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襲擊你和雪兒?」
段召寧端坐堂上,皺眉沉思。
「是,就在山腰處。」
「看來他們已經開始有了動作。」
「爹,您知道是怎麼回事?」段觀波十分驚詫。
難道有什麼事是他該知道卻忽略掉的?
段召寧凝站在堂下的兒子良久,終於歎了口氣,「還記得上個月我們到鄴城的事嗎?」
段觀波點點頭,「記得,我們是去祝賀良親王的壽辰。」鄴城離練家所居的景嵐鎮不遠,因此他們才會在回程途中路經練家。原本是想登門與練潮討論他與練雪的婚期,沒想到練家卻遭遇橫禍,只可惜他們去得晚了,只來得及幫練家處理後事。
「那你明白為何我們沒有在景嵐鎮多做停留嗎?」按理憑段練兩家多年的交情,他們應該留在當地,把練家慘案查個水落石出,將兇手繩之以法。
「呃……因為爹以為雪兒一家無人生還,所以……」段觀波說得很遲疑,事實上他根本沒有想那麼多。
段召寧面有慍色,起身大喝:「胡說一通!」
這小子怎這麼沒腦袋!
「是,孩兒知錯。」段觀波被吼得一頭霧水,但看父親怒氣衝天,只好不問事由的先認錯。
瞧著兒子俯首認錯,好聽點是虛心求教,講實在是朽木難雕,段召寧不禁一陣頭痛。
「直到現在,你還沒想通。」按著猶疼的額際,段召寧頹然落坐。
自己的兒子有幾斤幾兩重,做爹的豈不清楚。觀波的性子溫順,想法單純,行事直率,若生在一般人家,可算是個老實可靠的年輕人,可是生在段家,只怕落了個段家基業不保的下場。
他不懂,不都說「虎父無犬子」,即使傳不到十分,總有個六、七分吧,可是看看觀波……
「唉……」又是長長一聲喟歎。
段觀波面有慚色,「孩兒謹聽爹的教誨。」早已聽慣了的他,自然清楚段召寧這聲長歎所為何來。
沒辦法,他天生腦筋就不懂得該怎麼轉彎,他知道爹對他這個獨子寄予厚望,他也一直很努力的想達成爹的期望,可是那真的好難。
「對於現今的朝廷情勢,你瞭解多少?」
雖然兒子的反應慢得讓他對段家的未來煩惱不已,但跟前首要之務,還是讓觀波趕緊認清眼下承恩山莊所處的情勢,免得哪天這個寶貝兒子是直的出門,躺的回來。
「爹指的是現在朝廷兩派的爭權不下嗎?」
段召寧露出了難得的笑容,「沒錯。」幸好還不是完全沒有救。
「那你應該知道,與我們交好的良親王是宰相一派最有力的皇族勢力……」段召寧起身,在店中踱起方步,開始仔細分析。
「這幾年來,宰相與國舅兩人勢同水火,連帶朝中大臣、皇親貴族也分為兩派,兩方人馬時有輸贏,勉強算是勢均力敵。但是這陣子以來,國舅的手段開始趨近極端。」
段召寧停步,見段觀波聚精會神的聽著,又往下說:「上回到良親王府,他就曾對為父提出警告,說國舅已經將承恩山莊列為必除目標之一。」
段觀波驚呼:「針對我們?」有必要嗎?
「雖然武林與朝廷事務表面上扯不上關係,但我們長久以來和良親王府交往密切,而良親王又是宰相一派重要成員,國舅自然將承恩山莊當成是宰相一派的暗裡勢力,對他而言,我們的存在有如芒刺在背,非拔不可。」
段觀波恍然大悟,「所以爹是懷疑今天襲擊我和雪兒的那群人……」
「不只是懷疑,而是相當有可能。」
「那現在我們該怎麼做?」
「那回藉祝壽之便,我和王爺已經有了解決之道。」
「什麼樣的解決之道?」沒想到那回爹上良親王府壽,暗地裡還別有目的。
「既然我們身在武林,就用武林的方法來解決問題。」
「怎麼做?」收買殺手對村國舅,一勞永逸嗎?
令人意外的,段召寧臉上有些微的遲疑,「關鍵就在一個人身上。」
「什麼人?」
「『鬼煞仇心』西門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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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院,相似的傷秋,依舊飄零的葉。
「對不起。」
西門雪側身一望,假意不解,「對不起什麼?」
「你名字的事。」練雪無奈的提醒,明白他又在逗弄她了,這人怎麼老愛逗人呢?
「噢,你說那個啊。」西門雪輕拍額,一副恍然大悟。
「何必道歉呢?梅兒名字取得好,我高興都來不及。」他親暱的俯首靠在練雪頸邊,「以後取名字的事情就全交給你了。」
「嗄?」什麼以後?
「以後若我們有了孩……」倏地,一抹淡香撲鼻,唇上跟著傳來柔嫩的觸感,阻止他說完。
練雪又羞又惱,情急之下,手直接摀住了他的嘴,「你在說什麼渾話?我們八字都還沒一撇……」
咦,這樣說不對吧!
發覺自己的話中有語病,練雪急忙改口,「呃……我是說我們……我的意思是我們……」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接口。
可惡!怎麼每次站在他面前,腦袋裡就變成一團豆腐,什麼也想不得。
西門雪輕輕扳開嘴上的細嫩手,柔聲說道:「你想說什麼我很明白。」在練雪還來不及反應之際,他在她的掌心烙下一吻。
「我說過,你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好好想。」
一記輕吻如同一道勁掌轟上她的腦間,正要脫口而出的抗議聲,也在西門雪溫柔而堅決的注視下,全數收回腹裡。
她彷彿可以聽見自己內心的高鳴——
抗拒他,如行蜀道,難於登天。
震驚過後,練雪雙肩一垮,「你怎麼能這樣?」這樣一再迷惑她的心。
她抬眼瞅著他,水瞳蒙然不解,「我以為殺手是無心的。」
西門雪翻掌朝上,勁力一吐,數月紛飛秋葉已然落人掌中。
「人也說落葉無心,梅兒,你也這麼認為嗎?」
練雪不由自主的伸手接過他掌中的葉。
落葉無心?不久前她仍悲憐著秋葉有心無人賞啊!
「相信自己,你才能得到最真實的。」
「相信自己就能得到真實?我……我不懂。」從沒人告訴過她這些,她只知道很多人都這樣說、那樣說……
西門雪淡然一笑,語帶玄機,「不用急,這回你很快就會有答案了。」
「什麼?」練雪又跌進了五里霧中。
西門雪並不急著解釋,走近一步,執起她的手,不著痕跡的轉移話題,「它不會後悔。」
單純如梅兒,想讓她轉移注意力,太容易了。
「它!」練雪揪起一對秀眉,全副心思移到他突然拋出的話上。
西門雪緩緩收攏掌指,將秋葉握人掌心,「記得嗎?你手中的落葉。」更為逼近的俊龐呼出的暖熱氣息,近得如煦風拂面。
「落葉……」練雪喃喃拉長了聲,繼而愕然睜圓了眼,「你知道?!」
他怎麼會知道的?
西門雪手一勾,將她纖細的身子攬進懷裡。在滿心的驚詫之下,練雪也任由他這般親密的靠著她。
「我的親親梅兒,你以為……」西門雪頭一低,埋首在她頸間,輕嗅著絲絲幽香。「有什麼時候是我沒看著你的。」他不是不解風情的段觀波,梅兒心裡在想什麼,他沒有不明白的。
低切熱烈的宣告,她幾乎軟在他懷裡,「你一直……看著我?」
她彷彿可以聽見自己內心在被他軟化後,正沸騰不已的鼓噪。
這樣的人,要從何拒絕起?
在自己一舉一動、一思一念完全都在他的掌握之下後?
在自己永遠也無法抗拒,甚至是深深依戀著的胸膛間!
以自己不知何時早已被融進的心……
她在他懷中仰起頭,再也無法抗拒自己最真的心意,「看我,懂我,你的心……」她閉上眼,委首靜靜棲靠在他胸前。
耳際傳來鼓動的聲音已經給了她最真的答案。
「我聽見了。」
一聲滿足的歎息從西門雪的口中逸出。
臉龐被一隻溫暖的手小心翼冀的捧起,練雪睜開眼,望進一整片的幽暗無際。
額抵額,西門雪的話語雖輕,但仍一字不漏的滲進她的耳裡。
「冷枝獨綻的冬梅,原本就只屬於雪。」
就在練雪還來不及消化他語中深意時,他熱燙的唇已吞沒她微顫的櫻唇,然後帶著能融盡冬雪,激焰似火的狂情,貪婪的汲取她口中注定一生只為他所有的那抹梅香。
他終於折下他最想要的那枝雪中梅。
仰著頭,承受口中不斷傳來,強烈得叫人暈眩不已的激情烈愛,滿腦思緒只能隨著他霸道的掠奪翻湧滾蕩,練雪下意識緊攀著西門雪,任由他一償沉積許久,已然無法遏抑的情戀狂潮。
良久,西門雪終於放開了被吻得氣喘吁吁的練雪。
愛憐的撫過她更形晶瑩紅艷的唇瓣,滿意的看到她在自己的吻下,更增添一抹嬌羞無限的嫵媚風情,他唇角勾起一抹叫練雪心蕩馳的笑孤。
「梅兒,這回你可聽見了你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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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雪?那個傳聞中的江湖第一殺手?」段觀波失聲驚呼。
不過……
「但聽說他索價不菲,況且性子陰晴不定,作風正邪難分。僱請他對付國舅,妥當嗎?」像西門雪這般無法掌握的人,並不是值得托付任務的好對象。
段召寧搖頭,「良親王的意思,並不是為了殺人。」
「不是!」段觀波有些喪氣,難得他有機會在爹的面前表現一下的,結果卻猜錯了。
「良親王的意思是,雖然目前國舅手中掌有強勢,但並非一人獨攬,就算沒有國舅,仍有人能借此坐大,繼續興風作浪。」
「那麼要西門雪何用?」段觀波越聽越糊塗,西門雪是扛湖第一殺手,除了殺人外,還會有什麼利用價值?
「上個月寶成小王爺被殺一事,你聽過嗎?」
「知道,這件事近來在各地傳得沸沸揚揚。」聽說此事讓朝廷大為震怒,下令一個月內將兇手緝捕歸案。不過至今已經月餘,並沒聽說官府方面有任何的進展。
「那你可知道殺人者便是西門雪?」
段觀波一愣,「西門雪?可是……」為何武林中無此風聲?眾人皆以為此事只是朝中權勢鬥爭,寶成小王爺的死是其對立朝門所豢養的死士所為。
「寶成小王爺是在守衛森嚴的王府裡被殺,這非一般殺手所能,朝廷唯恐引起民間不安,所以也不敢大肆聲張,聽說只派了十數位千挑萬選出的大內高手負責此案。」這是他自良親王口中採得的消息。
其實知曉內情的人都心知肚明,西門雪孤身深入重重防衛重地殺人取首,如人無人之境的身手,才是眾人心中深為忌憚的,也因此才不派出大隊人馬追捕,就怕打草驚蛇,唯恐惹惱了西門雪,到時就算是皇帝老爺的龍頭,也照樣給砍了下來。
「所以良親王的意思是……」段觀波漸漸有些明白了,「要我們助上一臂之力,抓西門雪歸案,做這個人情給文成王?」寶成王手握朝廷一半兵權,良親王想拉攏是可以理解的。
段召寧捻微笑,「正是如此。」難得兒子開竅了。
「那現在……」段觀波臉上有絲憂心,畢竟西門雪能名揚武林,自非易與之輩。
段召寧明白兒子的頗慮,「昨日我接到傳書,那批負責緝拿的高手已經到了山莊附近,想來就快到了,到時再來商議對策也不遲。」
話雖如此,可他心中仍有一絲不安。西門雪的功夫委實太過人,即使他拚命說服自己江傳言不可盡信,但傳說中西門雪出入化的絕世造詣,仍是讓人忌憚。
「對了,聽總管說莊裡來了客人?」在這關鍵時期,應該避免閒雜人等進莊,以免節外生枝。
「是。」段觀波頜首,然後趕在段召寧還未出口之際,急急補充道:「不過南公子並不是什麼可疑人物,托他之福,今日我才能和雪兒安然而退。」
段召寧擰眉沉吟,「是他出手救了你們?」時機似乎太巧了些。
從話中聽出父親仍未全然放心,段觀波又道:「雪兒與他是舊識,確實不是什麼危險人物,爹大可放心。」俗話說物與類聚,單純守禮的雪兒所結交的人物,想來也不會是什麼奸惡之徒。
「是嗎?」段召寧聞言,寬心不少,隨口問:「你他叫什麼來著?」
「南雨。」
「南雨?挺耳生的。」
「聽雪兒說,南公子雖然身手俐落,但不喜歡在人前顯露手腳。」段觀波本想將南雨一身驚人武學全盤托出,但稍一思索,又覺無此必要,便以一句「身手俐落」輕描淡寫的帶過。
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不希望段召寧因此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多添麻煩。
段召寧手一擺,「既然如此,你就讓總管好生招待他,別失了禮數。」
「孩兒知道。」
就在此時,突然有人叩門稟告道:「放稟老爺,總管派小的來傳話,說是您在等的人來了。」
段召寧心知是緝拿西門雪的人到了。「請他們到書房。」大廳人多嘴雜,非是商議重事之地。
不一會,總管領著十二位大內高手到書房。
「各位大人——」段召寧客套話還未出口,便讓其中一人打斷。
「段莊主,抓人事大,有話我就直說了。」
「請。」話被截斷,段召寧心下難免不快,但表面上仍是不動聲色。
為首之人眼四下飄移,與其說是在找尋什麼,不如說是在提防些什麼。
好半晌後,雖見無可疑之處,但他仍是一臉不安的走近段召寧,壓低了嗓子——
「我們懷疑,西門雪就在承恩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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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了真心,接著就是抉擇的時刻。
只是,練雪沒想到時候來得如此快。
「段伯伯,這是……」練雪不安的環視亭外眾人。
涼亭外,圍著一群人,手中或是執刀、或是持劍,再不也是一臉殺氣騰騰,連一向和顏悅色的段召寧也是一臉凝重,而一旁的段觀波則是拚命的向她使眼色,練雪心知情況不妙。
難道西門雪的身份被拆穿了?
「雪兒,你出來。」段召寧沉聲喝道。
雪兒是幾乎足不出戶的大家閨秀,想來一定是讓西門雪不知用什麼方法給瞞騙住了。
「可是……」練雪遲疑的將眼光移回坐在對面的西門雪身上。
西門雪仍是一副好整以瑕的閒懶態,「別擔心。來,喝杯茶。」他舉手傾壺,將香茗徐徐注入練雪面前的杯中,「這茶勉強入得了口,承恩山莊確實有點份量。」
「我……」真是的,這個時候誰還喝得下茶!
西門雪單手支著頭,魅眼一勾,笑道:「怎麼,不相信我?」這點人他還不放在眼裡。「小心茶涼了,趕快喝吧。」
練雪臉一紅,乖乖的喝了一口茶。
他怎麼又用這種眼瞧人哪!外頭這麼多人……
西門雪也舉杯就口,「就你們這些人?」發話的對象雖是包圍的眾人,但他的眼光卻一直停留在練雪臉上,絲毫未曾施捨一點注意力給亭外那群手心已然冒汗,連兵器都快握不住的高手們。
這人就是眾人聞之喪膽的「鬼煞仇心」西門雪?
雖然他們很難相信跟前這個柔情似水的男人,竟會是傳聞中殺人如麻的一流殺手,可是從他看似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就讓他們心頭一顫,頓起寒意,以及自他身上散發出的那股凜然冷絕的氣勢,卻又讓人不得不信。
不過他們好歹也是大內高手,怎麼忍受得了西門雪這般目中無人的高傲態度。
「西門雪,你殺了寶成小王爺,還不束手就擒?」段召寧挾地頭蛇之勢,率先出言。
西門雪這下連話都懶得回了。
嘖!好沒創意的喊話。
看段召寧一張老臉氣得漲紅,練雪試做最後的掙扎,「段伯伯,南公子他……」
忽地,從一旁傳來陰惻惻的痖痖聲道:「沒想到聞名天下的『鬼煞仇心』,原來只是個藏頭畏尾之輩。」
躺在承恩山莊大廳內那七名原本欲殺段觀波,卻反而送了命的國舅府死士的屍體,其中一人額上致死的那支「冰魄銀心」,就足以明這個「南公子」的真正身份。
沒有多說什麼,西門雪手中茶杯成了一洩陶沙,徐徐從指縫中落下。
眾人看了,心下皆是一震。
西門雪張開手掌,余灰散做一風煙塵,眨眼即逝。
「茶雖好,可借茶杯不怎麼樣。」他閒閒的看著飛散的殘灰消逝,一臉可惜。
練雪一回神,急急拉過他的手,惶急擔心的問:「你的手……」他沒被割傷吧?
西門雪臉上露出滿足的笑意,任由她審視他的手,享受著佳人柔膩小手帶來的絲般觸感。
「雪兒?」段觀波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的未婚妻,居然毫不避嫌的在大庭廣眾下握著其他男人的手,臉上流露出的關懷之色,連白癡也看得出來他們之間的關係非淺。
練雪全身一僵。
「啊!」她猛然縮回手,偏過頭去,不敢迎段觀波眼中的驚疑。
西門雪神色自若地又提起茶壺,「再喝一杯?」
練雪垂下頭,「我不想喝。」
西門雪劍眉一揚,「沒心情嗎?」眼角餘光淡淡掃過段觀波,毫無溫度的瞥視,讓段觀波不由得心裡打了個突。
好冷的人,就算是笑著,也讓人感覺冷如霜凍。
練雪沒有抬頭,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她還沒準備好,準備面對這一切……
她的猶疑、不安、愧疚、彷徨,感染上西門雪的的眉唇邊。
西門雪臉上笑意倏然一斂,緩緩的站起身,冷眼環涼亭四周,「那麼,就讓這些讓你沒心情喝茶的『東西』,都給撤下了吧。」
頎長的身軀突然進發出的殺氣,讓亭外眾人無不擺開架式,嚴陣以待。
同時,練雪讓他話中隱含的怒氣逼得抬起頭,「你……」他又要殺人了?
西門雪極其緩慢的抽出背上的玄柄長劍,從日曦照在劍上反射出的銀光間,她又見到熟悉的那抹寵愛笑容。
「乖,閉上眼,一會就好。」西門雪語氣中是與冷芒吞吐的寒劍截然不同的柔意輕哄。
「但是段大哥……」不論她與段家之間會有怎樣的結果,畢竟練、段兩家間有不可磨滅的深厚交情,她沒辦法坐視不管。
西門雪抽劍的動作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抹深思,「我自有分寸。」他以溫和卻堅持的眼,制止了練雪已升到喉頭的話語。「閉上眼,梅兒。」
凝視著他手中已然出鞘的長劍,劍上閃爍的寒光映著他臉上的邪煞之氣越發冷凝,練雪不禁迷惑了。
為什麼?
為什麼她翻遍了心底的每一個角落,都找不到一種名為「恐懼」的感覺,就如同先前黃慶問她怕不怕身為江湖中第一殺手「鬼煞仇心」的他時,她回答「不會」一般。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她該不該閉上眼!
一旦她閉上眼,這個園中就注定要染血。
一切都掌握在她的手上,包括她的未來。
「梅兒?」劍尖指地,西門雪靜待著。
靜待練雪做下最後的抉擇。
放了亭外的他們,然後他會因殺了皇親國戚而被處死;還是梅兒會為了他,默許即將上演的血腥一幕。
沒有第三條路,因為「鬼煞仇心」西門雪從不知逃避為何物。
「唉。」輕歎一聲,練雪閉上雙眼。
西門雪嘴角揚起,露出一抹幾近野蠻的滿足笑意。
梅兒終於完全的屬於他了。
一翻手,刮出一弧劍光,奪命銀虹又現。
大出練雪意料之外的,她並沒有聽到預想中滿園刀劍齊鳴、震耳欲聾的金戈交擊聲,只得幾聲零落的鏗鏘,以及模糊的幾聲吟哼。
要她來說,那是一場很安靜的廝殺。
但耳近的平靜,卻不代表她心中也是如此。
就在她閉上眼的那一瞬間,練雪明白自己已經做下最後的抉擇,再無後悔、回頭的餘地。
她知道,若她適才堅持要他收劍回鞘,放過所有人一馬,她相信他絕對不會拒絕她的請求,即使那意味著死亡。
可是她沒有,沒有阻止一場她原本可以阻止的殺戮。
為什麼?
因為她怕,怕他會因此被押解回京,殺了皇親國戚,只有死路一條。再不然,他也有可能會被眾人當場拿殺。
一切發生得太快,在她還來不及深究心底那份漸形擴大的不安恐懼從何而來之前,她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她不願失去他。
因此她選擇了背叛——背棄她與段觀波之間的鴛鴦之盟,叛離父兄要她投奔段家的遺願。
在一陣天人交戰後,她終究還是閉上眼,讓亭外零落清脆的刀劍交擊聲,一聲一聲、實實在在的敲進她的耳裡,迥蕩在她的腦海中。
而那旋繞在她腦裡的回聲,就像是黃泉下的父兄正交相指責著她,斥責她不該違逆練、段兩家的婚約之義,與一名亡命之徒在一起。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攬進一個溫熱的懷中,身後那與她身體曲線契合的健偉身軀,只屬於那一個人所有。
她耳旁又傳來一陣讓她暖熱酥麻的熱氣,「梅兒?」
抬手與環在她腰間的那雙大手交疊相握,她的手仍是輕顫著的。
他的胸膛依然在鼓動,他的懷抱仍是溫熱的,他的聲音對她而言,依然是種無可抗拒的魅惑……腦中轟轟然的指責聲已然遠離。
「再來一杯茶,嗯?」他已經讓那群讓梅兒喝不下茶的吵人傢伙很安靜的離開了。
練雪張開只眼。
「咦?」跟前除了段觀波扶著披頭散髮的段召寧,父子倆一臉蒼白,身子仍微顫著,顯得十分狼狽外,原本近二十人的圍攻者,竟只有兩、三人面朝下的倒臥在地,從他們一動也不動的狀況及身下泛出的那一小攤血漬來看,想來是真的被西門雪「撤掉」了。
這比她原先想像中屍橫遍地,血流成河的場面要來得賞心悅目多了。
不過,其他人呢?
練雪下意識的就想回身看向身後,不料腰間一緊,阻止了她的動作。
「別看了,否則這下真的喝不成茶了。」他可不認為梅兒有興致看他「血繪芙蓉,人臥朱流」的傑作。
練雪很快便在刺鼻血腥味中領悟過來,輕歎一聲,撥開了環在她腰間的手,走出亭子,停在段家父子身前,「段伯伯,段大哥,我……」她低著頭,滿臉歉然。
扶著身中一劍的父親,段觀波感覺到的是痛心,以及更多的不敢置信。「雪兒,你……」
西門雪冷冷道:「別忘了,你們有命活下來,該感謝誰。」若不是梅兒的求情叮囑,「鬼煞仇心」劍出,手下從無活人。
段觀波眼光看向亭後那群皆是一劍斃命的大內高手,再回到面前仍低頭不語的練雪身上,他擠出一絲苦笑,「你挑了個好對象,雪兒。」語氣中是無盡的苦澀。
他能不明白嗎?血淋淋的證明就在跟前啊!雪兒選了一個他一輩子也望塵莫及的人。
練雪抬起的小臉瞬間刷白,緊抿的唇間滾動著愧疚的嗚咽,裙前雙手絞得死白。
西門雪來到她身旁,不悅的瞟了段觀波一眼。
強忍著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練雪深深的鞠了個躬,「對不起……」她在心裡喝令自己眼中的淚不准落下,就怕她的淚又會為段家父子帶來殺機。
「雪兒……來……」原本似被一掌打傷昏迷的段召寧忽然發出聲音。
「段伯伯。」練雪走近兩步,想聽清楚他要說些什麼。
所有事情發生在一瞬間!
就在練雪靠近之際,段召寧倏地發難,身子一挺,一掌就朝練雪天靈重重落下;然後在西門雪出手想在空中捫截之時,一記蛇溜,纏上西門雪臂上。
西門雪只覺臂上傳來些微刺痛,緊伴著而來的是一陣熱流。
毒針!
西門雪心下大怒,一手環著練雪小轉半圈,另一手順勢一揮一落——
劍上寒光再現,將段召寧持毒針的手自肩削下,毫不留情。
「啊——」段召寧放聲哀號。
「爹!」段觀波連忙搶上前去,但一時間也只能傻愣愣的看著從父親斷臂處湧出的汩汩鮮血。
「段伯伯……」練雪瑟縮在西門雪懷中,不住顫抖著。
醒目刺鼻的血腥讓她畏懼不已,可是更重要的是……段伯伯為什麼要殺她?是為了她的背棄婚盟嗎?
來不及細想,她的身子驀地一輕,整個人被西門雪帶離了地面。
「我們走吧。」感覺到右臂血氣開始阻塞,西門雪心知毒性開始發作,立即帶著練雪提氣一躍,掠過圍牆而去。
「哈、哈……中了『脈斷心』,西門雪,你死路難逃……啊!」段召寧狂笑聲倏然中止。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