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看上去甚為平凡的馬車緩駕在城中道路上。
像這樣的馬車,城裡一天之中經過的不知凡幾,倒也不會引起太多人的注目。若能靠近些聆聽的話……
「梅兒……」一個男聲響起,語氣裡的憐愛一聽便知。
不過,那位「梅兒」似乎不太領情。
「看你一直板著臉,還是你不願回去看看?那我們在此折返也無不可。」男人很「好心」的建議著。
「你、你……我要回去!」女人的話中摻雜了些羞惱。
「你真的想回去?」西門雪淡淡的問著。
「嗯……」練雪低著頭,不安的扭絞著衣擺。
明知道回去看到的景象,可能會讓自己承受不住,但她也許是練家僅存的人哪!她不回去,那家人的遺骸該怎麼辦?若是以前,她還會冀望爹爹生前所交的好友們,但想起鄭行義……
「我一定得回去,要不然……」她的嗓音隨著話語慢慢低啞,直至最後微不可聞。
「靠你一個人嗎?」
她忽地抬起頭,「呃……」
是啊!只憑她一個人,能做些什麼?光是傾倒的粱柱她就無能為力了,更別提她現在身無分文,不說沒有能力僱請人,就連身上的衣服還是西門雪張羅來的,這樣的她,能做些什麼?
「我……我會盡力……」練雪無力的反駁著。
「只怕他們在這八月天等不了多久了。」西門雪涼涼的提醒。
「你……」緊咬著唇,練雪怒視著眼前閒倚窗邊而坐的西門雪。
但不滿的話語只是在她嘴邊兜了好幾圈,終究沒有說出口,只因她明白他說的沒有錯,在這種炎熱的八月天裡,只怕莊裡的屍骸已開始腐壞,確實是再也等不了多久了。
練雪賭氣似的撇過頭,望著窗外熙攘的人群。
熟悉的街道、同樣的景象、似曾相識的人群……可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盈盈水氣在她眼中醞釀,然後成珠,緩緩落下,唇瓣上的齒印更形紅深,抑制著想沖攔而出的悲訣。
「唉!」
一聲無可奈何的歎息聲後,練雪又覺一隻熟悉的健臂環上她的腰,接著她的臉被輕柔的扳回。
「梅兒,我說過,我不喜歡你這樣。」無奈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順著腰間的緊束感,練雪靜靜的伏在西門雪的懷裡,一言不發。
這似乎已經成了習慣。
在過去的十天中,每天,他會捧著藥碗,又哄又喂的要她喝下,然後在她想起橫死的家人而愁眉不展時,將她擁進懷裡,用軟語溫情安慰著她,直到她再次懷著滿心的安然入眠。數不清多少次,她在他濕熱的懷中沉睡——濕的是她的眼、他的衣;熱的是他的情、她的心。
她也知道這樣並不是好人家女兒該有的行為,但是在他溫暖的懷裡,不可否認的,確實曾無數次撫平她心中的愁思漫漫,並驅離了每到暗夜,就會張牙舞爪的侵入她腦中的夢魘。常常一睜開眼,她就會發現他斜坐在床邊,深邃的眼神停在她的身上,那眼中毫不掩飾的熾熱眷戀,叫人心慌,卻又難忍絲絲被捧在手心憐愛的暗自心喜。
一根食指抬高了她的下頷。
「梅兒……」西門雪輊柔的摩挲著她細緻的下巴,「別這樣。」他以手指撥開了她緊咬著的唇,「別傷了自己。」
練雪掙開他的手,低聲的咕噥了幾句。
「梅兒?」
她的目光四下游移著,「你……你能不能……」她心中掙扎不定。
這樣可以嗎?如此一來,欠下的「債務」可就越來越難償還了。而且,她將來是一定得……
「看著我,梅兒。」
練雪聞聲,視線又回到西門雪臉上。
「告訴我你要什麼?」問聲的背後是全然的交心。
「我要什麼?」她傻傻的重複著。
望著他深邃的眼,她整個人又要被緊緊攫住了。
「只要是你的心願,我都會為你完成。」
「所有?」
魅瞳中異光一閃,「是,所有。」
一個承諾——
就成一生。
糖澇韶
沒有?
什麼都沒有!
怎麼會這樣?!
練雪瞠目結舌的看著眼前空空藹藹的一片空地,除了風吹過時所揚起的沙塵之外,地面上空無一物——沒有面孔扭曲的冤死悲屍,也沒有殘木破椅,更沒有動指即裂、火揮成炭的斷粱折棟,乾淨的彷彿練家莊從不存在。
可是,這裡應該就是她生長十餘年的地方沒錯呀!但為什麼這一方空地上,平靜的像是什麼也不曾發生過,就連人住過的跡象也沒有,看上去就只是一塊寸草不生的城郊荒地。
練雪茫然的四下顧盼。
難道自己竟然傷心到連家在哪都給忘了嗎?
她迷惑的眼光回到西門雪身上,帶著滿心的不解問:「這裡……真是練家莊嗎?」
西門雪不禁失笑,「指路的人可是你喔,怎麼問起我來了?」
「我知道,可是……」練雪將視線移到不遠處的潺潺溪流,「那條溪……那座小橋……我都認識的,但是……練家莊呢?」過了溪橋就應該到達練家莊的。
「這裡……應該是前院,爹爹和大哥常帶著人在這裡練功……」好似在背誦一般,練雪站在原地,口中呢喃不斷,「那裡……是武器房,爹爹從來不准我進去的。」她轉個身,眼光落在前方,眼神也變得更加遙遠,「還有那裡是前廳,爹和大哥常在那裡的……對,他們都在……」
「梅兒!」一聲輕喝,制止了練雪的迷亂前進。
練雪回頭,瞳中依舊迷濛。
不忍看到她如此哀憐模樣,西門雪輕歎一聲,上前數步,緊緊擁住她。
練雪在他懷中仰起頭,近乎嗚咽的說:「這裡……不是練家莊是不是?是我走錯路了?」眼中是絕望中乞憐的期盼。
西門雪一言不發,輕轉過她的身子,讓她直著眼前的荒涼一片,柔聲道:「梅兒,我不愛看你的愁,但更不願你逃避,這裡的確是練家莊,是你的家。」
一陣風揚起,蕭颯的襲向練雪,隨著漫天飛塵,連帶捲走了她心裡的一簾迷惘。
遺忘,是最深沉的罪。
怎能忘呢……
雪兒,快走!離開這裡。
我……
快走、快……啊!
大哥!
雪兒,算爹求你,快走!
爹……
走!
如同魔咒般迴盪不絕,記憶中的聲音如潮直向練雪湧來,奔胯洶湧的讓人措手不及,「不要——」她只覺得一陣頭痛欲裂,忍不住嘶喊出聲。
記得……她該記得的,是大哥用身體護衛了她,止不住的鮮血從透身而過,直抵她胸口的長劍上不斷滴落,染紅了她的綠裙。然後,爹爹拉開了她,可是……爹爹推開她的手卻在她的眼前斷落,一聲震天的悲嚎,幾乎撕裂了她的心……
察覺懷中人兒的簌簌輕顫,西門雪加重了臂上的力道。
突然,他微瞇起眼,傾聽著漸近的腳步聲。
有人!
一把抄起練雪的身子,腳下一躍,西門雪帶著她飛掠至溪旁的樹上。
腳步聲越來越近,兩名做農人打扮的莊稼漢逐漸走近。
「做什……嗚……」練雪脫口而出的問話,被西門雪一把摀住。
「別出聲。」
兩名莊稼漢在接近練家莊舊地時,不禁放慢了腳步。
「喂,咱們為什麼不換條路走!」其中一人撞了下身旁的人的肩。
那人瞥他一眼,「你被曬昏頭了啊,這條路比較近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是……」瞄向一旁的荒地,他不禁打個哆嗦。「可是,這裡是練家莊耶!」
那人狠狠的瞪了同伴一眼,「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他眼神四下一瞟,「練家一家子都入棺啦!怕什麼?」不過嘴上說的輕鬆,語氣裡還是不免有些發顫。
「可是聽看過的人說,練家一家人死得可慘了,全家沒有人生還哪!屋子也被人一把火燒了,連哪個是練老爺子都不知道。」他再瞧了一眼,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的說:「練家人死得這麼慘,你想……他們會不會冤魂不散,還在這附近……」
一淌熱淚落到西門雪的手背上,練雪幾乎無法遏止喉中滾動的低泣聲。
無人生還。
連爹的屍體都分辨不出來?
「不會吧,練老爺子生前是個大好人,應該不會變成惡鬼的。」兩人之中較為鎮定的人搖頭道。
「是啊!練老爺子真是個好人,前陣子城西李家那個漂亮媳婦叫人給搶去了,還是練老爺子幫忙討回公道的呢!」適才還嚇得發顫的莊稼漢,想起練潮生前的思義,不由得感歎了起來。「大家都說老天爺沒開眼,像練老爺子這樣的大好人,怎麼會落到這種下場?」
另一人也不禁歎了口氣,「說得是,前幾天李家一家人還到這裡祭拜,哭得可大聲了。」
「其實不只是李家,這陣子來的人可真不少。」
「可惜哪!這件案子連府裡的總捕頭也給驚動了,可是連個活口也沒有,又是在晚上發生的,聽說總捕頭已經傷腦筋的好幾天沒睡好覺了。」
「這是當然的嘛!練家在地方上可是大戶人家,而且練老爺子不但江湖朋友多,連官府那兒也有好交情,上頭這麼一壓,總捕頭能不好好辦嗎?」他頓了頓,忽然神秘兮兮的壓低了聲音說:「不只官府要辦呢,聽我家隔壁那個在客棧幹活的黃小二說,好幾天前還有一大批人馬,說是練老爺子的朋友,每個人都是帶刀帶劍的,住到客棧裡,聽他們說,也是要找兇手報仇的呢!」
「他們找得到嗎?」另一人懷疑的問道。
那人聳聳肩,「誰知道?不過,聽黃小二說,那夥人來頭好像挺大的,在江湖上很有名,叫承什麼山來著的……」
就在兩人絮絮叨叨的談論不休時,忽然,風再起,明明是烈陽高照的熾熱午時,卻硬是讓兩人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們快些走吧,這個地方有些邪門。」
「邪你個大頭,你沒看現在是正午,就算是……是『那個』玩意,這時也不敢出來的。」較為大膽的莊稼漢,像是想壯膽似的大聲吆喝著。
「嗚……」練雪的低泣聲終於穿過西門雪指間,散發而出。
如泣如怨的哭聲,驚動了底下兩人。
「哇!有鬼呀!」兩人終於意見一致,對視一眼,拔腿就跑。
太可怕了!大白天就有鬼哭聲,練家莊一定是怨氣太深,連正午的陽氣都壓不住,以後就算打死他們,他們也不會再靠近這兒一步。
等到兩人跑得遠了,西門雪才抱著練雪躍下地。
甫放開手,練雪隨即哭倒在他懷中,「爹……大哥……」聲嘶力竭的哭聲,再為眼前的荒象添上一抹悲涼。
西門雪默不作聲,暖熱的胸膛提供著無言的安慰。
需澇忿
西門雪懷裡哭聲漸歇。
將她撐離懷中數寸,西門雪仔細審視著她的臉,「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他揩拭掉她頰上的淚痕,輕聲取笑道:「瞧你,哭得像只小兔子一樣。」
練雪擤擤鼻,仍有些抽泣的怨道:「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他不以為意,只是淡淡的說:「看過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不要!」練雪掙開他的懷抱,退了開去。
他攢起眉頭,「梅兒,別任性。」
「我不是任性,我是真的要留在這兒。」
西門雪不再開口,但眼中的暗郁漸漸加重,全身進射而出的無形壓力,緩緩的延至練雪身上。
「我……我的家在這裡,我要留下來。」怪了,怎麼好像喘不過氣來?
西門雪朝她跨近一步。
「我很感謝你救了我一命,我知道我現在沒有什麼可以報答你的……」
西門雪在她身前站定。
「可是我……」
「梅兒。」
練雪胸口一窒,「呃……什麼事?」
「我不需要什麼報答。」
他的眼光好熱。「可是,我爹說做人要知恩圖報。」
西門雪再走近一步,唇上勾起一道彎弧,「所以,你很堅持要報答我?」
他的呼吸……也好熱。「嗯……對……」
他俯身靠在她的耳際,「如果我說,我想要的報答只有一種呢?」
她只覺耳朵熱燙,「什、什麼……」
「我想要什麼?」
「嗯……」
西門雪直起身,迎向她不解的眼眸,「梅兒,記得我說過我會為你完成所有你想要的事嗎?」
「記、記得……」他的眼裡是一片好深的黑,像延展無邊的黑夜,明明該是廣闊的天地,卻感覺好似整個人被困住了,怎麼逃也逃不出……
「現在我只有一項要求,於情於理,你都應該答應我的,是不是?」他低沉濃醇的話語,張起炫惑的迷網,誘惑著獵物的進入。
「對……」練雪不自覺的開啟了紅潤檀口,定下了承諾。
「那麼……我要你。」
「嗯?」一時之間,練雪回神不過來。
西門雪退了一步,拉開了距離,笑中是不容置疑的佔有。「還不懂嗎?我不需要報答,要的只有你。」
他一往後退去,迷幻誘人的惑然立即隨著皓皓烈日蒸發殆盡,接著他的一句話,更震得練雪猛然回神,「要……要我?」她沒聽錯吧!
不待他回答,她驚得連連後退,訥訥道:「你……你一定是在開玩笑。」
西門雪似乎覺得她的反應挺有趣的,仍舊一臉雲淡風清的笑道:「我從不開玩笑。」
「可是……可是我不能的……你又怎能……」練雪慌了。
是呀!雖然他總是笑著,從他口中說出的話常帶著幾許嗤笑,讓人氣結,但他確實從未口出戲言。
一瞬間,練雪只覺一陣風急撲臉上而來,讓她不由自主的閉上眼,等再睜開眼睛,卻發覺西門雪再次靠近她。
「梅兒,我從來不接受拒絕。」西門雪撩起一綹垂落她胸口的髮絲,微笑的看著她的雲發穿彈在自己指間,態度自然的彷彿這是件日日都會做的尋常瑣事。
同樣是帶笑的聲音,依然是熟悉的笑容,可是練雪卻覺得有股寒意自腳底竄起,涼透全身,「你……別靠近我。」
好冷……那是恐懼的溫度。
恐懼?
是的,她是怕了。怕他的笑,怕他總能讓自己看呆的俊美臉龐,以及……他眼中堅決的曜曜魅光。
但更教她害怕的是,自己竟然無力躲藏,一雙腳更是像被牢牢的釘在地上一般,一步也移不開。
面對她的畏縮,西門雪依然保持著一派悠然,唯一的反應,只是看似驚訝的揚起眉,「怎麼?你不是說要報答我?」
情急之下,練雪腦中靈光一閃,「可是你剛剛說你不要我報答的。」話至最後,在他取笑的目光下,她不禁心虛的低下頭,反駁的話語細不可聞。
西門雪薄唇間逸出一聲輕笑,「我說梅兒呀!」他抬起她的下頦,「我從沒說過要你的報答喲!」
「可是你剛剛明明說……」
他一指點上她的櫻唇,「梅兒,要你,是我的目的,而不是我要的報答。」
練雪這下真的迷糊了,愣愣的重複道:「目的?」她思索片刻,隨即失聲驚道:「你是說……」
原來,他打從一開始出手救她,就已經是不安好心了。
西門雪手向上移,撫滑過她晶瑩玉頰,感受那如絲絹般的柔細觸感,」要不你認為,為什麼我會救你呢?」語中是不可思議的輕柔。
那日在暗林中,若不是鄭行義在關頭處叫了聲「梅兒」,他會坐在樹枝上,冷眼看著在人世間上演的另一醜劇,在滿林他熟悉不過的獰笑恨聲中入睡。
練雪遲疑了一會,「爹曾說過,身為江湖中人,自當鋤強扶弱……」話未完,卻叫一陣狂笑聲打斷。
「哈、哈……」西門雪仰天長笑,笑得幾乎直不起腰。「鋤強扶弱?哈哈……好個鋤強扶弱啊——」
承受不住他隱含渾厚內力的笑聲,練雪用雙手緊緊的摀住雙耳,心裡不禁暗暗抱怨——
這人就不能笑得比較「平易近人」些嗎?為何每次都要笑得讓人近乎心魂俱喪。
過了好一會,西門雪笑聲一收,拉撥開她緊捂雙耳的手,話中充滿戲謔之意,「呵呵,我的親親梅兒,我不以為現在的你還會相信這些。」
練雪啞口無言。
他說的沒有錯。雖然練潮生前常對她灌輸做人應當重情重義,尤其身為江湖中人,更該嚴守道義的持世大道,也因此在她的心中,情義俠道已是種不可動搖的信念,她一直是深深相信著的。
可是,從那一夜起,她的心裡卻有個角落開始鬆動。
什麼是情?情是無情的白光刀刃嗎?什麼是義?是嗜血殘笑的趕盡殺絕嗎?若說血腥殺戮是罪,當然不為俠義之道,那為了救她而大開殺戒的西門雪算是哪一類?記憶中那把被鮮血鍍上一層紅衣的劍的印象,至今仍深深盤據在她腦中,清晰無比,彷彿只要伸出手,就能觸及到血的滾燙。而他的「居心不良」出自他的親口承認,當然也是真的。可是……能就此論定他是奸邪之徒嗎?畢竟是他救了她不是嗎?更別提過去十天來他對她的那種細心又妥善的嬌寵呵護了。
說到底,什麼才是真的……
練雪頹然的低下頭,「我本來是很相信的,可是現在……我實在不知道我還能相信些什麼?」
西門雪屈指輕敲她額上一記,語氣中滿是寵愛,「傻梅兒,那我呢?」
練雪一愕,「你?」
他嗎……也許是吧!至少,他不曾在她面前作假。他的笑謔、他的溫柔、他的狠絕、他的無常,全赤裸裸的呈現在她眼前,毫無遮掩;當夜鄭行義在臨死前質問他為何違背承諾時,他的回答也是直接的近乎直率,沒有忸怩作態、沒有藉故推托。
可是……
「需要想這麼久嗎?」西門雪笑看著她因沉思而皺起的小臉。
練雪本想說些什麼,可是話在嘴裡咕噥一陣,仍是化為一聲輕歎,「我的腦袋裡好亂。」
「那就別想了。」
「呃?」練雪一愣。
「因為我們有的是時間,你有一生的時間可以慢慢想。」
風起,兩人交纏的發似在緩緩訴說:如結髮一世,至死方休。
「走吧。」西門雪自覺已經說夠了,正想摟過練雪,帶她離開這裡。
不料練雪一個轉身,掙開他的手臂,向前走了數步,「沒有……」
他們沒有、也不會有一生的時間,因為……
西門雪氣定神閒,只在眼光中洩漏了些許疑惑之意。
練雪回身,正色道:「你想,是誰幫我埋葬了我的親人?」
西門雪勾魂一眄,「那很重要?」他想知道的,只有剛剛練雪所說的那句「沒有」代表的是什麼。
練雪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環顧四周,「我逃離這裡不過十天,能在短短十天之中將幾十口的人安葬完事,並把這兒清理成這般……」她的視線回到西門雪臉上,「一般人能做到這些嗎?」
西門雪劍眉一挑,「要不然呢?」
練雪偏過頭,避開了他眼中的試探,「我想,能這麼做的,只有一個人……」
「不只一個人吧。」
她輕噫,「咦?」
「你不是說這麼大手筆的事情不是一個人能完成的?」
「不,我是說……」
西門雪涼涼接口,「你的意思是說,有人掌權一方,能一手攬下這事,像是……」一對利眼仔細的觀察著練雪臉上的反應,「承恩山莊的段家?」
「你知道?」練雪提高了聲音。
他怎麼會知道段家……咦?慢著!既然他如此清楚,意思就是……
她瞇起眼,「段家人真的來過?」
「對。」西門雪的回答乾淨俐落。
「你『親眼』看到段家人為我爹他們收葬?」她在「親眼」兩字上特地加重了語氣。
「當然。」
「可是你竟然沒有告訴我!」練雪心中怒火高熾,話中大有興師問罪之意。「你可知道,段家和我們練家……」
西門雪不以為意的聳肩接口:「是兒女親家,而且我的小梅兒和段家的少莊主自小就定了親。」這陣子他雖看似一步也不離開的守護著她,但實際上他一點也沒閒著,趁著她休憩的空當,他可是將練、段兩家的事調查了個十足十。
原因無他,誰讓段家鐵腕式的強行介入練家滅門一事,讓他起了莫大的興趣。
練雪聞言驚得呆了,「你都知道?」他是怎麼知道的?而且他既然知道了,那他為何還這樣待她?對她說那些話?
思及此,她腦中思緒更亂了,「既然你知道,你應該……應該……」
西門雪一陣輕笑,「應該告訴你,把你帶去給段家人,把我想要的梅兒拱手讓人?」他走近數步,臉上笑意一收,「梅兒,我不是傻子。」
「但是,這門親事是爹親口允諾……」在他的逼下,練雪幾乎無力反駁。
他一手按上她的肩頭,另一手指向眼前的荒蕪,傾身在她耳邊,魅惑般的嗓音中夾帶著不容辯駁的決心,「和段觀波結親的『雪兒』早已死在那夜的深林之中,現在站在這裡,被我所救的,是屬於我的『梅兒』。」
練雪抬起頭,入眼的是西門雪眼中熾烈的愛火及毫不隱瞞的佔有,若再進一步,就是烈焰焚身,從此沉淪……「你說過,你會完成我所想要做的事。」半合起眼,她心中已有了決定。
西門雪皺起眉,心中幾可確定他不會喜歡她接下來的要求。
睜開眼,練雪一臉毅然,「我要去承思山莊。」說她膽小也罷,說她不知感恩也罷,自小就被灌將來必成段家人的信念早已根深柢固、牢不可拔,她終究無法捨棄。
西門雪聞言,眸中厲光大盛,與他近在咫尺的練雪,甚至可以從他身上感覺到正蓄勢待發的凜冽寒氣。
她明白,他是真的動怒了。
但這次,練雪不再迴避,勇敢的以難得在她身上見到的固執迎視他的目光。
彷彿過了數年之久,西門雪驀然一個轉身,背對著練雪,「我們明日就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