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斯坐在吉普賽婆婆的身邊高興的笑著,場中丹恩正和妙齡的吉普賽女郎跳著舞,女郎的美目流盼每每令丹恩臉紅得不知所措,大伙笑得更開心了!
漢斯注意到馬婆婆今夜特別的寂靜。以往這種情況婆婆總會又好氣又好笑地笑著、訓著,而今夜婆婆卻出奇的沉默,臉上不時流露出哀傷的神情。
「婆婆,為什麼悶悶不樂?有什麼事情嗎?」吉普賽婆婆望著眼前有如太陽神般耀眼的年輕人,心中卻只想著夜裡流星傳來的惡召:邪惡的射手已然發怒,命運的齒輪將迅速流轉,死亡與殺戮即將展開,太陽神之怒將重新降臨世界,唯有太陽使者、月神與天使的相逢方能平息這場怒火,而他們的相逢將困難重重……
「婆婆?」
馬婆婆幽幽的歎口氣,惡召只透露至此,她知道命運是無法改變的,「太陽神之怒」
終歸會出現在世人眼前,而惡召中的三個少年是誰呢?她望著眼前陽剛十足、豪邁不羈、英氣迫人的青年,或許吧!但要如何才能躲開命運的安排?
驀然一聲孩子的驚叫使所有的人都停頓下來。一個孩子指著樹林中一雙獸眼大聲的尖叫著:「狼!狼來了!」
所有的人都站起身來,婦女與孩子紛紛退避,男人們取出武器靜靜的等待,準備抵抗野獸的攻擊。
「豹子!是一頭黑豹!」一個女人驚恐的大叫。
樹林中緩緩出現一頭黑豹,一個年輕的男人舉起弓準備射殺它。
「不!等等!」領袖塔都高聲阻止。
黑豹筆直的向場中的馬婆婆走去,藉著火光,所有的人都看清楚了,豹子身上傷痕纍纍,背上還背了個人。
「是『撒旦』!」塔都認出了黑豹熟悉的身影和頸上碩大的藍綠色寶石。
「撒旦」?漢斯心中一驚?難道是……
「撒旦」緩緩走近眾人的視線,背上的孩子一手緊緊抱住「撒旦」的頭,另一手垂下來正涔涔的滴著血。
「天哪!是沙奇!」塔都的妻子米雅尖聲大喊,令眾人的夢魔成真!
「撒旦」緩緩走向馬婆婆,悲慘的低鳴著,漢斯趕向前去,將「撒旦」背上的少年抱下來,果然是沙奇。
馬婆婆伸出手撫摸沙奇冰冷的皮膚。「天啊!我的孩子!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周圍的人們驚呼著轉過來,火炬照亮了沙奇死灰的臉色,令眾人倒抽一口氣,他的樣子沒有任何一絲還活著的跡象!
漢斯強壓下心中幾乎克制不住想殺人的衝動,伸手探探沙奇的鼻息,很微弱,但是還有希望。
「他還活著!快想辦法救他!」漢斯心痛的低語,他抱起沙奇往最近的一個帳棚走去。
馬婆婆、塔都及米雅立刻跟進。周圍的人憂心地圍在帳棚之外。
走進帳棚,漢斯正要動手解開沙奇的衣服檢查他的傷勢,塔都立刻阻止他。
「不要動他!」
「難道你要看著他死去?」漢斯忿怒的大喊,連他自己也被他的怒氣所震懾,但塔都卻絲毫不為所動,仍固執的將他拉起來,走出帳棚外。
「任何人都不准動我們的天使!」
「我不是任何人!我要救他!」漢斯忿怒的想進入帳棚,但兩個壯碩的男人立刻擋在帳棚門口。
「別逼我,漢斯!這是規定,任何人沒有婆婆的答應都不准進天使的帳棚!」塔都嚴肅的看著漢斯,這個年輕和天使一樣可信任,但是他不能冒險!為了天使,他甚至可以替他死!
汶斯從未看過塔都這種神色,他知道他是認真的!他只有一咬牙:「好嗎!」
塔都感激的向他點頭,然後立刻召來數個年輕人,低聲交代幾句,立刻有兩個年輕人騎上快馬飛奔而去,而其他的則謹慎的清除「撒旦」一路行來留下的血跡。
漢斯坐在帳棚門口,流意到所有的人都和他一樣守在帳棚口不肯離去,個個神色悲淒,他很難不感到意外,帳棚裡的孩子是誰?他為什麼能擄獲這群不羈的吉普賽流浪人們的心?
「他還好嗎?」丹恩憂愁的問,他是真心喜愛這個不同凡響的孩子。
「不好!」漢斯感到一陣一陣的心痛,他對沙奇一直有一份無法言喻的感情,雖然只見過一面,但沙奇卻常不經意的流進他的思緒中,他甩甩頭苦笑。「傷得很重,我不敢想像究竟有多重!」
昕到他的話,令人意外的,竟有許多人忍不住的低聲吸泣起來,甚至連一向最狂野樂觀的卡蜜兒也忍不住流淚哭泣!
「卡蜜兒!」漢斯低喚。卡蜜兒抬頭,眼中儘是掩不住的悲傷。他驚訝了!這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卡蜜兒?這是向來堅強的卡蜜兒?
「沙奇……我們的守護天使……他快死了對不對?」
「卡蜜兒!閉上你的嘴!」塔都粗暴的吼道,可是連他的聲音中都似乎聽得到一絲顫意。
卡蜜兒難得順從的閉上嘴,可是她的淚流得更急,哽咽的聲音越來越令人心痛!
四周的氣氛沉重得似乎要令人透不過氣來,哀傷的氣息籠罩著每一個人,漢斯好幾次忍不住想衝進帳棚,卻不得不忍住,至少帳棚內已不再提出那一桶一桶令人心驚膽喪的血水了!
突然米雅自帳棚內出來,所有的人都滿懷期望的看著她,她只是極其疲憊地垂著頭,用沙啞的聲音開始發號施令:「沒有柴火了,趕緊去找,越多越好!蒙西立刻去熬湯,洛奇!去拿天使的衣服來……」不一會兒人全散光了,沒接到命令的人也急於盡一份心力而去,他們急欲為他們的天使做一點事,連丹恩都跟著卡蜜兒去找柴火。
「他還活著?」塔都小心翼翼的問著,似乎怕問重了,希望便會永不回頭的飛離。
米雅展開一抹哀傷得令人心碎的笑容。「是的,他『現在』還活著!」然後又回到帳棚裡去。
塔都黯然的坐下,整個人都失去了原有的光采。似乎一下子老了十歲!憔悴而沮喪。
「也許卡蜜兒說得對,這次我們真的要失去我們的天使了!」他喃喃自語的說著,一滴淚水滾落他的面頰,這個強似鋼鐵的男人如今為一個十多歲的少年而哭泣!
漢斯默默的看著這一切,痛楚與困惑使他混亂無比!這個少年不僅僅擄獲了吉普賽人的心,同時也擄獲了漢斯的心。
一陣馬蹄聲驚破了營地中可怕的沉寂。漢斯站起來,蓄勢待發,現在他可以赤手空拳殺掉任何來訪的敵人!最重要的是,他極樂意這麼做!
三匹馬以驚人的速度衝過來,漢斯認出正是塔都派出去的兩個人及一個吉普賽老者。
「達利!」塔都興奮的大喊,彷彿捉住了一線生機,漢斯立刻迎上去,達利正是他的吉普賽老師。
「情形如何?我一接到消息就立刻趕來了!他要不要緊?」達利一跳下馬立刻捉著漢斯問道。
「糟透了!」漢斯沒問他為何而來,達利是吉普賽當代最偉大的藥師。
「長老!天使他……」塔都懇求的望著他。
達利匆忙地走進帳棚,漢斯跟著他,又被塔都攔下來。
「沒關係,他是賽頓伯爵。」達利頭也不回的說著,他又是一震!達利竟為了沙奇而暴露他的身份!他有些緊繃地看著塔都,塔都卻一言不發的讓他進去,自己則守在帳棚門口。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帳棚中煙霧迷濛,馬婆婆對著燃燒的火堆不住的念著咒語,不時投入一種黃色藥粉,米雅在臨時搭成的床畔,用力擦拭沙奇的雙手,試圖升高他的體溫,一看到達利,她立刻起身,用哀求的神色望著他。
「長老!沙奇……沙奇他……」
「我知道。」達利立刻坐下來,仔細的審視沙奇,從他皺起的眉頭,漢斯心中不敢抱有太大的期望。
漢斯蹲在床畔看著躺在床上的少年,沙奇的臉色鐵青,身上已經清理乾淨,胸前包紮著一大塊白布,烏黑的頭髮散在額頭上顯得無比的脆弱!他心中的忿怒立刻高漲!
「該死!」
達利輕輕掀開蓋在沙奇肩膀上的白布,令漢斯倒抽一口氣,他的肩膀上的兩處劍傷顯然穿肩而過,留下兩個不小的血洞,而脖子上還有一道細長的傷口,細緻的皮肉驚心地外翻著!臂上有一道長至手肘的劍傷,血絲細細地自傷口往下流。
「天哪!」達利心痛的低語。
他幾乎不忍心再睜開眼,那脆弱的身軀了無生氣地控訴著,令他血脈賁張。
「等一下再查看其他的傷口。」達利強忍悲痛的說著,他抬頭看著漢斯及米雅,「你們按緊他,傷口要徹底清潔,否則發炎就更糟了。」
他們不約而同的點點頭,米雅壓住沙奇的下半身,而漢斯強壓下心中的不忍,一隻手固定他的頭部,另一隻手緊緊壓住他的身體。
達利拿出消毒用的藥物,手忍不住猶豫了一下,卻仍得咬緊牙根將藥物往孩子肩上的傷口倒……
沙奇在深沉的黑暗中感到劇烈的疼痛,幾天來的折磨使他再也忍不住的放聲大叫來,奮力的扭動身體,想要逃離這種痛苦,卻無論如何都動彈不得,接著一陣更黑更深的游渦捲住他,將他拉進無盡的深淵。
漢斯感到無比的心痛,沙奇沙啞痛苦的叫聲,如同一把尖銳的刀子刺入他的心,看他那憔悴又痛苦的樣子,他的心緊緊的揪著。終於別過頭去不忍再看,卻發覺米雅望著沙奇的眼神是那樣悲痛——悲痛而堅定!彷彿只要她不移開視線,生機便會翩然到來似的。
一聲低低的哀鳴傳來,漢斯看到「撒旦」正用它的大頭顱不斷的磨擦沙奇無力垂下的手,從那雙綠色的豹眼之中,他似乎可以看到它的無助……
沙奇的掙扎漸弱,口中卻不斷狂亂的囈語,達利分別清理了其他的傷口,每清理一處孩子便顫悸一下,令漢斯感到鞭笞似的痛苦。
「幫我把他翻過身來。」
漢斯及達利將沙奇翻過來,沙奇的背上有幾處較輕的劍傷,後肩上除了那兩劍穿肩外,另外還有箭傷,想必是在豹子背上時被追殺的人射的,箭頭已撥出,但卻血肉模糊,令人膽顫心驚!
漢斯緊咬住下唇制止他將要出口的咒罵,看著達利仔細的清理治療他的傷口,然後包紮起來,再把下半身的毛毯掀開,露出一雙修長的腳,仔細的檢查,除了右腳較嚴重的劍傷外,都是一些擦傷、刮傷,他迅速料理好後蓋上毯子。
達利取出幾顆黑色的藥丸和水,但卻無法餵進沙奇的口中。
漢斯見狀,不假思索的接過水和藥丸,一隻手小心的托著沙奇的頭,然後低下頭蓋住沙奇的唇將含在口中的水和藥送入沙奇的口中,在蓋上沙奇的唇的那一剎那,他的心中竟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和溫柔,他猛然一震,居然有些喘息……
達利和米雅都沒注意到他的異狀,他們憂傷的看著他將沙奇放回床上,蓋上毯子,「這不要緊嗎?」
達利臉色一變,抬頭看了漢斯一眼,細心地替沙奇蓋好毯子,凝視他那依然沒有血色的臉。「那不要緊,是很多年以前的傷了!」疲憊的揉揉眼睛,起身沉默地往帳棚外走去,米雅也跟著走出去。
漢斯仍無法移開他膠著在沙奇身上的視線,太多的迷惑和震撼使他無法移動!
「你出去吧!我來照顧他就行了。」
不知什麼時候,馬婆婆已完成她神秘的儀式來到他的身後,漢斯凝視沙奇毫無血色的臉,看著「撒旦」跳上床蜷縮在它主人身旁。
「婆婆……」他想留下來,不知為什麼他很想留在沙奇的身邊保護他。
吉普賽婆婆搖搖頭,她並沒有錯過漢斯凝視沙奇的眼神,而她必須保護她的天使!
即使是眼前這個如太陽神一般的青年。
他只有點點頭走出帳棚,丹恩立刻迎上來。
「他還好嗎?」
「不太好,傷得很重,那些劊子手幾乎要了他的命!」漢斯心中的怒氣依然高熾,卻也將理智喚了回來。「卡蜜兒有沒有告訴你他的來歷?」
「沒有。」丹恩黯然的搖搖頭。「她不是哭泣就是坐著發呆,我認識她這麼多年,她所有的眼淚合起來也沒今天多!」
漢斯沉吟一會兒立刻往達利的方向走去,丹恩緊跟在他的身後,他們在達利的前面坐下來。
「沙奇到底是誰?」漢斯單刀直入問道。
達利看了他一眼,回頭望著火堆的餘燼沉思著。
「達利,告訴我那孩子的來歷。」
「你為什麼要知道?」
「那孩子救過我們一命!」
「標準的沙奇行徑!」達利歎息的說著,一抹悲傷的微笑閃動他的眼。
「他常做這種事?」漢斯試探的問道。
「他每天都在做這種事,所以我們才叫他守護天使,這孩子天生一副好心腸,常不顧一切為別人出生入死!」達利面帶微笑說著。
「他是誰?你好像對他很熟悉?為什麼我從未聽你提過他?」他追問著。
「呃……他每年都會跟著我兩、三個月,我教他各種吉普賽知識,他很好學又聰明,幾乎學什麼都快。」達利避重就輕的回答。
「你還是沒告訴我他是誰?至少他也有個監護人吧!」他毫不放鬆地盯著自己的老師。
達利看了他好一會兒知道他的決心,終於歎口氣:「他來自『希斯達尼亞號』,在海上生活了十六年,他的監護人是摩尼爵士。」
「摩尼爵士?」漢斯驚訝的看著他,那天沙奇提起摩尼,他只覺得熟悉,原來是大名鼎鼎「希斯達尼亞號」的船長摩尼爵士!
「你們認識?」
「見過一次面,他是個難得的好劍客!」
「的確!沙奇在他的調教下,劍術也是年輕一輩的高手了!如果有機會……」達利神情苦澀的說完:「也許你們可以較量較量。」
漢斯望著他一向敬愛的老人,想不出什麼話可以安慰他,對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來說,沙奇實在太單薄了,誰也沒有把握他可以撐下去,漢斯在心中歎一口氣,那孩子活下去的機會實在太渺茫!想到這裡,他心中莫名其妙的痛楚起來。
「是誰想要殺他?」丹恩居然難得地發起脾氣,咬牙切齒地問道。
達利沒有回答,但神情己露出強烈的憎恨!令漢斯心中一凜。認識達利十多年,他一向是個仁慈的老者,曾幾何時他也有這種可怕的神色?
「你很愛沙奇。」這是句直述句,他可以明白這裡所有人對那個孩子的感情。
「當然!」達利疲憊的歎口氣:「他就像我親生的孩子一樣,我愛他勝過世上任何事物!」
塔都在他們談話中來到一邊沉默的坐下,神色中有掩不住的緊張。
「有什麼消息嗎?」達利輕聲問道。
塔都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來鎮定自己的心神說道:「『希斯達尼亞號』被人偷襲,燒燬了一大半,摩尼不在船上,現在船上除了屍體之外什麼也沒有!他們很快就會找來這裡,我們必須盡快離開!」塔都憂愁的望著達利。「長老,沙奇他……」
「不行!」達利斬釘截鐵地說著:「現在移動他無異加速他的死亡!我們必須冒險!」
「沙奇來這裡已經一天一夜了,『希斯達尼亞號』是前天夜裡燒燬的,從倫敦到這裡只要一天的路程,他們很快就會找到這裡來的!」塔都不安的說著,他害怕失去他們的天使!而現在他卻不知如何才能保護他?
「誰會找來?他們是誰?」漢斯盯著憂愁的兩人問。
塔都及達利面面相覷無法回答,但是彷彿是替他們回答似的,一名擔任守衛的人匆匆奔來。
「塔都,皇家侍衛隊來了,怎麼辦?」
塔都及達利立刻站起來,漢斯及丹恩不明所以的也跟著站起來。
「長老……」
「立刻把『撒旦』藏起來,吩咐米雅把沙奇偽裝好,不准移動他,假裝什麼都按平常的方式來,千萬別讓人起疑心!」
塔都立刻走開,達利轉向漢斯懇求的神色己溢於言表:「漢斯,幫助我們!如果他們要帶走沙奇……我是說萬一的話!請幫助我們!」
漢斯望著他一向敬愛的老人,他沒有問為什麼他們如此肯定侍衛隊的人要沙奇死,他拍拍老人的肩,儘管心中有太多疑問,但他確定他會保護沙奇——不論任何理由!
「放心好了,我會的!」漢斯肯定的告訴達利,然後轉向丹恩。「丹恩,去取我的劍來。」
話聲未畢,一大隊人馬已朝這邊來,領頭的正是一向趾高氣揚的隊長哈端,漢斯不禁皺了皺眉頭,他一向厭惡哈瑞的氣焰!
「這裡是在幹什麼?」哈瑞威風八面的大吼著,沒注意到火堆旁的漢斯。「這群骯髒的吉普賽人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給我搜!」
塔都氣憤的衝向前,漢斯攔住他,示意他安靜下來。
「你有皇家搜捕令嗎?」漢斯不帶一絲火氣的問,一股震懾人心的力量,緩緩自他半瞇的眼中放射出來。
「哼!搜查你們這種下流人種也需要搜捕令嗎?」哈瑞嗤之以鼻不屑的說著,再次揮揮手。「搜!」
漢斯慢吞吞的站起來。「沒有搜捕令,任何人都不准動這裡的東西。」
哈瑞覺得眼前低著頭站著的高大吉普賽人似乎有幾分的眼熟,他努力思索著,卻總想不起是誰,這使他有些懊惱,大功就在眼前,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放過這大好的機會!
「拿下他!這個下賤的東西,竟敢蔑視我的命令!」他大吼著。
漢斯平靜的抬頭,冷冷的掃視在場的人,冷冽的眼神有種令人不寒而慄的肅殺之氣,衛士們全都僵在當場,他鄙笑一聲轉向左邊。「哈瑞,是你自己下馬?或要我扶你下來?」哈瑞心中一冷,這不是……
漢斯接過丹恩送來的劍,將上面皇室的徽章展現在眾人的眼前證實了他心中的想法。
哈瑞他差點跌下馬來,果然是他!他的心中登時轉過千百種想法,雖然現在他可以無視他的爵位命衛士殺了他,說他偷了皇室的劍以絕後患,反正他本來就是黑名單上的一員,可是漢斯·賽頓伯爵是宮廷第一劍士,再加上他身邊高大的丹恩子爵和吉普賽人……
他絕不做沒有把握的事,畢竟自己的生命勝過一切!
他從容的下馬,藏住自己的膽怯,向漢斯行了一個優雅的大禮和先前的態度判若兩人,驚得其他的衛士紛紛後退也跟著行禮。
「賽頓伯爵……對不起……我不知道是您……」哈瑞冷汗涔涔的說著。
漢斯冷冷一笑收起劍。「你可以告訴我你在找什麼嗎?」
「是的!爵爺!我們正在尋找一名欽犯。」
「哦?」漢斯挑了挑兩道濃眉。「什麼樣的欽犯?」
「一個大約十六、七歲的男孩,帶著一頭極其兇惡的黑豹。」
他心中一凜,他們果然在找沙奇!眼角處塔都他們的身體僵硬的仿若石雕,但他可以確信:如果哈瑞要硬闖,他們會為他們的天使而成為烈士!
「他和他飼養的黑色豹子刺殺了唐丹尼子爵和他的隨從。」
「誰?」漢斯的眉挑得更高了,唐丹尼在宮中是出了名的淫亂不堪,好賭成性,他死了倒是替宮中除一大害!但是,為什麼要栽贓給沙奇?理由是什麼?
「你說他長得什麼樣子?」他仍不動聲色地問,心中卻翻騰著無數的困惑。
「黑髮、藍眼!大約五尺七寸高,帶著一頭巨大的黑豹。」哈瑞恭敬的回答。
漢斯假意沉吟一下,轉向塔都。「你可曾見過這樣的孩子?」
「沒有。」塔都回答很乾脆,太乾脆了一些!絕大多數的人都認為吉普賽人是群騙子,但他所認識的吉普賽人裡沒有任何一個會說謊!塔都從來不說謊……
漢斯轉向哈瑞。「這裡沒有這樣的人。」
「可是爵爺,這群下流的人的話是不可信的!他們是騙子!」
漢斯表情冷冽的向前跨一步。「你說我是騙子?」
哈瑞立刻警覺到自己的失言!宮中傳說漢斯有吉普賽人的血統,他退後一大步,冷汗自他的額際流下!「不是的,爵爺,我的意思是說……」哈瑞看著漢斯瞇著眼,眼中的神情令人不寒而慄,他根本不敢再多說半句!
「不是就好,還不快走?」
「是的,爵爺!」哈瑞立刻跳上馬飛奔而去,彷彿後面有惡魔在追趕他,其他的衛士也跟著飛馳而去,連禮都忘了要行。
當夜在漢斯的堅持下由他照顧沙奇,高熱已經開始,沙奇虛弱的身體滾燙,不斷的囈語使漢斯焦急不已,他握緊沙奇的雙手,想傳送一些生命力給他,他溫柔的替沙奇拭去他臉上的汗水,喃喃的對他說著話。即使知道沙奇根本聽不到他的話,可是他無法停止,藉著話語他似乎能和沙奇做某種程度的溝通,也令他自己心安。
而沙奇正在作夢,他夢見「希斯達尼亞號」著火了!自己被困在船艙之中,大火就在四周,他卻沒有辦法衝出去!沙奇大叫著摩尼、伯克、歐文和其他的水手們,可是沒有人回答他!他轉身一看,看到歐文渾身是血的倒在他眼前,伯克的胸口插著一柄劍倒在另一邊!「不!」沙奇大叫著,可是沒有用!身上的劇痛使他神智不清,他看到蒙面人一步一步向他逼近,傑克則獰笑的看著他,然後兩個人竟化成一個人,冷笑的屠殺其他的人。
「不!」沙奇大叫著想阻止他們。「好熱!」他無法呼吸,摩尼在好遠好遠的地方悲哀的看著他。「摩尼……」他好難受,好幹好渴!
漢斯在迷濛中聽到沙奇微弱的叫喊,他立刻清醒,看到沙奇虛弱的嘴唇喃喃的動著,他伸手探探沙奇的額頭,滾燙得嚇人。
「水……」沙奇痛苦掙扎著說:「給我水……」
漢斯靠近他的唇邊,好不容易才聽懂那微弱的低語,他暗罵自己的粗心,立刻倒一杯水,扶起沙奇,將水靠近他的唇邊,可是沙奇虛弱得沒有力氣喝水,反而連連嗆咳了好一陣,漢斯輕拍沙奇的背又想起他的傷,無可奈何的他只好故伎重施,將水含在口中,小心的勻進沙奇的嘴裡,他不斷的讓沙奇喝著水,直到他又疲憊的沉沉睡去。
漢斯凝望沙奇憔悴的睡臉,雖然因高熱而泛出不健康的紅暈,眼眶下也有極度虛弱的黑色,但是他仍是一個出奇美麗的孩子!不!沙奇是個男孩不該用美麗來形容,但他真的是他見過最美麗的人類!
想起和沙奇第一次的相遇,他那樣生氣勃發,那樣神采飛揚,騎在神駿的白馬上帶著壯碩的黑豹,彷彿是自森林中冒出來的精靈,輕靈善良,令人心動!他暗笑著自己的可笑的想法,他居然認為沙奇令人心動?就算是,那麼對象也不該是他!
可是看著沙奇天使般的睡容,漢斯卻情不自禁的再次輕吻他的唇瓣。就縱容一次不可能的遐想吧……
半夜漢斯再次驚醒,望入一雙精靈般的眸子,沙奇的眼眸因為高熱而綻出異常的閃亮,可是其中包含的卻不是漢斯期待的頑皮,而是無數的慌亂和恐懼!
沙奇虛弱的身體死命的揮動著雙手,沙啞而狂亂的叫聲令漢斯心痛不已!他正在和他的夢魘對抗掙扎!
漢斯輕輕將沙奇掙扎不休的身體摟入懷抱中,溫柔的搖著,沙奇不顧一切的推著他,他擔心他的傷口,只能固執的抱著他!
「放開我!」沙奇慌亂的叫著,聲音中有掩不住的恐懼,漢斯明白沙奇根本神智不清,認不出他眼前的人。
漢斯輕柔的擁著他,喃喃地說著安慰的話語:「別怕!天使,不會再有人傷害你,我會保護你永遠不再受到傷害!」他說著,沒有想過他自己的話裡有多少可信度,但他說了,毫不考慮地,似乎真的要永遠呵護懷中的少年。
沙奇的確漸漸放鬆了,他的話有效的安慰了他恐懼的心靈!
漢斯微笑的輕吻沙奇的額頭,正準備放下他,才一動,沙奇的眼睛立刻睜開,恐懼又回來了,沙奇的眼神似乎哀求著片刻的安寧,而他無法拒絕。他坐上床中央,將孩子抱在懷中,調整好位置避免觸到他的傷口,然後溫柔的輕撫沙奇的頭髮讓他入睡。
「撒旦」站在床邊,偏著頭打量漢斯,最後終於決定相信他的小主人很安全,而且漢斯伸開的長腿似乎是很不錯的枕頭,它大搖大擺的跳上床,將頭放在漢斯的腿上舒服的睡著。
「嗨!你不覺得你該先徵求我的同意嗎?」漢斯咕噥著抱怨,他試探性的動動腿,「撒旦」立刻威脅似的低吼一聲,大腳掌一拍便使他動彈不得,繼續做它的美夢。
漢斯莫可奈何的看著「撒旦」和沙奇,這一對主僕似乎有某種魔力令他無法抗拒,而他亦心甘情願的當個特大號的枕頭,這實在令人匪夷所思!而世上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也實在太多了!
清晨,米雅、塔都和達利走進帳棚時看到的正是這一幕,微曦照在漢斯、沙奇及「撒旦」的身上形成一圈淡金的光圈,漢斯靠在帳棚中央的柱子上,下巴倚在沙奇柔軟的頭髮上,沙奇枕著他的胸膛,而「撒旦」半個身體都壓在漢斯的腿上,漢斯一手保護性的擁著沙奇,另一手放在「撒旦」巨大的頭上,三個人,或者該說是兩個人和一隻豹子都沉睡得像嬰兒一般,形成一幅安詳而甜美的圖畫。
塔都和達利睜大了眼睛看著這一幕,三個人靜靜的看著他們,米雅最先回過神來,露出一個甜美而哀傷的微笑,轉過身來示意兩人出去,三個人輕巧地退出帳棚,不忍打破這一幕的寧靜。
接下來的日子,沙奇每天和高熱奮鬥著,時好時壞,好幾次都在生死的邊緣徘徊,常使人誤以為他撐不下去了,可是他都奇跡似的活下來,令人驚訝於他生命力的強悍!
漢斯每夜都守著沙奇,當沙奇受到噩夢的侵擾,他便擁著他入睡,為他驅走夢魔,而「撒旦」亦決定每晚賴著他,起先令漢斯頗為困擾,「撒旦」的重量實在是不輕的負擔,但是久而久之,他卻也習慣了這感覺,令他有種回家的心情。
他很不明白為什麼對沙奇的感情這樣特殊,與日俱增的保護欲早已超過他對任何人的感情,他曾想保持距離,但是只要一看到沙奇痛苦扭曲的神情,受到噩夢侵擾恐怖的啜泣,他就忘了一切,只知道要保護沙奇使他永遠不再受到任何傷害,他開始要懷疑自己是不是正常了!
到了第七天,達利憂心沙奇若再不退燒,恐怕將會回天乏術了!眾人害怕宣判的這一刻,假使他們的天使再熬不過去,那麼他們將永遠失去他了!
但奇跡發生了!當夜沙奇又狠狠的發了一晚高熱,就在眾人心灰意冷之時,隔日清晨他竟退熱了!陷入了平靜的沉睡中!
塔都欣喜若狂,立刻下令拔營,往較偏遠的山區移動,因為有太多的探子過來打探,令人憂心早晚沙奇會被發現。
那是一段不算短的路程,漢斯放棄了騎馬,待在篷車上照顧沙奇,米雅收集了所有的毯子給沙奇當床,可是路途的崎嶇令沙奇在昏睡中不斷的呻吟,傷口又細細的滲出血絲,好幾次他想叫車隊暫停,可是為了沙奇的安全著想,又強忍下來,直到到達了目的地才令漢斯鬆了一口氣。
「你還好吧?」丹恩在營口邊關心的問著。
「我沒事,那孩子的生命力強韌得驚人!」漢斯疲憊的接過晚餐,看沙奇受苦比他自己受苦還糟。
「我知道。」丹恩有些忿怒的說。
「你知道?」漢斯不解的問,丹恩和其他人一樣不被准許進入沙奇的帳棚。
「卡蜜兒說的,這不是他第一次由鬼門關逃回來!」丹恩握緊拳頭,為他聽到的事而異常忿怒。「幾年前,卡蜜兒和沙奇上船,他們偷偷駕著小船出航,結果被一群海盜捉到。」丹恩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的繼續:「他們鞭笞沙奇,要他說出『希斯達尼亞號』上的航備、人數,及藏身處,他死都不肯說,還破口大罵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以保護卡蜜兒,那年他才十二歲!」
漢斯忿怒得幾乎說不出說來!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受到慘無人道的鞭笞,他過的是什麼樣悲慘的童年?那張天使的面孔之下還受過多少創傷?
「然後他們想把他和卡蜜兒丟下海,沙奇拚死帶著卡蜜兒游到一個無人荒島,等到摩尼找到他們,沙奇已經奄奄一息只剩下一口氣了,卡蜜兒從此發誓不再上船。」悲哀的說著。
漢斯放下晚餐,再也無心吃任何的東西,他大步走向沙奇的篷車,緊緊的擁住沙奇,彷彿永遠不再讓他離開自己的懷裡一般。他無法忍受這個少年身上竟背負了那麼罪惡的痕跡!他無法改變過去他所受過的苦,他只能緊緊的擁著他,在心中許下諾言,再也不讓他受到任何的傷害!
他並沒有想過為什麼自己要許下這樣的承諾,也不願意想,只知道他將會確實的達成承諾,在命運之神的大筆中似乎一切自有定數!
翌日清晨。
漢斯正在溪畔洗臉,昨夜一整晚為了沙奇而心痛,使他一早精神不太好,希望借由清涼溪水恢復一下自己的理智。
他不禁苦笑,或許他的理智早已死去——在見到沙奇的第一眼之時。
「漢斯!」卡蜜兒大叫著奔進林中。「漢斯!快來!天使……天使他……」
漢斯臉色變得雪白,他用力捉著卡蜜兒的手,力氣之大幾乎要掐斷卡蜜兒的手臂。
「發生什麼事了?沙奇怎麼了?」
卡蜜兒喘息著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徑指著帳棚的方向,漢斯沒有注意到卡蜜兒興奮的神色,恐懼令他無法等待,立刻丟下卡蜜兒大步衝向營地以致忽略了卡蜜兒在他身後大喊:「他醒了!」
漢斯衝進帳棚,立刻呆在當場。沙奇已經坐起來了,米雅、馬婆婆、塔都及達利全都含著淚圍繞在他身邊興奮的說著話,沙奇的臉色依然蒼白,但眼睛已有了神采,他首先發現了定在門口的漢斯,然後他綻出一個有史以來漢斯看過最美麗的笑容。
「嗨!漢斯伯爵!」
羅連坐在偌大的房間內,手中把玩一把小短刃,輕鬆而優雅,就像他在宮中一樣,渾身散發出一股天生的貴族優雅氣質,好似一個尊貴的君主。
落地窗前站著一個高挑而瘦削的男人,背對著他,即使有段遙遠的距離,那寒意仍感覺得到!他像一塊冰,一塊冷酷的冰!
「他要你去辦一件事,侯爵。」
「什麼事?」
「去找一個人。」
「找人?」羅連挑挑眉毛。「他的爪牙遍佈天下,何必要我替他找人?」
「這次不同,這個人非常重要,他希望你親自去辦,而且絕對要快,要保密。」
「哦?」羅連饒富興昧的想,這個人一定對「他」有極大的作用!「什麼樣的人?」
「一個男孩,十六歲,五尺七寸高,黑髮、藍眼,非常漂亮的男孩,帶著一頭黑豹。」
「一頭黑豹?」羅連一怔,迅速藏起自己的訝異,不動聲色的問:「他叫什麼名字?」
「沙奇——」他遲疑一下。「沙奇·史都華。」
原來如此!羅連沉吟兩聲,微微一笑,彷彿手中已握有王牌。「找到以後呢?」
「把他帶來交給『他』。」
「如果他不肯呢?」
那人緩緩的轉過身來,背著光使人看不清他的五官,只有那一雙顏色淡得近乎透明的綠眸,發出冷冽如鋒的光芒,他的聲音陰沉、冷酷:「那就殺了他,把屍體帶回來。」
「你們期望我去殺一個小男孩?」羅連不帶一絲火氣的問。
那人發出一聲冷笑,同樣不帶一絲火氣的回答:「改邪歸正了嗎?羅連侯爵?什麼時候英格蘭頭號殺手竟對一個小男孩仁慈?」
羅連冷冷的看著他,金色的眸中展露出冰冷的殺意,如冰雕般的面容線條更加強硬,令人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使那人愣了一下!
「我不會殺他。」羅連的話像是結束。
他登時明白自己不會有第二次的好運。
「這是他的畫像,半個月前我們幾乎逮到他,可惜被他逃了,不過他受了很重的傷,恐怕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療養,也許現在已經死了也說不定。」那人將畫像放在桌上,「如果他死了,把屍體帶回來。」
羅連緊盯著畫像,畫中的男孩有一雙清澈的藍眼,酷似蘿蘭的輪廓,一頭濃密的黑髮隨意披在額頭上,挺直而小巧的鼻樑和秀氣的唇,那拙劣的畫工使畫像看起來並不顯眼,而他的腦際中卻已浮起當夜那一閃而過紫羅蘭的眸子……
「你可以走了。」羅連平淡的對那男人說。
「你!」男人有些氣忿,羅連的傲氣使他顯得卑下。他非常痛恨這個年輕人,那張神祇才配擁有的臉孔和身材,使他在宮廷中受盡寵愛,但骨子裡卻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一個和自己一樣的惡魔!「好!有消息立刻和我聯絡。」男人說完話,頭也不回的走出房間。
羅連冷冷的望著他離去,很明白他對自己的看法,因為那也正是自己的想法。
他再次凝視畫中的人,為什麼?這許多年來他見過多少酷似的女人,但從來沒有人讓他有這種奇異的感覺,好幾次他在夢中把蘿蘭穿著修女服的身影和一個穿著黑衣的輕靈身影混淆在一起,而他甚至不算見過那少年,那種感覺為何徘徊不去?
多麼可笑,他找蘿蘭整整十年,而如今找到一個如此肖似她的孩子,那個牽動他心弦的少年,卻是他將要傷害的少年。
摩尼把手插進亂髮中,半個月了!半個月來他幾乎不吃不睡,拚命的找尋沙奇,可是那個影響了他下半輩子的孩子竟如同消失了一般,任憑摩尼瘋了一樣四處尋找,依舊是不見蹤影。
那天他和愛琳到達公爵府,菲利浦不在,他們等了一天一夜,隔天伯克就傷痕纍纍的由衛士扶進來,頭髮鬍子燒焦了一大半,見到他半句話沒說就昏迷不醒,摩尼強按下心中的恐懼派出人手打聽消息,而得到的答案卻如同晴天霹靂:「希斯達尼亞號」遭到攻擊,沙奇重傷不知去向。
摩尼痛苦的扯著自己的頭髮,已經半個月了,他翻遍了倫敦每一個角落,甚至偷偷潛入侍衛隊打探,都沒有沙奇的消息,那孩子竟如自空氣消失一般無影無蹤!想到這裡,摩尼驀然大驚!
不!沙奇不可能死了!那個天使般的孩子絕不能死!多少次他累得睜不開眼,只是卻無法休息,跟前儘是沙奇十六年來的點點滴滴;他的慧黠、他的靈巧、他的頑皮、好玩,他高興時的樣子、他生氣的樣子、甚至他耍賴時可愛的神情,當他惡作劇被逮住時那帶點邪氣的無辜狀,都在令摩尼心痛得無法入眠!
如果!如果有可能,他願用他的一切,甚至他的生命來交換沙奇的平安歸來,可是他在哪裡?他可愛善良的天使到底在哪裡?
一切都恢復原狀了,除了老歐文和赫克喪命外,其他的水手都平安的回來了,連希斯達尼亞號也在女王的諭令下修復當中。沙奇的房間,原本被火燒得面目全非,浴血斑斑,如今也和過去一模一樣,所有沙奇心愛的傢俱和玩具,他們都一樣不缺的找回來,可是這裡再也不同了,缺少了沙奇的蹤影,這個房間,這艘船都失去了生命力,這裡變成一座墳墓,彷彿再也活不起來的墳墓!
「摩尼……」伯克的手不知何時搭上了摩尼的肩。
「滾出去!」摩尼甩開他的手,跳起來大聲咆哮著:「誰叫你進來的?我說過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進沙奇的房間!」摩尼的眼睛佈滿血絲,看著伯克的眼神彷彿看到畢生的死敵一般!
伯克充滿愧疚與痛苦的望著他。好一會,摩尼頹然坐下,雙手捂著滿臉亂七八糟的鬍子,痛楚的低語。
「對不起……伯克,我不是有意的……」
「我瞭解。」伯克輕聲的說著,他跟著摩尼出生入死二十年了,從未看過摩尼這副樣子,甚至他的妻子海絲背叛他與人私通而慘遭橫死時,摩尼也不曾如此痛苦!摩尼待他有如親手足,他深深瞭解,那個孩子代表了摩尼一生從未獲得的親情與溫暖,摩尼愛他更是甚於自己的生命!他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他甚至無法強迫自己去安慰摩尼!那天的情形他最清楚,當沙奇渾身是血倒在「撒旦」背上,跳下海的那一剎那,他清清楚楚的聽到沙奇那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可是他沒有告訴摩尼,任何知道當天情況的水手都沒有勇氣告訴摩尼!他怕!他真的很怕沙奇永遠都無法再出現在摩尼的面前了!
「什麼事?」摩尼平靜的看著伯克變化的表情。
「哦……我……我只是來告訴你,菲利浦公爵來了,在船長室等你。」伯克有些不自然的說著。
「你有什麼事瞞著我?」
「沒有!」伯克心驚的害怕摩尼知道真相,假若如此,那後果……
「沒事就好,我們走吧!」摩尼知道他一定有什麼事,但是他沒問:他累了!累得無法再接受任何不好的消息!
船艙內窒人的沉默持續著,摩尼坐在椅子上瞪著他數十年的好友菲利浦,他背對著他站在窗口凝視外面嘈雜的港口。
他一點都沒變,摩尼看著他的好友想著,他仍是那麼無懈可擊,十多年的歲月甚至不曾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跡,他仍是那樣俊朗、冷靜而睿智,在他的身上似乎只有極端的冷靜和自持,摩尼有時不免懷疑這個人到底有沒有脾氣可言,但他也知道任何有勇氣向菲利浦挑戰的人若不是瘋了,就是極端的自信,菲利浦是個可怕的敵人,他的劍術造詣深不可測,從年輕的時候到現在都是一樣。可是現在他有種衝動,想一拳打掉他臉上那種該死的平靜!
這一生摩尼只看過菲利浦動過兩次怒,一次是一個不知死活的貴族子弟把他當成有斷袖之癖的同類,多次挑釁不成,散播謠言說菲利浦是他的情人,菲利浦冷靜的向他挑戰,使他終身都無法再做那檔子事;另一次是當一群劫匪攻擊平克那雷家,擄走他的愛妻及愛子時,菲利浦大開殺戒,然後把雙生子之一交給他。如果不是那次,那麼菲利浦的法國妻子不會失蹤,沙奇也不會交給他扶養,而今天也不會發生這種事。
摩尼在心中歎了一口氣,當年菲利浦遊歷法國認識了薩克斯勒家族的么女蘿蘭,他耐心的等了她三年,等她一成年,他們便成親離開法國,為這件事,老薩克斯勒差點氣死,還多虧了女王在中間協調,老薩克斯勒才瞭解他的女婿而欣然同意,一時傳為美談,而如今……
「事情有了變化了。」菲利浦沒轉過身來,只是靜靜的說著。
「什麼樣的變化?」
「他們現在決定全力擊殺沙奇,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怎麼會這樣?」摩尼毫不掩飾自己心中的驚慌,跳起來大喊著!
菲利浦神色自定的說下去:「因為蘿蘭和另一個雙生子逃了!他們失去控制我的王牌,當然要全力捕殺沙奇,少了他,我對他們的威脅會少很多。」
「那你打算怎麼辦?」摩尼強自鎮定的說著。
「找到他。我不能讓我的孩子受到傷害。」
「你十六年前為什麼不這麼說?」愛琳哽咽的聲音出現在門口,她紅腫著眼走進船艙中,在菲利浦面前站定。「當年你為什麼不把他留在身邊,而讓他出海去活受罪?如果當年你留下他,今天根本不會發生這種事!」
菲利浦轉過身來,面對和自己神似的姐妹。「愛琳!你冷靜一點!」
「我怎麼冷靜?你要我怎麼冷靜?」愛琳哭著控訴:「像你一樣站在這裡討論沙奇的生死像討論天氣一樣嗎?我辦不到!我不像你這麼冷血!忍心把不滿一歲的小孩送到幾十個大男人的手中,任他在汪洋大海上不聞不問,這十六年來你見過他幾次?你算什麼父親?你知不知道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多少年來一次一次聽我們說抱歉,他的父親太忙無法見他,他還得強裝笑臉反過來安慰我們,怕我們傷心,晚上自己躲在棉被裡偷偷的哭!你管過沒有?當他的睡夢中還念著他只見過幾次面的父親時,你在哪裡?」她忿怒痛心地指責著,心碎得終於再也說不下去。
他面對愛琳的指責,心仿若刀割淌血!他何嘗不想見他的孩子?十多年來,他失去心愛的妻子和孩子,日日夜夜都飽受思念的折磨,可是見到沙奇天使般的容顏使他更加的難捨,他怕一見到那孩子會使自己脆弱而留下他在自己的身邊冒生命的危險,在見他與保護他的安全兩種選擇之下他又如何不痛心?現在妻子和長子下落不明,連沙奇都在生死邊緣掙扎不知流落何方,每每夜半醒來那種錐心刺骨的感覺幾乎要逼得他發瘋啊!
「現在不是責備菲利浦的時候,我們要趕緊找回沙奇要緊。」摩尼見到老友眼中一閃而逝的痛苦,他知道菲利浦不是冷血,不是無動於衷,而是無法說出心中的痛苦,這種折磨夠了!真的夠了!
愛琳哽咽的點點頭,其實她無意責備他,她當然明白菲利浦的痛苦,只是一切令人難以忍受,只要想到她天使般的寶貝還不知躺在何處奄奄一息,就足以使她喪失理智!
「我很抱歉!我只是……」
「我瞭解,別再說了!」菲利浦隱去臉上痛楚的痕跡。「我已派人去找漢斯·賽頓伯爵,他很快會回來,屆時他會幫助我們的。」
「宮廷第一劍士漢斯?」摩尼有些驚訝的問。
「你們見過的,我說的就是他。」
「很不錯的年輕人,很優秀。」
「他是個值得信賴的人。」菲利浦冷靜如昔的望著老友,眼中的訊息透露了一切。
「你確定嗎?」摩尼的言外之意菲利浦並沒有錯過!
「我確定!」
兩個老友在眼中讀到彼此的心思,一切都盡在不言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