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哥!」
一聲呼喚,他才回過身,一個熟悉的人影與氣味已經撲進他懷裡。
「艷兒?!」她不是被鎖在房裡嗎?
「爹趕你走?」她問。
「嗯。」他點點頭,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淚。
「那我跟你一起走。」
「別說傻話!」他低斥。「留在這裡,你會有很好的生活。」
「我不要很好的生活,我只要你!」
「艷兒。」他低聲喚,滿腔的深情再無掩藏。「不管老爺做了什麼,他都是愛護你的,你不能讓他傷心。」
「可是爹卻讓我傷心。」她搖著頭,搖出了淚。「為什麼不許我和你在一起?我們在一起,到底有什麼不對?」
「也許,老爺只是想讓你的一生過得無憂,不想你跟著一個像我這種沒錢沒勢、不能給你任何保障的人。」他忍著心中的傷悲,解釋道。
「就算你什麼都沒有,我還是只愛你;除了你,我不會嫁給任何人!」
「荒唐!」
艷兒與方長武同時一震。
「婚姻大事,豈由得了你作主?!」司徒長春斥道。「阿壽,我不是要你看好艷兒,為什麼她會跑出來?」
「老爺,這……」司徒壽為難地,他不忍心看小姐傷心呀。
「立刻把小姐帶回慧心樓,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她踏出來牛步。」
「我不要。」司徒艷抱緊方長武。「你趕武哥走,這個家也沒有什麼令我留戀的了;我要和武哥一起走!」
「胡鬧!你存心氣死我是不是?!」司徒長春氣的差點腦充血。「阿壽,你還不快把小姐帶進去。」
「我不要、我不要!」艷兒緊緊抱住方長武,像是永遠都不要放開。
「艷兒,」方長武低噪。「回房去吧!別再惹你爹生氣了。」他勸著。
「我不要……」她哭著,不斷搖頭。
「記得你答應過我的事嗎?你說會聽我話的。你是老爺的女兒,為人子女,不該讓父母傷心。」方長武低聲說道:「我沒有父母,但你有,不要讓他傷心。」
她直搖頭。「武哥……」她不要和他分開。
「笑一個。」也許以後他們不會再見面,他最想看見她的笑容。「答應我,要讓自己快樂,不要讓我走的不安心。」
「沒有你,我怎麼會快樂?」她梗著聲,「帶我一起走,武哥,帶我一起走!」
「阿壽,你還呆在那裡做什麼?還不快將小姐帶進去!」司徒長春怒叫。
「不要、我不要回去,武哥!」她努力想抱緊他,但是壽伯已經拉住她。
「小姐,別再惹老爺生氣了。」司徒壽低聲勸著,儘管再不忍,他還是不能違反老爺的命令。
「武哥……」她絕望的看著他。
方長武同樣望著她,突然,猛然將她推向壽伯。
「忘了我。」他轉身,頭也不回的走出大門。
「武哥!」
家丁們在司徒長春的示意下關上大門,方長武的身影被掩蓋在門外。
艷兒淚流滿面,身軀軟了下去。
「武哥、武哥……」她低泣的喚。
「小姐。」司徒壽趕緊扶住她。
「阿壽,帶她回房。」司徒長春下令道。
「是,老爺。」
司徒壽暗歎口氣,扶起不斷哭泣的司徒艷,轉回西院的慧心樓。
★★★
怎麼都沒想到,別離,會來得這麼快。
那一夜方長武離開後,司徒艷被關在慧心樓,沒有司徒長春的命令,誰都不准放她出來。
司徒艷從那晚回房後,再也沒哭過,不吃、不喝、不說;不論是誰來看她,她都不理。
司徒璿和紅嫣都來看過她,為這種情況擔憂不已。
「璿,怎麼辦才好?」
「艷兒的個性倔強,我想,除了長武之外,再沒人勸得動她。」司徒璿搖搖頭,也沒有好辦法。
「可是爹的決定也不會改變,難道我們就這樣眼睜睜看著艷兒一天比一天虛弱,最後因為心碎而死嗎?」
司徒璿重重歎了口氣。
「我去找爹談一談。」他走向東廂的書房;兩人才走到門口,就聽見裡頭有人說話的聲音。
「司徒伯父,我能和你談談嗎?」
司徒長春從書桌上抬起頭,一看是丘濟穎。
「坐。」他等丘濟穎坐下後,才再度開口。「你想跟我談什麼?」
「艷兒。」丘濟穎回答。
「艷兒?」司徒長春半是疑惑、半是沉著的等他繼續說明。
「我知道艷兒讓伯父很不高興,但是艷兒才十八歲、又涉世未深,就算受到誘騙,也是正常的;我想請伯父別太過苛責她。」丘濟穎溫和的說道。
「艷兒是我的女兒,她該知道自己做的是什麼事。」
「伯父,如果你不反對,我想向你求親。」
「求親?!」
「是的。」丘濟穎站起來。「如果你不反對,我想娶艷兒,希望你會同意。」
「艷兒?!」司徒長春更加震驚。「可是,你和絹兒的情誼一直都很好,我以為你……」
他以為他求親的對象該是絹兒才對,怎麼……
「我只把絹兒當成妹妹,並沒有男女之情。」丘濟穎回答。
「但是,你和艷兒從小就不和,你怎麼會……突然說要娶她?」司徒長春真的搞不清楚他在想什麼。
「小時候,我和艷兒的確處不來,是我太年輕、也太盛氣凌人,艷兒才會討厭我。但這次我來到這裡,看到了長大後的艷兒,坦白說,我很欣賞她的個性和倔強,我喜歡她。」
「但是,艷兒和長武的事——」
「我知道,但我不介意。」丘濟穎神情明朗,語氣堅定。「八年不是一段短時間,他們朝夕相處,若說沒有感情,只怕沒有人會相信。艷兒會日久生情,也不奇怪,我只能怪我來的太晚。但是婚姻並不是兒戲,我相信,成親之後,艷兒會漸漸明白,嫁給我、絕對比嫁給方長武好。」
司徒長春沉吟了會兒。
「如果艷兒不想嫁給你呢?」
「這也是我想拜託伯父的地方。」他誠懇地道:「伯父,只要你相信我能夠好好照顧艷兒,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說服艷兒同意嫁給我。我知道我說什麼,艷兒都不會理我,但是伯父是艷兒的爹,艷兒應該會聽你的話,我懇請伯父幫我勸勸艷兒。等她嫁到丘家後,我會好好待她,讓她慢慢忘記方長武,真正接受我成為她的丈夫。」
司徒長春見他誠意十足,有點被打動了。
「你真心想娶艷兒,不介意她和長武之間的事?」
「是。」
「好。」司徒長春允諾。「你去找人正式來提親下聘,也通知你爹這件事;盡快選定好日子,就準備迎娶。」
丘濟穎一聽,欣喜若狂。「多謝伯父成全。」
「還叫什麼伯父,你該改口了。」司徒長春笑著道。
「是,岳父大人,請受小婿一拜。」丘濟穎說著便單膝跪下。
「不必多禮。」司徒長春將他扶起來。「快去通知你爹吧!我們兩家聯姻,還有很多事夠你忙的。」
「是,小婿告退。」丘濟穎轉身出去,開始準備成親的事。
見他那麼高興,司徒長春總算露出這些天以來第一個寬心的笑容。
司徒家與丘家是世交,濟穎也許年輕了些,但是未來前途不可限量,艷兒若嫁給他,往後便有了依靠,再也不必他操心。
「爹,你不能這麼做。」丘濟穎一走,司徒璿和紅嫣立刻進門。
「你們都聽見了?」司徒長春問。
「是。」
「濟穎是個好孩子,他會好好照顧艷兒的。」一旦嫁了人,艷兒也會將方長武忘記,這一來就是兩全其美。
「但是他不是艷兒心裡想嫁的人。」司徒璿向前一步。「如果今天艷兒心裡頭沒有人,那麼或許這會是樁好婚姻,可是現在情況不同,艷兒愛的人是長武,爹為什麼硬要拆散他們?」司徒璿實在不明白。
「我身為人父,有責任為自己的女兒安排最好的歸宿;方長武雖然好,但是他根本無法給艷兒任何保障。艷兒好歹是司徒家的千金小姐,怎麼能隨便下嫁給一個寒傖的下人?」
「就因為長武沒有濟穎那麼好的家世,爹就反對他和艷兒嗎?」司徒璿搖搖頭。
「爹,一個人的價值,不是用家世來衡量的,長武也許出身卑微,但是他對艷兒卻是全心全意的照顧;沒有一個男人會無怨無悔的陪一個女人八年,除非那個男人很愛那個女人。」
「愛能代表什麼?只不過是一時的情緒罷了,隨時都會消失;財富和地位才能真正保障一個人的未來。方長武對艷兒再好,他能給艷兒什麼?難道你希望看到自己的妹妹,將來窮途潦倒的跟著方長武去當乞丐?!」司徒長春憤怒的低吼。
別人不知道他的用心良苦也就罷了,現在連他最器重的兒子也不能體會他,真是讓他生氣。
「爹,財富和地位又能代表什麼?」紅嫣也道。「要財富、要地位,難道司徒家沒有嗎?除了家世和身份,丘濟穎有哪一點比得上長武?長武對艷兒無微不至的照顧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然而丘濟穎呢?他從來沒有真心去對待艷兒,甚至趁艷兒一個人的時候想輕薄她,這哪是一個世家公子該有的作為?!如果不是艷兒生的美麗動人,我想丘濟穎根本連理都不會想理艷兒。」
「你胡說什麼!」司徒長春斥道。
「我記得,真正和丘濟穎從小就熟識的人,應該是絹兒;以前絹兒長得漂亮可愛,現在艷兒卻更勝她一籌。丘濟穎這樣反反覆覆,不證明了他其實是個重色之徒,他的真心誠意,不過是在美貌上認定而已。」紅嫣不齒地道。
「什麼時候司徒家的事,輪到你開口插嘴?」司徒長春惱羞成怒。「你給我出去!」
紅嫣臉色一白,司徒璿立刻摟住妻子。
「爹,紅嫣是我的妻子,她關心自己的小姑,有什麼不對?」
「如果她是司徒家的媳婦,那麼她最應該關心的,是怎麼樣快點延續司徒家的香火;你們成親那麼多年,她連一點消息都沒有,再這樣下去,我會親自替你找個妾室,來傳承我們司徒家的香火。」司徒長春拂袖走回自己的位子坐下。
「紅嫣和艷兒是兩回事,爹不該混為一談。」司徒璿明白道:「再說,不是紅嫣不生,是我不想讓她這麼早生育;爹要怪,就怪孩兒,這與紅嫣無關。」
「你!」司徒長春氣的又站起來。「反了、反了,你是故意娶這個妻子來杵逆我的嗎?」
「孩兒只是就事論事。」司徒璿不為所動地道:「爹,艷兒的事我希望你考慮清楚,別因為一時的偏見,就錯許了艷兒一生的幸福。」
「艷兒是我的女兒,難道我會不希望她好嗎?」司徒長春怒道:「你們兩個只要關心好司徒家的香火、經營好司徒家的生意就好;其他的事,用不著你們擔心。出去吧。」
「爹!」
「我已經決定將艷兒許配給濟穎,我會和丘家好好商量,盡快訂下婚期;這件事,不許你們過問。」司徒長春斷然道。
司徒璿想再說什麼,但還是忍住了。
「爹,希望你不會後悔。」牽起妻子,他們走出書房。
「璿,我們該怎麼辦,難道真的要任艷兒嫁給她不喜歡的人嗎?」紅嫣無比擔心。
司徒璿深歎了一口氣。「這也沒有辦法,爹一向固執,又不聽勸告,他決定了的事,誰都改變不了。」
「可是艷兒……」她這樣一直不吃不喝的,再繼續下去,她的身體一定受不住的。
「我們只能盡量看著艷兒,別讓她想不開。」會意的拍拍妻子的手,他們再度轉往慧心樓。
★★★
武哥走了,她的心,也跟著走了,什麼都沒有感覺。
好像一場夢。
但是心痛,卻這麼清楚。
不想再理會任何事了,房門並沒有鎖,但是她已經提不出力氣走出去,因為房門之外,再也不會有武哥守著。只有一堆爹派來監視的家丁。
爹真是太小心眼了,武哥不帶她走,就是要她留在這裡,她會聽話的,因為武哥不要她走。
忘了我。
她怎麼可能忘了他呢?她的生命裡,全是他;除了他,就什麼都沒有了。
紅嫣和大哥時常來看她,因為擔心她,他們一直留在家裡;可是她不想說話,也不想理任何人。
不知道武哥去了哪裡?
她每天一直想、一直想,除了武哥,還是武哥。
想到心酸,流不出淚;想到心痛,還是哭不出來;有時候睡著了,以為夢見了武哥,可是一睜開眼,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
砰地一聲,房門被用力的推開。
「司徒艷,你到底做了什麼?!」隨著一聲憤怒的大吼,她整個人被人從床上扯了下來,甩向一旁。
她的額頭,撞上桌角。
痛!可是感覺好不真實。
「你已經有一個方長武,為什麼還要來跟我搶穎哥哥?他是我的、他是我的,你知不知道?」司徒絹糾住她的衣領,甩手就是一巴掌。
「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你到底用了什麼方法,為什麼穎哥哥要娶你?!都是你、都是你,如果沒有你,穎哥哥早就娶我了,都是你破壞了我和穎哥哥之間的感情,你不要臉、搶人家的丈夫!」
司徒絹氣得口不擇言,對著毫不反抗的司徒艷又是打、又是罵,又是推、又是扯的;才一會兒,司徒艷身上所穿的單衣已經被扯散、長髮披亂,額上撞破了皮膚、臉頰上也有著被打過的血痕。
司徒艷沒有一絲反應,任司徒絹盡情發洩她的怒氣;她知道自己被打傷、流了血、身體疼痛著,可是她無從讓自己起反應,也興不起一點保護自己的念頭。因為那些謾罵、那些毆打,進得了她耳裡、傷得了她的身體,可是卻進不了她的心,她似乎一點也感受不到。
什麼都是虛幻的,一點也不真實。
她還在夢裡嗎?
「住手!絹兒,你在做什麼?你快要把她打死了!」
一聲尖叫加入了,她感覺到,有人護住了她、扶起她。
「絹兒,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她是你妹妹,你居然這麼對她?!」另一聲更具威力的怒斥聲,阻止了司徒絹的攻擊。
「誰要她搶了我的穎哥哥!」被阻擋住,司徒絹不甘示弱的大聲指責。
「艷兒什麼時候搶過丘濟穎?」司徒璃憤怒不已。
為什麼同樣是他的妹妹,個性卻差這麼多?
「如果她什麼都沒做,為什麼穎哥哥會突然說要娶她?穎哥哥喜歡的人應該是我、他要娶的人也應該是我!」司徒絹不甘心極了,她還用力想掙脫司徒璿的掌握,再去教訓司徒艷。
「你鬧夠了沒?」他怒聲斥道。「你為什麼不去問問丘濟穎,如果他喜歡的人是你,為什麼又去對爹說要娶艷兒?!」
「那是因為她作怪!」司徒絹指著司徒艷。「都是她的錯!」
「艷兒做了什麼?她根本連理都沒有理丘濟穎,一切都是丘濟穎自己作的決定;你要怪,應該怪他。」司徒璿抓著她走出門口。「現在,你立刻離開這裡,以後不許你再來慧心樓。」
她若不是他妹妹,他早將她丟出去了!
「你、你欺負我!我要告訴娘,說你欺負我!」司徒絹大叫,然後轉身便跑走,決定去找娘來評理。
這……這就是他妹妹。司徒璿無力的閉了下眼睛。三個妹妹、三種性情,但沒有一個不讓他操心。
算了,先去看看艷兒的傷勢要緊。他隨即轉身進屋。
「紅嫣,艷兒怎麼樣了?」
「你別進來。」紅嫣在內室裡頭喊。「我在幫她換衣服、上藥;你等會兒再進來。」
「我知道了。」司徒璿在外面等;直到紅嫣再度叫他,他才進到內室。
艷兒已經換過衣服,額頭上有包紮後的紅腫與白色布條,而她臉上的紅痕被一層近乎透明的白色藥膏敷住。
幾天不吃不喝,艷兒已經夠虛弱蒼白,讓絹兒這麼一鬧,艷兒整個人看起來近乎透明,讓人感覺到她幾乎快要消失。
司徒璿看得整顆心都揪結。這只是他看得到的部分,那麼衣服底下,是不是還有其他傷痕?
「我仔細檢查過了,她身上的傷都是外傷,沒有什麼大礙,只有額頭上的傷比較嚴重一點;幸好我們及時趕來,否則再繼續下去,艷兒真的很可能被活活打死。」紅嫣低聲說道,忍不住哽咽。
看見艷兒這個樣子,她真的好不忍心。她就像是個木娃娃,不會反應、也沒有反應;被打了,她一點也沒有反抗——
「璿,我好擔心。」紅嫣靠在丈夫肩上,忍不住淚水。「不論我們怎麼說、怎麼做,艷兒就是不理;再這樣下去,她會死的。」
「我知道。」司徒璿握住妻子的手,然後走向前。「艷兒,你真的不想活嗎?除了方長武,這世上,真的沒有令你留戀的嗎?」
艷兒沒有反應,空茫的大眼連眨也沒眨。
「爹已經將你許配給丘濟穎,我怎麼阻止都沒用;如果你再不說話,三天後你就要出嫁了,你知不知道?難道你真的要嫁給丘濟穎嗎?」
他用話激,艷兒依然木然著表情,什麼反應都沒有。
「艷兒,你醒醒好嗎?」司徒璿忍不住搖晃她。「如果你真的想和長武在一起,你應該做的,是反抗、是繼續爭取,大哥會幫你的;可是你現在這樣……你要大哥怎麼辦?」
不要管我,沒有武哥,我什麼都不想理。
她聽得見大哥的話,她心裡這麼輕喊,可是她說不出來,只覺得好累、好倦,除了武哥,她什麼都不想理。大哥,謝謝你關心我,可是……對不起……對不起
「璿!」紅嫣驚呼,阻止丈夫搖晃的動作,「不要搖了,你看!」
司徒璿一停,才發現艷兒眨也不眨的眼裡,居然開始流出淚水。
「艷兒,你聽得到大哥的話,你不是沒有感覺對不對?」司徒璿繼續說著,希望能讓艷兒重新有感覺。
然而,除了流淚,艷兒再沒有其他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