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辦公室中出來,偌大的教學樓中空蕩蕩的,廣播中播放著課間體操的音樂,從走廊的窗戶往下看,黑壓壓的排成縱橫隊列的學生正在做操,不怎麼整齊認真的樣子。
遊魂似地落到三樓,卻發現樓梯口上坐著陳小燕。
「朱梅,我在等你。」
刻板的學校生活的壞處就是誰都知道你的行動軌跡。
「我問了范思那天下午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不想聽。」
「她承認自己錯了,但絕沒有……」
「我不想聽!」
「她並沒有想傷害你的意……」
「我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我崩潰似地大喊著。
「朱梅,你想與范思絕交嗎?」
「沒錯,我討厭她,我不想再與她有任何瓜葛!」如果不在乎,心就不會這麼痛吧,陳小燕嚴厲的話語更刺激了我負情緒的增長,話一出口我便後悔了。
樓梯上有人走動的動靜,我抬頭看,短髮高挑身材的少女臉色蒼白地看著我。
這是我三天來第一次看見她,在最糟糕的時間和地點。
你像愛戀情人般愛戀著范思吧?
熱氣由心中湧向眼底,誰會愛她啊,我又不是變態。
「原來如此。」蒼白美麗的少女點頭說:「我的存在的確不如你所喜愛的人。」
我無法移動,無法開口說話。胸口像是什麼堵塞著,我拚命壓抑著,怕稍一動作,便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你像愛戀情人般愛著范思吧?
以前從未想過的事情,如今卻像按了重播鍵的錄音一樣,一遍一遍在腦中迴響。
「你想知道得更詳細嗎?是我引誘楊如華的,他竟找我炫耀你們的約會成果,結果連接吻都沒有,挺神經的,我提議練習一下,他也沒拒絕,看來他不像他說的那樣喜愛你嘛。」
「別說了,別說了。」我承受不住捂著耳朵哭叫著,我從未見到范思這樣冷淡無情過。不要那樣冷冷地對我說話!不要指責我!
「如果我真讓你那麼難受的話,那就不再做朋友好了。」
我驚呆地張大眼看著范思不在乎地說完這句話後。就從樓梯上走掉。淚水瞬間模糊了我的雙眼,世界上的一切我都無法看清楚。
你像愛戀情人般愛著范思吧?
而我卻被拋棄了。
我機械地爬著樓梯……不做朋友啊,反正我所有的朋友都是因與范思在一起附贈似的,沒有朋友也無所謂。
***
天氣比起前幾天來,顯得清爽許多,太陽持續著不溫不火的熱力,藍天白雲下的操場靜悄悄的沒半個人影。
早自習後想避開眾人如刺的眼光而下樓轉悠一圈,卻被一年級的學弟學妹圍堵在校園一角的花壇上,而被迫蹺課。
昨日清晨楊如華留下的手腕瘀腫還未消退,不知一向明哲保身的我又如何得罪一年級的學弟學妹了。
「喂!」
我茫然地看著先出頭的女孩子,有奇異的熟悉之感,不過在同一個學校裡,也許曾經見過面吧。
「你很不上道耶。」美麗的女孩子說話卻很粗俗,更有熟悉感了。
「請指教。」怎麼個不上道法呢。蹺了英語課我寧願再上一堂社會課。
話雖粗俗,聲音卻有種催眠的功效,幾夜無法安眠的我,眼皮慢慢垂下,幾乎想睡在水泥台上。
「……都是因為你,王默才會被刷下!」
周圍模模糊糊的人影,是男生的聲音,說什麼藍球之類的。教學樓裡的學生大聲朗讀的聲音隱約傳來……這幾個人一年級就蹺課,膽子真大啊。
「喂,不要裝聽不到王默講話。」大聲說話的音調變得刺耳,使我的腦袋隱隱作疼,同時肩臂被抓住,身體被劇烈地搖晃著。
「趙,趙思月,別再搖她了,她臉色好難看呀。」
我感激地睜開眼,是個娃娃臉的男孩子,似乎也見過面……放鬆感傳遍全身,神志往更深處滑去。
首先映入眼中的景色是湛藍的天空,飛機轟隆隆地橫跨天際,留下絲般的白線,漸漸散開變成長長的團團的飛機雲。
爾後是綠得耀眼的樹葉,周邊閃亮的光線晃得人眼中有輕微的無距離感。睜開眼時,旁邊是團形的冬青樹,紅色與白色的花蕾隱藏在橢圓形樹葉中,那是薔藏的花苞。
左臂處有微微的刺癢感,我摸過去,卻是螞蟻,把它放開,慢半拍的我才意識到自己仰睡在花壇的水泥台上,身子痛得要命,又有深深的倦怠感,頭昏昏痛痛的。
操場還是靜靜的,第一節課還沒上完吧。渾身沒有力氣,動也不想動,陽光高照,卻奇異地感覺到冷。
記得昏睡前周圍還圍有三四個來意不善的一年級學弟學妹的樣子,卻好像什麼都沒問就跑掉了。
依稀聽見什麼籃球的,我只認識打排球的朋友啊。
不……不是朋友了,我……已被拋棄了。
我絕望得幾乎要死掉了。
絕交……斷絕所有過往,往後即使見到也裝作不相識。我所熟悉的開懷的笑、溫和的神情、清麗的容姿,不會再從我眼前重現……她,會為誰而笑,為誰落淚,讓著誰,寵愛著誰。
深深的如墜深淵的心,絕望的麻木的感情,我無法理清發生在自身周圍的事情。混亂的一個星期;雖是交尾款卻可說是快樂約會的星期日,撞見楊如華與范思接吻的星期一,被陳小燕責備的星期二,被楊如華認定我不愛他而愛范思,與范思絕交的星期四,蹺課在花壇睡覺的星期五……
為什麼被責備的總是我?為什麼眾人都相信范思與楊如華接吻是開玩笑?
第1個問題也許是因為我太任性和人際關係失敗的緣故。而第二個問題呢,是因為大家偏向於金童玉女的兩人應該兩情相悅的觀念吧?
我一直無法忘記,在說喜歡楊如華的那個下雨的夜晚,聽到大家傳言他們兩人交往的消息。
……也許相反,因為受到兩人交往傳言的衝擊,我才會說喜歡楊……像楊如華所說的……獨佔范思的方法不是爭奪,而是把她的目光完全吸引到我身上來,又使每一個想接近范思,有非分之想,條件又出色的男子失去機會……注意那些完美的男性,不是因為我喜愛,而是靜靜觀察著,防止他們有奪走范思的念頭……
你如愛戀情人般愛著范思。
沒有自覺的隱晦的感情被楊如華猛地挑起,雖猜想過但說出口的話語還是使楊如華本人震驚當場。
如真理般存在的范思,說著她,想著她,誇耀著她,獨佔著她,而從不覺有異常。認為耳鬢廝磨,牽手,擁抱只是女孩子間正常的友誼表現罷了。姿容美麗,而聰明溫柔穩重的少女沒有男孩子天生的魯莽粗心,卻比任何男子更為優秀,從相遇之初,心只繞著她轉。
接吻事件中我震驚痛苦的不是楊如華的變心,而是范思將不再是我一個人的。
什麼時候有那種感情了呢?為了呆在她身邊,我願意改變性格、思想、心態,慢慢變成「范思身邊的那個女孩子」,不覺有任何委屈和不妥。
漸漸貪心起來,任性、撒嬌,不可忍受她再注意到別人,因太入戲的扮演讓她無法放開的角色,而真成了什麼都要讓她辦理的人。不太正常的愛戀之心,因被寵壞習慣而覺理所當然。
被道德規範束縛的心,因自欺般認定所有感情均是友情,才會心安理得地把范思認定為是自己的,不容許別人有任何窺探。
如今發覺那是摻雜有憧憬、慾望及獨佔的心思。別人喜歡她是應該的,因為她優異無雙,但她只能是屬於我的。
被說中的心情,怎樣掩蓋也掩飾不了心中的激盪;受傳統教育的思想,無法忍受自己竟有那樣異常的感情,內心反駁著,抗拒著,掙扎著,卻在被拋棄時完全崩壞。
哭都哭不出來的絕望,我痛苦得快要死掉了。
如果就此分開的話,人生會不會變得輕鬆一些。
下課鈴聲驟然響起,驚起林間飛鳥,我動了動,身子異常沉重,皮膚發燙,心卻很冷。仔細地觀察眼前冬青樹葉間蜘蛛吐絲捕小蟲子,以轉移身體的不適。
操場上慢慢響起嘈雜聲,花壇的一角有許多刺槐和短灌木,還斜對著圍牆,算是隱密之地;雖然有一兩個人從樹叢閃閃過,但見到有人睡到水泥台上,都去找另外的地方休息了,幸虧穿的是長褲不會走光啊,我模模糊糊地想著。
紛亂的腳步聲傳來,我閉上眼睛淺眠著,是向這邊走來的,但不一會又會離去的吧。
「是在這裡啊,看,她在那裡!」男孩子惶恐的聲音。
「那個樣子……」清亮惱怒的語言是……范思。
我猛地睜開眼,迎光處有兩三個人影,亮晃晃的無法看清楚。陽光在范思週身灑下金閃閃跳躍的小光線,
組成她美麗的側影,讓我一瞬間看呆了。
「……是你們欺負她,把她打昏的吧!」
與范思同高的男孩子被范思揪著衣領,顯得異常弱小。
「沒,沒有,是她自己暈倒的。」
我只是睡著而已,而且范思又不可怕,他有必要用哭腔回話嘛。
眼光與男孩子身後個子小小的少女惶惶然的目光相遇,她像發現什麼的大叫起來:「那個,那個,她醒了耶!」
順著指過來的手指,高挑的身影如風一般捲來,映人眼中的是范思焦急而憔悴的臉,眼睛雖疲倦憂心卻依舊美麗。
「你哪裡不舒服。」
原本以為不再流淚的麻木的精神,因她仍然關心的話而解凍。
記得是她曾經為保護我而從樓上滾下,劃破膝蓋時,卻不顧自己受傷而關切地問著我「有沒有受傷」。
「對不起,我不知你會那麼在乎。」
微糙的指尖碰觸到我的眼角,接下滾燙的淚,真實感在我心底浮現,太好了,范思沒因我愚蠢的氣話而棄我不顧。
「我不該挑撥楊如華的,但我實在不甘心,精心呵護得像妹妹一樣的人卻被他不費吹灰之力的奪去,以後我再也不做這試探人心的事了……他是真的喜歡你。」
眨眨眼,讓眼中蘊含的淚流下,好讓我更看清她,抓住她伸在我面前的手,手心涼涼的,是我熟悉的永遠不想放開的手。
「不,不要說絕交的話了,我不想離開范思,我討厭和你吵架。」
范思把我拉起來,頭還昏昏的,但誰在乎呢,我半起身使勁擁抱著半蹲的范思。
「我討厭談戀愛,弄得我都不是我了……范思,你也別離開我。」
「你還不原諒楊如華嗎?是我不對……」
在范思的頸窩處,我搖了搖頭,哭得有些抽抽噎噎的:「我像他說的,我不適合做女朋友……」
「什麼不適合,你才沒有錯,一定是楊如華沒盡心盡力照顧你的緣故。」輕拍著我的背和手,咬牙切齒的語言、又是我所熟悉的范思。
現在這個人的語言,身體以及心全都是我的。我絕不放手,說卑鄙也好,背德也好,我無法忍受人生沒有范思的空白。
以朋友的身份留在她身邊,以情人的心態愛著她,我會完全喪失自我,可是,我願意。
***
「你怎麼知道我在那裡?」
好久沒有去范思家的我,被范媽媽熱切的舉動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嘴裡肚裡塞滿東西,范媽媽才放我進范思房裡。
搖了搖自動鉛筆,我的注意力從語文習題上移開,問正在專心削著蘋果皮的范思。她放下水果刀問:「什麼?」
「就是星期五那一天的事啊。」
「晤,是陳小燕她們找到我,說你第1節課沒上,後來又聽說有人看到一年級的學弟學妹和你在樓下說話,所以我就去找他們問問怎麼回事。」
一年級那麼多人,很難找吧。我佩服地問著。
「大致可想到是誰。」范思的回答有些曖昧不明,不過她好像認識全校的人,能想到也不是不可能。
「……那個男孩雖從主力陣容刷下,但應可以打替補吧,他技術不錯,但體力差一點,而且太浮躁了。」范思又低下頭削著果皮說:「以後就要看他的努力了……我也是從打替補開始的啊。」
話語的內容並未引起我太大的興趣,從我的角度可以看到她微側著臉的薄唇。
「范思。」
「嗯。」
「接吻是什麼滋味呢?」
「……」范思猛抬起頭,張大嘴看著我,蘋果沒拿穩掉落了,她連忙又低下頭,手忙腳亂地把只削了一半皮的蘋果撈住。
「你問這幹什麼?」范思瞪著我,不是生氣而是想不透我為何會問這個問題。
「因為書上寫觸電什麼的,是真的嗎?」
「別聽書上亂說。」范思撇了撇嘴做了個討厭的表情:「噁心死了,又溫又軟的不知是什麼東西,我雞皮疙瘩都冒一身了。而且還有細菌,我回到家刷了兩遍牙哩。」
唉,說得我都噁心起來,那我不要親吻了。
「哼,男人都是蠢東西。」范思接著削蘋果:「總想多佔便宜,卻什麼也得不到。」
「范思,你喜歡楊如華才會和他接吻的嗎?」
「傻瓜,誰會喜歡那個陰陽怪氣的傢伙,我們的關係只能是朋友或者敵人,嗯,有點像晉文公和介之推的感覺。」
在小時候我也看過這種畫冊,陪晉文公流亡在外的介之推,在晉文公回國得勢之後,同母親隱居在綿山,晉文公為了逼他出來扶佑自己而放火燒山,結果把堅持不出山的介之推和他母親一起燒死在山裡面。但這與他倆有何關係。
「不為我所用就殺了他,雖然可惜,但絕不後悔。他對我的感覺也是一樣吧。」
真是血淋淋的比喻,只是偶爾有競爭罷了,何必這麼誇張。
在學校和班級裡,他們都有自己的支持者,而因為不同性別,即使被比較也少了對抗意識。津津樂道的當然是兩個都是那麼強、那麼美的人,什麼時候因競爭而擦出愛的火花變成情侶。
「吶,給你。」范思把削好的蘋果遞過來,我接過咬了一口,酸酸甜甜如我現在的心情。
以前太過在意楊如華而扭曲了自己的心,不但傷了范思,也把楊如華的生活攪得一團亂。連帶自己痛苦,我想變得更成熟,更有寬容心。
不過臨近期末考的學生沒有資格風花雪月,每天都有看不完的書,做不完的習題。范思的排球練習量也少了。
在學校的學習生活也正常起來,我向陳小燕為我的任性道歉。她踐踐的冷哼一聲:「你只要不把眼睛哭得像桃子一樣荼毒我的眼神經就算對得起我了。」
真是的,話還是那麼毒。
許久不見的唐雲颯他們也來湊熱鬧:「那一個星期沒人敢晃進你三尺之內,別再傷心了。失戀是人生必經之路,下一個男人會更好,比如我這個帥哥。」
「憑我男性的直覺,他是真心喜歡你的。」三排的許原認真地推了推眼鏡。「但就因這樣才更不可原諒。男生有了喜愛的女子還去招惹其他女孩子是可恥的。」
「范思奪取朋友的男友才是做錯了呢!」胡青青輕嗤一聲作不屑狀。
「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啦。」我無奈地提出反駁,他們當是評論九流言情劇嗎?若不再制止他們的話,這個話題肯定可進行到下學期開學。
「說起來,這一星期發生不少事啊,有個一年級的追胡青青追得很緊哩。」
有時候真懷疑唐雲颯受歡迎不是因為他頂尖的成績、風趣的個性和英俊的外貌,而是他熟知一切八卦小道消息的本事。
「你胡說什麼!」靠坐在我課桌上的胡青青跳下來,有些惱羞成怒的意味。
「嗯,我也見過,個子高高的,卻很聽話,讓他買糖果吃,他果真買了一大包回來。」許原舉例說明事件的真實性。
見我聽得雲裡霧裡的,陳小燕好心地解釋:「就是借給胡青青滑板車的那個人。」
我恍然地「哦」了一聲,那個突然出現的高個子,模樣記不太清了,只覺整個人看起來很舒服,讓人愉快。
「人家只是來拿他的滑車,還有送我幾盆他種的花,你們就想歪了,思想真齷齪。」胡青青朝她的座位走去不忘給兩個男生幾個白眼。
像往常一樣笑笑鬧鬧的,然後大家互抄自己沒有做全的課堂筆記,抓緊時間做題和背公式。畢竟在學習上,我們全是競爭對手。
***
七月初的期末考試結束後,我的英語破天荒拿到62分,英語老師高興得原諒我蹺了他的課。化學也考到大家滿意的程度,估計不再會被請去喝茶。總成績在全校排名也不錯,只要進步了,爸爸媽媽都會替我高興。不過暑假還沒過幾天,老師就已商量著補課的事了。快高
考的人沒資格喊「減負」的權利。
很久沒有楊如華的消息,有時遠遠看到他的身影我連忙眼一低裝作沒看到的快速走開。被壓制著無法
掙脫的感覺還是有些嚇壞了我。接著是大考,放假,這下更是遠遠的見不到面了。
在暑假時,范思開始打排球聯賽,主力的實力已日益凸現,我跟著她到各個校園去加油,日子過得快樂又充實。
在某一天,楊如華突然來電話。
***
在仿古建築的茶樓面前轉了兩圈,我猶猶豫豫的不大敢進去,倒不是被亮閃閃、花費大把盧布裝修的門面嚇到了,而是怕進裡面去與楊如華一言不合,他一惱,奪門而走,我要為他買單……
推開紅木與彩繪玻璃組成的大門,我踏進幽靜的樓廳,被穿著長袍馬褂的侍者領進楊如華訂好的座位。
溫暖的燈光,流洩的優美的音樂,曲頸瓶中火紅的玫瑰花苞,對面是優雅美麗的男子,怎麼看都是赴一場浪費約會。
我滑坐進無個性的高背椅內,在遞來的菜單中,目光自然掃尋到最便宜的價位。
「給我一杯冰紅茶,謝謝。」
「不要一些小點心了嗎?」
對面美麗的男子禮貌性地問了我一聲,我搖了搖頭。
他面容有些消瘦但更顯清逸,當然我不會自大地認為他是為我憔悴。
「聽說你病了一場。」先展開話題的還是楊如華。茶水還沒上來,我的眼睛只好盯著長桌上火紅的玫瑰花回答:「有些低燒,掛了兩次吊水就好了。」
「上次我說得太過分了,對不起。」
低低啞啞的聲音有種迷惑的魔力,我抬眼看他,夏日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他白皙美麗的臉上,更讓人有驚艷的感覺。
「不,是我太過分了,雖然不是有意的,但還是傷害了你……你受傷了嗎?」
楊如華無奈地苦笑:「現在……還說這種話。」
「可是我不會把范思讓給你的。」
楊如華臉上佈滿吃驚的線條:「你現在還那樣想嗎?」
「不關范思的事情,從見面起,我一直喜歡的就是你啊,是你讓我快樂和受傷的,范思和我只能做朋友或敵人,對她惟一激烈的感情是嫉妒,嫉妒你與她如此親近。」
我張大眼睛看著楊如華激動的神態……喜歡我?
怎麼會,我長得又不漂亮,性格也不算可愛。
「真不知為什麼會注意到你,比你美麗,比你溫柔得多的女孩子多得是啊。」聽楊如華這樣說,心裡還真不是滋味。「明明知道你眼中只有范思,聽到你說喜歡我時,還是高興得立刻就答應了,在一起時也一副害怕的模樣,只有談論起范思時你眼中才閃閃發光,雖覺奇怪,但還是像傻瓜一樣期待著與你見面。」
冰紅茶與糕點端了上來,等侍者走後,楊如華繼續說。
「但越喜歡你越覺得不對勁,我變得敏感小心,始終有一個人橫在我們中間……與范思……是有賭博的意味,想看一下過後她會怎麼對你說,結果當時就被你看到了……我原本壞心地想挑撥你們之間的關係,畢竟她是你最信任的人吧。如果你受傷再乘機安慰你,再說自
己不是故意這樣的,會不會能奪取你完整的心……」
「不會的。」我打斷他的話:「我討厭不專一的男生。」
「是你不信任我吧,而我太高估自己。」楊如華喝了口茶苦笑著:「我和范思做了一樣的事,得到的待遇卻不一樣。你的心完全向著她……初吻給了彼此都永不會相愛的人,我們也都是傻瓜……為什麼我所愛的女子都不愛我呢。」
「……美人媽媽嗎?」
「還有你!」
淡笑著哭泣般的臉,在金色光線的纏繞中,有種惑人的柔麗與悲哀。這樣美麗又出色的男子,為何我竟不為他動心呢。
淡紅色的茶,茶上有碎碎如雪花的冰屑,喝下去有種沁人心脾的冰甜氣味,把酷暑的熱氣全部消散。
放下玻璃杯,我連忙轉移話題:「那個相川七瀨的碟子我拿來了。」解開背包,我掏了掏把歌碟遞給他。
「喜歡聽嗎?」楊如華並沒伸手去接。
我點點頭。「喜歡聽的話就送給你吧。」拿歌碟的手在空中停了三秒鐘,我收回來,把碟子放回背包中說:「謝謝。」
「唐雲颯拿來的那些照片你看了沒有?」楊如華突然問。
期末考試之前,唐雲颯終於把耀表哥所拍的照片拿到學校來,每一個人都拍得非常有個性。尤其是唐雲颯、楊如華、許原三人坐在長椅上的照片。
唐雲颯的酷,許原的純,楊如華的冷美在黑白照片上以極大的視覺衝擊力量顯現出來,當場鎮得一班同學密謀著要把照片投到明星雜誌上去,賺幾兩銀子花花。
「在婚紗照中,你和范思照的那套最受好評,因為一看便知是濃情蜜意的情侶。」楊如華嘲笑似地翹起嘴角:「那時就有預兆了呀,連第一次見面的人都可看出我們
的心並不在一起。」
「嗯……嗯,你和陳小燕的照片也被耀表哥留下了啊。」我期期文文地說。
「是很好的婚紗範本吧。」
楊如華自嘲地單手托腮看著玻璃窗外來來往往的人群。
我低下頭咬了咬吸管,感覺到有人正在看過來。我向四周看了一下,發現茶樓內有七成以上的顧客是女孩子,她們注意的人顯然是楊如華,見我看過去,有的女孩子轉過頭和同伴竊竊私語,有的朝我笑了笑。
我這才發現楊如華今天穿的是白色的帶帽無袖衫,襯著健康的身體,優雅的舉止,美麗的臉在任何時候都很搶眼。
「你對范思說過嗎?」
美麗的臉轉過來,沒頭沒腦地問。
見我不解,他露出不懷好意的笑:「你喜愛范思的話呀。」
我低下頭去搖了搖頭:「我不想讓她知道,只要現在能呆在她身邊就行了。」
「……她總有一天會喜歡一個男生而離開你吧,也許不會離開你繼續做朋友,但是我不認為你可以若無其事的再呆在她身邊……你又會重蹈覆轍嗎?」
「也許你們一年後就要各分東西,畢竟同一所大學並不是想考便能考上的。不過我們會更早分開。」
「對不起。」
「對這件事你不用道歉。我所說的分離不是心理而是距離上的,這是誰都料不到的事。」
「……你要搬家嗎?」
「對啊。」楊如華笑起來,這次倒沒一絲陰霾,如雨後劃過晴空的一道彩虹:「只要不是你感興趣的,別人又不告訴你的事情,你真是可以徹底什麼都不知道。」
好像被取笑了,但與其看他消沉的樣子,這樣的笑容倒很適合他。
「是搬家,不過是搬到南方去。媽媽已把我的學籍轉去了,再過三四天,我就會南下,去熟悉那邊的環境。」
楊如華趴在桌子上,下頷枕著手臂,像惡作劇成功嚇到我般有些俏皮地笑了。
「騙人!」怎麼會呢,這樣突如其來的分離,心一瞬間變得空蕩蕩的。
「哼哼,後悔也晚啦,我不會為你留下來的,我要在那邊找到比你好百倍的女孩子。」
「嗯……早戀是不對的。」
「你根本沒資格說我!」
雙手把玩著長直的玻璃杯,我也不知現在是什麼情況,將來的事還太遙遠,現在最大的目標是和范思一起考上大學。
「我們從那天後再沒見面了,所以有許多事沒有說清楚……在走之前,我想和你說句再見。中國那麼大,以後再見面的機會應該很少了。」
我不自覺地傷感起來。「我……因為不知道,沒有準備東西送給你。」
「給我個吻好了。」楊如華開玩笑地按了按嘴唇。我站起來,按著桌子,彎身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過後才知道自己做了多麼唐突的事,我心慌意亂地掩飾著:「呃,啊,對,對不起。」
楊如華捂著臉頰呆看我面紅耳赤的樣子。
慢慢的,他的臉也紅起來,不知所措地盯著玻璃窗。
「可惡,明明有把握忘了你的。」
手抓緊又放開,我無意識地看了看四周,開口說:「嗯,我想我該走了。」「我送你。」
楊如華站起身招來待者。
「不,不用了。」我搔了搔頭,指了指窗外:「呃,范思帶我來的。」
「……要幸福啊。」
幾不可聞的歎息聲一直縈繞在耳邊。
***
剛走出茶樓,熱氣就把整個人包圍起來,再多走兩步就有要被烤熟的感覺,今年夏天的特點就是酷熱、酷熱、酷熱。
「喂,怎麼那麼久,和那麼危險的男人多待一秒也會讓人提心吊膽。」
在陰涼處喝果汁的范思推著自行車走過來,有細小的汗珠佈滿她的頭和頸項,她只是不在乎地用手背擦了擦。
「你不會在外面等的吧?」我有些吃驚地問。
「那裡等還不一樣。」她隨手一揚,果汁紙盒應聲丟入垃圾箱,她拍拍後座說:「上來吧,我們回家。」
「嗯。」
我側坐上去。
「范思,楊如華他說要到南方去。」
「是啊,我們都給他開過歡送會了啊,陳小燕他們沒告訴你嗎?」
「……沒有」
「哦,知不知道都無所謂啦,他早走早好,因為那邊生活節奏滿快的,夠他適應一會了。真不知道楊媽媽在想什麼,在這裡上完高三又怎麼樣呢。真是的,楊如華的生活都被他媽媽控制在手中了。」不過可貴的是楊如華並沒長成唯唯諾諾懦弱的人,又或憤世嫉俗又不思進取的頹廢男子。
「美人媽媽應該也愛楊如華吧。」
「可是不表達出來,小孩子怎麼會知道呢。」
突然想起,該不是美人媽媽見了我後,為了分開我與楊如華才這樣做的吧,不過又覺自我意識太過盛了,怎麼可能呢。
也許那邊的教育硬件軟件都更好;又或美人媽媽想在那邊投資做生意;又或其他的原因,與我沒多大關係的。
「范思,我們一起上同一所大學好不好。」
「好呀。」范思爽快地回答著。
自行車在馬路上飛馳著,我緊緊摟住范思的腰,風從耳邊嗚嗚吹過。銀色的手鏈在風中發出「叮叮哨鳴」清脆的聲音。
閉上眼睛,靠在范思背上,我微笑著。
17歲的這個暑假,是我一生最為幸福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