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抬頭,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事情,離異的家庭是很多,但我從未想過周圍朋友的家庭有和我並不一樣的。
「別用那種神情看我啊,我並不覺可憐,也許當時年紀小,並不覺生活有何改變。」
「可是……你好像和美人媽媽彼此都太冷淡了。」
走在樓與樓投射的暗影處,躲避著太陽的熱力,路邊的精品店裡不知正在放誰的勁歌熱舞,讓人經過時都不禁想隨節奏起舞。
「……因為我一直是傀儡吧。卡爾·威特似的傀儡。」
「誰?」
「德國『神童』卡爾·威特,19世紀初的世界第一位少年大學生。從出生之日起,母親就不惜重金開發我的智
力,要培養出超常兒童出來。而我無論做任何事只能領先,因母親不能忍受不完美……」
但現在的楊如華雖是班會主席,出眾卻不是頂尖得像范思和唐雲颯那樣受矚目的人啊。
「因為我也無法忍受只有『贏』的價值吧。我只是我,並不想得到什麼『神童』、『天才』的稱號,只想成為贏了會被高興地稱讚,輸了也會被摸著頭說『你已經盡力了』的人啊!」
溫和地笑著的楊如華目光落在遙遠的一點,因無法得到而放棄祈求的無謂神情嗎?
「呃,嗯,啊,物質上的寶貴是不是也是一種疼愛的表現呢……如果我像你今天這樣亂花錢的話,媽媽一定會罵我敗家子,然後剋扣我下個月零用錢,我也好想有個有錢又大方的媽媽。」
「你好現實哦。」楊如華失笑起來。「不過母親有錢是她自己的,現在雖還是拿母親的錢在花費,也許沒資格說這種話,但我想成人後能以自己的力量掙錢。」
戴著墨鏡的美麗側臉,有我所不瞭解的一切。「我……想得到母親的稱讚,無論做什麼我都會做最好,學習、書法、鋼琴、寫作、圍棋、英語……如果一直這樣受稱讚下去的話,我一定還是母親眼中聽話乖順的好孩子
……可是不行,那不是真正的愛……」
以前雖對楊如華的性格迷惑不解,但認為那是他自己的人生,與我沒什麼關係。而現在只是見他迷惘的樣子就沒辦法放任不管。
「我,我不是你,所以無論如何也無法有你的感受。但如果變聰明一定是很棒的事情……那樣學英語就會簡單許多……」
我有些語無倫次地說著拙劣的詞彙。
「……朱梅,你真的很溫柔。」
美麗的臉笑起來更有種眩目的光華。
「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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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碟片塞進VCD機內,我拿著遙控器窩在沙發中發呆。下午時與楊如華又玩了些什麼呢?都恍恍惚惚記不清了,只記得因聽到楊如華是單親小孩又同美人媽媽處得不好時,便手足無措地安慰著,然後在最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聽到了那句話。
「我喜歡你。」
這是他第2次說這句話,但卻與第1次宣告似的話語不同。我傻笑地擁了擁抱枕,斜躺在沙發上,怎麼不同呢,我也說不清楚,只覺得聽第2次時那一瞬間心似乎停止了跳動,心中湧現出甜蜜的滋味卻又極不好意思。同時感到彷彿有無窮的力量,什麼事情都可以做到似的。這就是戀愛嗎?
激烈的電子鼓的聲音,冰冷的聲線響起,暗藏的激情與放縱的音樂瀉洩一室。
看看,那一副漫不經心的表情
明明很倔強的你,卻受他的擺佈
怎麼說都無法理解
兩人在繁星滿天的夜晚
積累的鬱悶,今晚全部傾吐出來
在心還未枯萎之前
我們就這樣呆在一起
世界除了流言蜚語還有什麼
未來還要努力生存
她和我的事情,無法理解的思慕之情
只是待在她身邊就行了嗎
她和我在一起的那種快樂
完全衝散煩悶的夜晚
我總是十分努力的
想得到某個人的,哪怕是一點點的稱讚
最近,總像背負著什麼
但要跟大人一樣,誰也不許掉眼淚
總是猶豫著,她連真相也不知道。
想想明天該怎麼辦呢
她和我的事情,不太正常的愛情
不只是裝成好孩子就行了
她和我的理由,相愛的憂愁和喜悅
圍繞著這樣那樣的人生模式
如果努力期待的話
自己這樣的戀情,最後會實現嗎
啊,好了,還是考慮一下明天吧
她和我的事情,無法瞭解的思慕之情
不能忍受的分手的念頭
她和我充滿快樂的事情
飛越煩悶的夜晚吧
真好聽啊,我模糊地想著,也讓范思聽一下吧,或者乾脆把這盤碟子A來,作為我的私人收藏好了。我把頭歪在沙發扶手上,聽著激昂清脆乾淨的音樂和激烈冰冷又似蘊含深情的聲音,輕輕淺淺地睡去。
***
呼吸困難,肺像爆炸了般,嘴角嘗到鹹鹹的澀澀的滋味,那是我的眼淚。
彷彿在耳邊又彷彿在遠處,傳來讓我心痛至死的少女的聲音:「朱梅,朱梅,別跑了,我不再追你了,求求你別跑了。當心車子啊。」
追趕的腳步聲在耳邊噠噠的迴響,我不相信她。身體機械的本能的跑著,無視紅綠燈衝進車陣中,逃向另一邊的人行道。刺耳的剎車聲在身後滋滋作響,傳來司機的罵聲,在這一刻,我反而笑起來,自虐般地想:啊,我還活著啊。若我就此命喪車輪下的話,他們會不會為我傷心,若是喪失那一幅記憶的話,會不會變得幸福。
「我恨你。」
隔著車行道,在人來人往的人行道上,我與她四目相對,報復似地我笑著說。不在乎聲音是否傳到她耳中,眼淚卻潸潸落下。我後退一步,只想遠離她視線轉身又跑走,說了恨她的話,非但自身的疼痛沒有減輕,反而心更刺痛。真悲哀啊,我邊哭邊跑邊想著:我怎麼會讓她傷我至此。
我那樣地信賴著她,所以我永遠永遠不原諒她。
明明昨天還是那麼快樂,為何今天就風雲變色……我不原諒,永不原諒他們。
朵朵朵
「朱梅,72分。」
當化學老師發小考試卷宣佈我的分數時,班裡一片嘩然。從老師疑惑而嚴厲的眼中,我努力裝作可惜的樣子,卻失敗了。
雖知隨堂小考考得一塌糊塗,但坐在座位上,攤開試卷時,那刺目的紅字還是在我一直混沌的頭腦中劈開一條縫,震撼我認為已不在乎任何事的麻木神經,但這種情緒只能讓我更沮喪而已。
一直無真實感,恍恍懊惱地起床、吃飯、上學、聽課和躲避她,用本能生存著。
「朱梅。」
我抬起頭看,面前是陳小燕放大的臉,我恍惚地看了教課桌一眼,老師已不在了。
「下課了嗎?」
我喃喃自語。
「一起如廁。」
我慢半拍地想拒絕,陳小燕卻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拉離座位。
「不是上廁所嗎?」
我不解地問拉著我向樓下走的陳小燕,並沒有抗拒。
「那是說給班上同學聽的。」
寬闊校園綠意盎然的一角,也有三三兩兩的同學在談話遊戲著,沒人會注意不認識的學生。
天空在刺槐茂盛的枝葉間更顯高。微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輕紗般的薄雲快速移動著。
「朱梅,你到底怎麼回事。」
目光從天空移到陳小燕的臉上,她緊皺著的眉頭顯示出很不耐煩。
「什麼?」
「從星期一你就不對勁,原來興高采烈的你第二天卻陰沉著臉,你自己情緒低落還不要緊,為何攪得我們心情極不爽。」
「對不起。」
「啊——」陳小燕發狂似地捧著頭大叫著:「就是你這種態度……胡青青請教你題目,你說對不起,唐雲颯邀請你玩電腦,你說對不起,許原把田中芳村的《鐵達尼亞》借給你看,你說對不起,尤其我大說特說范思的壞
活,你也說對不起……我很不高興你這樣知不知道。」
狂躁了一番後,陳小燕安靜下來盯著我問:「你和范思怎麼了。」
我轉過臉說:「沒什麼。」
陳小燕捏著我的下巴,讓我看著她再次問:「告訴我實話,是不是和楊如華有關!」
我撥開她的手說:「對不起,我……」
領口一緊,我的臉與陳小燕的不過有半寸距離。我是第一次有被人拎領口的經驗,因身高的差異,我必須腳尖點地,脖子才不至於難受異常。
「你想挑戰我的忍耐極限嗎?我樂於展示,悲悲切切的緬懷傷痛兩三天時間也夠了吧,什麼都不知道的我們沒義務看你臉色行事,有問題不會跟我們商量嗎?作為朋友我們就這樣不值得信任?」
「信任」這個詞讓我畏縮一下。
「別用那種要哭的表情看著我,你曾保證過不後悔的。」
「你怎麼知道?」
「白癡才看不出來,不對勁的又不止你一個,楊如華和范思也是……練習中初學者也沒她那樣用臉接球的……」
我咬緊嘴唇,掙脫陳小燕拉住領口的手。
「她倒霉!」
「朱梅,什麼事情讓你變得這樣冷酷無情。」
「為什麼光責備我……」
「因為我不懂,你明知楊如華開始喜歡的便是范思啊,如果他對范思又告白的話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們接吻。」
我譏笑著:「我的男友和我的好友在接吻,我的朋友還告誡我不要為此生氣,真是有趣的世界。」
「朱梅!」
我邊後退邊笑著:「我的存在是你們的娛樂呵?我不可有深藏的秘密嗎?我不可以偷偷哭泣嗎?以友情的義務去揭別人的傷疤很有趣嗎?你們知道後又怎樣安慰我呢,不聽勸告而活該?成全別人,犧牲自己?這樣的男友和好友都不值得交往?無聊的三角關係!無聊的友情遊戲!」
「尖酸刻薄並不適合你,朱梅。」
「不,」我搖手制止陳小燕跟著我:「別理我,別理我,別理我。我不需要安慰、同情、激勵,只要讓我靜靜呆著就可以了。」
陳小燕欲言又止,我面無表情地轉身快步走開。
***
要我怎樣說?還未到自習的黃昏時刻,滿懷快樂的我想找范思傾訴,卻在教學樓和體育館之間,由灌木叢遮掩的刺槐樹下,看見她和楊如華接吻。本能地想躲避受傷害,轉身而跑……范思追上來,於是更確認那是真的……我哭著跑回家……書包不知什麼時候被送回來。三流小說般的情景,因心是真的痛苦而更覺可笑和悲哀。
為什麼被傷害的人反覺更悲傷,不接電話,不見人,不聽不想不問。我只能這樣消級地等待,等著傷口慢慢愈痊才惡化。
***
「媽媽,我上學去了。」
我洗好臉,換上半跟皮鞋,背上書包向媽媽打了聲招呼。
媽媽看了看桌上還剩著的早點,有些擔心地問:「朱梅,你是不是不舒服?」
手在門把上頓了頓,我回過頭笑著:「沒有啦,媽媽,我健康得很呢。」
「……那小心過馬路哦。」
我「嗯」了聲,把鐵門「砰」的一聲關上,頭抵在門上過了半晌。「好累。」把面具般的笑容剝下,我鬱悶地歎了口氣,拉了拉背帶向學校走去。
情緒低落得連媽媽都看出來了,不,應該說我情緒的細微變化媽媽都看在眼底,她雖然擔心卻並不多說什麼。
飛鳥以優美的姿態滑過天際,留下嘹亮的叫聲,上學的孩童晨睛之間嬉戲著,自行車的「叮叮」聲由遠到近,偶爾有一兩部車由身邊呼嘯而過。
我撫了撫微風吹亂的發,橋廊上有兩三個人正在練氣功,也有悠閒的憑欄眺望的人,手停了停……悠閒地站在橋欄杆處的人……是楊如華。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我停住腳步,然後裝作沒看到似的快步向前走去。
急切的腳步聲傳來,楊如華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說:「朱梅。」
我大力地甩開他的手叫著:「別碰我。」
「朱梅,別生氣了,是我不對。」
「不,我不生氣。」我腳不停地向前走:「何必又來說呢,不用在意我,原本你就喜歡范思的不是嗎?這次終
於如願以償啦。」
「朱梅,我喜歡的不是范思是你啊!」
「不需要委屈自己。」我小跑步想甩開他的跟進,不想看他的臉,不想聽他的聲音。「我有何德何能讓你喜歡上!」
「聽我解釋……」手掌重新抓住我的手,有種如被溫熱的蛇形物纏住的不快感,我再次掙脫:「別碰我,噁心死了。」
楊如華伸著手呆站在那裡,「噁心……」
「沒錯!」我用力搓著手腕,無法抑制的悲傷湧向心頭:「討厭,討厭,討厭死了。」
「因為我吻了范思……」
「啊——」我大叫起來,摀住耳朵拒絕聽到他親口承認的事實:「我不想見你,你走開!」
「你真的喜歡的是我嗎?」
「你現在已沒資格說這句話了。」我繞過他身邊繼續往前走。
楊如華又擋在眼前禁止我通過:「你喜歡的不是我吧!」
「任何答案對你都沒什麼影響吧。」
「有影響!」楊如華一向冷靜無波的臉上浮現激動的神色:「我真傻,我真傻,我真傻,我早該想到的,你真如你宣告的那樣喜歡我嗎?明明那樣怕我的你怎麼可能突然告白呢,雖然不太相信,但弄不清女孩子怎樣想的,
我還是高興接受了……你喜歡的是別人吧……」
「你別太過分。」我詫異又難過地看著楊如華:「是你先變心又怎麼有資格這樣誣陷我。」
「哈,我真傻……」楊如華手拍了下額頭,臉掛著……悲傷的笑容……真會演戲,傷心的應該是我才對。
「你一直不相信我,無論我怎樣對你,在你眼中我只是『向范思告白的傢伙,因遭到拒絕轉而接受別人追求』的人,是吧!」
楊如華露出想哭的笑容,手掌握了又鬆,他轉身大踏步向前走,腳用力往路邊的小樹一踹,低聲咒罵了一句。
不怎麼意氣風發的背影引不起我低落悲哀的心任何感想,我快步越過他,手臂被第三次拽住,熱力逼人的掌心熨燙著皮膚,心緊了緊,胃抽痛得厲害。
我想掙脫,他的另一隻手也伸過來抓住我的另一手臂,在他的扶持之下,我無法前進,也無法後退,不快感爬滿全身皮膚。
清亮的眼鎖住我的目光,明明是他變心卻毫無愧疚的感覺,反而強勢又堅持。
「大家都被你騙了,我一直都有很奇怪的感覺,無論做什麼都觸不到你的心,因為你不愛我,所有人都不愛,你喜愛的只有范思。」
「你胡說什麼?」
「是我胡說嗎?沒有錯,我怎有那麼大的魔力讓你為我瘋狂痛苦,我們交往的時間並不長,你對我的感覺最多只是喜愛,那讓你情緒波動那麼大的人是誰,接吻的另一個主角吧!」
「你……」
「你所感到難過的不是我的變心,而是范思接受別人了……在初中時也是如此吧,你所告白的對象是喜歡范思的男孩子,與我境遇真是非常之像啊,說出來卻是在完美朋友陰影下的可憐少女……」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掙扎的身體並未使他的手指移動分毫,第二次這樣深刻體會男女力量的不同,恐懼感在心中泛起,「放開我!」憤怒與害怕讓我幾乎要哭出來。
「你嫉妒的不是身為好友的范思,而是身為男友的我,在你看來,惟一重要的人只有范思吧,因為傳言我與范思在交往,所以你才向我告白,對不對……」
「不對,不對,不對!」
「如果傳言的主角是唐雲颯、許原或另一個男子與范思牽扯不清,你所注意的必定是那個人吧,現在才想到,我還沾沾自喜於自己獲得了你的芳心……在范思身邊對她有影響的男子,你本能的排除那種可能,不論是我還是初中時那個男孩子,都是相同的命運。」
「誰准你有權利這樣說。」厭惡感、痛疼感讓我眼淚止不住地流下,為何被背叛的我還要讓他如此傷害:「是你做錯,為何反而責備我!」
「我做錯100件事,你也不會變臉,你那樣恐惶生氣悲怒是因為一直獨佔著的人要拋棄你!」
「你還不承認嗎?」楊如華粗暴地將我掙扎的手臂壓緊,迫使我抬眼望他:「別一副受害者的表情,我才是被利用的人吧,只為范思著急、傷心、信賴、歡笑,同時不准任何人進人她視線之中,獨佔欲比別人強一倍的你像愛
戀情人般愛著范思吧!」
***
我愛范思?
楊如華真是瘋了,如戀人般地相愛……兩個女生,光想像就覺噁心的事情,他怎麼會有那種想法。
用腳使勁踢楊如華才迫使他放手,我急忙跑開,不理會他在身後聲聲呼痛。眼淚很久才止住,不用照鏡子也知道雙眼已紅腫。我討厭哭,討厭示弱。
手臂上青紫的抓痕隱隱作疼,表示剛才所見到聽到的事情是真的。我愛范思?真可笑,女孩子的純友誼竟被人用異樣眼光看,世界真是亂套了。
我從不覺喜歡漂亮的男生,深信交往的人必定是男性的自己會性向異常,在沒看到接吻鏡頭前,對楊如華是真心喜愛著的,如果慢慢交往,慢慢瞭解的話,一定會更喜歡他的。
為何現在只是觸碰便覺厭惡呢,人的感覺真是奇怪,明明約會時,那是讓我心跳加速的熱度啊。
也許有種不潔感無法從心中拂去,我後悔曾有喜歡他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