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頭痛、胃痛、心痛……渾身上下都痛,恨不得能有輛大卡車狠狠地對著她撞來,那麼她就可以遺忘這一切了。
不,她一點也不勇敢,而且又沒用,她必須承認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傻瓜兼失敗者。
「婇兒,我不行,我辦不到……」她悲痛地嗚咽著,「你說我是受不了壓力的草莓也好,說我是縮頭烏龜也好,我就是沒辦法再看到他鄙視厭惡我的眼神……」
更何況,他身邊已經有個那麼完美的女友了,他怎麼還會回頭要她呢?
看看她身上,廉價的一九九夜市衣服,搭配出低俗的品味來,簡直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台妹,她拿什麼跟那位香奈兒小姐比?
他會移情別戀也是很正常的,她一點都不奇怪。
蜜蜜摧肝瀝膽般地哭泣著,小臉緊緊埋在雙臂間,脆弱得像是個迷路回不了家的孩子。
汽車的引擎聲駛近,然後緩緩停在她身旁的道路上,引擎低沉鳴吼著,像是某種等待。
車門打開,有人下來,蜜蜜卻不管不顧,傷心徹底掩沒了她所有的感覺,外界的一切早已被隔絕在外。
「蜜蜜。」一個沙啞沉鬱的聲音在她身畔響起。
她渾身一震,介權的聲音嗎?是介權在叫她?
不不,不會的,介權忙著跟香奈兒小姐聯絡感情,更何況,他們已經分手了。
他不會出現在這裡的。
「上車吧。」介權低低歎息,「先上車再說。」
他還是忍不住追了出來,並且一路上拚命告訴自己:因為仰德大道上很難叫車,他是為了她的人身安全才開車出來找她。
蜜蜜愕然地抬起淚痕斑斑的小臉,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介……介權?」
他濃密的黑髮像是被手指爬梳過了一次又一次,顯得有一絲紊亂,卻增添了慵懶頹廢的氣息。
真令人嫉妒,她相信自己此刻定是哭得跟個鼻涕縱橫的小鬼沒兩樣。
但是她破碎的心漸漸燃起了一線希望……
他追了出來,他還是在乎她的!
蜜蜜急忙抹眼淚、擦鼻涕,怯怯地起身走到他面前。
「上車。」他只是打開車門。
她低著頭坐進車後座。
如果,她能坐在駕駛座旁,就像以前一樣,那該多好?
她的心口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地掐住,恐懼一湧而上--她害怕他們之間再無任何挽回的機會,害怕那一切像被風吹散的雲一般,不知飄散到何處去了。
介權穩穩地掌控著方向盤,車子平穩地往山下駛去,車裡籠罩著沉默,他沒有說話,她也不敢開口。
曾幾何時,她變得這麼畏懼他了?
愛情會深深寵壞一個女人,讓她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失去了愛情,就如同被剪斷翅膀的飛鳥,沒有那片包容的天空,剩下的只有飄零孤獨。
「我以為我們協議分手了。」終於,介權語氣很淡地開口。
蜜蜜一驚跳,小臉微微蒼白,低聲道:「是,而且是我主動提出的。」
「那麼現在你又想做什麼?」他臉上浮現一絲疲倦,「這是個遊戲嗎?我說過,我不喜歡玩欲擒故縱的遊戲,我要的是真心。」
她心一痛,明白自己在他心底已有了不容原諒的前科。
「我……我忘不了你。」
介權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緊了緊,深吸一口氣,「所以?」
「我想要重新追求你。」她脫口而出,「一切重新再來。」
他一怔,隨即諷刺地笑了,「就因為你發現舊情難忘?」
「我是認真的,你不要取笑我,天知道我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
「那麼你的現任男朋友呢?他待你不好?」
「從來就沒有什麼現任男朋友!」她忍不住大叫,「沒有沒有沒有!我從來就沒有想要接受別人,從來沒有。」
介權微微震動,但始終未能從她「報恩說」的深刻傷痛裡解脫出來,他不相信她現在說的任何一個字。
「你聽到了嗎?」她心裡止不住地發慌,他為什麼毫無反應?
「你的言詞前後矛盾反覆,我不像你這麼年輕,無法習慣這種變來變去的戀愛方式。」他冷冷地道,車子駛近公車站脾,然後緩緩停住。「你可以下車了,這裡有公車可以搭。」
「你……」她雙唇顫抖,難掩絕望眼神,「你還是不相信我?」
「再見。」他狠下心,閉上雙眼不看她。
蜜蜜抖著手打開車門,但是她在跨下車前突然回過頭大聲叫道:「我不會放棄的!我會讓你瞭解我是認真的,我愛你,這輩子都要跟你在一起!」
不待他反應過來,她翩然奔下車,隔著擋風玻璃對他燦爛一笑。
那一笑,宛若春風吹暖百花綻放,介權霎時看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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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嘴硬,心裡還是關心她的,否則怎麼會特意開車追出來送她下山?
蜜蜜知道自己之前堅持分手傷他太重,所以現在無論要花多久時間、多大的力氣,她都要再把這份愛追回來。
拜葉伯通風報信之賜,她有了他這半個月在台北的行程表。
她也打聽到了香奈兒小姐叫顧蓮衣,剛從歐洲回來,是介權叔叔的乾女兒,學的是服裝設計,打算回國開設工作室,現在因親就近地住在別墅裡。
如果是以前,她鐵定傷心憂鬱懊喪個十天半個月,但是現在她不這樣了,不那麼傻也不那麼蠢了。
哭、掉淚、要郁卒能夠濟什麼事?可以改變得了現況嗎?
鼓起勇氣迎戰才是勝利的不二法門。
今天一早,蜜蜜跑去菜市場買了一堆蔬菜魚蝦回家,邊看食譜邊在窄小的廚房裡揮汗如雨的洗洗切切。
秀姊搞不懂她到底在幹嘛,但是善善良好心地接受她的奇行怪舉。
包紮著花束要給客人,蜜蜜邊豎直耳朵注意著小廚房裡的動靜;她正在燉一鍋可樂小牛肉,食譜上說要文火燉煮一個半小時。
秀姊喝著咖啡,邊修剪著含苞玫瑰花的枝葉,不時再「觀賞」一下蜜蜜忙得團團轉,小臉上卻帶著夢幻笑容的神情,腦中突然靈光一閃。
「你談戀愛了!」她指著蜜蜜大叫。
客人一愣,蜜蜜卻是小臉羞紅滾燙得可以煎蛋了。
「秀姊!」
秀姊這才注意到客人還沒走,連忙道歉,「對不住,我忘了。」
匆匆找完零錢打發走客人,蜜蜜隨即衝進廚房裡掀開鍋蓋,檢查牛肉的燉煮狀況,然後才安心地蓋回蓋子,慢吞吞地走出來。
「秀姊,你在說什麼呀?」她害羞地道。
「還說不是,一副賢妻良母的樣子,真的是想嫁了。」秀姊笑咪咪的說,「有對象了是不是?你還真ㄍㄧㄥ呀,忍到現在還不從實招來?」
「八字還沒一撇啦。」蜜蜜嫣然一笑,抽過紙巾擦了擦手。「秀姊,我想要每天中午跟你請假一個小時,好不好?」
「沒問題。」秀姊一貫先答應後發問,「要幹嘛?」
「送便當。」她傻笑回道。
這是她從某本小說裡看來的招數,聽說有效極了,而且現在時代改變了,反璞歸真回歸家庭風盛行,會作菜的女孩子吃香不少哩!
她想介權吃多了外食,一定會很想念這種家常菜,也許她做得還不夠好,但是應該吃得出誠意和愛心吧?
「愛心便當啊。」秀姊恍然的點點頭。
她甜甜一笑,「對了,我也有煮你的份喔,請你試試看好不好吃。」
「一定好吃的。」秀姊早就對那隱約飄出來的香氣犯饞好久了。「好香喔,有些什麼菜色啊?」
「現在在燉可樂小牛肉,黃魚卷抹好了粉,等一下再炸,還有五彩玉米和涼拌小黃瓜。」
「不……不要再說了,這裡給我顧,你快點進去煮吧!」秀姊口水氾濫,急急把她推進廚房。
十一點二十分,蜜蜜用新買的紅色描金鶴紋日式餐盒裝好飯菜,興匆匆地跳上機車往葉氏電子分公司騎去。
她做了一個完美又很漂亮的便當,一看就知道鐵定好吃的,她想像當介權吃到這等美味可口的飯菜時,就會相信她絕對有資格做個賢妻良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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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葉氏電子分公司二十一樓開會的介權正在聽取企畫部眾主管的報告。
「……所以這就是我們企畫部全體同仁推出的三個新企畫案,不知道副總的看法……」
介權正要開口,懷裡的手機驀地響起。
向眾人告個歉後,他起身走到落地窗角落接起電話。
「那個……」蜜蜜害羞的聲音響起,「不好意思打擾你,我把……便當放在你們公司大廳的服務台這邊,因為我沒有卡和員工證所以進不去……那個……請你務必記得拿去吃,謝謝,再見。」
她連珠炮般的說完後,唯恐聽到他拒絕似的急急收線。
介權呆了一呆,有幾秒鐘的時間還以為自己剛剛產生了幻覺。
蜜蜜準備了一個便當放在一樓大廳服務台上?
他該不會是這兩晚都在想蜜蜜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和表情,以至於走火入魔了吧?
他正要將手機放入懷中,鈴聲又響起--
「對不起!還是我,因為我剛剛忘記說,你吃完以後,空的便當盒同樣放在服務台,我會去收的。就這樣,不打擾你了,再見。」
再度激起他一陣錯愕。
可是……介權的嘴角不由自主微微上揚。
會議繼續下去,等到有了初步的結論後,也到了用午餐時間,介權宣佈休會。
企畫部的曾經理立刻上前,慇勤的說:「副總,一道吃午餐嗎?我們已經在梨園訂好桌了。」
他微微一笑,婉拒道:「謝謝各位的盛情,我還有一些報告要看。」
「那你的午餐……」
「我有便當。」他臉上笑意隱約。
傻子,不過就是個便當罷了,值得他傻笑得跟個呆瓜一樣嗎?
話雖如此,介權還是親自下去拿了那個看來份量十足的精緻便當。
回到專屬的辦公室後,他迫不及待地打開便當。
相戀兩年,他從來不知道蜜蜜會做菜。
本以為會看見一堆慘不容睹的黑焦食物,可沒想到一掀開盒蓋後,誘人香氣飄散而出,小黃瓜看來清脆碧綠,五彩玉米黃紅穿插,炸魚卷呈漂亮的金黃色,還有燉鹵得油光紅亮的牛肉塊……
介權當下食指大動,難掩一絲震撼與感動地吃將起來。
可是他立刻就發現自己犯下致命錯誤!
炸魚卷裡頭半生不熟,五彩玉米大概只有三分熟吧,醋拌小黃瓜應該是醋放太多,只要一口就酸得人五官糾成一團。
他戰戰兢兢地夾起一塊牛肉,硬著頭皮放進嘴裡--做人要有始有終--香滑甘甜柔嫩又鹹度適中的牛肉很快融化在口腔裡,化作餘韻猶存的好味道。
他驚異地再嘗了一口,確定自己的味蕾不是被毒壞了。
呵,看來蜜蜜的廚藝還是有一項成功之處……他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就著這美味的牛肉,他把一整盒白飯吃光光,甚至還勇敢地把其他半生不熟的恐怖菜色嚥下肚。
畢竟,這是她第一次為他做便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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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
「要命哦!」
「毒死人啦!」
等到蜜蜜回到花店,秀姊誇張地倒在地上抽搐給她看。
蜜蜜花容失色,「我做的菜有這麼難吃嗎?」
該死了,她連試都沒試吃就把便當送去給介權。
她差點痛哭流涕,「我應該去買自助餐的菜的!」
看到她一臉難過的模樣,秀姊連忙爬起來,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前面三個都是壞消息,可是有一個好消息是你的可樂小牛肉燉得超好吃,我統統吃光光了。」
「真的?」她猛然抬頭。
「真的。」秀姊咧嘴一笑,但想起其他三道菜還是心有餘悸。「我說妹子呀,你的,廚藝真是變幻莫測,不是超難吃就是超好吃,可不可以取個平衡點啊?尤其我是先吃魚、玉米、小黃瓜,差點就沒勇氣再試牛肉了。」
蜜蜜吸吸鼻子,一時間也不知該笑還是該哭好,「那怎麼辦?我把便當送出去了。」
秀姊滿臉同情,「還好啦,這樣比較有峰迴路轉高潮迭起的感覺。」
「這是讚美嗎?」她垮著一張小臉。
「再接再厲啊。」秀姊鼓勵她,「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一天進步一點,有朝一日你還是有機會成為大廚師的。」
「可是我怕一次就搞砸了。」慘了,介權現在一定以為她是故意做那個便當去害人的,明天他還敢再吃她的愛心便當嗎?
她已經可以想像葉氏大門口張貼--害人便當與陶蜜蜜禁止進入。
「我在煮好後怎麼沒想到先試吃一下呢?幹什麼那麼有自信?」她不斷埋怨自己。
「那你明天還要不要煮啊?」
蜜蜜凶巴巴回頭,語氣肯定的說:「當然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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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蜜不管手被油炸出一溜紅泡,刀子切中好幾根手指頭,被尖銳的蝦頭刺得哀哀叫,還被鍋子燙了好幾處……她在廚房角落準備好醫藥箱,然後繼續努力。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昨天下午她去收回便當盒時,鬆了口氣地發現裡頭飯菜一空,還被洗得乾乾淨淨。
她盡量不去想,或許是他倒掉了所有飯菜,然後隨便交代一個員工洗好擱在服務台。
要想光明面,否則她還怎麼做得下去?
今天,她自信滿滿地做出了紅燒獅子頭--雖然獅子頭危危險險得像是隨時會散開--還有沙茶醬蝦,清炒豆芽菜,蛤仔絲瓜。
她每樣菜都嘗了一口,確定沒有問題後,這才放心地裝進便當盒裡。
以一個新手來說,她算是挺有天分的了。蜜蜜沾沾自喜地想著。
秀姊確定她吃了以後沒有什麼奇怪的表情出現,歡呼一聲擠進小廚房。
「耶!吃飯羅!」
「那我先去送便當了。」
「去去去。」秀姊吃得滿口都是,咿咿唔唔的說。
蜜蜜興高采烈地騎著機車,衝向葉氏電子分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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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好幾天,介權中午都收到了越來越可口好吃的便當,為此他推掉了許多中午的飯局,如果真的推拒不了,也會帶著便當一起去。
休曼切割著血淋淋的三分熟牛排,邊嚼邊好奇地打量著介權面前菜色豐盛的便當。
餐廳禁帶外食的規定並非牢不可破,至少對於身為餐廳股東之一的介權,就沒有人敢說什麼,他只叫了一杯白酒配海鮮便當。
介權優雅地夾起一筷子奶油干貝入口,臉龐泛起了一抹心滿意足的微笑。
「看起來好好吃,我可以吃一口嗎?」休曼的銀叉只進攻到一半就被他的筷子擊退,「噢!只要一口就好……」
「不行。」他堅定地搖頭,繼續吃著糖醋魚片。
蜜蜜的手藝進步神速哪!
「這是到哪裡買的?」休曼不死心地追問。嗚,可惡的介權明明知道他愛死了中國菜,卻偏偏帶他到洋食餐廳來,並且當著他的面津津有味地大啖中國菜。
「不是買的。」介權啜飲了一口冰冽的白酒,若有所思地微笑。「是……一個朋友做的。」
「我敢打賭一定是個女的。」休曼哀聲歎氣,「為什麼我的女人運就是比不上你?我長得也不錯啊。」
介權好笑地搖搖頭,不理會他的繼續吃飯。
休曼只要自憐起來就沒完沒了,最好的方法是讓他自己感到無聊沒趣,他才會停止。
「對了!我可以去追求那個美麗的花店少女。」這幾天忙得人仰馬翻,休曼都忘了那天匆匆一瞥驚艷的少女。「我想想看,她好像有給我一張名片……」
介權臉色一沉,「不准去騷擾她。」
「為什麼?」休曼叫了起來。
「因為……」介權硬生生地住口,神色複雜地低頭再吃了一口飯。「你是來台灣辦公事的,不能讓私人感情打亂行程。」
「嘿,老友,你最近怪怪的耶!」休曼搔了搔頭,納悶道:「我記得上次你跟我提過有打算要結婚了,可是這次我來你嘴巴卻緊閉得跟蚌殼一樣,現在又跟我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你還好嗎?失戀啦?」
「沒有。」介權不假思索的否認。
「那你為什麼不介紹未來的妻子讓我認識?」
他挑高一眉,「我怕你這個花花公子會忍不住對她打主意。」
休曼哇啦哇啦大叫:「不夠意思,太不夠意思了,那句中國話是怎麼說的?朋友妻不可戲……」
介權笑了起來,「跟你開玩笑的。有機會的話,我一定會介紹你們倆認識。」
「那敢情好。」休曼咧嘴一笑,「等我追到那位花店美少女以後,我們再一起帶出來吃個飯。」
他心一緊,「不!」
「啊?」休曼皺眉頭,不解地道,「我說介權,你是荷爾蒙失調還是怎地?你不只是有一點點奇怪哦。」
介權苦惱地揉著眉心,暗忖著該怎麼處理這一團混亂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