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一巾白紗,練雪不時瞄向坐在身旁,面無表情地啜飲著杯中物的西門雪。
這樣冷然不可親近的他,是她所不熟悉的。
是為了她昨日的堅持嗎?
可是,離開練家舊地後,他對待她的方式並沒有什麼改變啊!昨日及今日起程前,他照例哄著她喝下據說能補身的苦藥,仍然形影不離的跟在她身側,邊眼中讓她心慌的深深眷戀也依然未改,一舉一動中對她的呵護憐寵更是絲毫不減……直到踏進了這間客棧之後。
為什麼?
直至此刻,練雪才猛然發覺一件事——
她壓根不瞭解他,一點也不!
可是這半個月來,自己卻是一直依賴著他的。
隨著突來的醒覺,是更多懊惱、不安與心虛齊湧上她的心頭。
其實她對他一點都不公平,不是嗎?
他為她做了那麼多,她卻什麼也回報不了,甚至放縱自己享受著他的眷寵,即使是在明白她根本無法償還之後……
因為他唯一的想望,卻是她永遠都無法給予承諾的將來。
「不喜歡這些菜嗎?」西門雪關心的聲音響起,只是配上他那張冷肅的面孔,委實不搭調。
練雪連忙回神,「沒、沒有啊。」她舉筷朝桌上的好菜進攻時,一雙筷子卻就這麼定定的停留在半空中。
「梅兒?」練雪異常的反應落在西門雪眼中,頓時又讓他一對俊眉深深擰起。
菜都上桌老半天了,怎麼梅兒連動都不動一下筷子?好不容易動了筷,卻又是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
練雪苦著臉——隔著臉上的白紗,西門雪是瞧不著的——可憐兮兮的央求著,「可不可以把這頂帽子拿下來?這樣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吃東西了。」
也不知道西門雪是打哪弄來這頂紗帽的,帽簷垂下的白紗垂至她的胸前,雖然如西門雪所願,遮住了她的花容月貌,說是可以避免掉不必要的麻煩,可是頭上戴著這樣一頂看似神秘,實際上是綁手綁腳的玩意,實在是彆扭極了。
西門雪稍一沉吟,喚來了店小二,吩咐道:「給我們一間上房,把這些菜都端進房裡。」
「是的,大爺。」店小二口中答應著,但好奇的眼光不斷的在西門雪與練雪身上游移。先前進門時,這個看起來陰柔俊美的男人就說過他們不住店了,既然不住店,怎麼還要間上房?不會只是為了要吃餐飯吧?
不過,客人就是大爺,沒有他這個小小的店小二能置喙的餘地。
「大爺、姑娘,這邊請。」店小二恭敬的擺手引路,眼睛卻不由自主的在練雪身上多逗留了一會。
打從這對男女踏進客棧門口開始,已經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不說那個戴著紗帽,全身洋溢著神秘氣息,引人遐思的女人,光是那個看上去比女人還美上三分,美得邪氣的男人,就招來了數不清驚艷、愛慕的眼光,而且是男女都有。要不是男人全身上下充滿了陰冷的肅殺之氣,讓人不敢輕越雷池一步,只敢偷偷地瞄上一眼,他們兩人哪能這麼安稔的坐在桌前,等著菜上桌。
如今在近觀之下,當男人的眼神投向女人身上之際,男人眼中隱約地多了一份溫柔,能讓這樣一個冷邪的男人瞬間軟化下來,那個女人更叫人好奇。雖然看不著白紗底下的容貌,可是光看她的纖柔體態、裊裊生姿,以及清脆如鈴的悅耳話聲,十之八九也是個美人。
隨著兩人登梯上樓的動作,底下的人再也按捺不住好奇,紛紛引頸探看,不禁猜測著兩人的關係。
「我瞧他們一定是夫妻,你沒看那個丈夫對妻子寶貝成這樣,寧願上樓要間房吃飯,也不讓她拋頭露面。」
「我看不是。」另一人低聲道:「要是那個男人真是那個女人的丈夫,那可真是可惜了。」
「怎麼說?」一旁有人好奇的搭話。
「你看那個男的,一張臉像冰塊似的,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就是愛人寵、要人疼的,你們倒說說,那個男人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嗎?」
「嗯……確實不像。」眾人紛紛點頭同意他的話。
看眾人一副佩服的模樣,那人一時得意,說得更大聲了,「而且,你們看看那個男的,長得比娘兒們還漂亮,連怡香院的姑娘都給比下去了。女人嘛!就是見不得比自己漂亮的人,你們說,天天面對一張比自己還要漂亮的臉,而且還是個男人,哪個女人受得了?」
這回有人提出了相反意見,「說不定那個女人比她丈夫還漂亮。」
先前發表高論的人這下可不服氣了,「連臉都沒看到,你又知道那個女人比較漂亮了?」顯然在意氣用事下,他忘了自己剛剛才用了「如花似玉」四字來形容練雪。
只見後者拍拍胸脯道:「別的俺不敢說,可是講到女人,俺可是專家。光瞧個樣子,我就能跟你們保證,那個女人絕對是個少見的大美人。』
旁邊有人發話取笑道:「若是你說的這點,我可是相信得很,要不,你每天到怡香院『進貢,的銀子不就白花了?」
此話一出,登時樓下一陣哄堂大笑。
「呃……」那人搔搔耳根,面有赧色的坐了下去。
在眾人成謔笑談中,誰也沒注意到一個身影迅速的閃進門,在客棧掌櫃也沒注意到的當兒,登上了二樓。
始潞翁
店小二領著西門雪兩人來到一間上房門外,「客倌,這是本店最大、最好的房間。」
對於店小二慇勤的招呼,西門雪沒有多加理會,逕自擁著練雪推門而入。
店小二一呆,隨即也巴巴的跟了進去。不過,他才剛踏進房門
「嗯?」一聲冷哼,立刻叫店小二凍結當場,一隻腳懸在半空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客、客倌?」他訥訥的開口,在西門雪冰寒目光的逼視下,額頭上開始冒出了冷汗,腳也微微的顫抖。
天啊!他是無辜……啊!不是,應該說他真的沒有要做什麼。上天為證,他只是要問客人還想要些什麼而已嘛。
「酒菜。」
「呃……」店小二一時腦筋轉不過來,但隨即在西門雪不耐煩的眼光中驚醒,「喔,好、好,馬上就來。」連忙退出房外。
店小二一走,練雪終於忍不住問道:「我可以把帽子摘下來了嗎?」
「當然。」西門雪將手伸入她的帽中。
練雪一驚,囁嚅道:「我……我自己來就行。」
他恍若未聞,手上動作不停,輕鬆的將系結解開,親手將紗帽取下。
練雪無奈,只得細聲道:「謝謝。」有些手足無措的東順順衣裳,西碰碰桌上的杯子。
「梅兒……」西門雪又好氣、又好笑的看著她的舉動,她看起來就像個遇上大野狼,任憑宰割的無辜小兔一般。「跟我在一起,真讓你這麼不自在?這樣一點都不像剛剛在車上還乖乖睡在我懷裡的親親梅兒。」
朵朵紅雲立即在練雪嬌顏上爆了開來,「才……才沒有呢!」她急急澄清道:「我、我只是……累了嘛……」她偷覷西門雪一眼,發現他臉上的表情有了轉變,聲音不知不覺的跟著緩和下來。
撐首直瞅著她的西門雪,嘴角如常噙著嘲謔的笑意,眉宇間是那抹熟悉的溫柔……
她所熟悉的他,又回來了。
「你……」練雪怯怯的開口。
或許……他的溫柔只會為了她一個人而展現?
心揪緊了,呼吸也亂了。
她不明白從心頭湧出,流竄在四肢百骸,那股莫名的刺觸感是什麼?深得從每根髮梢,每個指尖,甚至是從全身上下的毛孔中溢出,成為縷縷纏綿的氣息……
那是無孔不入,椎心的情絲。
咿呀一聲,門被人推開,下一瞬桌旁突然多出一人。
「呀——」對面子空多出一人,練雪不禁驚呼出聲,全身寒毛直豎,差點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隨著練雪的驚呼聲,西門雪的手閃電般伸出,直直扣向來者喉間,來人閃避不及,只覺喉間一陣緊窒,登時換不過氣來。
「嗚……唔……」喉間要害受制於人,隨著西門雪手上勁道加強,來人的臉色慢慢轉為青紫,只是苦於無法出聲,只能用雙手攀上西門雪手臂,妄想扳開它。
只可惜他的強烈掙扎對西門雪來說,無異蚍蜉撼樹。只見西門雪眉不動、氣不喘,在感覺到對方的掙扎時,臉上反而浮現一絲奇異的笑意,手上越見收緊。
在這緊要關頭,練雪終於及時回過神,眼看就要出人命了,情急之下,纖手一推,急聲道:「快放手!你要勒死他了。」
沒想到她這麼輕輕一推,就讓西門雪鬆開了手。
「咳、咳……」新鮮的空氣突然湧進肺裡,那人一時適應不過來,大聲的猛咳著。
練雪本想伸手幫他拍背順過氣,不料手才離開桌面,就被一旁的西門雪按了回去。
「呃……你沒事吧?」瞧出西門雪眼中的不贊同,她只好改以口頭上的安慰。
眼前這個人雖然模樣平凡——身的粗衣,看上去四十餘歲,留著一口髭胡,樣貌平常,就像是走在大馬路上,隨便都可撈出一把的尋常江湖漢子,可是憶及他剛剛迅捷飛快的速度,可就不能以「尋常」兩字帶過了。
在練雪好奇的眼光打量下,黃慶仍不斷的大口大口喘著氣。
好傢伙!差點連這條老命怎麼沒了的都不知道。
一晌後,好不容易恢復正常,黃慶一個抬頭,正眼迎上了練雪,眼中立刻充滿驚艷之色。
美人哪!眉如飛黛、眼如碧湖,檀口紅艷,一笑可擬春花煦陽,一嗔可撩人心思,尤其一身白膚勝雪、剔透瑩瑩,一見就叫人魂掉了七分。
面對這樣「熱烈」的目光,練雪有些手足無措,坐立不安,羞紅的低下頭。
殺氣!
也許是剛剛的慘痛經驗讓黃慶餘悸猶存,在沉湎美色的同時,還不忘保持一絲警覺性。
直覺性的頭一偏,黃慶只覺一道銀光夾帶一陣冷鋒險險擦過面頰,幾顆血珠滲出,登時讓他嚇出一身冷汗。
好險、好險!差點又要回頭跟閻羅王做兄弟了。
撫著胸口,一臉驚魂未定,黃慶不禁抱怨道:「你今天吃錯藥啦!一見面就動手動腳的。」發話的對象自然是西門雪。
西門雪不答,自顧自的倒了一杯茶,放在練雪面前,「你的臉色不好,先喝點東西。」
黃慶瞠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這一幕。
他沒看錯吧?就算殺盡天下人,眉頭也不會皺一下的西門雪,居然會為個女人倒茶?敢情是自己被勒得眼花了?
欸,等等。西門雪言下之意是……原來,自己會連續在鬼門關前走了兩遭,是因為嚇到了眼前這個俏生生的大美人?
「再不把你的眼珠子收回去,我不介意幫你收起來。」西門雪冷冷道。
黃慶猛吞了口口水。這下再笨的人也明白,眼前的美人不要說碰不得,連多瞄上一眼都會惹禍上身,他可不想成為「冰魄銀心」下另一名倒楣犧牲者。他心裡清楚得很,剛剛是西門雪手下留情,要不以「鬼煞仇心」的身手,想要他的命可是如探囊取物般簡單。
但此刻練雪眼中,卻是一片了然與苦惱。
她想的沒錯,西門雪「人」的一面,只為她一人保留。
但,這唯一而專執的感情,卻是她難以承受的啊。
「上菜啦!」一聲吆喝,打破一室靜悄。
「客倌,酒菜……」一踏進門,滿室的沉重詭譎讓原本笑容滿面的店小二自動消音。
店小二僵著一張笑臉,兩手捧著菜盤,站在房門口進退不得。心中暗想:糟!不會是自己上菜抓錯了時間口巴!還有,怎麼又多了一個人?
帶著滿腹的不安和疑惑,店小二就這麼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最後是黃慶率先起了話頭,陪著笑臉道:「來、來……先吃飯再說。」尷尬的他,也顧不得自己反客為生了。
如獲特赦令一般,店小二飛快的將菜上桌,草草一聲「客倌慢用」後,像逃命似的想離開房間。
「謝謝你,小二。」一聲如銀鈴的清悅嗓音,讓店小二不自覺的回頭。
美人綻笑,一顏嫣然,登時讓店小二的心飛上了天,腳下像是被牢牢吸住了似的,一步也移不開,只能愣愣的回以一臉傻笑,渾然不覺一旁已有人不悅的抿起嘴。
呵呵!大美人在對他說謝謝耶!好幸福喔!
「哼!」
一聲冷哼,讓店小二在一瞬間從春湖蕩漾掉至凍冽冰窟。
在西門雪的厲眼逼視下,店小二不敢稍做停留,哈著腰,連忙退出房間。
開玩笑,天仙美女固然難見,可還得有小命在才能見得著呀!
「好菜哪!」黃慶正想舉筷,但在發現西門雪臉上閃過一絲不豫之色,立刻改口道:「姑娘趕快吃吧,可別餓著了。」
練雪客氣的回應,「不,還是由你先來。」看西門雪對待眼前這個人的態度,想來兩人應該是舊識,而且這個人看上去年紀比她和西門雪都大些,於禮而言,長者應先食。
聞言,黃慶一臉笑呵呵的,「那我就……」好感動喔,眼前這個美人不但臉蛋美,連心也美,剛從隔壁鎮飛馳而來的他,肚子正大唱空城計呢!
「他不吃,他只是來討碗酒喝的。」西門雪丟給黃慶一個「你敢說不就試試看」的眼神,然後舉筷夾起一塊肉放在練雪的碗中,柔聲道:「你餓了吧,快吃。」
黃慶眼一凸、氣走了岔,嗆得流淚不止,「咳、咳……」看來老天真要下紅雨了,他竟然從「鬼煞仇心」的嘴裡聽到柔情似水的情話耶!
「你還好吧?」練雪滿臉擔憂的問道。
西門雪斜睨了黃慶一眼。
黃慶只得忍住胸口的不順,強顏歡笑,「沒什麼、沒什麼……」
「什麼事?」看膩了黃慶的唱作俱佳,西門雪懶得拖泥帶水。
講到正事,黃慶回復正經顏色,小心翼翼的看了練雪一眼,心裡斟酌著該怎麼說。
這種刀光劍影、打打殺殺的江湖事,實在不好在這樣一個嬌嬌弱弱的女人家面前提起。
黃慶的欲言又止,讓練雪看得一頭霧水。
沒想到這回開口解除黃慶窘境的人竟然是西門雪。
「你什麼時候學會在我面前吞吞吐吐了?」西門雪淡淡的說,盛了一碗湯放到練雪手邊,細心的叮嚀,「先喝點湯暖暖胃。」
看人家都這麼大方了,自己又何必顧慮太多,於是黃慶便直言道:「有人追上門了。」
「嗯。」西門雪漫應一聲。
黃慶苦笑,「我就知道你不會把這消息放在心上。」
「然後呢?」
「來的人不少,其中不乏大內高手,恐怕難以應付。」
聽到這裡,練雪終於聽出些端倪,想來是西門雪的仇家追上門來了。也對,像他這般我行我素,視一切為無物的人,最是容易招來禍端。
詢問的眼光落在西門雪臉上,「什麼大內高手?」要說她不擔心是假的,一抹愁色拎上她的柳彎眉梢。
「沒什麼。」西門雪輕描淡寫的一語帶過,「只是一點小麻煩。」
練雪有些不滿,「事情聽起來可不是這樣。」既然被稱做是大內高手,怎麼可能只是一點小麻煩。「還是,你嫌我礙手礙腳,所以不想我知道?」語氣中賭氣的意味十分濃厚。
西門雪凝視著她,「你想知道?」
「嗯。」練雪輕應著。忽略心中震響的警告聲——與他,不該有更深的牽扯,明白越多,越難脫身。
「來了多少人?」西門雪眼光未移,但眸中已盈滿了暖意。
不論她明不明白、願不願意,但實際上她已在不自覺中,開始進人他的生活。
「親王府的高手四名,加上上頭派下支援的八人。」那些養尊處優的皇親國戚還沒叫奢華生活腐蝕了腦袋,懂得要追捕像西門雪這樣的頂尖高手,派出來的人是在精不在多。
西門雪英眉一揚,「人是不少。」十二人?那群滿腦腸肥的愚蠢貴族竟如此小覷他?或許當初不該嫌麻煩,多砍下幾顆人頭才是。
練雪聽出他語氣中的譏刺與不以為意,「你怎麼會跟那種權貴人家結仇的?」
「生意。」
「生意?」什麼意思?
見她臉迷惘之色,黃慶忍不住插嘴,「你不知道他是誰嗎?」不會吧!
「西門雪,我的救命恩人啊。」看到黃慶一臉不信,練雪狐疑的又加上一句:「有什麼不對嗎?」
黃慶先是看了西門雪一眼,見他並無阻止的意思,方才開口道:「你不知他外號『鬼煞仇心』,是江湖上最頂尖,收錢取命的殺手?」
讓他失望的是,練雪並汲有因此而嚇得花容失色、退避三舍,精緻的小臉上只有明白的恍然大悟。
「你不怕嗎?」除了失望,黃慶心裡有著更多的驚訝。
練雪一愣,「怕?」她微微垂首思索了一陣,抬起頭道:「因為是他,不怕的。」
怕西門雪?也許在他向她宣稱一世不移的愛戀時是的,但絕不會是因為他的殺手身份。說真的,扣除掉這幾日的憐愛溫柔,回想起那夜鄭行義一班人聽到他名字時,臉上流露出的恐懼之色,以及他下手時的狠辣決絕,這樣的答案其實是在人意料之中的。
黃慶不由得以全新的眼光看待眼前的練雪。沒想到這樣一個看似柔怯的女人,竟有這般膽識,沒被西門雪駭人的名頭嚇退,神態間依舊泰然自若。
看到西門雪臉上的表情像極了偷腥的貓,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他倒是明白了為何西門雪會對她視若珍寶。
「你別光只是笑,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練雪鍥而不捨的追問著。
西門雪聳聳肩,「我只是拿走一顆人頭而已,是他們太大驚小怪了。」
黃慶忍不住翻翻白眼,「別忘了,你拿的可是小王爺的項上人頭,這能不讓人大驚小怪嗎?而且寶成王爺就這麼個兒子,你讓他絕子絕孫,一日不將你千刀萬剮,他晚上肯定睡不著。」
「你殺了小王爺?」殺人已是罪大惡極,對像若還是皇親之流,那更是罪加三等。
「有差別嗎?」
「當然。」
「不都是人,有什麼不同?」他殺人只問要幾顆人頭,至於其他,對他而言並沒有意義。
「話不能這麼說,那些高官貴族身份傲人,惹上他們,麻煩也會跟著加倍……你、你到底有沒有仔細在聽我說啊!」見西門雪仍舊是一臉笑意,練雪羞惱的低喝了聲。
真是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他這個兇手一副「不關我事」的閒散模樣,反倒是她這個非關係者,急得像只無頭蒼蠅似的,擔心他有個閃失。
西門雪仍是輕笑,「你很擔心我。」那是肯定的語氣。
傻梅兒,她難道不知她的反應早已洩漏了她真正的心意?不論她如何掙扎,終有一天,她會是他此生患難與共的最佳伴侶。
「我……」練雪語塞。
該死,他為什麼能這般篤定?而自己又為什麼毫無反駁之力?
她甩甩頭,將滿腦子的混亂摒棄腦後,「我當然關心你,因為我們是……朋友。」話至最後,語氣中多了幾分遲疑。
「是啊!」西門雪很合作的點頭回應。
無妨,他有的是時間等待。
西門雪和練雪兩人間的跟波交流、暗潮洶湧,黃慶一一看在跟裡,卻聰明的選擇沉默。
「那現在該怎麼辦?」西門雪的若無其事,黃慶的一語不發,讓她心中的煩憂更形擴大。
「沒什麼好擔心的。」看她擔心的停下筷子,西門雪不禁有些後悔讓黃慶把事情在她面前攤開來說。「那些人不會帶來什麼麻煩。」那些人還不夠格。
「胡說!你剛剛才說他們是一點小麻煩的。」練雪不滿的抓出他的語病。
「呃……」一向辯才無礙的西門雪,首次嘗到有口說不得的滋味。
黃慶在旁看了,心底簡直笑翻了天,但仍強自忍耐,裝作一臉無事的幫腔道:「練姑娘不用擔心,那班人對西門來說,絲毫不足為懼。」難得有機會賣人情給西門雪,不好好把握怎麼成?以西門雪恩怨錙銖必較的作風來看,現在多幫著些準沒錯。
「是嗎?」好像有點道理……
咦?不對!
「你認識我?」他叫她……練姑娘?
「當然,你可別看我這樣,我可是有名的『包打聽』,江湖上沒有什麼事我不知道的,不論是找人、找東西……」說到自己,黃慶可得意了,也不管練雪想知道的並不是這個,口沫橫飛的介紹起自己的豐功偉業。
黃慶,人稱「黃面子」,是江湖上有名的包打聽,人面廣、輕功一絕,不論找人或打探消息,都是個中好手。在江湖傳言裡,他和「鬼煞仇心」頗有交情,想要找西門雪談買賣,得先找黃慶居中傳達才成。而之所以被歸類為「傳言」,主要是因為就算找得到黃慶,仍未必能接觸得到西門雪。
不過黃慶和西門雪之間確實有種默契在,只是西門雪性格陰晴不定、喜惡無常,願不願意見人、要不要接下買賣,全憑一念,連黃慶也無法掌握。
而黃慶會知道練雪,倒不是他厲害到一看到人就認得出來,全是因為十餘天前他被西門雪召至左近,要求他仔細調查不久前慘追滅門的練潮一家,從家庭成員到來往的各家商賈、江湖門派等,尤其是練家的掌上明珠練雪,更是其中重點。當時他是丈二金剛摸不著腦,完全不知西門雪的背後用意——練家一家既然死絕,就不可能是他的目標,那他一反常態的關注,又是所為何來?
直至今日看到西門雪身邊多了一名女人,黃慶方才恍然大悟,直覺眼前這個女人,必定就是那位被人認定已死在滅門大火中的練家小姐——練雪。
這下事情可有趣了。看西門雪的態度,分明已將練雪看做是自己的女人,佔有的將這朵嬌花收攏在自己袖中,不容別人多看上一眼。但承恩山莊少莊主段觀波與練雪早已定下鴛鴦之盟,雖然承恩山莊的來頭不小,可是要對上武功高深莫測的西門雪,孰勝孰敗仍是未知之數。
就在黃慶猶在一旁大聲吹擂的同時,練雪不甚放心的挨近西門雪,「那些人……」
「對我這麼沒信心?該打。」西門雪佯怒的捏了她的俏鼻一記。
摸摸有些發紅的鼻子,練雪訥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
「哎呀!我都說沒問題了,怎麼練姑娘還是不信呢?」黃慶終於發現自個兒是在唱獨腳戲,討了個沒趣,只得摸摸鼻子,趕緊回到正題上。「況且,他們還不一定找得上你們呢,我敢打包票,除非是我洩漏了你們的行蹤,要不他們要想找到你們,可難得很。」
「怎麼說?」他們一路上也沒刻意躲藏呀!
黃慶的眼神在兩人臉上梭巡了一圈,語帶曖昧的指向練雪,「因為你。」
「我?」練雪愕然。
「對,就是因為有你。」黃慶故作豪氣的拍上西門雪的肩,「江湖上每個人都曉得西門這傢伙一向是獨來獨往,喜怒無常、殺人不眨眼……呃……我的意思是說他誰也不買帳。現在有你這麼一個嬌弱的大美人跟在身旁,誰會想到他就是那個讓人不寒而慄、小孩子聽到半夜都會嚇醒的殺人大魔頭?」他越說越起勁,到最後連修飾用句都省了。
「我該謝謝你的恭維。」西門雪舉杯示意。
黃慶擺擺手,大方的接受他的「敬意」。「不客氣……啊!」忽然領略到自己剛剛說了些什麼,黃慶臉上一片尷尬,他乾笑數聲後,開始亡羊補牢,「總而言之,我是說只要有你在他身邊,那群人就算與你們擦身而過,也決計不會發現西門的身份。」除了他之外,真正知道西門雪長相的人,最晚的現在都已經在喝孟婆湯,準備投胎了。
所以,只要西門雪一直維持著他親親情人的形象,打死那批大內高手,他們也不會相信眼前這個把身旁女人抱在懷裡怕壞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盡其一切呵護之能事的男人,就是那個人人聞之色變的「鬼煞仇心」西門雪。
「只要有我?」練雪喃喃道。
是嗎?她也能護了他的。
「是啊,我的親親梅兒,你可願意護著我?」西門雪潤醇的低語,開始自她耳邊收束起散纏全身的縷縷情絲,再緊緊的繫上他的身、他的心,兩人的脈動、心跳即將同律。
迷恍間,練雪不假思索的允諳,「我……我會盡力。」
西門雪滿足的歎了一聲,「我的好梅兒。」長臂一伸,將練雪擁進懷中,練雪因而來不及看到他嘴角噙著一抹得逞的快意笑容。
沒有時限的承諾,代表的就是一生。
一旁的黃慶則兀自暗算起要如何要媒人禮了。
上回被西門一句「沒興趣!」而推拒門外的陳大爺,現今還巴巴的捧著千兩黃金等著跟西門談買賣呢,要不那個李公子,再不那個鄭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