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看見悅來客棧的後院裡,玉玲瓏一身輕便樸素的藍色羅裙,來來回回煩躁的走著。
她煩悶的攪著鬢角的發,仰頭看著天上高掛的太陽,光線刺激她無法張開眼,使她憤怒的揮舞著小拳頭,再一次發誓般對著空中的艷陽大聲的說:
「對!我要傳消息給顧大德,送賀飛白回火赫幫的事,我要加價,這簡直不是人做的事。」玉玲瓏忿恨的想著,腳踢得更急了。
「不行,我忍不住了!」她堅定的抿著嘴巴。
一扭身,一鼓作氣的朝上房走去,彷彿是壯大聲勢般的「碰!」一把推開原本緊閉的房門,一進到房裡「呼嚕……呼嚕……」節奏規律的打呼聲,震天響的由床上傳來。
眼前是賀飛白正攤開雙手,整個人成大字型的躺在床上,張大嘴呼嚕大睡。
玉玲瓏靠近賀飛白的身邊彎下身,小心又溫柔的輕輕搖晃著他,眼光死死的盯著他的脖子,忍下想掐死他的衝動,玉玲瓏強力的告訴自己:忍耐……千萬忍耐……一切都是為了銀子。
她用裝飾過的甜膩嗓音,朝著他的耳邊說:
「拜託你起來,已經日上三竿了,咱們還得趕路呢!」
「呼……嚕……」回應她的是規律的打呼聲。
賀飛白這樣的反應實在太不給面子了,玉玲瓏夾著怒火,踏近床邊大吼著:
「起床了!聽見沒有?」
「嗯……」賀飛白終於有反應了,他懶懶的轉了半個身,夢囈一般的說:
「好吵的烏鴉,呼……」一個呼聲做結束。
「烏鴉?說我是烏鴉?」她簡直不能相信,有人說她是烏鴉?她咬著牙宣戰的說:
「好!你簡直是敬酒不喝,你要喝罰酒。看來我是顧不得昨天的約定了。」她轉頭看見店小二送來的洗臉水正放在窗邊。
「不給你一點顏色瞧瞧,不知道我的厲害。」她端過水盆,「嘩啦……嘩啦……」兜頭就往床上的賀飛白倒。
「哼!我就不相信這樣你還不醒。」她腳打著拍子,等著他的甦醒……
「喔!」賀飛白悶哼著,快速的翻了個身,眼睛撐開一條細縫,視而不見的咕噥著:
「下……下雨了……」氣若游絲的說完,閉上眼,又低低說著:
「還真涼……呼……」
「你……還……還睡?」玉玲瓏不可置信的瞪著床上的男人,這樣還能睡?睡在濕淋淋的被褥上?
「啊……」玉玲瓏挫敗的尖叫著,氣死人了!
「啊!」床上的賀飛白一聽見這尖叫聲,他吃驚的一把坐起來,瞇著睡眼,左右看著:
「哪裡?哪裡著火了?」
「這裡。」玉玲瓏火大的吼著。
「是你呀?」他朦朧的看了她一眼,低喃的說:
「沒事就好,再睡。」一說完、人一軟,就往床鋪上倒。
「不行!」玉玲瓏眼尖的看見他的動作,動作快速的拉住他往下滑的身子。
「不准再睡,起來。喔!好重,你這隻豬……」玉玲瓏死命的拖著他的手,不讓他躺下。她乾脆爬上床,半跪在他床上,改抓著他的肩膀,用力的搖晃著,邊大叫:
「起來、起來、不准睡!起來。」那股用力搖晃和大叫的拚命樣,活像跟人搏鬥的狠勁,她努力得連汗珠都緩緩的流下兩鬢。
「嗯……」賀飛白全身軟綿的任玉玲瓏前後搖晃,突然的,他往前一倒,整個身體偎近玉玲瓏的身子,把一顆大頭垂放在她可愛的香肩上,貼靠著她。
玉玲瓏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根據這幾天同行的經驗告訴她,他已經坐起身來,千萬不可以讓他有機會再躺回床鋪上,否則他不知要睡到何時。他們還要趕路,這幾天的進度已經遠遠落後了。
「不要睡,起來!否則……否則……」玉玲瓏居然結巴得不知道如何接下話,她總不能放任他不管吧?!
「嗯……」賀飛白靠在她的香肩還不過癮,那顆大頭還在她鬢角邊鑽著、深深的呼吸著。這種女性特有的清甜氣息好聞透了,而且靠著她真是享受,比棉被還軟、還富彈性,又有少女甜冽的香氣,讓人迷醉,他喜歡極了。
「否則怎樣?」他壞壞的貼著她耳朵,初醒時的濃濁呼氣,吹動她鬢角的髮絲,他低沉的問著。
玉玲瓏無法看見的是,靠在她肩膀上的賀飛白,在他略微抬起的眼睛裡,清明透頂,哪有絲毫睡意?
「大小姐……」一個呼喚聲由門口傳來。
「啊!」又是一聲。是這間客棧的掌櫃站在房門口,正呆愣的看著床上相擁的兩人,他窘紅著臉,垂下頭,急急的轉過身說:
「我……我沒看見……」
「李叔……」玉玲瓏紅著臉,一把就推開賀飛白龐大的身軀,她囁嚅的解釋著:
「你別誤會,事情……事……」玉玲瓏看著李掌櫃急速退出的背影,有些徒勞無功的低聲說:
「不是你想的那樣……」她垂下臉。
想也知道,李叔把事情想擰了,她怎麼會這麼倒霉?當真是禍從天上來。沒想到她接這筆生意,還得賠上自己的清譽被人誤會,這下真的虧大了。
「我好餓,吃飯。」賀飛白毫不介意的伸個大懶腰,開朗的喊著。
「你!」玉玲瓏窘得幾乎快咬斷了牙,恨恨的瞪著他。
都是他,眼前這個臭男人,害她被誤會。她激動的站起身,叉著腰面對著不知悔改的賀飛白,氣息不穩的大吼著:
「我警告你,由明天起,你給我天一亮就起床。你每天睡到日上三竿還不起來,咱們一天才趕那幾里路,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回到火赫幫?本姑娘天不亮就起床安排一切事,你倒睡得舒服。」她漲紅著臉,繼續一大串的「訓話」:
「我不管我曾經答應過你,要按照你的『方式』走,這種方式我後悔了!我不玩了!從今以後,我是老大,按照我的意思趕路。」她激動得伸出纖細的手指,指著賀飛白的鼻頭威脅的說:
「警告你,你要是不聽,我會去買牛筋繩結實的把你綁起來丟上馬車,快馬送你回去!你——你聽見沒有?」她火爆的吼著,胸口急速的起伏著。
靜默……房裡突然靜得只有玉玲瓏的急喘聲音,而賀飛白十分反常的,像個木頭人的呆愣著。
不對!他看她的眼光越來越奇怪,嘴角帶著一抹邪氣的笑容,一雙眼睛漆黑的嚇人,夾著些許的欲情……他牢牢的盯著,盯著她起伏不定的前胸……隨著他的目光,她往下看……
「啊!」她尖叫著,一轉身就衝出房門口。
賀飛白也不阻攔的看著她飛奔而出的背影,那掛在臉上的笑容比偷了腥的貓更得意。「女人喔……」他搔搔頭髮,揚起聲音,帶著明顯調笑的說:
「我先到前面去吃東西。」
該死、該死、她怎麼會犯這種錯呢?
她千不該、萬不該的把水往他身上倒,這下子可害到自己了吧?方才和他貼靠,他一身濕的偎近她,害她的衣料也跟著吸水濕濡一大片。那布料一浸水就緊緊的粘靠在胸前,把她的胸線清晰的勾勒出來,真是羞死人了。
不行!她搖搖頭。她是玉玲瓏耶!她是個頭腦聰明、手腕高超的人,怎麼會遇上賀飛白這個臭男人,她就老是落居下風?
換好衣服、走向前廳的同時,她決定了:她不能再這樣反常下去了。
她那種反常的表現和她精明的本性一點都不符合,她必須扭轉情勢、掌控情況,她看著自己緊握的拳頭,努力的激勵著自己的信念。她目光堅定、宛如發誓般的告訴自己:「從現在起,我必須扭轉情勢,重新掌控情況。」她揮舞著拳頭,對天堅定的點著頭,再一次聲明說:「一定!」
問題是,這幾天的相處下來,她發現自己常會有陌生的情緒反應出現,而且是針對賀飛白的,為什麼呢?她問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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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是魚米之鄉,物產豐富。他們正不停的往北走,等今日過了江就可進入落靄山區,也等於進入了北地。
賀飛白對吃食一向不挑剔,他隨便掌櫃替他備菜,反正有什麼吃什麼。「呼!」他喝了一大口湯,右手正夾著滷牛肉送進嘴裡。
「大小姐。」是換過衣衫的玉玲瓏,臉上還殘留些微的困窘,正轉進客棧前廳裡。
賀飛白細心的觀察著玉玲瓏,她的臉上掛著親切的笑容,和客棧裡的人親切的打招呼,上至掌櫃下至跑堂,她都一視同仁,親切體貼的令人窩心。難怪江湖上的人要說:「玉玲瓏、八面玲瓏最如意!」
同行的這幾天來,他實在很佩服玉玲瓏。
她對任何人永遠是一副親切的笑容,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她一律和氣對待,沒有分毫差別。她從來不吝嗇誇獎別人,小嘴就跟塗上蜂蜜沒兩樣,她的好本事是:在見面的短時間裡,除掉對方陌生的戒心,和對方稱兄道弟的拉關係。談話不到一刻鐘,保管把人哄得暈陶陶不辨東西,難怪她可以四海皆朋友的遨遊江湖。
一個人朋友多,絕對不會是壞事,而且還是個好處多多的事。
「你這是早飯還是午飯?」玉玲瓏蹙著眉問著,桌上這一大桌菜夠嚇人了。
唉!不過她的笑臉一面對他,就是少了一點親切。不過多了點人氣,那是不是代表她不把他當一般人,而是自己人?賀飛白自我安慰著。
「早飯和午飯,反正時間差不多,讓你省一頓。」他調皮的回答。
「這幾天咱們住宿的客棧,都是你們『玲瓏閣』的店嗎?」
「才不是。我們『玲瓏閣』才沒這麼多人,這裡的李掌櫃和之前的幾位客棧老闆,都是我的朋友。他們曾經欠過我們『玲瓏閣』人情,是自願幫我們打聽消息辦事的,這種心存報恩的人才可靠。」
「我還以為你們『玲瓏閣』大江南北的,有不少人供你差遣呢!」他閒閒的和她聊天,順便滿足他對她無窮的好奇心。
因為十二年的歲月,更因為玉玲瓏渾身上下總像包裹著一陣多變的風,有時天真的像個十六、七歲的小女孩般惹人心疼,有時卻又精明得讓人受不了,就像在腦子裡掛著算盤似的,該是誰的一清二楚,尤其對銀子更是錙銖必較的精明。
「才不。」她嚴肅的說:「人多我哪裡養得起呀?」
「你養他們?」
「要不誰養?我們『玲瓏閣』的人也是人,也要吃飯吧!」
難怪……他沉吟著。難怪玉玲瓏一天到晚老是把錢掛在嘴上,看她吃得隨便、穿得也不豪華、也不重享受,要那麼多錢做什麼?原來……他微笑的看著眼前又掏出筆低著頭,專心塗塗寫寫的小人兒。
看來她的擔子還真不輕呢!這麼纖細的肩膀,卻荷著重擔。
「又在記帳了?」他溫和的問著。因為終於能體諒她的作為,內心是微微發酵的酸意,她才幾歲的小女孩呀?
「當然。」玉玲瓏抬起頭,卻奇怪的對上他溫柔的眼光。她懷疑的看著他,不明白他又在轉什麼怪主意。
「親兄弟、明算帳,你聽過沒?更何況咱們非親非故。」
「我……」賀飛白直接的就想反駁她,他們才不是非親非故的兩人,幸好他機靈的煞住話,聽她繼續說。
「我接這筆生意,只答應送你回去,可沒說我還得管你吃、管你住。吶!我不坑你,你也別想佔我便宜,咱們這一路上的花費,就二一添做五平均分攤,公平吧?」
「嗯。」他還是靜靜的凝視眼前玉玲瓏清秀的側面,眼裡的溫柔和心疼滿滿的寫在眼眸裡,多得幾乎要盈滿出來。只是低頭的玉玲瓏沒發現就是了。
好一會兒,他才垂下眼繼續吃飯。
「你不吃魚?這道『紅燒翡翠魚』是掌廚吳師父的拿手菜,味道很棒呢!」她熱情的推薦著。
賀飛白塞了一口牛肉,口齒不清的說:
「有刺,麻煩!」
「那這清蒸蝦呢?」
「要剝殼。」他頭也不抬的回話。
玉玲瓏看他一眼,有絲無奈的替他接下話:「麻煩。」
江南地區魚貨量豐富,每餐定有魚蝦,經過同行的這幾天來,她終於知道:他這個人真的是懶惰,他不是裝懶,而是真的懶。例如桌上的菜,有哪種可以一口咬碎吞下的東西,他就會拚命吃。至於要剝殼、有刺的,他連看也不看。
「喂!這些菜都是掌櫃李叔特別吩咐廚房做的拿手菜餚,不吃實在很對不起他的一片心。」玉玲瓏輕輕的提醒著。
「那你多吃一點,」他面色不改的繼續吃牛肉。
於是玉玲瓏看看掌櫃的李叔,再看看桌上的幾大盤菜……
她可不是食量大如牛的人,可沒本事一口吃下這麼多東西,「唉!」她歎口氣,拿起筷子,夾了魚到碗裡,細心的剔乾淨了刺,這才放進賀飛白的碗中。他當然是不客氣的一口吃下。
「好吃。」
「對,還有奴才替你挑淨刺,你當然說魚好吃。」玉玲瓏口氣不佳的諷刺。
「是呀!大名鼎鼎的玉玲瓏親手替我服務,這魚肉吃起來當然是別具滋味呢。」他壞壞的說著,眼光意有所指的看著她低頭和蝦奮鬥的臉蛋。
「我實在懷疑,以你這種懶散的個性,怎麼不會因為忘了呼吸而死掉?讓你剝蝦殼、剔魚刺你就寧可不吃,下次我應該把你關起來試試,不給其他吃的,就只給你魚、蝦當三餐,看你還能不能堅持你的懶惰性子。」
「啊……」他張大嘴,等著她手上的蝦子。
玉玲瓏埋怨歸埋怨,但是她還是帶點無奈的,把蝦送進他大張的嘴裡。因為她可不能讓掌廚的吳師父,誤會她不喜歡他的料理。
她萬分委屈的送上蝦子,賀飛白嘴闔下,快得連她手指都來不及收回,就讓他輕輕的含在嘴裡……
「咚!」她的心大跳了一下,臉也快速衝上大量的血液。她抗議的瞪著他,偏偏他眼神裡的勾引熱情,多得足夠讓她羞得一把撞死在這裡,這種調情的動作,太、太過分了,「你、你不知感恩圖報,讓你餓死算了。」玉玲瓏羞窘的罵著。
賀飛白看著她羞窘萬分的抽回手指,還是笑,笑得十分可惡,眼光牢牢的欣賞玉玲瓏破天荒的害羞表情。「我警告你,你要是再作出這種舉動,我保證、保證一掌劈死你。」她氣呼呼的撂下威脅。
「劈死我,你的銀子就飛了。」厲害,果然正中玉玲瓏的要害!賀飛白算準了他目前是玉玲瓏要送回火赫幫的貨物,怎麼可能讓他受損呢?
「就算不劈死你,我也會把你整得脫一層皮,你信不信?」她不甘心的改了脅迫內容,希望扳回劣勢。
「信……」賀飛白語氣拖得老長。
他聰明的決定「適可而止」。於是他轉移話題說:「你怎麼都不問我,怎麼惹上胡千仗的?」
「哼!你想說就說。」玉玲瓏故作不在意的回答,其實心裡好奇得要死。
本來她就該問清楚他們之間的恩怨,總不能老拿三爹的名號來討人情。但是現在,打死她她也不會承認,她想知道這件事。
別忘了!她現在是很「委屈」的聽賀飛白說明一切的。
「半年前,胡千仗和他義兄在山西做一票攔道搶劫的生意,碰巧被我師父破壞,這就結下樑子。哪知道他們找不到我師父,就找我這個苦命的徒弟出氣。」他沒說的是: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壞了人家的買賣還好,偏偏他們殺人越貨的事讓他火大,居然挑了人家的寨子。要不是念在胡千仗本性不壞,只是個性憨直教人利用,才放他一馬。哪知道那個渾人,一根腸通到底,光會死纏著他,煩死了!」
「奇怪,你師父夏平侯聽說武功不差,按照道理那你也應該……」玉玲瓏十分藐視的看了他一眼說:
「算了!」她一揮手,加強語氣的說:「我看你的武功實在不怎麼樣。人家都說名師出高徒,我看那倒未必,起碼你就是例外。你呀!渾身上下沒一根叫勤勉的骨頭;可以坐,你一定不站;可以躺,你絕對不會坐著,真是天生懶豬命。你這種懶法,如果不是還有呼吸,別人一定當你是死屍。」她一頓,自己接下話:「就憑你的懶樣,學武功肯定是拖拖拉拉的懶散,難怪武功如此不濟。」
玉玲瓏真的就在賀飛白面前,旁若無人的批評著。她這根本是自說自話,完全不給人解釋的機會,連結論還是她自己下定的。
而賀飛白也沒有辯解的意思,一臉笑容的聽著還不住的點頭,一副「你所言甚是」的附和樣子。玉玲瓏要是知道那天遇上胡千仗,他根本是懶,因為料準玉玲瓏不會眼睜睜的看他被宰,他樂得裝笨不動手,順便節省力氣,她鐵定會氣昏了。
「那天你說的祈英是誰?」他的語氣是閒聊的。
「我三爹。」
「三爹?」他懷疑的重複問著,拚命的搜尋腦中的記憶。
「我是孤兒,從小被我四個爹撿來,他們一起養大我的。胡千仗就欠我三爹一個恩情。」
賀飛白一聽,停下筷子,臉色嚴肅的追問著:
「他們養大你,然後要你替他們做牛做馬,包括賺錢養家?」他眉頭死死的擰著,眼底是一股抱不平的風暴,他不要她這樣被人利用,擔這樣重的擔子。嚴格說來,十七歲還是個小女孩,理所當然該享受屬於這個年紀的純真和幸福,這樣挑重擔實在太殘忍了。
「碰!」玉玲瓏一聽,重重的放下筷子臉色一變,一張俏臉繃得死緊,她生氣的警告著:
「我不准你胡說八道。我爹他們救我、養大我,從小把我當寶貝來疼,我是天底下最幸運的人。他們從來不要求我要替他們做什麼,是我自己願意照顧他們的。」
她一想到家裡的四個爹,她也不禁有點好笑的說:「我爹他們根本不問世事,要他們打理生意,唯一的結果是他們把自己賣了,還跟在背後替人數銀子。他們唯一的興趣就是練武功。」她驕傲的揚起下巴得意的說:
「我喜歡賺錢,而且我是做生意的好料子,所以當然是我負責打理家裡。」她認真的看著他,嚴肅的宣佈,活像在發誓一般:
「我要『玲瓏閣』在我手中發揚光大,我會做到的。我要天下人都知道,天下沒有『玲瓏閣』辦不到的事。」
賀飛白感動地凝視著眼前一臉嚴肅的玉玲瓏,那張稚氣猶存的臉蛋寫滿堅毅的光彩,他看著、感受著她身上散發出來的無窮信心和旺盛的精力,他不由自主的被吸引著,無法掉開目光,無法阻止心慢慢的受到吸引。
她放柔語氣,輕輕的說著:
「從小我就喜歡看我爹和伯伯們專心研究武功的那種表情。所以我許下願望:等我長大後,我要賺進大把銀子,我要讓我爹還有莊裡隱居的伯伯們,都能專心的去鑽研武功,沒有煩惱且快樂的過日子。」
那你呢?賀飛白無聲的問著,背負這樣的重擔,不累嗎?他好心疼也好佩服她。
他情不自禁的伸出大手,親暱又飽含寵愛的揉揉玉玲瓏柔順的秀髮,用充滿感情的低沉聲音說:
「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
他的眼神是充滿柔情的目光,滿滿的情懷一波又一波的湧向正抬起頭和他對看的玉玲瓏。對看的一眼中,玉玲瓏完完全全的愣住了……
他的聲音好聽,也充滿真誠,她的心自然的被他語氣中的真誠給打動。
他的眼光少了慣有的慵懶和調笑,卻充滿了不知名的要求和魄力,惹得她無力的想逃避他侵略的目光。那片專注的眸光,就像一片汪洋輕緩溫柔的蕩著淺波,一波又一波的淺波,幾乎要溺了她。
「我……我怎麼會跟你說這些的?」她有些困窘的慌張,急切的想解釋著。
這些都是她心底深處的夢,她從來不跟任何人說的。今天居然跟一個見面不到幾天的陌生人談得這麼深、談得這麼內心?
賀飛白真的是陌生人嗎?她問自己。如果他是陌生人,為什麼跟他相處的情況,一切是這麼的熟稔、這麼的自然,那股信賴到底是由何而來?
她對人一向都秉持:莫可妄拋一片心,見人只說三分話,永遠用笑臉來搪塞人。怎麼對他就失去她慣有的玲瓏心,她到底是怎麼了?難道是被太陽曬昏頭了……一直到離開客棧,她還滿懷疑惑的想,卻怎樣都無法解釋自己對賀飛白那股異樣的情愫。
而賀飛白還是跟過去的任何一天一樣,拖著懶懶的腳步,有一步沒一步的跟著玉玲瓏去牽馬上路。人還是軟軟的攤在馬背上,不知是他騎馬,還是被馬馱著走。
「喂,你騎快點啦!」玉玲瓏終於壓迫自己回復正常。回神就發現:她實在無法忍受他這種溫吞的動作。
他懶懶的回應著,不帶勁的對胯下黃馬說:
「喂!聽見沒?瓏兒叫你跑快一點。」
「賀——飛——白——」玉玲瓏真的快要尖叫了。
她是一心想趕路,火燒屁股的急驚風個性,天天忙碌打轉的像是勤奮的蜜蜂。偏偏卻教她遇上賀飛白這個慢郎中,做事溫吞不說,還懶散又貪睡。
「打個商量可不可以?咱們改搭馬車。」唉!早知道就騙她自己不會騎馬,多方便?可惜他錯失了天大一個懶惰的好良機,他好後悔喔。
「不行,馬車的動作太慢。而且接下來咱們要進入山區,馬車不方便。」她不悅的斜著眼回話。
玉玲瓏這一回頭,看著賀飛白的爛泥樣,她皺著眉悶悶的說:
「你衣服可不可以拉好?」她實在看不過去了,如果不是礙於路上行人不少,她早就上前把他那敞開的前襟拉好,腰上的帶子繫好,沒看過這麼邋遢的一個人!
「天氣熱嘛!」他還是不帶勁的回話,還是那一副漫不經心、攤在馬背上的死樣子。
「你這麼邋遢,回去火赫幫看你怎麼當幫主?」她不滿的叨念著。
「你這麼嘮叨還真像是我娘。」他調侃的看她一眼,又笑瞇瞇的說:
「不對!你年紀太輕了,該說像我娘子才對。嘿……你不會正好是我那個失散多年的娘子吧?」他不正經的把頭靠近玉玲瓏粉嫩的頰邊,輕佻萬分的說著。
「離我遠一點。「玉玲瓏尖著聲音吼著,人也快速的策馬,拉開和賀飛白的距離。
「你腦子有問題?我嘮叨?你以為我愛嗎?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你和豬差不多懶,除了吃和睡不會做其他事,連腦袋也和豬腦差不多。人家豬養肥了還能賣了宰了,換個好價錢,你呢?死了非但賣不到好價錢,還得花錢買個棺材給你睡,你真是連隻豬都不如。」
玉玲瓏的聲音是清脆帶點嬌嫩的,就是罵人也是一如珠子落玉盤,叮一串的好聽,加上她因為氣憤就不自覺的提高了音量,叉著腰一副茶壺把式,引得路上的人跟著聽。就有小販笑嘻嘻的打趣著:
「小哥呀!女人天生就是要哄的,嘴上讓讓她,耳朵也清淨些,做夫妻總要有人讓嘛!」
玉玲瓏還來不及反駁,就看見賀飛白一臉受教的神色,朝人群拱拱手、擠擠眼的說:
「受教了,看來是老哥的經驗談喔。」
「哈……嘻……哈……」一陣高高低低的笑聲傳來,讓玉玲瓏本來就彆扭的臉蛋,窘得浮起一大片紅暈。
偏偏賀飛白還打趣的偎近她,不正經的說:
「人家都說:『打是情、罵是愛。』娘子,看來你可愛我愛得緊呢!」
「瘋子!不想理睬你。喝!」說完一打馬,窘紅著臉離他遠遠的。
玉玲瓏無法解釋自己的心,被人這樣當眾調侃,按照她的個性,該不會這樣退讓的接受?可是話由賀飛白的嘴裡說出來,她居然會不知道要如何反駁。論吵架,她從來不曾輸過,她師兄就常被她的伶牙俐齒氣得想上吊。
如今,這是不是叫「一物降一物」?也許她根本不想反駁吧!臉上雖然有絲困窘和害羞,可是這種親近的調笑,卻讓她的心無端有絲微醺和雀躍。
她搖搖頭理不清心緒,決定不和他說話,要專心趕路。
「喂!可愛的小瓏兒……」是賀飛白殺豬般的大嗓音由後面傳來。
「太好了,你不理我,那我正好可以藉機偷溜。」賀飛白策馬追上,又邪惡萬分的加了一句:「我終於可以重獲自由,只可惜……」他逼近她的馬旁,湊得近近的說:
「有人銀子要飛了,真可惜。」聲音是刻意揚高的輕快,帶點看好戲的成分。
「你別想溜。」她停下馬,轉過頭瞪大眼,恨恨的聲明著。
「那……」他帶著一臉燦爛的笑意,一副「我早就算準」的表情,銀子是她最大的弱點呢!
突然間,賀飛白眼神一閃,急速的朝玉玲瓏伸出手,一手攬住她的纖腰,用力抱起她。就在她還來不及驚呼前,他已經穩穩的把玉玲瓏置放在他胸前,和他共騎一馬,不等她反應便雙手橫過她,把她緊密的包裹在他的懷裡……
「喝!」他不由分說的用力策馬,馬匹快速往前跑。
賀飛白眼色凌厲的轉頭,他清楚的看見一陣細微的金芒一閃,玉玲瓏那匹灰馬正在倒下,一條青色的人影快速地消失在人群中。
他低下頭,氣息灼熱的貼著她說:「咱們騎一匹馬,讓你再省筆錢。」手卻不停的驅策著馬往前奔。
「你做……」玉玲瓏反抗的抬頭,剩下的話卻自動消失在她嘴邊……
她看見男人佈滿青色鬍髭的下巴,汗水緩緩的流下鬢角,圈住她的是男人結實的臂膀,她心跳加速,腦中一片昏然的理不出頭緒來。男性特有的氣息,夾帶著陽光和汗水的味道不斷的刺激著她。
後背貼近的是男性精壯的胸膛,她可以清楚的感覺到他的律動……生平頭一次,她玉玲瓏乖乖的讓人安排,不說話的接受突發狀況。
內心那絲陌生的慌亂和甜甜的喜悅,教她無法組合起自己的神智。
她是喜歡賀飛白的親近的,她清楚的領悟了這一點。
景物快速的後退著。
到底是誰想要他們的命呢?
賀飛白一邊策馬、一邊擰著眉推想著:看馬匹連嘶叫都來不及便倒下,可見上面定喂有見血封喉的毒才是。那麼,方纔如果不是他反應快地抱過玉玲瓏,那陣細微的金芒,肯定有一些是會射入她的身體裡面了……
他緊緊的握住韁繩,覺得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一副想找人廝殺的衝動充塞在他胸口。他心一抽,不敢去想像:如果方纔他的動作慢了一步,玉玲瓏會陪著那匹馬倒下的狀況,那麼他就要失去他心愛的妻子了……妻子?!他頭一次意識到,這個角色對他生命的重大意義。
不自覺的,他攬住她腰際的手,加重了幾許力道。想肯定她安然無事的低下頭,用臉頰貼靠著她的鬢角……他臉上慣有的慵懶全都不見了,眼神也是凝重的犀利。他喜歡看她生氣盎然的臉蛋,他要她快樂地生活和他鬥嘴。
到底是誰呢?誰想要他們的命?一個又一個的疑問,縈繞著他不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