麼意思?皇上若是不讓我順著自己的心意娶了海晌禮,大不了這個王爺我不當了。了不起,我入回族,做回民,圖個逍遙自在,也省了皇上時時刻刻將西北之地惦記於胸。」
才幾日的工夫,他怎麼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孫將兒拉住朱縋的手,只差沒求他了,「我知道你只是在跟我生氣,可你不要拿你自己的命跟我生氣,好不好?」
「你——皇上派到我身邊的密探,現在是在為我的安危考慮嗎?」連他自己都覺得好笑。
孫將兒知道,近來皇上的一系列舉措讓他正處在氣頭上,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她唯有自己去想法子。
不等她想好主意,皇上的主意已定。
大慈帶回了皇上的密折給孫將兒,她打開來看,密折上說一旦朱縋放棄親王銜入回族,娶海晌禮,就以悖逆祖宗,辱沒皇室為罪名,將其誅殺。
誅殺!
孫將兒捏著密折跌坐在圈椅裡,心神恍惚全無了主意。
這次皇上四哥是要動真格了,可是以朱縋現在的一意孤行,孫將兒知道說什麼都沒用,可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朱縋走入萬劫不復的境地,怎麼辦?怎麼辦?她能怎麼辦?
她正愁眉不展,府裡的大管事拿著一張禮單匆匆地走了來,「將兒姑娘,這是下聘的禮單,王爺讓我拿給你瞧瞧,看還有什麼缺少的,好趕緊補上。」
下聘?都到了這當口,他還惦著給海晌禮下聘,難道他真的愛她愛到可以不顧慶王府上百條的性命嗎?連她……也不顧了嗎?
他可以因為恨不顧她,可她不能不顧他啊!三年來日日相處得貼心,她怎麼可能視他如過路?
「大管事,禮單我先留下來看,你先出去吧!」
大管事欲走還留,欠著身在孫將兒耳邊咕噥著:「咱們王爺這回可真是動了真情,連皇令都不顧了,這樣下去可怎麼是好啊?就算沒有皇令在身,堂堂慶王爺娶一個回回,這傳出去也不好聽啊!要是將兒姑娘能做慶王妃那就不同了,姑娘你不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且三年來把府裡上下打理得妥妥當當,無人不服。我列聘禮單子的時候,府裡的一眾丫鬟小廝都以為王爺終於要娶姑娘你……」
「大管事,你先請回吧!」
孫將兒一句話將大管事給支走了,她知道他想說什麼,也知道他的深意。若是幾月前,她還有信心會成為慶王妃,可事到如今朱縋對她怕是恨之入骨,怎麼可能願意娶她呢?
難道要她眼睜睜地看著海晌禮成為他的妻?
她做不到,那湮滅的又豈止是他的性命。
「大管事,」她遙遙地吩咐著,「替我備盅湯,待會兒我親自端給王爺。」
這還不是小事一樁,大管事應了,這便去準備。
孫將兒折身回了房,端坐在銅鏡前,望著鏡中的自己,她仔細地梳妝起來。掬一把月,挽一彎霜,她要裝扮出最美最精緻的自己。
原來,美麗竟短得只有這麼一瞬。
大管事的湯盅早早備下,如尋常一般,她親自端著湯盅進了他的房。他正在把玩著一塊什麼石頭,遠遠的,她看不清楚。見她來了,他忙將那東西收進懷袖之中,冷著臉道:「有事嗎?」
「見你晚上沒怎麼吃東西,遂燉了盅湯給你,吃點吧!」
「你放著吧!」以他現在的心情,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才好。他不想對著她說出更多難聽的話,所以他們之間……還是不見得好,不見得好。
深知他的心思,孫將兒還拿住他了,「你喝吧!喝完了這湯,我二話不說就走。」
為了把她打發走,朱縋無奈地端起湯盅,當著她的面喝個乾淨。推開空空的湯盅,他不耐煩地催促:「現在,你可以走了吧?」
如他所願,孫將兒走到門邊,卻不是出去,而是將門拴上。
朱縋心中生疑,「你這是做什麼?」
沒等她回答,他已經覺察出不對勁了,摸摸自己發燙的臉,又擦了擦自己額頭上不斷冒出的汗珠,他熱得只想跳進冷水裡換回些清醒。
不對,不對啊!難道是這湯?
「你……」
他正要發問,卻見她立在他的面前,一件件脫盡身上的衣衫,她的解釋只有一句,「我在湯裡下了合歡散。」
美麗僅有一線,她所要的,不過是他一生的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