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頭楊柳青青,枝枝葉葉離情。此後錦書休寄,畫樓雲雨無憑。』
——晏幾道《清平樂》
蘇州,仲秋時節。
街道兩旁,沒有水的地方是片片金黃,有河蜿蜒行走的地方則是波光點點。船上搖擼的人們載著貨物,悠然地搖著槳,那船如波上的葉子,輕巧地便滑去幾里。
「客倌,就是這裡了。」船家把船靠岸,笑咪咪地說道。
一對年輕的夫婦付錢上岸,妻子扶著尚有病容的丈夫站定,打量著四周。
「過了這座橋向右便是了。」船家好心地指點著這對初來乍到的夫婦。
妻子回首嫣然一笑,謝過船家,對丈夫低聲說道:「我們走吧。」
兩人邁著小步,穿過窄窄的小橋,逐漸在蘇州的小巷裡消失。
船家讚歎著年輕婦人的美貌,哼著歌,搖著槳,離開了這片水域。看來,今天又是個好天氣。
一陣豎箜篌的清脆樂音中,一名盤著墮馬髻的婦人正執筆作畫。她舒了口氣,放下畫筆,笑道:「妹妹的技藝越來越好了。」
「多謝姐姐誇獎。」彈琴的女子也站起身,輕笑著,掩不住心底的迷惑。
「來,瞧瞧。」婦人招呼那女子上前,欣賞自己畫的像。
畫上的女子秀眉輕攏,櫻唇欲訴還休,清麗的容貌襯著豎箜篌,令人無限懷念盛唐風光。
「這人是我嗎?」那女子的手指輕輕掠過畫卷,心不在焉地喃道。
「你也來畫一幅吧,畫個英俊小生,把他們配成雙。」婦人戲弄著她建議道。
彈琴的女子僅是笑笑,問道:「姐姐畫這畫做什麼?總不見得是欣賞我的容貌吧。若真要畫個絕代佳人,國色天香,把姐姐自個兒畫下來,不就成了。」
「宮中收集繡品,我想把這畫繡出來,呈上去,興許我們這個小小的作坊能因此名聲大作呢。」
「姐姐的心思瞞不過我的。」彈琴的女子又是一笑,「改日我也為姐姐畫一幅,繡出來,也呈上去,姐姐意下如何?」
那婦人開懷大笑:「好個玉丫頭!行,這畫我還是會繡,至於呈不呈上去,就依你吧。』」
「多謝姐姐。」這位如今名為沉玉的女子笑著拜了拜沈清寒。她知道沈清寒是想把繡品呈上去,若有一日趙叢烈見著了,便會來尋她。但她現在還不想見他。
「當家的,有人找玉姑娘。」一名女子闖進庭院,通稟道。
「蘇香,你帶他們去偏廳候著,我們一會就來。」沈清寒吩咐道。
「他們終於來了。」沉玉輕輕一笑。數月的等待終於有了著落。他們已然來此,是否表示著叢烈已回到了京城?
偏廳之中,那位年輕貌美的妻子正小心地服侍著尚在病中的丈夫吃點心、喝茶水。
「夏姑娘。」玉兒先行開口。
夏瑤蓀見到是她,便要跪下來拜謝大恩。
「別這樣。這可不像你。」玉兒攔著她,讓她坐下。
「李公子身體如何?」她問道。
「比剛出來的時候好多了。」夏瑤蓀答道。
玉兒打量著夏瑤蓀,她瘦了,斂去了昔日的鋒芒。這番折磨雖折損了她的面容,添了幾根白髮,卻未折損她的美麗。從前的那股氣度如今猶在,更添了一段香艷。
李叔益大病未癒,眉宇之間卻寬心了很多。如今的他可以正大光明地看著妻子,真心地笑著,無須擔心什麼。他們相互扶持著走過來,總算是苦盡甘來。
「多謝玉姑娘不記前嫌,搭救之恩。」李叔益感激地說道,夾著輕微的咳嗽。他將妻子的柔荑緊緊握在手裡,似是無法忍受片刻的分離。
玉兒淡笑著讓他們把當日的情形描述一遍。
東平郡王愛妻心切,一直為妻子不肯回來感到沮喪、心疼。他一見到叢王妃便欣喜若狂,應允了所有的事。就在李叔益臥床養傷之際,趙叢烈帶著夏瑤蓀趕回了王府。一待李叔益好轉,東平郡王便要他們二人自謀出路。李叔益本想帶著老母同行,叢玉妃卻不忍她老人家舟車勞頓、顛沛流離,硬是把李母留了下來,應允著等李叔益安頓下來再派人將李母送去。當日玉兒離開定州前,曾告訴過夏瑤蓀若是兩人獲救而無處可去就到蘇州的刺繡作坊找她,是以兩人一離開京城就往蘇州來了。
「叢烈,他還好嗎?」垂下眼瞼,她略顯不安地問道。對那個深情的男子,她是心中有愧的。
夫妻兩人對視一眼。李叔益歎口氣,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無端端地走了。我也無權說什麼。只是叢烈他,他的日子委實不好過啊。」一
玉兒的手微微顫著:「為什麼?」她盯著自己不住發抖的手,問道。
「他找不到你,不知道你去了哪裡,又擔心你出了意外,還要和王爺王妃爭你的事。你說,他的日子如何能稱之為好?」
「他們一家三口團聚,有什麼好爭的?」無法再看自己抖得要散了的手指,她別開幽幽的目光。
「他想讓王爺接受你,明媒正娶,迎你人門,王爺不同意。他無法狠下心來丟開年邁的雙親,你又不在他的身邊。我瞧他,怕是用不了多少日子,就要倒下了。」李叔益凝重的目光緊鎖著玉兒。縱然離開了東平郡王府,他和趙叢烈之間的友情也是無法抹殺的。
玉兒一抬眼便觸到他的目光,心一慌,正端著茶杯的手一抖,杯子掉在了地上,碎了一地,滾燙的茶水潑了她一身。她連忙站起身,道聲「失陪」便匆匆回房換衣服去了。
夏瑤蓀端起茶杯,送到李叔益嘴邊,伺候他喝下茶水洞道:「你要把她的下落告訴趙叢烈嗎?」
李叔益搖搖頭:「京城的形勢未定,叢烈無法給她什麼。我若貿然行事,只會讓叢烈陷入更難的境地。瑤兒,你覺得如何?」
「從前我虧欠了她,今日又蒙她搭救。她的事,我幫不上忙,自然也不便插手。」夏瑤蓀放下杯子,輕拍著他的背。等他咳嗽稍停,又道,「我現在只想等你病好,安安穩穩地過日子。等娘來了,我們一家就團聚了。」
「那你爹娘呢?」
「我是個不孝的女兒,早已無顏去見兩位高堂。捎個信回家,讓他們放心也就是了。我是不會去見他們的了。」
李叔益伸出雙臂擁住她,她也順勢依在他懷裡。偏廳的僕人安靜地退出去,為他們收拾客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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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蘇州的團聚,京城一隅的東平郡王府顯得格外冷清。氣氛沒有因為叢王妃的歸來而有所改善,反倒由於趙叢烈的歸來而顯得更為低落。
坐在熙然亭裡,一個白衣男子把玩著手中溫潤的玉珮,偶爾望望天際高飛的雁群劃過長空,不留一絲痕跡,沉吟不語。
「烈兒。」母親慈愛的呼喚讓他斂了心神。
「娘。」他應道,卻沒有起身,依舊靠在柱子上。
叢王妃不敢太過靠近兒子,隔著幾步遠站定,問道:「那位姑娘是什麼人?」
「我的妻子。」他篤定地答道,漆黑的眼中閃過一絲不解與怒氣。
「你娶的不是夏家小姐嗎?」她想問的說不出來。只得說些大家都已明白的事實。
「不是,她姓沈。」他不願和母親多談這些。
「她,她和紫夕什麼關係?」思索再三,她還是問了。
「她是大嫂的義妹。」
「那個女人不是你的大嫂!我們東平郡王府沒有這個媳婦!」東平郡王趙坤元滿含怒氣的聲音忽地響起,嚇壞了叢王妃,也讓趙叢烈皺緊了眉。
「爹,人既已死了,何必如此呢?」他無意與父親爭吵,只得勸道。
「若不是她,德兒會死嗎?」趙坤元滿是不諒解與忿恨,忽略了身邊自責不已的妻子。
「難怪叢德會這麼做了。」趙叢烈臉上現出疲憊的神色。他哺哺道,想起不知在何處遊蕩的兄長。
「你這話什麼意思?」趙坤元以為趙叢烈是在贊同趙叢德尋死的行為,暴怒不已。
見兒子一臉的無動於衷,叢王妃傷心地拉住趙坤元:「坤元,住口啊!烈兒累了,他太累了啊!」她心裡明白兒子的苦,卻不知該怎麼補償他。她不敢開口讓他找回那個姑娘,她不敢面對她的怨恨。
趙坤元攬住妻子,道:「我前生造了什麼孽,今生讓我的兩個兒子如此忤逆!」
「爹,沒有人想要忤逆你。」面對父親的指責,他無力地解釋著。
「坤元,別說了!這都是我的錯啊!你這麼說。是在剜我的心啊!」叢玉妃禁不住哀泣著。
趙坤元驚慌地安撫妻子,頭一次開始正視當年那段往事。
「叢烈,你該娶妻了。」他瞪著小兒子,不允許再有狀況發生。
「我有妻子了。」
「那個來歷不明的野丫頭?!」
「她不是。」比起父親的大嗓門,他的聲音弱得多,雖然輕微卻堅持。
「烈兒。她不是真心對你好,她只是想弄得我們家破人亡!」見兒子難得這樣低沉,趙坤元也放低音量。勸道。他對雷紫夕一家人有著極深的偏見。「她不是。」趙叢烈想也沒想就否定了父親的話。早在玉兒知曉這段過往前,他們已經傾心相許了。
「好說歹說你都不聽,你存心氣死我啊!」趙坤元再次吼道。
趙叢烈看著母親。母親對玉兒似乎有種莫名的恐懼,看來她沒有原諒母親吧。她的性子向來如此,若硬把她接進府來,對她究竟是不是好事?
「娘,請恕孩兒不孝。孩兒今生只有沉玉這麼一位妻子。從來沒有人像她那樣倔強而固執地陪我喝酒。我想你們都沒資格說什麼,因為那時你們都丟棄了我,只有她要我。」說完這一席話,他轉身便走。
「站住!」趙坤元氣得渾身直打哆嗦,「你要去哪兒、』他懷中的叢王妃卻漸漸站直身子,想著兒子方纔的一番話。
「德寧要成親了,我去看看她。」這一年,德寧公主下嫁左衛將軍王師約。
看著兒子越走越遠,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裡,趙坤元又想咆哮。叢王妃伸手摀住他的口,道:「坤元,這事得從長計議。」
「莫非你要那個女人進門?」
「我們已經毀了一個兒子,我不想再失去一個兒子。坤元,我會死的,如果連烈兒也失去了。」她的兒子一文一武,看起來叢德更聽話,誰料到他竟那樣激烈。她知道叢烈的性子不像長子一般會激烈地反抗,但他會一點一滴地死在她面前。她已漸漸感到兒子的疏離。對她而言,那比凌遲還痛苦。擁著傷心不已的妻子,趙坤元猶豫了。
從德寧公主那裡回來以後,他就一直對著一幅繡像癡看。叢玉妃悄悄地進他房中看過,那繡像中的女子正是那日的女子,只是繡像上的她著實溫柔許多。
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敢多看她幾眼。她怕她,怕她的怨,怕她的恨,怕她的言語,怕她的冷笑。可是,是什麼讓一個這樣溫柔的女子變得那般可怕?
「雷紫夕啊,你是注定要我償還你嗎?」她低語,慢慢離開。
「娘,你在這裡做什麼?」趙叢烈站在她的面前,隱忍著不悅。
她心一疼,兒子何時變得這麼疏遠?
「烈兒,你還在怨娘嗎?」
趙叢烈微微別過臉去,道:「孩兒不敢。」
「烈兒,別這樣!娘現在只有你一個兒子了!」她哀戚地說著。
「叢德他沒死!」他受不了母親這般自怨自艾,脫口而出。
叢玉妃呆愣在當場,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你說,德兒——」話音未落,人已昏了。
屋子裡還是點了香,還是飄散著一股怨,一股淒。
「烈兒。」她無力地喚著兒子。
打盹的趙叢烈立刻俯身聽她說話。
她讓趙叢烈扶她坐起來,蒼白的手指緊緊地攀著他的手臂。
「你說,德兒他,他還活著?」她的嘴唇顫抖著,抖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趙叢烈點點頭。
「他在哪兒?他在哪兒?讓我看看啊!」她急切而熱烈地說著。
「他走了。」趙叢烈艱難地擠出幾個字。
「去哪兒了?他要去哪兒?這兒是他的家啊!」叢王妃一使勁,尖尖的指甲把他的手臂劃出幾道血痕。
「我不知道。」
「你怎麼不把他留下來?」她指責著趙叢烈。
他的臉色一黯,道:「娘,他不會回來了。他出家了。」
「你說什麼?你騙我的,是不是?烈兒乖,別跟娘調皮了!」
「他真的出家了。法號悟心。」
她緊緊攀著他的手漸漸鬆了,頹然地倒在他的臂彎裡,睜著一雙眼睛,任由人擺佈。
趙叢烈替她蓋好被子,轉身走了。他現在需要回到玉兒的懷抱中去。但是,那個女人現在遠在蘇州啊,那個狠心的女人——
她的目光漸漸凝聚,集中在窗外趙叢烈疲乏的身影上。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德兒是不會原諒她了。淚從眼角滑落,變成一縷輕煙,往黃泉路、往天涯路飄飄蕩蕩。
至少,她還能為烈兒做點什麼。無論她有多怕那個女子,她也得為他做好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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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寧公主即將成親,前去探望之際,竟然得知他母親打算在德寧大婚那天為他娶進一房媳婦。他急忙趕回來,闖進母親賞花的梧桐小築。
「娘,為什麼?」
「不高興嗎?我以為你想見她。」
「難道哥哥的錯誤你還要再犯嗎?」盛怒之下的趙叢烈口不擇言,說出來的話竟像是指責了。
叢王妃臉色一白,道:「烈兒,娘是為你好——」
趙叢烈立刻從母親的表情中看出自己說錯了話,但心中又很氣憤,僵在那兒,沒有說話。
叢王妃鼓起勇氣,道:「烈兒,我把王姑娘接回府了。」
趙叢烈一愣,呆呆地看著母親。
「你們就和德寧一起成親吧。那日子是皇上挑的,可是個好日子。」
「她在哪兒?」他打斷母親的話澗道。
「你是在找我嗎?」
他回頭一看,果真是她裊婷的身姿。
玉兒走上前,也不和叢王妃打招呼,站在他身邊,道:「我們去熙然亭吧。」
他點頭,執起她的手。兩人的影子疊在一起,搖曳著,往熙然亭去了。
叢玉妃站在原地,彎下腰,對著即將開放的迎春花說著話:「我還是做對了啊。』」
熙然亭中酒香四溢,極為誘人。但是,比起亭中兩位儘是歡顏的青年男女還是稍遜一籌。
玉兒不滿地盯著趙叢烈手中的酒杯,因為她喝的是梅花釀。
「難得喝到開懷酒。」趙叢烈對她的不滿視而不見,逕自笑道。
「我也要。」她終於開口了。
趙叢烈裝作沒聽見,問道:「玉兒,你是怎麼會回來的?」
「你娘派人到蘇州找了一個月,終於找到我了。我就回來了。」她按捺下想一品烈酒的衝動,答道。先前她非常不想見叢王妃,總躲著她的人。但見他們找了一個月還不罷手,在沈清寒的勸說之下,她見了他們一面,接著便被帶回了汴京。
趙叢烈仰頭喝盡杯中的酒,自己又斟滿了。
她喝著梅花釀,漸漸喜歡上這味道醇美的甜酒,不再奢望他杯中會讓她喝醉的烈酒了。
「玉兒,你那個時候為什麼要走?」他放下酒杯,認真地問道。
「如果我說我是希望你家裡為了我鬧得天翻地覆,而你會為了我與家裡決裂,你相信嗎?」她依舊抿著酒,半真半假地問道。
「相信。」他點頭,「你恨他們不是嗎?」
她也放下酒杯:「如果恨有那麼深,你覺得我會回來嗎?」
他笑了。
「我只是無法忍受自己。我知道只要我願意回來,你娘會想盡一切辦法來幫我。」
他靜靜地等著她的下文。
「我覺得自己太卑鄙了。卑鄙地利用了紫夕姐姐的死來讓自己幸福。」
他把她摟在懷裡,拿過酒杯,喝了一口,吻她,讓她也喝了一口。
她咳嗽起來,那是烈酒。
靜了一會,他問:「我娘為什麼怕你?」平日打個照面,叢王妃也會不自覺地流露出膽怯又期望的神色。
她的目光深沉起來:「她知道我恨她。我的一生都是拜她所賜才有這麼多的顛沛流離。」
「但她讓我們相遇。」
她點頭卻無語。箇中的是是非非委實太過複雜,如何能說得清?若是能說個明明白白,她也不會隱身在蘇州不知所措。
「叢烈,夏瑤蓀是怎麼遇上李叔益的?」
「那時叔益跟著叢德在洛陽。他一表人才,是叢德的得力助手。「若不是後來發生的事,他也會是個官了吧。或許他們之間有更美妙的故事,可惜我知道的只有這麼多。」
「有誰知道那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嗎?叢德和紫夕姐姐又是怎麼遇上的呢?」她問著同樣不知道答案的趙叢烈。過去像在黑暗中閃著的幽光,飄忽得令人懷疑起它的真實。
「有一日遇上他們再問吧。」
「還會再見面嗎?」
「會的。他們都還活著。」是的,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酒不醉人人自醉,她半倒在他懷裡,半張著星眸,道:「回去吧。」
「是啊,回去吧。」他抬起頭,迎面吹來的晚風吹散了些微的酒意。他抱起酒醉的玉兒,步出了熙然亭。
回房的路上見到了含笑的母親和不置一詞的父親。
那些遠在異鄉的人兒也會幸福吧。
天涯的角落是不是也有風吹過?
註:德宇公主,英宗長女,治平三年下嫁王師約,卒時年僅三十三。
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