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又命令東宮裡所有人員都好好洗一次澡,將所有衣物都用開水煮過,所有用具也都統統煮沸消毒,地板用石灰撒上一遍,同時嚴令東宮近期之內只准出不准進,暫時要與外界隔離。
每日每夜,原嘉寧站在偏院門口,聽著裡面長生弱弱的哭泣聲,聽著玄淵低沉溫柔的安慰聲,卻只能默默一個人站在門口垂淚。
每日玄淵都會派人隔著門把長生的病況告訴她。
燒退了一些,丘疹變多了,疹子開始化膿了。
一直熬到第十天,長生的體溫才開始慢慢下降,化膿處也漸漸干縮。
直到此刻,原嘉寧日日夜夜懸掛的心才稍稍放回了原處,同時皇上派人送來的藥材也到了,還派來了一位特別擅長治療天花的太醫。
一切都在好轉,原嘉寧到聖哲殿的小佛堂裡燒了高香,誠心叩拜,感謝神佛保佑。
這個小佛堂是原嘉寧成為太子妃之後才開闢的,原本是聖哲殿的一間暗室,用於陳放珍貴用品,原嘉寧開闢這間佛堂,原本是為了祭奠玄淵的生母葉姨娘,後來她每每心煩了,也到這裡默默誦一段經。
葉姨娘畢競是玄淵的生母,而且極為疼愛他,玄淵是個孝順的人,所以他對於原嘉寧的做法自然非常喜歡。不管原嘉寧的心底到底如何想,她肯為他做這些事,就已經非常可貴。
玄淵之所以選擇原嘉寧為妻,部分也是因為他知道自己不必去費心猜測原嘉寧的心思,她從小到大以來的所作所為,已足夠讓他信賴與喜愛。
玄淵其實是個防備心極重的人,很難信任別人。但是這種人一旦信任了一個人,往往就會在對方身上投注比一般人更多更深的感情,將對方看得比什麼都重。
直到此時,原嘉寧才有了心思真正徹查東宮,而一直奉命暗中查辦此事的衛四也將他手裡的消息悉數交給了原嘉寧。
原嘉寧沉著臉將所有的內容從頭到尾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直到她都能倒背如流了,才將這卷紙放到火盆裡燒掉了。
然後,她派人叫來了牡丹、海棠、水晶、琥珀這四名大宮女。
四人跪在太子妃的腳下,牡丹、海棠面容平靜,水晶有些惶恐,琥珀卻面帶笑容。
原嘉寧走到琥珀跟前,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她一番,直到她臉上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住,一點一點消失掉,原嘉寧才冷冷地說:「那一天,你在花園裡見過景兒,還說要送給他一件肚兜,景兒拿著那件繡了老虎的肚兜看了好一會兒,是不是?」
「是。」琥珀毫不猶豫地承認了。
「那件肚兜是奴婢親手做的,原本想作為小殿下兩週歲的生日禮物,那天湊巧在花園遇到小殿下,小殿下看著老虎新鮮好玩,就說要拿著看看,所以奴婢就給了他。」
雖然新婚次日原嘉寧就把四名大宮女打發到了偏院裡,視同冷遇,但並不是真正的囚禁,四人還是能出來走動,只是被剝奪了管事的權力,沒有以前那樣威風罷了。
「那你知道那塊布料有問題嗎?」原嘉寧越發冷聲質問。
琥珀搖頭,說:「這塊布料原本是皇后娘娘賞賜給奴婢的,一直捨不得用,這回特地用來給小殿下做肚兜,之前漿洗過好幾次,等柔軟乾淨了才用,怎麼會出問題?」
「你親手漿洗的?」
「是奴婢身邊的小宮女鈴兒。」
「那個鈴兒呢?」
「突然患病死了。」
「什麼病?」
「奴婢也不知曉。」
「是被你殺人滅口了吧?」
「奴婢不敢!」琥珀依然沒有半點慌亂,說:「奴婢就算曾經有過攀龍附鳳之心,卻怎麼敢傷害皇子皇孫?」
可是琥珀也知道,當她身邊的小宮女莫名死掉時,她就已經有理也說不清了,她已經注定被人栽贓,要做替死鬼。
今日琥珀之所以面帶微笑而來,是因為她已經存了必死之心,來之前已經自己吞下了毒藥。此刻她腹痛如絞,卻還硬撐著,她不想替皇后娘娘惹上麻煩,皇后曾對她的家人有大恩大德啊。
琥珀曾經接到過三皇子妃薛冰瑩的口信,要她將太子和太子妃的日常生活拒細靡遺地回報過去,但是隨後琥珀又收到皇后的警告,要她乖乖待在東宮就好,太子寵幸也好,不寵幸也好,就是不許做蠢事,所以最終琥珀並沒有做薛冰瑩的暗探。
她卻沒想到,就算自己已經很乖了,也還是逃不過命運的擺佈。
當琥珀最終死去時,原嘉寧盯著她因為疼痛抽搐而扭曲恐怖的面容,居然沒有半分害怕,只要想到曾經有那麼多心如蛇蠍之人想要害死她的兒子,她就恨不得讓那些人統統死去。
為女弱,為母則強,每個護子的母親都是很可怕的。
就原嘉寧手中掌握的消息來判斷,她也知道琥珀是被人當了棋子,但是這並不能消除她對琥珀的怨念,如果不是她多事,藉機接近長生,長生又怎麼會出事?
長生這次是命大,僥倖闖過死關,可如果有個萬一呢?原嘉寧簡直想都不敢想!
長生的身邊雖然一直有嬤嬤、宮女和太監跟隨著,但是也不能杜絕其他人與他接觸,更何況偏院裡的四大宮女一直被當做太子的女人看待,大家並不敢怠慢她們。
牡丹突然膝跪著向前兩步,低聲道:「太子妃,奴婢知道一些消息,那個鈴兒其實有個遠房親戚,那人是田昭儀娘家田莊上的一個家奴。」
田昭儀?
除了皇后、三皇子妃,現在居然總是一副楚楚可憐模樣的田昭儀都冒出來了嗎?
或者,田昭儀才是真正的幕後主使?利用薛冰瑩和她之間的矛盾,挑唆起太子和三皇子的死鬥,讓他們兩敗俱傷,最後反而便宜了田昭儀的兒子玄漣?
如果真是這樣,那田昭儀還真是個深藏不露的可怕女人,她一直以來總是一副膽怯、溫和、無辜的模樣,真不知道騙過了多少人。
原嘉寧的心一窒,心思瞬間百轉千回,同時略微詫異地打量著牡丹,牡丹微微低垂著頭,只看見她顫如蟬翼的長睫毛。
鈴兒的這個隱密關係連衛四都沒有查出來,牡丹居然這麼清楚,看來正如皇上所言,這個牡丹果然不簡單。
這次隨著太醫和藥材而來的,還有皇上新增派過來的兩個暗衛褚七和謝九,褚七派給皇長孫玄景,謝九則負責保護太子妃原嘉寧。
謝九轉了玄昱的口信給原嘉寧,說就算太子不將牡丹、海棠收房,太子妃也可以重用她們,閒置不用真的是浪費人才。
直到這時,原嘉寧才知道玄昱的手下不僅有暗衛這樣的男人,還有牡丹、海棠這樣的女人。
牡丹、海棠被指派到太子身邊,身份定位是比較複雜,既負責保護太子的安全,同時兼任監視太子的日常行為通報給皇帝。
如果太子一直很乖,沒有對皇帝造成威脅,那麼她們保護太子的任務就顯得更重要一些,而這也是玄昱讓原嘉寧重用她們的原因。
小長生得病的那天,就是牡丹第一時間趕到花園,奪過了有問題的肚兜,拉走了琥珀,同時命奶娘帶長生去找太子妃,立即請太醫檢查,這才沒有耽誤長生的病情。
原嘉寧看著牡丹如真正的牡丹花一般天香國色的面容,低低歎了口氣,說:「以後你就做長生身邊的大宮女吧,海棠到我身邊來伺候。」
牡丹和海棠對視一眼,都有些喜悅,她們終於不用再被關了,不做太子的女人也好,以後做個皇宮裡的管事姑姑,也是風光體面的啊。
皇宮中的女子,大凡有點姿色的,無不做過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美夢,牡丹和海棠也不例外。她們年幼就被選進宮,因為天資聰穎而被玄昱選中,作為暗子培訓,後來又被送給太子做侍寢宮女,她們自然也曾想過得到太子的寵愛,得到真正高貴的身份地位,脫離為人奴婢的桎梏。只可惜太子不好女色,對宮中的美女一向冷淡,她們只能乾著急。
後來太子和太子妃大婚,牡丹和海棠接到皇上玄昱的密令,看緊太子妃,不要讓她凌駕於太子頭上,玄昱畢竟擔心原府出身的太子會受到原府的操縱,所以才下了這個指令。
而牡丹和海棠有了皇帝在背後撐腰,自然就想給太子妃一個下馬威,正好皇后派來的水晶、琥珀兩人也各懷目的,四名大宮女一拍即合,所以才上演了堂堂太子妃新婚次日無人伺候的鬧劇。
只是她們四人都沒想到太子妃竟然那樣厲害,三言兩語,輕輕鬆鬆地就把她們給打到冷宮去了。人家堂堂太子妃根本就無懼她們背後的皇帝和皇后,抓住她們一個小小的把柄,就足以打壓得她們一輩子翻不了身。
牡丹和海棠那時候才真正意識到人與人之間真的存在差距,有些時候不切實際的妄想,只會給自己帶來莫大的災禍,自那之後她們倆就變得現實、乖巧了許多。
這次太子妃肯重用她們,大概是皇帝將她們的所有身家背景和秘密都已經轉交給了太子妃吧?她們以後的生死榮辱也就被原嘉寧一手掌控了。
皇帝其實對太子妃是很好的吧?當年要她們看緊太子妃,是不是其實還有另外一層目的呢?兩人都忍不住在心底這樣偷偷地想,卻打死也不敢將這種念頭說出口,只是更加意識到以後要討好太子妃。
原嘉寧又掃了一眼戰戰兢兢的水晶,說:「你去興龍殿的書房,伺候太子的筆墨吧。」
水晶不僅沒有驚喜,反而越發害怕,說:「太子妃,奴婢笨手笨腳的,又不怎麼識字,恐怕伺候不了筆墨,不如讓奴婢做個灑水掃地的粗使宮女吧。」
水晶怎麼會不明白太子的書房裡不知道有多少秘密消息,她要真的進去伺候了,還有活路嗎?
如今琥珀己死,她和琥珀這種有著皇后背景的人明顯已經被東宮徹底排斥和厭惡了,只是因為她真的沒有參與陷害小殿下的事,所以她才沒有被立即處死吧?
原嘉寧看了她幾眼,最後說:「你是母后指派給太子的人,怎好讓你做賤役?正巧皇宮裡缺少人手,你去做個管事姑姑吧。」
金陵城的皇宮還在,主人走了,如今就有些蕭條,但是還是需要日常維護和管理,所以需要人手。
水晶大喜過望,急忙磕頭謝恩,說:「是,奴婢一定盡職盡責。」
水晶在心底重重呼出一口氣,總算僥倖逃過一死了,太子妃平時看著親切和藹,原來卻能變了臉,氣勢如此迫人。
這皇宮裡的主子們,真的一個比一個不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