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守候在門口的原嘉寧,看到玄淵抱著兒子走出來,父子兩人都足足瘦了兩圈還多,玄淵更是眼窩深陷,她的眼淚頓時就無聲地滾落下來。
她聽小太監稟告過,太子日夜衣不解帶地照顧小殿下,為了防止小殿下抓皮膚,更是時時刻刻親自握住小殿下的手,陪他唱歌、用盡各種方式轉移小殿下的注意力。
原嘉寧走上前,輕輕握了握玄淵的手。
玄淵對她一笑,笑容中滿是欣慰和愉悅,說:「嘉寧,咱們兒子好了,完全好了。」
長生熬過了出疹子時最搔癢難忍的階段,如今只要好好調養便能恢復,整個人舒服了許多,此時看到母親走近,不由開心地伸開雙臂叫道:「娘!娘!」
原嘉寧伸手將他接過來,緊緊抱在懷裡,長生軟軟嫩嫩的童音還在耳邊喚著,她卻已哭得無法自己。
她差一點就失去了他。
誰也無法瞭解她這些日子裡所受的內心煎熬和悔恨,長生出事的時候,她正在處理宮務,她簡直恨死了自己,為什麼要讓長生離開自己的視線?宮務交給管事宮女們就好了,有什麼事能比親自照顧自己的兒子還重要?
玄淵從後面伸開雙臂擁抱住母子倆,輕聲道:「傻瓜,還哭什麼?現在要高興才對,長生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原嘉寧重重地點頭。
玄淵又說:「你放心,我會替兒子出這口氣的。」
他的面容平靜,可是只有原嘉寧明白,那是憤怒到極點之後的平靜。
小殿下玄景完全恢復了健康,東宮也重新恢復了歡笑。
可惜好日子沒有持續多久,皇帝的一封來信又打破這難得的平靜。皇帝立玄景為皇太孫,要玄景北上京城,皇帝要親自撫養教導他。
原嘉寧看著這封信,久久無語,只是臉色越來越蒼白,捏著信紙的手在微微顫抖。
玄淵坐在她身旁,此時也正緊皺著眉頭,沉默不語。
原嘉寧過了許久,才慢慢放下書信,抬頭看著玄淵,語調低沉壓抑地說:「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有皇帝直接立皇太孫的。」
皇太孫和皇孫,雖然只有一字之差,待遇卻猶如太子和皇子一樣是天差地別,也就是說,皇太孫是繼太子之後名列第二的皇位順位繼承人,對於一個僅僅兩歲的小娃娃來說,這身份真的非常非常貴重了。
當然,也非常非常危險。
先是賜名為景,與國號相同,現在又早早立他為皇太孫,這是巴不得小長生早點成為眾人嫉妒陷害的目標嗎?
原嘉寧雖然知道皇帝未必對長生心存歹毒,可是皇帝對長生的這些做法,看起來是愛之寵之,結果卻是把長生早早就推到了戰場上,小小年紀就要面臨各種陰謀詭計了。
原嘉寧不能不對玄昱暗生埋怨和惱怒,就算是任性也請有個限度吧?
你還有其他兒子,為什麼不去理睬他們?
你的田昭儀巴不得你多寵寵她的兒子呢!
玄淵重新拿起信,又看了兩遍,才低歎道:「或許,這也是父皇的苦心,他是在用這種方式加強我的籌碼,以及變相地保護長生吧。」
原嘉寧不解地挑了挑眉,問:「怎麼說?」
「我的身份一直是別人攻擊的目標,想將我取而代之的人,不在少數吧?父皇現在早早立了皇太孫,那就是更加強勢地確定了我和長生父子兩人的繼承人身份,絕對容不得別人再打什麼主意了。」
「可是,長生還這麼小,這麼早被推到檯面上,這太危險了吧?怎麼確保他能順利平安地長大?」原嘉寧最關心的還是這一點。
「所以父皇要將他接到身邊親自照顧和教養。」
原嘉寧冷笑一聲,說:「他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能好好照顧,哪還能照顧好我們的長生?白天他要處理國事,晚上他要陪他的美人兒,又哪裡有時間教養長生?」
玄淵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你太小看皇上了,如果他真的想保護長生平安,那天底下就不會再有人比他能做得更好。」
原嘉寧說不出話反駁,許久才不是滋味地說:「看不出來,你倒是這麼推崇父皇。」
玄淵無奈苦笑,他以前也曾經極為厭惡玄昱,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彼此之間越來越多的接觸,他反而越來越覺得這個男人並不尋常。
玄昱少年喪父,那時有其他皇子派系想奪權,有太后想掌權,有大臣倚老賣老要弄權,這些人居心不良地又弄了許多美女給他,在這種情況下,他居然還能一路腥風血雨地走過來,同時又完成了前幾代帝王都心心唸唸卻始終沒做到的天下一統,繼而又遷都北上,從大體上說,他的文治武功已足以讓他在史冊上大書特書了。
這樣一個男人,他的小節或許有虧,但是在大事上卻從來沒犯過半點糊塗,如果他真心將長生當做了皇太孫,那他就一定會把長生保護好、教養好。
而玄昱之所以下定決心立玄景為皇太孫,其實也恰恰和玄景平安熬過了天花有關係,這證明他以後不會再被這種病折磨,至少健康多少有了保障。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或許正是這個道理。
玄淵是男人,是太子,如今看問題的方式已經和原嘉寧這種內室婦人截然不同。他更理智,更冷靜,也更會權衡利弊得失,所以他說:「把長生送過去吧。」
原嘉寧狠狠地盯著他,斷然拒絕:「不行!」
「嘉寧!」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原嘉寧猛地站起身,不願意再和他談論這個話題。
玄淵上前拉住她,說:「嘉寧,你冷靜點,這件事真的對長生好。」
「好?好在哪裡?」原嘉寧停下腳步,冷冷地看著他,說:「你要把兒子送走,是真心為了兒子好,還是為了討皇上的歡心,好穩固你的太子之位?長生送過去是被保護被教養,還是被當做了人質?你摸著你的良心回答我!」
玄淵臉色鐵青,眉宇越發皺緊。
原嘉寧甩開他的手,說:「原琅,你還記得這個名字嗎?你曾經用這個身份對我發過什麼誓言?如今都忘了嗎?是,皇位很可貴,可是可貴到值得你拋棄親情,捨棄兒子嗎?咱們的兒子,他才兩歲啊,他才剛剛度過了一個生死難關啊!原琅,你就這麼狠心嗎?」
玄淵痛苦地揉了揉眉心,說:「我從未忘記過我的初衷,送兒子走,我也心痛,可是就因為知道兒子如今越發危險,才要把他送到更安全的地方去。」
太子,說起來是國之儲君,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是他的權力卻受到很大約束,就是因為知道自己目前的力量有限,所以他才狠心把兒子送到力量無限的皇帝那兒。
原嘉寧以為只要把兒子一天到晚地抱在懷裡就安全那她實在太過單純了,只要別人有心,就連原嘉寧身邊的嬤嬤、宮女、太監,隨便哪一個都可能叛變,要了兒子的命。
「不行!不行!不行!就是不行!我不同意!」原嘉寧心底也知道皇命難為,可是母子天性,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兒子被奪走。
「嘉寧,別任性。」
「我就任性,我就任性,那是我兒子,那是我十月懷胎好不容易才生下來的寶貝,我為什麼要把他送給別人?嗚……」
「那不是別人,是父皇,是長生的親祖父啊。」
「我不管,嗚……嗚嗚……」
玄淵無奈地將原嘉寧樓進懷裡,難得看到他的寧姐姐任性,而她每次這樣都是為了他們的兒子,這讓玄淵也不免感慨,難怪人說慈母多敗兒。
而且,他常感覺自從兒子出生以後,他在寧姐姐心中的地位便下降不少,難道是有了兒子就不要兒子爹了?如此說來,父皇把兒子接走,從這個角度來看,也算是好事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