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這些人是被殺嘍?」應浣寧繼續問。
「小兄弟,你說呢?人都不見了,不是被殺,難道是被放?」一名打扮像是商賈的人回答道,語氣不大友善;應浣寧一身男裝的打扮倒讓所有人都以為他是不解世事的少年。「我還有一家子要養,這會兒……」另一漢子說著說著居然眼淚就撲簌簌地掉下來,一副永不見天日的樣子。「唉……該怎麼辦哪……」
「你們是外地人吧?才會這麼無所謂。小伙子,不是咱要嚇你們,怕在這條河上上下下這麼久,還沒聽過哪一個人命大,進了鬼蛟幫能安然回家的。」看來一片愁雲慘霧中最欠缺危機意識的就屬這兩個小子了,不禁有人好言說道。
事實上,梅漱寒是向來少對外事外物動情緒,自然看來不甚在意。應浣寧則是好奇新鮮勝於畏懼,何況大木頭的臂膀在她手裡,不怕!
※※※
也不知道在黑漆漆的地牢裡待了多久,直到大夥兒餓得前胸貼後背時,終於傳來一聲吆喝。
「喂喂喂,全給大爺我起來!」一名水賊手持火把,打開了地牢,後頭則有兩人拿著大刀。「出來出來,動作快一點!」
沒人天真到以為水賊大發慈悲打算放他們回家,一個一個拖著沈重的步子走出了地牢。
今天,恐怕就是他們的忌日了,更悲慟的是,連他們的家人都不知道該在往後的這一天為他們上炷香、燒點冥錢。
天幕是蟒黑的,水賊們每人手上一支燒得熾烈的火把,一吞一吐的赤紅讓本就沈重的氣氛更添幾許狡譎。
一干俘虜被帶到圓圈的中央,其中除了和他們同牢的眾人外,還有原先船上的婦人女子,以及其他船的乘客,莫不是一臉哀戚欲絕。
「來來來,看看這回有沒有什麼好貨色!」一名扎髯大漢從山寨裡走出,粗聲粗氣地高聲喊道,八成是賊頭子。
「幫主,請您過目!」
「嗯!」他先往女人群走去,不理會她們個個嚇得花容失色、顫得齒間格格作響,粗魯地拉起女子們低垂的頭,像是檢查貨品一般東摸摸西捏捏。
「這個、那個著青綠綢衣的、還有被發包紅紳頭的!」他閱看過第一列的女人後,對一旁的嘍囉指了指其中的幾名。
「姑娘,恭喜你們啊……」其中一名小賊狎邪地說。「有機會成為臨安城裡溫柔鄉的花魁嘍!搞不好哪一天能有福氣伺候到咱們幫主大人!」
水賊們瞧著幾位姑娘認命流淚的楚楚可憐,爆出一陣放肆淫笑……
原來,他們做的是販賣人口的勾當!這下子大家全明白了。
「幫主,不好了!少幫主又發病了!」寨子裡衝出一個小嘍囉,慌張地跟扎髯大漢報告。
扎髯大漢原本凶狠的表情立刻崩潰,如今在他臉上只看得見憂心如焚。
「其他人先押回地牢!」他匆匆交代一聲,人就往寨子裡衝去。
於是,他們又回到黑暗無光的地牢裡去了。
※※※
「大木頭,」她習慣性地窩在他的胸膛,沒辦法,這地牢又黑又陰冷,當然得找個熟悉又暖和的地方啦!「你猜他們會把咱們賣到哪兒呀?」
「不怕嗎?」梅漱寒揉揉她的發,在她的頭頂輕聲道。「不怕!有你在,我--不怕!」她更往他的懷裡縮去。
黑暗中他瞧不見她的表情,從她依舊一派輕鬆的語氣,卻能感受到一種彷彿再自然不過的全心信任,感動和疼惜瞬間佔據了他的心頭。他稍稍俯下頭,將自個兒的下頷觸靠在她的額角,輕輕來回摩挲著,抱著她的雙手收緊了些。
和他相處這段時日以來,對於他這種含蓄的表達方式,內心是有一份瞭然的,浣寧擱下心底一閃而過的情濃似蜜,繼續她的想像。「嗯……我想八成是去當什麼?」小廝、傭工一類的吧!」
「小兄弟,你想得太天真啦!」黑暗中有人發出聲。「搞不好把你賣到往南洋或大食的商船,屆時在一片汪洋裡想逃都逃不了。」
「欸……對了,說到逃,那些被賣掉的人難道都不會逃嗎?還有,那些人總有人認識吧?怎麼會說人被鬼蛟幫擒來就從此自世上消失了呢?」浣寧靈光一現,問道。
這小妮子腦筋還真是轉得快!梅漱寒心裡暗讚,對於她的疑問開始仔細思索起來,這或許是相當關鍵的一點。
最後,他附在她的耳邊小聲說道:「記著,這裡的食物都不要碰。」其實,梅漱寒對於自己的猜測也無十足把握,但以防萬一卻是必須的。
她半仰起頭,只見他黑白分明的眼瞳寫滿了真誠關懷,本來想要細問原因的念頭便打消了。
果然,在地牢裡的眾人食用水賊們送來的饅頭後,一個一個陷入了深沈的睡眠當中,鼾聲大作、此起彼落,唯一清醒的,就是梅漱寒及應浣寧了。
「大木頭,是不是咱們胃裡空空的,所以才餓得睡不著?」浣寧看著這個怪現象,忍不住皺起眉頭問他。
「不出所料!」他喃喃自語道,接著才對上她充滿疑惑的眸子,解釋道:「藥經上曾言,西南有草,名曰『干羅』,其葉如蕙,其本如蒺,黑華而不實,食之使人遺舊忘事,是以又名『孟婆』。」
「所以,」她接口說,心裡已經明白。「水賊們將這種『孟婆草』搞成汁液用以制食,讓船客在飢腸轆轆的情況下一口氣全吞了,然後,他們就啥事也不記得,自然也就無所謂販賣人口,事實上,他們是製造了一批完全沒有過去的奴工,再轉賣給需要的買主,是不?這種可以任買主擺佈的奴工鐵定搶手得很!」
「嗯。」
「哇!沒想到水賊也這麼聰明啊!」浣寧不禁讚道,頓了頓,又吃吃地笑著繼續說:
「只可惜,還是沒大木頭聰明!」
漱寒聽她說得逗趣,無聲地揚起唇角,輕輕在她額上打了個爆栗。
「哎唷!」她配合著他的動作假意呼痛,回敬了他一個。
要是現在看得清楚,梅漱寒肯定會發現他懷裡的佳人滿頰嫣然、麗勝春華,如今在這黑暗中,他只能自她尖端微微彎起的明眸,看到女兒家羞答答與笑吟吟共存的嬌媚可人。
「有人!」他還是沒有忽略漸漸清晰的腳步聲。「快閉上眼!」
浣寧立刻意會,依言合起眼瞼。
※※※
「來來來,把這些人全搬上船去。動作快一點兒!明兒個一大早還得趕著出發咧!」
水賊們開始搬運地牢裡隨處橫臥若死屍的乘客。
「唷……這小鬼還真輕,秀氣得像是個娘兒們似的,我看花滿樓的秦鴇娘一定會買他做龜奴。」一名水賊盯著浣寧佯睡的臉龐說道。
「呵,搞不好秦鴇娘會強迫他換上女裝接客咧,瞧他眉清目秀的,要是娘兒們,肯定是絕色。」其餘聞言的戲謔地大笑出聲,極盡穢褻押慢。
浣寧是悶氣在心頭,卻苦於無法發洩,非得裝做渾然不覺,連皺個小眉、撇個小嘴都不行。她知道,大木頭的想法是等水賊們將他們送到平地後,再設法脫身,到時候就算要硬碰硬料來也無妨,犯不著在人家地盤上動手動腳,既不禮貌又沒幾成勝算。
「欸……幫主有沒有說什麼時候送那些娘兒們出山?」水賊們看搬運工作已經告一段落,就在艙裡暢所欲言地聊起天來。
「這兩天少幫主狀況不好,我瞧幫主心情不大好喔,恐怕得拖上一陣子了。」
「這批先脫手,咱們寨子就可以好幾個月不愁吃穿。」
「唉……少幫主也不知是得什麼怪病,怎麼會動不動就全身痙攣,那樣子我光想就覺得毛骨悚然,太恐布了!」
「是啊!」
「我也是這麼覺得。」水賊們紛紛附議。
「喂!你們還不去休息,卯時要行船,可別誤了。」外頭有人吆喝著。
「好好好,這就回去休息了!」
※※※
「大木頭……大木頭……」應浣寧細聲喊道,適才被那些水賊一搬,害她跟大木頭分散了,這船艙裡又黑又窄小,還塞這麼多人,總不可能一個一個找、一個一個看吧!
沒人應。
船艙裡陳腐的氣味,混著從人身上發出的汗臭味兒,讓她難過地捏起小鼻子。怎麼大木頭身上的味道沒這麼難聞呀?莫非是我「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她暗歎口氣,搖了搖頭。
「大木頭……大木頭……」她繼續小聲喚著,卻遲遲沒人搭理,害怕的陰影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而漸漸罩上她的心頭。
浣寧把自己縮在一角,口裡還不斷反覆輕唸著:「大木頭……大木頭……」整個人的神經緊繃到了極點。
突然一隻手爬上了她的肩頭。
「唔放開我。」在她反射驚呼前,又有一隻手飛快地罩在她的唇上,只剩下卡在喉頭的悶聲和身體的掙扎。
接著,她聽到了!她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畔出現:「寧兒,別怕,是我啊!」
她二話不說地倒向他的懷裡,身子還微顫著。
也夠難為她了!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家,和一堆不省人事的大男人共處暗室,外頭又是水賊,要完全不驚慌是不可能的。其實這一路下來,和平常那些足不出戶的大閨女相比,她已經稱得上是勇氣十足了!梅漱寒憐惜地樓緊了她。
「你怎不答話?我一直一直在喊你……」驚魂初定後,她忍不住在他胸前埋怨著。「還以為你……」
事實上,她人在艙門口,他則被拋置在最裡頭,相隔老遠,中間又有一堆「路障」,與其出聲相應,冒著被發現的可能,不如伴在她身旁更能讓她安心吧?他是這麼認為的,而摸著黑走過來自然不像平時這麼簡單迅速。
他,並沒有多做解釋。
說真的,理由她自個兒也猜到八分了,所以這兩句只是吐吐苦水而已,並沒有怪罪之意啦……
「對了,大木頭,你有法子治好他們的失憶嗎?」剛聽到水賊們這麼說,她性子裡的正義感和助人習慣又被喚醒了。「還有,咱們該如何救出那些姑娘?」
「那是他們個人的造化了。」他淡淡回答。
「你的意思是……」浣寧簡直不敢相信他的答案居然是這樣,詫異地說,音調不自覺地提高了些。「沒有救他們的打算?」
他未言,顯然是默認了。
「真的不救?」她還是再問一次,實在不願相信……
依然無語。
「好好好,你不救,姑娘我自己想法子,總行了吧?」她的怒火已燃燒起,一把用力推開他,衝動地開了艙門就往外跑。
這小妮子!他立刻隨著鑽出艙門,她不要命了嗎?
※※※
「寧兒,你別衝動。」他在船尾追上她,拉定住她的肩頭。
「你別攔我,從此以後你我形同陌路,我的事不需你插手,也沒這個榮幸能讓『您』『插手。」她諷刺地說。
慍容下的心其實是有些淒愴的……她怎麼也沒想到大木頭會這麼冷血。他,不是曾在蘇州市集助她逃過暐表哥和傅管事的追尋?他,不是曾治療照顧身患風寒的她?他,不是在這一路上一直溫柔細心地護著她?現在,怎麼會是如此絕情呢?是她錯認他了嗎?
是她太一廂情願地逕自在心裡勾勒他的形象了嗎?
「寧兒……」梅漱寒低聲地喚了一聲,心揪緊了起來,有些--疼。
「放手啦!」她索性回身格開他的箝制,人飛也似地躍下了船,往地牢方向直奔,動作要既輕且快,否則,待天一明,要逃就困難了。
小心翼翼、步步為營,浣寧閃身進入地牢。
「快開門!」她用自己的匕首抵著看守賊子的頭上,沈聲命令。
睡意蒙隴的賊子乍然遭受脅迫不得不照辦,打開了囚禁姑娘們的地牢。
「快走,各位!岸邊有艘船,先上船再說!」
裡頭幾位姑娘竟然沒有動作,只是面有難色地看著她,有的輕咬著下唇,有的絞緊衣擺,總之沒有人有欣喜的表情……根本是連一丁點開心的神色都欠缺!
究竟這是怎麼一回事呀?浣寧有些迷糊了,大夥兒不是應該對於自己有機會僥倖逃過賣身命運感到安慰嗎?怎麼看來渾不是那麼一回事?
「你們……怎麼了?」她的聲音透著疑惑和不解,第一句話裡的慷慨激昂、神采飛揚全不見了,甚至莫名地顫抖起來。「快……快走啊!」
「公子,」其中一個被發包紅紳頭的女子怯憐憐地開口說道。「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我們,不能走呵!因為要是……要是被發現了,搞不好連活命的機會都沒有了,留一條命在,咱們還有回家的可能。」
其餘女子也頻頻點頭,無聲地表達了她們的意見。
傻瓜!等你們忘記家在何處,家有何人,還回得去嗎?她在心裡急急嚷道,卻苦於無暇向她們詳細解釋。「無論如何,你們快走,不走,怎麼知道不會成功?」
她們面面相覷--用眼神交換意見,最後,沒有任何人有任何動。
難道,是她過於一廂情願?是她想得太天真?難道--大木頭才是對的嗎?浣寧不禁茫然了起來,這一閃神倒給了被挾持的賊子脫身的企機。
他一發覺抵在脖子上的匕首力道變輕,馬上擒轉她的手,立時化劣勢為優勢。
浣寧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勝算遽減,手中的匕首也就不客氣地舞動起來;不過,她倒不戀戰,因為她明瞭自己的斤兩,和幾個小賊打一打還撐得過去,但要是招來一大群就小命不保啦!所以,只能邊打邊退了,卻不免擔心會驚動到其他的人。
真是「武到用時方恨拙」呀!要是纏著表哥表嫂把點穴功夫學精了,根本就不必在這裡提心吊膽。她忍不住小小地埋怨起自己來了。
果不其然,她憂慮的夢魘成真了,才剛探出身子,就發現好幾個賊子手拿傢伙已然候著她了。沒法啦!不得不硬著頭皮闖闖看了……
隨著賊子一個一個加入,她漸漸感到無力招架,更何況她手裡握的是短小的匕首,縱使能斬金削鐵,仍舊無法與他們的大刀相比。
眼看刀刃就要往她身上砍去,突然,「啊--」幾名持刀向她的水賊同時發出痛嚎,右手彷彿氣力盡失,手上的大刀拿不住,紛紛落地。
這是怎麼回事?浣寧很想好好想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但是時間緊迫,她不及細想,才往船的方向跑了兩步,又有另一批水賊朝她襲來……可同樣的歹運亦降臨在他們身上。「是誰?」她瞧見那些慘叫的水賊右肩後頭都插著一根金針,分明是有人出手相救。
大木頭……會是你嗎?
其餘的水賊見情況如斯,不敢再任意向前,只得將她團團圍住困在中間,雙方陷入凝重的對峙氣氛中,像是繃緊的弦似的,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大木頭,是你吧?」她終於還是喊出口,雖然不知他人在何方。
沒有任何回應。
「哼!不答話就算了!你甭插手,這是我自己的事!」她火了,哪有人老是這樣的嘛,難不成還在跟她嘔氣?可是,即使情況如此,她還是不以為自己出手救人有錯,自然也就沒有必要一副卑躬屈膝的認錯模樣,求他出手解危。
梅漱寒其實不是在跟她鬧脾氣,他只是--有些不知所措吧!不知自己該以麼樣的態度面對她,不知她會以什麼樣的態度看待自己。
另外,他不想她有任何「被救」的感覺!
對他來說,這不是「救」,而是「保護」!他不要半分她的感謝,他,不過是對自己的心誠實,對自己的承諾負責!
是的!在十五年前的淮水岸,他給自己的承諾他要守護他想要守護、願意守護的一切。
寧兒,就是他目前最想緊緊守護的人呵!
應浣寧看這局面值著也是僵著,既然想逃也是無路可逃,好吧,豁出去了!她主動挑起另一波的刀光劍影。
情況的發展與剛才雷同,浣寧奮戰沒多久就明顯地左支右絀了;面對這麼多凶狠慣了的水賊,她這素來被保護得好好的小姑娘能力拚至此,已經讓她對自己有點小小崇拜了。一個昂藏的黑色身影飄然進入他們的武鬥圈子中……是他,終於按捺不住的梅漱寒!
「大木頭!」她喚了他一聲,手裡的匕首沒有絲毫遲緩停滯。
「嗯!」他應道,捻在指問的金針已經飛快射出數回了,只瞧見水賊們呈同心圓狀一一倒地,哀嚎聲像是打在岸頭的浪潮般一波波迅速漫延開來。
「且慢!」一聲暴喝從寨子的方向傳來,心有畏雇的小嘍囉立刻笑逐顏開,來的人正是他們的幫主祝肖虎。
「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動咱們鬼蛟幫的人,活得不耐煩了,是吧?」他一來到就鼓著洪若沈鐘的大嗓門兒,霸氣地說道。
梅漱寒文風不動地立在當場,絲毫無半點畏懼,對於他的挑釁全不加理會,倒是一隻手抓扶著浣寧的肘,一副保護非常的模樣。
怎麼可以,我們正在吵架中耶你這冷血的大木頭,姑娘我可沒這麼容易就跟你和解!她使力甩了甩臂膀,卻擺脫不了他的鐵腕,嚥不下的這口氣索性發在給這鬼幫主的回話上。
「怎樣?他就是不想活,你們有本事送他上西天嗎?」她也霸氣十足地說,想當然爾,浣寧口中那個嫌自己陽壽太長的「他」,就是她身旁的這根大木頭。
「你這小鬼……」祝肖虎顯然是不滿她沒有禮貌的應對,雖然他自個兒的語氣也不是很好,但他是幫主欸,總該有點特權吧!
正當他怒氣被挑起要破口大罵之際,他身旁一個著長袍、書生樣的人趕忙拉住他,很快地附在他耳上說了些什麼。
祝肖虎立刻從張牙舞爪的猛虎變為溫馴小貓,臉上狂脹的火氣消逸無蹤,他再次開口居然語氣恭敬許多即使用詞還是頗為粗魯:「你們兩個小伙子有哪一個是大夫?」
「我們沒有義務回答你吧!」她送給大老虎一個醜醜的鬼臉。
那個書生樣的傢伙開口了:「兩位官人,我家少幫主三年前突然身患怪病,這些日子以來始終昏迷不醒,有時又會突然全身抽擂口吐白沫,遍尋名醫珍藥都惘然無效,幫主為此事甚感憂心,想來兩位官人一定對藥石小有研究,才識得『孟婆草』,不知可否請官人為咱們少幫主診斷診斷?」
「這……」她有些猶疑,看那惡霸一下子氣焰全消的誠懇樣子,她還真有那麼一點心軟了,可是會醫術的不是她,認出「孟婆草」的也不是她,就算她動了側隱之心,又有何用?那根大木頭哦……唉……甭盼啦,這麼冷血!她一想到這層又不禁狠狠朝他瞪上一眼,哪有懸壺濟世的大夫像他這麼沒人性的!
「哦?」梅漱寒倒不同於方纔,他挑眉主動回應發出一個問號,目光炯炯地望著祝肖虎,等待他給予進一步的保證。
祝肖虎搔了搔後腦,不明所以,仍是一頭霧水,直到那名書生在他耳邊提示了兩句,他才恍然大悟地撫掌哈哈大笑。「好好好,本幫主答應你們,不管事情結果如何一定讓你們毫髮無傷地離開鬼蛟幫,而且,本幫還派手下一路護送兩位出這水域,夠誠意了吧?」
他衡量半晌,頷首允了祝肖虎之言。
「兩位請隨小人入內。」書生有禮地在前頭帶路。
這大木頭怎麼轉性轉得這麼快?應浣寧愣愣地望著梅漱寒,沒料到他會答應得如此爽快,心裡很是不解。
他回看了她一眼,免得她寫滿困惑的表情可愛得令人抨然,微微地揚動了唇角,輕得連一旁的她都沒有發現……
※※※
「如何?我兒子情況怎樣?你倒快給本幫主說句話呀!」祝肖虎看他診脈後皺著眉想了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急急問道。
梅漱寒仍是全神沈在他的思索裡,沒答話,這鬼蛟幫少幫主的情形當真詭譎非常,他腦中閃過的是一種傳自天竺的蕈類,可是這種蕈類早在李唐時代就未在中土現蹤,梅漱寒自然也不曾見過,只是瞧他怪異的症狀實在……實在是沒有其他醫書藥經有類似的描述,除了誤食這種天竺蕈。
「他是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狀況的?我希望有人可以給我比較詳細的說明。」他冷靜地說,不論如何,這是他的職責,尤其像這般棘手的病症,對他無疑更是種挑戰。
「唔……你是說……黑色、外緣呈楓葉形的菇類?」聽了一番敘述,梅漱寒把意欲得知的部分截取出來。
「是啊!少幫主還說,那種生得奇怪的菇類顏色簡單,應該是可以下肚的,所以……所以……」
「大木頭,你的意思是說,這傢伙是吃了那種東西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兒的?」一旁的浣寧專心聆聽下來,約莫抓著了梅漱寒的思考方向。
「嗯。」他幾乎能夠斷定,鬼蛟幫少幫主昏迷不醒長達三年的原因了。只是,實在太不可思議了!說實在的,對於能否治癒他,梅漱寒並無全然的把握,但他必須試上一試。
「給我三天的時間,我盡力而為。」
「哦,對了,大幫主啊,可不可以跟你打個商量?」看到那個大老虎感激涕零的滑稽樣,浣寧露出了狡獪的笑容,雖然威脅不是什麼光明磊落的招數,但,非常時刻需用非常手段曖!這可不是她沒有同情心唷!「那船上那批人呢……嘿嘿……大幫主可得高抬您的貴手啦!」
這……這……這臭小鬼,分明是只以為有老虎撐腰的狐狸嘛!祝肖虎心裡咕嚕咕嚕老大不情願地點了點頭。唉……那白花花的銀子呀!
鬼靈精應浣寧得逞的滿意笑容,和祝肖虎遭迫的無奈苦笑形成強烈的對比,瞧在梅漱寒的眼裡,真是有趣得緊,在接受挑戰的三天到來之前,他還是情難自禁地微微一哂。
※※※
「大木頭,你……沒事吧?」三天後當房門開啟,出現在應浣寧面前的梅漱寒憔悴得令她委實心疼起來,她二話不說立刻上前挽著他,就算他沒有虛弱到要人扶持,她也要他知道這三天她是帖著他、念著他、關心著他的。
梅漱寒向她放鬆一笑,累是真的累了,但看到她見著他的那種欣喜笑顏,平常強抑的所有感性思維都獲得釋放。
「喂喂喂,小伙子,我兒子的情況到底怎樣?」偏有一隻不解風情的大老虎此時粗魯地插話進來。
梅漱寒輕輕點了點頭。「大體上沒事了。」
「嗯……很好!」祝肖虎開心到決心要給他一個狠狠的擁抱,腳才跨出一步,才驀地發現這小子的話似乎哪邊不對勁,動作立時僵在當場,半晌才張著銅鈴大眼,對梅漱寒吼出聲來:「大體?什麼叫做『大體』?你倒給本幫主解釋清楚!」
「喂喂喂,大老虎,」應浣寧學他剛才喊梅漱寒的口吻,為大木頭得到如斯待遇抱不平。」你就讓大木頭先歇一會兒嘛……他可是辛苦了三天三夜都沒睡呢!」瞧他那眼睛四周築了一圈兒,肯定是這樣。
他看她一副堅決保護自己的樣兒,真是又感動又好笑的,溫柔地對她說:「沒關係!」
轉向祝肖虎時又恢復他一貫的沈穩平淡。「他會好起來的。」
說完兩人就逕自離開了,對於祝肖虎的問題的解釋,留待他補眠之後吧……
哪……哪……哪有這樣的?祝肖虎哭笑不得地盯著相偕而去的兩人,真是只能無言以對,他--旁人聞風喪膽的堂堂鬼蛟幫幫主,居然對他們沒有絲毫威嚇作用,反而有敗給他們的感覺,還是敗得一塌糊塗、敗得徹徹底底!
哪有這樣子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