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馬車到了晉水邊,轉入山林,道路變得崎嶇不平,車速漸漸減慢下來。
「告訴他們你要撒尿!」
就在冬雪被窗外的風光吸引時,耳邊忽然傳來粗魯的言語,她的耳朵立刻臊得滾燙。她回頭,用指責的目光看著身邊這位神秘的陌生人。
「快點!」當他們的視線交會時,他無視她的驚詫羞怯,再次輕聲催促她。
想想他也許就是個粗人,而且馬上就要離開了,冬雪懶得跟他計較。她掀開窗簾,對外面的人說了句什麼,車輪馬蹄聲中,在她身後的男人聽不太清楚。
隨即,馬車停下。
「行了,你們都退下。」冬雪大聲對車外的人說。
那些人依言退開。
冬雪挪到車門邊想先下車,身側的男人一把抓住她,在她耳邊輕聲說:「讓他們全部退到那塊石頭後面去,告訴他們不許偷看,否則大將軍定饒不了他們!」
冬雪驚訝地發現這個高大健壯、沉默寡言、又不愛笑的男人天生有種控制別人的能力,此刻分明是他有求於她,卻處處都在命令她,好像她才是那個有求於他的人似的。但她還是對他點了點頭。
一下車,她大聲重複了他的話,那些人果真閃到石頭後。
確定沒人能看得到他們後,冬雪才對車裡輕喊。「出來吧,他們看不見了。」
男人動作迅速地跳下車,拉過她。「來吧,送我一程。」
冬雪只當他沒有安全感,不疑有他,陪著他往樹林另一邊走去。
他的步伐很大,讓她跟得很吃力。而他緊拽著她胳膊的手也似鐵鉗一般勒得她相當難受,於是她甩著手說:「大哥,你放開我好不好?既然我答應救你,就一定會送你到安全的地方……哎喲,你抓痛我了,快放手!」
「還不能放。」男人咕噥地說著,用兩根手指放在嘴裡,一聲尖銳的哨聲立刻傳遍山林,不久,幾個騎馬的黑衣人出現在山道上。
「是齊兵!」看到那些人的黑衣裝束,冬雪想起多次與爾朱軍交戰的反民,立刻提醒身邊的人,可他不但不接受她的示警,反而拉著她朝那群人跑去。
「大哥,你果真將她綁來了?」
一個耳熟的聲音讓她抬起頭來,一看才發現領著那群黑衣人跑來的,竟然是今天早晨在「雪祈坊」前見過的那個年輕男子。
「綁?」她心頭一驚,旋即明白自己的好心所帶來的危機,不由得又悔又急。
「原來你是齊兵,故意要綁架我!」她氣憤地質問挾持她的男人,可這該死的男人沒有回答,只是一逕拖著她往前走。
尖銳的荊棘劃過她的腳踝,踉蹌欲倒間,她不顧一切地尖叫起來。
幾乎同時,身後傳來馬蹄聲,她倉促回頭,看到身著黃色制服的護衛趕來,她更加大聲地呼救。可是頸窩一震,她癱軟地倒下,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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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嗡的說話聲將冬雪從不適中吵醒。
「我怎麼了?頭好痛……」她張開沉重的眼,可刺眼的陽光彷彿千萬枝利箭,刺得她頭痛欲裂,卻想起了不久前的遭遇,於是她強忍住那聲幾乎逸出口的呻吟,再次緊閉眼睛,等待那難忍的刺痛離去。
那些嗡嗡聲並沒有因為她的痛苦和不適而停止。
「不要傻了,王上抓她只是為了報仇。」一個男人說,聲音有點耳熟。她想了想,是那個叫獨孤的年輕美男子,於是忍不住豎起耳朵聽。
「報仇?一路抱著她、護著她,現在又讓她躺在他的床上,還要人侍候她,這像是在報仇嗎?」一個女人彷彿與她有天大的仇恨似的。
「那是因為王上打暈了她,不得不抱著她。而她是重要人質,所以王上要保護好她,否則綁她來有何用?」獨孤試圖安撫她。
但那個女人仍然忿忿不平地說:「打暈她算什麼?王上就該把她丟給弟兄們去糟蹋,等撕爛她、玩夠她後,再送還給她那個畜生哥哥,讓爾朱狗去撿她這玩剩的破鞋!」
她惡毒的建議讓冬雪心中大駭,她憑本能知道他們正在談論的人就是自己。想起早先在繡樓前聽到的對話,以及後來所發生的一切,她相信自己一定成了哥哥的代罪羔羊,被仇人抓來報復了。
這麼多年來,她被爾朱天寶帶在身邊,見識過無數的爭鬥和仇殺,想到女人被敵方抓住後的悲慘遭遇,她不寒而慄。
絕望感襲來,她在被子下緊緊交握雙手,克制著竄過全身的顫慄。
「快去吧!」獨孤哀求的聲音再次傳入她的大腦,她屏息。
「我不幹!」女人尖刻的聲音再次讓她哆嗦。「要我侍候她?你瘋了!」
「這裡只有你是女人,你不照顧她,難道要王上親自照顧她?」獨孤語氣平淡地說:「這兩年來你一直跟在王上身邊,該知道王上的脾氣,你別惹惱他,快用這個帕子敷在她頭上,不然她也許永遠不會醒。」
「不醒才好,那種賤女人最好立刻死掉!」
「珈珞,你到底想幹什麼?」熟悉的聲音響起,低沉有力。
是那個「陌生人」!冬雪的心猛然一跳,偷偷睜開眼睛。果真,站在門口的人正是他——那個她救過,卻又被他綁架的男人!
輕輕轉動眼睛,她看到他對面年輕俊美的獨孤,而獨孤身邊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不用說,她就是那個憎恨她,咒她死的人。
再環視屋內,原來刺痛自己眼睛的不是日光,而是燈火和燃燒的爐火,從黑乎乎的門窗看,外面的天早就黑了,想不到自己竟然昏迷了這麼長的時間。
「王上,你不能讓我侍候那個女人!」刁蠻的女子恨恨地說。
「那好,你出去。」高大的身軀退離門邊,為她讓道。
女人走到門邊又遲疑了,轉過頭看看床上問:「那……她……」
「你不用管了。」
「你要親自侍候她嗎?」女人的聲調陡然提高,絲毫沒掩飾語氣中的酸味。
「我說你不用管了,去做你願意做的事!」低沉的聲音冷漠,銳利的眼睛轉向年輕男子。「你也去吧,這裡不需要你們了。」
獨孤放下手裡的帕子,推著面色不豫的女人出了門。「走吧,珈珞。」
男人將門關上,望向床來。
冬雪立刻閉緊雙眼,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已經醒了。
腳步聲靠近,一聲低沉的歎息彷彿近在耳際,她竭力屏住呼吸。
幸好那腳步聲再次響起,告訴她他已經離開了床邊。
她暗自吁了口氣,真害怕如果他知道她是醒著的,會不會立刻對她展開報復行動,就像哥哥和他那些手下無情地蹂躪對手的女人一樣?
冰涼的東西放在額頭,惱人的頭痛頓時減輕了,她知道有人在替她做冷敷,而那個人除了「他」還會是誰?
「我知道你醒了,不用再假裝。」那人冷冷地說。
她心頭一驚,隨即想,既然他已經知道自己醒了,確實沒有必要再偽裝,於是她張開眼睛。還好,這次頭部的刺痛感不再明顯。
「這裡是哪裡?」她問。
「不知名的小地方。」已經換回一身黑衣的他站在床前冷漠地回答。
看著這個恩將仇報的男人,她很生氣,可是躺著跟這個大山似的男人說話讓她覺得自己更加虛弱和渺小,於是她試圖坐起來,但難以預料的暈眩感讓她連這個小小的願望都難以實現。
額頭上的帕子滾落下來,一隻有力的手抓住她的肩,將她扶靠在床頭。
她厭惡地推開他的手,生氣地問:「為什麼要綁架我?我並沒有欠你什麼!」
黝黑的臉孔呈現出一道若隱若現的紅暈,看來這個男人還是有羞恥感的。她暗自評估著自己免於受辱的可能性。
高大的身軀在床邊椅子上坐下,她的視線跟隨他移動,很高興終於可以放鬆疼痛的頸部,不必仰望他的眼睛跟他說話了。
見他無意回答她的問題,冬雪也不想再繼續等待,嘲弄地問:「我想你現在安全了,那麼我可以知道自己到底是被什麼人綁架的嗎?」
俊臉出現短暫的猶豫,但很快就恢復冷漠回答道:「我叫葛榮。」
「葛榮?你就是齊王?」哥哥的死對頭?她驚訝得忘記了頭暈目眩。
對方濃密的眉頭陡然挑起,嘲諷地問:「怎麼?不像嗎?」
「不,不是。」她吶吶道,將自己的震驚控制在心中。
葛榮並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他靠回椅背,注視著這個讓人吃驚又好奇的女孩。
她很年輕,最多不過十六、七歲,卻有種讓人心折的超然和淡定。想起她沉著地將他藏在木箱裡,獨自應付她那惡狼似的哥哥,和在晉水邊冷靜命令那些士兵後退,協助他逃走的一切,他對她感到欽佩,也有種難以言狀的不安。
他很難將眼前這個正直善良的女子與她邪惡的哥哥扯在一起,可是積聚心頭的仇恨容不得他有絲毫憐憫或退縮之心。
想起他慘死的妻兒和無數無辜遇害的人,他的目光變得犀利無情,並毫無罪惡感地回答她早先提出的問題。「你不欠我任何東西,但你哥哥欠了我很大一筆債,我綁架你就是為了索取賠償。如果你想逃跑,那是妄想!」
他傲慢的態度讓她很難過,也很生氣,遂譏諷道:「如果我逃跑,你可以再把我打暈綁來嘛!」
他目光畏縮了一下,不自然地欠了欠身,似乎想起身離開,但很快又穩住身子看著她。「也許這次我不用打你,外面多的是渴望將對你哥哥的憎恨發洩到你身上的士兵,而他們對待你的方式絕對不會是你喜歡的。」
「既然如此,我只能認命,誰叫我遇到的是以怨報德的小人呢?」她冷言道。
這次他真地坐不住了,猛地站起來對她說:「我不是小人,如果你知道你那個該下十八層地獄的哥哥幹了什麼事情,你會知道沒有人願意以怨報德,你今天的遭遇是你活該!」
說完,他大步走了出去。
坐在床上的冬雪很想抓一件什麼東西往那寬闊的背脊砸去,可是手邊並沒有順手的東西,於是只能瞪著兩隻冒火的眼睛,注視著那具寬背,希望能將他從後背到前心燒一個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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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被砰然摔上,當那餘音漸漸消散後,屋子裡一片寂靜。
冬雪頹然倒在枕頭上。
活該?她確實活該,因為她有一個妖魔轉世的哥哥!因為她的盲目好心!
那麼這個男人呢?這個綁架她的男人又是什麼樣的呢?
從認識他之後,到被他打暈帶來這裡前,他給她的印象都很不錯,可現在的事實卻證明,她是多麼沒有眼光和判斷力啊!
他到底綁架自己來這裡要做什麼?依她對報復者的認識來看,他一定會用她做誘餌,將爾朱天寶引來,再殺死他。他剛才不是也承認「我綁架你就是為了索取賠償」嗎?那「賠償」一定就是她哥哥的命。
可是她狡猾凶狠的哥哥會上鉤嗎?同樣的,在放她自由前,齊王會讓他的手下蹂躪她嗎?
「外面多的是渴望將對你哥哥的憎恨發洩到你身上的士兵!」
「就該把她丟給弟兄們去糟蹋,等撕爛她、玩夠她後,再送還給她那個畜生哥哥!」
想起他們狠毒的話,她的心再次顫慄不已。
雖然從來沒有人會主動告訴她所發生的事,但生活在爾朱天寶的身邊,聽到、見到的事情並不少,因此她對哥哥殘暴荒淫的惡行相當清楚。
早就聽說兩年多前,哥哥殺害了齊王的妻子和兒子,因此齊王發誓要為妻兒報仇,手刃兇手。
齊王出身於貧寒的鮮卑人家庭,自幼家人亡故投身軍旅,因戰功顯著而升至懷朔鎮將。兩年前,他最好的朋友及同鄉,定州將領鮮於修禮被叛將元洪業所殺,他怒起為友報仇,殺了元洪業,遭到朝廷鎮壓。他率領鮮於修禮的部屬反抗,並迅速將隊伍擴大至數十萬之眾,不久即殺了朝廷派來鎮壓的大司馬武王元融,俘虜了大都督廣陽王元深,從此成為與朝廷分庭抗禮的強大軍事力量。
如今,他的勢力已經控制了北方五州和相連的大片土地,是哥哥與朝廷最頭痛的強悍對手。而且他在戰場上十分勇猛頑強,對部下賞罰分明,因此他的軍隊有很強的戰鬥力。
這麼多的傳聞一直都說齊王是個行事穩重、作風深沉的人,可如今竟然獨自跑到戒備森嚴的酋帥府尋敵報仇,以欺騙的手段綁架她。由此可知,他對爾朱天寶的仇恨極深,非得親自出馬不可!
想起他冷冽無情的臉和燃燒著復仇怒火的眼睛……不用說,他是個有仇必報的男人,再加上那個對她恨之入骨的女人,等待著她的命運會是什麼呢?
她忐忑不安地下床,走到窗戶邊,用手試了試,窗戶板並沒有鎖上,可以輕易就拉開,可是通往外面的路被一根根手腕粗的木欄擋住,除非變成一隻飛蟲,否則她別想從這裡出去!
窗外一輪冷月懸掛在天空,屋簷上黃色的琉璃瓦在清冷的月光下閃耀著奪目的光彩。望著熟悉的月盤,她歎息:多少年來,她盼望能離開哥哥的羽翼,逃離他令人窒息的目光,可如今她卻從那個牢籠逃進這個牢籠!
風吹來,夜風十分寒冷,她打了個寒顫,將窗戶關上,看看陳設簡單的房間,重新回到床上,希望沉入夢鄉,暫時將心頭的煩惱遺忘。
「唉,這真是一團亂啊!」
就在她為自己的命運憂慮不已時,綁架她的人同樣憤恨難平。
葛榮獨自坐在偏殿內煩惱地歎氣,懊悔自己對那個善良的女孩用了殘酷的語言和手段,有那樣的哥哥並非她所願,自己拿她出氣有失英雄氣概;也恨她為何不像她的哥哥那麼冷酷無情,如果那樣,他就能毫不心軟地看著她受罪。
想起第一眼見到她時的感受,他的心再次悸動不已。
她是那麼美麗而弱小,蹲伏在樓台石雕後,像只躲避獵人追擊的小獵物。可當她發現他將陷入徒手面對強敵的險境時,又是那樣勇敢地挺身而出幫助他。那時,他絲毫沒想到她是仇人的妹妹,更是他設法綁架的對象,直到在木箱內聽到他們兄妹的對話,他才明白一切。可是機會實在太好,要他空手而返絕對不可能。於是他故意忽視她的溫柔和善良,以妻兒的死激起恨意,將她誘騙並綁離她的保護者。
現在,她已經成為他的人質,而她那個壞蛋哥哥很快就會追來,他的陷阱已經布好,可是,他真能下手毀了她嗎?
進退兩難間,他再次歎息。如果爾朱天寶最在乎的人不是她該有多好,那樣,他會為自己今天成功的綁架歡呼,更滿足所有人的願望,讓士兵盡情蹂躪她洩恨,也會很高興地看到那個魔頭為此而痛苦、瘋狂!
他早就知道——天下人都知道,不可一世的平北大將軍爾朱天寶為人多疑,凶狠奸詐,從不會完全信任一個人,他強硬冷酷的心,就連他的妻妾子女都不能將其軟化,可是惟獨他同父異母的妹妹是他的弱點。
由於知道那壞蛋對他妹妹的畸戀正好可以被用來打擊他,他們才設計了這場綁架,他相信冷酷無情的爾朱天寶一定會為了奪回他的最愛而不顧一切,他等待的就是他失去理智。
可是,才將這個女孩綁來,對方還沒失去理性,自己的人倒先亂了套。
先是他潑辣刁鑽的妻妹珈珞,一看到那女孩就對他又哭又鬧,接著是他幾個重要部將建議他將那女孩當作獎賞,賞給他們「玩」。
最讓他想不到的是,跟那個女孩的幾句交談,也讓他自己亂了方寸。本來他抓她來就是要毀掉她,利用她來向爾朱天寶復仇的,可她卻讓他有了罪惡感,讓他在面對她時,無力為自己的行為辯護,也無法將自己的仇恨轉嫁到她身上。
「王上,這麼晚了,有事嗎?」剛巡哨回來的獨孤如願一邊關切地問著,一邊跨入門檻,他身後是散騎校尉宇文泰。
「來得好,我正需要與人說說話。」看到最喜愛的部將,葛榮鬱悶的心情略覺好轉。隨後,他將自己的憂慮擇重點說了出來。
「王上,爾朱天寶並非常人,只能用非常手段對付他。雖然他妹妹是無辜的,但如今既然已經做了,就不要後悔。要怪,也只能怪她命不好。」聽了他的話,年輕氣盛的宇文泰寬慰他。
「說的是,今天吾王得天助,才能順利綁到她,不然不知還要花多少心力,進出酋帥府多少趟,才能得到這機會呢!」獨孤如願擦拭著已經很亮堂的新寶劍,深有同感地說。接著他轉移話題,看了宇文泰一眼說道:「黑泰今天好厲害,一把長刀封了爾朱小子衛隊的路,如果沒有你,我們恐怕也難順利脫身!」
這番話讓葛榮緊繃的臉緩和了,他讚許地看著雖然年紀不足二十,但勇氣與智謀都不差的宇文泰。「沒錯,今天黑泰立了大功,本王會記住的,等我們拿下洛陽之日,必定論功行賞!」
宇文泰心喜,起身行禮道:「謝吾王恩賜,屬下不過是盡本分而已。」
這番說笑化解了葛榮心頭大半煩惱,他對兩人說:「按時辰算,爾朱天寶此刻多半已知道她被綁架的事了。不過就算連夜從洛陽出發,他們也得明日午時才能趕到晉水,再加上這裡十分隱蔽,他一時半刻難找得到,但黑泰還是得加強監視,一發現對方蹤跡就傳信回來,我們得把那只黑心狼引入陷阱中,才能套住他!」
宇文泰立刻回答:「屬下已沿路布下探子。倒是王上得留神,這裡雖然偏僻隱蔽,但畢竟不是左人城,防衛沒那麼嚴實,別讓人質跑了。」
「不會的,我會看好她。」葛榮回答。
離開偏殿時,葛榮的心情已經恢復平靜,那絲絲罪惡感無法再影響他的情緒。
「王上!」當他轉過走廊時,陰影裡忽然衝出一個人來,擋在他身前。
「珈珞,你在這裡做什麼?」他吃驚地問。
月光下,珈珞雙手撐在腰間,故意曲解他的話,懶洋洋地說:「我不在這裡還能在哪裡?難道王上忘了我是你的親人?」
「不,我是問你這麼晚了在外面幹嘛?」葛榮知道她在耍脾氣,便克制地重複著自己的話。
「在等你。」
「等我幹嘛?」
「問你今夜會在哪裡睡覺?」
葛榮的臉色變了。「自然睡在自己的床上,難道你不允許?」
見他板起了臉,珈珞有點心慌,但想到他房裡的女人,又鼓足勇氣道:「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王上要那個女人睡在哪裡呢?」
「你管的太寬了!」他冷冷一笑,繞過她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姊夫!」她在他身後大喊,他腳步頓住。
她從來沒有這樣喊過他,就是在他與她姊姊成親的那幾年,和她姊姊死後的這兩年,她也從來沒有這樣喊過他,可是這時她如此喊他,竟帶給他一種魔幻般的感覺,喚起了他似乎已經忘記的記憶:數年前,他曾有過溫暖的家,他的妻子、兒子和甜美的妻妹曾帶給他許多的歡笑,那些回憶軟化了他冷硬的心。
他轉過身,放緩了語氣安撫她。「珈珞——」
可沒等他的話說完,珈珞已經撲進他懷裡,用力抱住他的肩。
「姊夫,到我屋裡去吧,我知道你喜歡我,而我早就喜歡你了,你還要讓我等多久呢?」珈珞急切地說著,湊上嘴親他。
而她大膽的舉動瞬間讓葛榮懵了,他對她從來沒有非分之想,沒想到她會對自己有如此的期待,直到她濕熱的唇貼到他嘴上,他才醒悟過來一把推開她。「珈珞,你搞什麼鬼?」
「我沒有搞鬼,我只是要告訴你,姊姊都死了兩年多了,我一直在等你,因為我喜歡你。」被他粗魯地推開,珈珞並不氣餒,但她的話卻讓葛榮十分生氣。
「你胡說八道什麼?在我眼裡你只是一個小妹妹而已,我從來就不想要你!」他坦率地告訴她,不想讓她對他抱有幻想。
這傷人的話刺激了珈珞,她幾步跳到他身前,憤恨不平地問:「你是嫌棄我被人糟蹋過,是嗎?」
「不是。」葛榮對她失去了耐心,他很累,不想糾纏這些毫無意義的事情,可是她不讓他走。
「那你為什麼明明喜歡我,卻從來不碰我?」
「我喜歡你是因為把你當親妹妹看,不碰你是因為我不想那樣。」
「你就是嫌棄我。」失望和生氣讓珈珞變得更不講理。「如果我沒有被那些畜生糟蹋過,你一定會要我、娶我的。」
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嘛?
葛榮煩惱地歎著,還是竭力安撫她。「你錯了,我並沒有嫌棄你,我說的是實話,就算你沒有被人糟蹋,我還是不會娶你。」
「你撒謊,你是不是喜歡上了那個騷女人?」她擦拭著眼淚,固執地問。
「我沒有撒謊,我也沒有喜歡上什麼女人,你不要再問了,快回去睡覺吧,我也累了。」說完,他不再理會她,逕自離去。
見他竟然拋下自己離去,珈珞任性地威脅道:「我會殺了那個賤人!」
葛榮聞聲迅即轉身,嚴厲地說:「她是我的人質,你不許傷她一根汗毛!」
珈珞傷心地說:「你從來沒有吼過我,都是因為她,你對我不好了!」
「記住我的話,我是認真的。」葛榮不作解釋,轉身離去。
衝著他的脊背,珈珞不甘心地問:「你會和她睡嗎?」
葛榮腳步一頓,但仍頭都不回地離去。
得不到安慰,珈珞心裡充滿強烈的失落感和妒意,今天她跟隨宇文泰去三里浦接應他,回來的路上親眼看到他對那個女人的呵護。
認識他這麼多年,她從沒見過他那麼緊地抱過任何女人,就連她姊姊也沒有那樣的榮幸。而且她絕對不相信他說的話,他一定是因為嫌棄她才不願碰她,不然像她這麼漂亮的女人,有哪個男人不想要?兩年來,她不是沒有男人,因此她知道自己對男人的吸引力。可是他,那個強壯有力的男人卻對她所有的挑逗視若無睹,這不是嫌棄是什麼?
等著吧,那個賤人要是敢勾引他,我定要她好看!
她站在屋簷下恨恨地想,月光在她臉上布下一道道晦暗不明的陰影。
葛榮回到房間,看到桌上的燈火已經熄滅,爐子裡的火也半明半熄,他脫掉身上的裌襖,往爐子裡加了些柴禾後,走到床邊。
床上的冬雪在他開門進來時就醒了,她警戒地從眼縫裡注視著他脫衣、添柴的動作,發現他雖然長得高大壯實,但動作相當敏捷。
當他走到床邊坐下時,她嚇得閉緊雙眼,全身繃得緊緊的。
「張開嘴巴喘氣,不然你會被自己憋死。」他調侃意味的聲音帶著熱熱的呼吸拂過她的面頰,她才驚覺到自己一直憋著氣。
她「呼」地坐起來,靠在牆壁上急促地呼吸,美麗的小臉佈滿紅暈。「你……為什麼……睡在這裡?」
他躺在床上,四肢平伸,擺出最舒適的姿勢。「這是我的床,我不睡這裡睡哪裡?」
「那、那我讓給你。」她起身想繞過他的腳離開床,可他在她移動前已一把將她扣在手裡。
「你要去哪裡?」
「離開這裡。」
「你不可以。」
「我不要跟你睡,我去火爐那兒。」
「你是我的人質,沒我的許可,你哪兒都不能去!」他一用力,她被拉躺在他身邊,儘管她立刻縮身貼向牆壁,但仍與他靠得很近。
她又羞又怕地說:「你明知道我哥是壞蛋,你還敢把我從他眼皮下劫走。難道你不怕他殺了你們所有人嗎?」
「要是怕,我就不會去做。」他冷漠地說著,拉過被子來替兩人蓋上。「放心睡吧,我對小女孩不感興趣!」
說完,他身子一轉,背對著她,不一會兒就發出輕微的呼嚕聲。
知道他睡著了,冬雪放鬆緊繃的身軀,一動也不敢動地躺著,害怕驚醒他,同時暗自擔心哥哥若是知道這男人曾與她同床共枕,那他死定了。
她絲毫不懷疑哥哥現在正在為她被人綁架的事大發雷霆,也不懷疑他很快就會追來,只要想到哥哥的殘酷和邪惡,她沒辦法不為他擔心。
「唉,為什麼男人總要這麼打打殺殺的,平平靜靜地過日子不行嗎?」她輕聲歎息著閉上了眼睛。
良久,當她的呼吸變得平穩後,葛榮轉過頭,清醒的雙眼正注視著她。
她的歎息敲打著他的心,她的低語在他腦際迴盪,他注視著她安詳的睡容,充滿仇恨的心底激盪起從未有過的柔情。
「打打殺殺」似乎是這個時代的男人從一出身就肩負的使命,而「平平靜靜的日子」對他來說卻是一個全新的概念,他不知道天底下是否真有那樣的日子。
為她拉緊被子,他很快地也沉入了夢鄉,這一刻,他覺得自己獲得了某種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