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只是個十齡稚童,要他在這樣的場合裡正襟危坐,實在勉強了些,凌閒雲到來向楚王行禮的時候,一隻眼睛悄悄向楚王眨了眨,小孩兒像是得了什麼趣味似的,繃得緊緊的小臉蛋上露出一絲笑意,如果不是在這樣的場合,只怕他已經飛奔到凌閒雲懷裡了。
向楚王行過禮,再向王太后見禮,王太后一見凌閒雲,就關心問道:「雲弟,你有些日子沒來宮中請安了,最近身體可好?」
「吃得好,睡得香,太后看我氣色如何。」凌閒雲笑著回答。
王太后見凌閒雲面帶紅暈,果然氣色極好,當下就寬了心,免了禮讓他落座。
凌閒雲坐下後,一抬眼就看到柳芫卿,八年的時間讓這個人變得更加俊美,也增加了一些氣派,與週遭幾個官員舉杯閒聊,竟是未語先笑,引來全場大多數人的目光,就連王太后,也是帶著幾分欣賞幾分癡迷地在看柳芫卿。
不管在哪裡,相貌好的人總是會讓別人有想接近的慾望,如果沒有桃雁君,凌閒雲也許會跟在場大多數人一樣多看幾眼,而現在,一想到柳芫卿對桃雁君所做的事,他就難抑從心底泛上來的怒意,只差那麼一點點,桃雁君就真的死了。
好像是察覺到了凌閒雲的目光,柳芫卿突然轉過頭來,一眼捕捉到凌閒雲沒來得及隱藏起來的怒意,不由一楞,沒功夫細想,那邊凌閒雲已經換上笑容,遙遙舉杯,彷彿先前看到的怒意,只是柳芫卿的錯覺。
正在交談時走開是很失禮的事情,柳芫卿自從進入桓侯府之後,就很注意這種事情,更何況現在還是身在楚國,他分外丟不起這個臉,所以看到凌閒雲舉杯,他只能向凌閒雲微微頷首,拿起自己的酒杯象徵性的喝了一口。
楚國的宴會不像晉國一樣講究規矩,參與晚宴的官員和家眷可以隨意走動,尤其是宴中,楚王畢竟年紀小,打起了盹來,於是王太后就帶著楚王先行離宴,這之後,晚宴的氣氛就更活躍了,一些膽子大的女眷都圍到了柳芫卿的身邊。
凌閒雲一早閃身到了角落,作為楚國最年輕的上卿大夫,雖說身體弱了點,可那長相並不比柳芫卿差多少,五官是不如柳芫卿精緻,然而舉手投足間的風度卻勝了許多,更何況凌閒雲的孱弱也能最大限度地激發那些女人的天性,所以凌閒雲一直都是那些千金小姐愛慕的對象,以往這種很有可能被公開調戲的宴會他是不來的,可是為了就近觀察柳芫卿,他今天來了。王太后和楚王一走,他就躲進了角落,這樣既不會被愛慕他的女子糾纏,又可以暗自觀察柳芫卿的一舉一動。
柳芫卿類似於柳下惠的神態舉止讓凌閒雲開始聯想他們是不是有血緣關係,都是姓柳的,真要這樣,那色誘的招法就用不上了。這個柳芫卿,果然不簡單,觀察了這麼久,好像沒什麼弱點可抓。
一無所得的凌閒雲乘人不注意,走出了正德殿,後花園裡的空氣很新鮮,他多吸了幾口氣,將胸口的悶氣散掉,他這樣的身體,始終不能適應這種的場合,這才待了多久,胸口便發悶了。望著天上一輪明月,腦中浮現出桃雁君的睡臉來。
這些天來,他夜夜偷入東廂,只坐在床邊呆呆地看桃雁君的睡臉,月色照進屋裡來,給那張臉憑添了幾分朦朧。好想摸一下,只一下就好,凌閒雲的心裡不知轉了多少次這樣的念頭,有幾回幾乎就伸出了手,卻總在即將碰觸到的那一刻,縮了回去。
欽慕多年的人就在眼前伸手可及的地方,想摸而又不敢摸,這樣的掙扎似乎很痛苦,可是凌閒雲卻享受著這種痛苦,他知道他這副隨時都有可能破滅的身體不應該去招忍任何人,能夠享受到掙扎的痛苦,已經是上天對他最大的恩惠。
「凌大人!」
柳芫卿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凌閒雲並不驚訝,在正德殿裡,他觀察柳芫卿的時候,柳芫卿又何嘗不在偷偷地看他,兩個人視線交接了不下三回之後,凌閒雲才走出了正德殿,他知道,柳芫卿一定在隨後找借口跟出來。
「晉柳先生。」凌閒雲轉過身,毫不懷疑柳芫卿能從別人那裡問出他的身份,鼻尖聞到從柳芫卿身上傳來的陣陣脂粉香,面上不禁露出一抹淺笑,楚國女子的大膽開放顯然讓這個人吃了些苦頭,只可惜沒能達到他預期的效果,枉費他特意安排了幾個舞妓混在那些女子中。
柳芫卿好像知道凌閒雲在笑什麼,抬手聞了聞,然後對著凌閒雲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神情。
「讓凌大人見笑了。」
月光照在柳芫卿臉上,將那副原本就精緻的容貌襯托得更如玉雕一般,看得凌閒雲一楞,隨即道:「晉柳先生定力過人,佩服猶不及,哪裡會見笑。」
「凌大人叫我出來,可是有事?」柳芫卿聽了凌閒雲的話,面上有些笑意。
「晉柳先生何出此言,我不過是胸中憋悶,才出來透一透氣。」凌閒雲卻矢口否認起來。
柳芫卿眼中一愕,旋即笑容更深,流轉間竟隱隱有一絲嫵媚。
「那是我會錯意了,還當凌大人數度眼神示意,是有事要與我私下相商。也罷,既來之,則安之,今夜月色不錯,不知凌大人可願一盡地主之宜,帶我在這園裡逛一逛。」
「當然,晉柳先生高名遠揚,又生得如此讓人親近,我又豈能拒絕。這邊請……」凌閒雲垂下了眼簾,掩住了眼底的不屑之意。
有意思,柳芫卿這是……在色誘他?是了,當年桓侯府裴湍當權時,跟這位晉柳先生之間,頗有些流言,想來也是空穴來風,自有其因吧,否則,以平民出身的身份,柳芫卿又有什麼本事一步登天進入桓侯府。
既如此,那便好辦了,凌閒雲抬眼望向頭頂的明月,雖然為了楚國,他不能殺了柳芫卿為雁君報仇,但為雁君出一口氣,還是能辦到的。
雁君,今晚便好好睡吧。
白石鋪成的小徑在月色下閃著光,遠遠望去,曲曲折折,像是嵌在一片黑色中的玉帶。凌閒雲走在前頭,兩手負在身後,不說話,只專注地走著路。柳芫卿不緊不慢地跟著,知道凌閒雲這是在等他先開口,他反倒不急,只是轉動著心思。
來楚國之前,凌閒雲就是他重點調查的對象之一,楚國三位上卿大夫,其中呂巖年邁,德望雖高,近兩年來卻已很少管事;另一個名義是上卿楚王叔,可惜為人頹散,尋花問柳貪杯好酒時有他,處理正事時便像那神龍見首不見尾,找也找不著他;獨以眼前人的年紀最輕,資歷最淺,然而卻最得楚國朝中上下的信任與擁戴,偏偏此人為人行事一向低調,雖說在楚國是個能夠隻手遮天的人物,可在楚國百姓心中,卻只知有王,而不知凌閒雲。
柳芫卿對凌閒雲的評價是若非真忠賢,便是腹中黑。當然,要柳芫卿相信一個手握大權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會完完全全對寡母幼主忠心不二,除非鐵樹開花。權力是個什麼,它是世上最能夠讓人迷失本性的東西,可以讓最高潔的人變得墜落,也可以讓最正直的人變得不擇手段。誰知道,在凌閒雲孱弱的身體下,藏著的究竟怎樣一顆不軌的心。
所以,在正德殿中,當柳芫卿發現凌閒雲數次與他對上眼之後,他就找了借口跟著凌閒雲出來了。他相信,凌閒雲有話對他說。
「晉柳先生……」凌閒雲停了腳步,抬頭望天,淡淡地開了口,「今晚的月色真好。」
雖然成功地讓凌閒雲開了口,可說出來的話顯然不是柳芫卿想聽到的,於是他也抬頭望天,對著頭頂上的那輪明月,道:「楚國月色,確是別有一番風情,若非凌大人帶我出來走一走,我也難見到這般美景,倒是該多謝凌大人才是。」打哈哈,誰不會。
凌閒雲轉過眼來,凝視著柳芫卿,微微一笑,道:「月色雖美,仍是不及先生光彩。」
柳芫卿迎著凌閒雲的眼神,白晰的肌膚上漸漸染上一層紅暈。
「凌大人過獎了,明月高潔,世上誰人堪能相比。」
「明月之所以高潔,只因無人能摘,若是唾手可得,誰還會多看它一眼。晉柳先生便是那天上明月,只供世人仰望,可不敢妄生褻瀆之心啊。」
柳芫卿連聲不敢當此謬讚,垂下眼卻是疑惑,不知凌閒雲把他捧得這麼高,究竟是什麼意思,難道……這位身體孱弱的楚國上卿大夫,對他真的慕之如月?還是另有圖謀?思慮著,不由自主地又望向凌閒雲,卻見月華之下,他紫衣如墨,面白如霜,於石徑上漫步走著,自有一股高貴氣度,舉手抬足,賞心悅目般的優雅。
柳芫卿看得呆了,這種士族出身的名門子弟與生俱來的優雅與高貴,是他再怎麼努力也模仿不來的,望著凌閒雲的背影,他的眼裡有一抹火苗跳動著。
「晉柳先生,前面有座涼亭,我們去坐坐,可好?」凌閒雲突然轉過頭來問。
收斂了眼神,柳芫卿一笑,嫵媚再現。
「是我疏忽了,聽聞凌大人身子不好,原不該勉強你帶我在園子閒逛,不如我扶你去涼亭休息會兒。」
凌閒雲也不客氣,伸出手道:「那就有勞晉柳先生了。」
柳芫卿當下扶了凌閒雲,往涼亭方向走去。凌閒雲似是過意不去,當下邀請柳芫卿後日晌午到千珍樓一聚,擺酒相謝,柳芫卿似真似假地推辭了兩句,然後在凌閒雲的一再邀請下欣然應允。
涼亭已近在眼前,本應高高捲起的竹簾此時卻被人放了下來,凌閒雲的心思先放在柳芫卿的身上,沒注意到,直到走近了,才發現這一點,不由停住了腳步。
「凌大人?」
柳芫卿順著凌閒雲的眼光,也看到了垂下的竹簾,不禁心中大奇,涼簾裡掛竹簾,本是為了在白日裡遮擋陽光用的,這半夜三更的,誰會把竹簾放下來?雖然好奇,可是柳芫卿並不是衝動的人,而且身在楚國,須處處小心,他見凌閒雲都停下了腳步,自然更不好近前去一看究竟。
「咳咳,凌大人,我二人出殿太久,怕是有人要尋了,不如先回去吧。」
凌閒雲的目光在涼亭和柳芫卿的身上微微一轉,也學著柳芫卿的樣子咳了幾聲,只不過柳芫卿是輕咳,他是重咳。
「好吧,我們回去。」
卻不料涼亭裡竟是有人,忽然出聲道:「誰在外面,給我端盤溫水來。」那聲音為低沉,透著一股子慵懶,有些像夏日的裡的風,讓人昏昏欲睡的感覺。
凌閒雲聽得這聲音,嘴角邊翹了起來,揚聲道:「原來是楚王叔在裡面,對不住了,閒雲體弱,可伺候不了你。」
柳芫卿在邊上聽得一驚,難道涼亭裡的竟然是那個傳聞裡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花花公子、身為楚王叔兼上卿大夫的楚上鵠。
「哈哈哈……還當是路過的下人,卻原來是閒雲在外面,失禮了失禮了,小兄這就來給你陪罪。」竹簾後傳出一陣大笑,緊接著有人一掀竹簾從裡面走了出來。
那竹簾一掀一放的功夫,柳芫卿已眼尖地瞧見裡面有個裝扮華麗的美少年,正手忙腳亂地往身上套衣服,哪還不明白剛才裡面發生了什麼事,趕忙移開目光,只當做什麼都沒看見,注意力放到了剛出來的楚上鵠身上。
這是個滿身散發著情慾氣味的男人,下巴上鬍子拉喳,顯然已有七、八天沒刮,隨手披了一件外衣在身上,居然只是一件家居便服,裡面的內衣根本就沒繫上,隱約可以看見映在胸口上的幾縷抓痕。
「閒雲啊,幾個月不見,你越發的清俊了。」楚上鵠張開雙手向凌閒雲撲去。
早知他會來這一招,凌閒雲閃身到了柳芫卿的身後。
「喲,有客人?」楚上鵠止住了去勢,一雙桃花眼對著柳芫卿上上下下一打量,臉上浮現出輕佻的笑容,「好漂亮的臉蛋……嘖嘖,比紅樓裡的倌兒們強了百倍去。」
柳芫卿的臉當場就沉了下來,這人竟然敢拿他跟紅樓裡倌兒比,士可忍孰不可忍,一拂袖轉頭欲走,被讓凌閒雲拉了回來。
「楚王叔,這位是晉國來使柳芫卿,王上與王太后很重視晉柳先生,你可不要失禮了。」
「哦……原來是晉柳先生,得罪得罪了。」楚上鵠急急地一鞠到底算作賠罪,然後就瞇著眼睛似笑非笑地望著柳芫卿,那目光,說有多猥褻就有多猥褻。
柳芫卿彷彿感覺到楚上鵠正用眼光一件一件地扒他的衣服,氣得臉色鐵青,可是又不便發作,忍了又忍,才回了一禮道:「楚王叔有禮了。」轉過頭又對凌閒雲道,「凌大人,我們快些回去,莫要讓殿裡的大人們等急了。」
凌閒雲按了按胸口,道:「先生請先走一步,我身子略感不適,須坐著歇會兒。」
「啊,閒雲不舒服,快到涼亭裡坐,你的身體可嬌貴著呢,咱楚國哪一天能少得了你。進來進來……」楚上鵠一聽閒雲不舒服,可著緊了,趕緊把凌閒雲扶進涼亭。
涼亭裡的少年已經穿好了衣服,見他們進來,識趣地退到了一邊,把四面的竹簾捲了起來,讓外面的新鮮空氣沖淡了裡面的味兒。
柳芫卿在原地站著發了會兒呆,一發狠跟進了涼亭裡,他跟凌閒雲一起走到這兒,於情於理他都不能扔下凌閒雲一個人走回去,如果在凌閒雲心裡留下惡感,以後的事情就難辦了。
凌閒雲的身子真的不舒服?才怪,這些日子來他心足意滿,又休養得宜,身體比任何時候都來得好。他故意這麼說,就是要引柳芫卿留下來。引柳芫卿留下來做什麼?嘿嘿,凌閒雲肚子裡笑得極陰險。
「那個誰……你……就是你……」把楚上鵠身邊那個少年喚過來,凌閒雲不忘做出虛弱的樣子。
少年怯怯地望了楚上鵠一眼,惹來楚上鵠不悅地一瞪:「看什麼看,還不過去聽候使喚。」
少年這才向著凌閒雲走過去,低聲道:「大人有什麼吩咐?」
「上茶。」凌閒雲簡短地吩咐道,打定的是捧茶看戲的注意。
少年望瞭望漆黑一片的園子,有些害怕,可還是不敢怠慢,趕緊去尋茶。
那邊,楚上鵠自喝叱了那少年一句之後,視線竟未離柳芫卿半刻,熱灼灼盯得柳芫卿坐立不安。
要說柳芫卿,自小就是出眾的相貌,也沒少人看過,可是身為平民時,他自恃才高,從來都是斜眼看人,那些人敬他才高,知他必有出頭之日,也就不敢得罪他,何況如今他身為桓侯府的重臣,自然更無人敢直盯著他瞧,哪有人像楚上鵠這樣肆無忌憚的。可偏偏,這裡是楚國,楚上鵠又有著極高的身份地位,柳芫卿再是自負,也不敢輕易得罪他。如此侮辱,他也只得咬著牙忍了,那臉上免不了有些異樣。
凌閒雲自是將柳芫卿的表情看在眼裡,心裡大是解恨,瞄一眼楚上鵠,見他一副色迷心竅的樣子,恨不得上去踢兩腳,這個時候發什麼呆,還不上去施展一下纏人大法,氣死柳芫卿最好。
楚上鵠總算沒辜負凌閒雲一番苦心,把柳芫卿從上到下仔仔細細看了個夠,滿臉笑容地靠了過去,道:「久聞晉柳先生乃謫仙般的人物,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花容月貌,世間難尋。」一邊說,一邊輕佻地用手指從柳芫卿的眉眼間劃過。
柳芫卿臉色一僵,泛起了幾分青色,不著痕跡地將頭往後一仰,讓過了楚上鵠不規矩的手,勉強道:「楚王叔言笑了,花容月貌乃是形容女子,芫卿堂堂五尺……」
這話還沒說完,楚上鵠的手居然摸向了他的大腿,柳芫卿又驚又怒,連忙站起身,向凌閒雲身邊走去。
「凌大人……」
凌閒雲正在解恨時,驀地見柳芫卿向他走過來,立刻撫著胸口做出虛弱無力狀。
「晉、晉柳先生……你們隨便聊……我歇歇就好……不……不用管我……」
「是啊是啊,晉柳先生,過來這邊坐,不用管他,他三不五時就來這麼一出,讓他一個人在那兒趴會就好。」
楚上鵠一步不落地跟了過來,牽起柳芫卿的手就往邊上坐,而柳芫卿一個不防被他拉著差點就坐在了楚上鵠的腿上。
「放手!」柳芫卿大怒,臉上漲得通紅,手上一運力,竟把楚上鵠給甩了出去。
「哎喲喲……」
楚上鵠一頭栽在了地上,哎喲喲地站不起來。柳芫卿倒不曾想到楚上鵠身為堂堂楚國王族,身上居然一點武功都沒有,輕易就被甩了出去,楞了一下,猛地醒悟過來,知道自己這一甩,有些過火了,如果被楚上鵠拿出來大做文章,說他攻擊楚國王族,到時候可就說不清了。
儘管心裡氣得恨不得把楚上鵠狠揍一頓,可是臉上還得作出不是故意的樣子,走過去把楚上鵠扶了起來,口中還得賠罪。
楚上鵠口中哼哼唧唧,一副痛得快要死的樣子,卻乘著柳芫卿扶他的時候,兩隻手大吃柳芫卿的豆腐,抽了空,還向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的凌閒雲晃過去一個得意的眼神。
凌閒雲早就看出楚上鵠是故意讓柳芫卿甩出去的,偷笑得腸子都快打結了,偏還得忍著,見楚上鵠拋過來一個眼神,他立時又是半死不活的樣子,惹得楚上鵠又多瞪了他一眼,卻不知道凌閒雲這會兒的心思已經轉到桃雁君的身上,只想著如果雁君看到這一幕,定會覺得解了些氣罷。
柳芫卿也是忍無可忍了,憋著氣把楚上鵠扶到邊上坐下,他不敢再運力,費了好些勁才把楚上鵠兩隻手從身上扒開,正要退遠些,楚上鵠伸手一拉,抓住了他的袖子,可柳芫卿退得急了些,收不住勢,一個不注意,衣袖被扯了半截下來,當下他整個臉都黑了,全身也氣得輕輕發抖,深吸了幾口氣才壓下翻騰的怒氣,借口要換衣服,幾乎是用輕功飛著離開了涼亭。
「哈哈哈哈哈……」
涼亭裡爆出了大笑聲,楚上鵠拿著半截衣袖在鼻尖聞了聞,道:「美人袖,暗盈香,妙哉妙哉。」
凌閒雲止了笑,道:「怎麼,看上他了,那你可得加把勁了,乘著人在楚國,你想怎麼樣都行,別等他回了國,你再想碰他可就難比登天了。」
楚上鵠嘿嘿一笑,道:「你少陷害我,他得罪你是他的事,我可沒得罪你,別把這麼一株毒草往我身上推,我可不想像當年桃雁君和裴清那樣,被人寫了文章傳著抄著罵傷風敗俗。」
凌閒雲聽他提到桃雁君,臉一沉,眼角餘光見先前那少年正端著茶水過來,便道:「你楚王叔早已是臭名在外,府裡養了不知多少美妾孌童,怎麼還怕人罵?」
「養美妾孌童是一回事,跟男人斷袖相交是另一回事,怎可同日而語。欣兒,倒茶。」
那少年趕緊放下托盤,給凌閒雲和楚上鵠倒了茶水。
楚上鵠喝了茶潤潤喉,才道:「說吧,那位晉柳先生怎麼得罪你了,讓你這麼整他?」
凌閒雲眨了眨眼,也抿了一口茶水,才道:「誰說他得罪我了,誰說我整他了?」
楚上鵠冷笑一聲,道:「不整他,你裝什麼不舒服,又跟我使什麼眼色?」
「我身子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裝什麼裝,更不用說使什麼眼色,不過是眼睛有些酸罷了。再者,他可是晉國來使,我只怕招待不好壞了兩國關係,哪裡會想法整他。」凌閒雲此時一臉的無辜。
楚上鵠氣絕,道:「合著是我自作多情了,演上這麼一出就是給你看戲的。」
凌閒雲狡黠一笑,道:「楚王叔憐惜於我,願意作戲逗我一樂,令我身上不適減退大半,我心中自是感激萬分。」
楚上鵠氣得牙癢癢,可又拿凌閒雲沒辦法,只得道:「你這還像是句人話。」
成功地為桃雁君出了一口惡氣,凌閒雲志得意滿地回了別院,憋不住想要從秘道過去再看一眼桃雁君,卻讓溫總管硬攔了下來,理由是天快亮了,怕誤了早朝。
凌閒雲心中興奮,恨不能立刻告訴桃雁君這件事才好,可是又怕桃雁君知道柳芫卿來到楚國,想了又想終於忍著沒去找桃雁君。可這一日不見,竟是一天都不自在,魂不守舍,心裡像是丟了什麼似的,下了朝就匆匆回來,換了衣服在房裡來回踱著步,猶豫是不是回凌府一趟。
他這副坐立難安的樣子讓溫總管看不過去了,道:「大人,您該休息了。」
「嗯……」
凌閒雲習慣性地應了一聲,仍在來回踱著步,溫總管好氣又好笑地把他強按到床上,道:「大人,您心中有事要想,就躺著想罷,走來走去也耗力氣不是。」
凌閒雲哪裡是在想事情,一顆心全掛在桃雁君身上了,被溫總管這一按,反倒按出個念頭來,問道:「溫總管,你幫我想個招,怎麼才能讓柳芫卿盡快回去晉國?」
溫總管失笑:「大人,您聰明一世,怎的向老奴討起主意來。」
凌閒雲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側著腦袋道:「我雖深惡此人,可他畢竟是晉國來使,暗裡捉弄尚可,若明白趕人,可就過於意氣了,我不能為私心而誤國事,只是他在一天,我便不能坦然面對雁君,心中著實難受。」
溫總管搖頭輕歎,道:「大人,依老奴看您這是關心則亂了,您不是已經這麼做了麼,又何必跟老奴討什麼主意。」
「什麼?」凌閒雲疑惑地看著溫總管。
「昨兒夜裡,您與楚王叔聯手演了一齣戲,再多演幾出不就成了。那晉柳先生,聽說是個極重面子的人,若是城裡有風言風語傳了開去,他面子上掛不住,不用趕也是要走的。」
「老狐狸,這個餿主意你也說得出,你當我沒想過,只是楚王叔這人,隨心所欲慣了的,昨兒夜裡也不知怎麼竟在正德殿後花園裡出現,瞅樣子心情不錯,我才示意他陪我演了一齣戲,誰曉得他下回還肯不肯配合,我就怕他心情一變,不幫我也罷了,還要倒過來拆我的台。」
「這事兒還不簡單,大人進宮一趟跟王太后叨叨家常不就成了。」
凌閒雲一楞,猛地坐起來一拍腦袋道:「你可提醒我了,差點忘了,楚王叔最是聽姐姐的話呢,我這就進宮。」
溫總管本想攔住,卻又收了手,望著凌閒雲像個毛頭小伙一樣急匆匆,忍不住又是失笑,看了二十多年,總算見著這孩子毛躁的一面了。
凌閒雲這一進宮,一直到傍晚才回來,只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定是說動了王太后,想來楚王叔那邊已不是問題。一回別院,溫總管就逼著他去休息,睡了一覺,醒來正是半夜,他披了衣就去鑽秘道。
秘道裡空氣極悶,每回走凌閒雲都有不舒服的感覺,只是馬上就能見到桃雁君的興奮掩蓋了不適,秘道的出口就離東廂不遠,出了秘道他就躡手躡腳地進了東廂,只擔心吵醒了桃雁君。
屋裡一片漆黑,不能點燈,凌閒雲拿出隨身帶著的一顆夜明珠,暗暗的瑩光使眼睛勉強能看清屋裡的情形。
被子是疊著的,床上空無一人。
夜明珠從手中落地,凌閒雲晃了晃,驀地一陣痛襲上了心口,他的臉上一下子沒了顏色。
雁君走了,他走了……走了……眼前一黑,凌閒雲失去了知覺。
凌閒雲這一昏,沒多久就被隨後趕來的溫總管發現了,擰著眉頭把人抱到床上,從懷裡拿出一隻藥瓶,倒了兩粒藥塞進他嘴裡,轉身就差下人去請燕郎中。
這半夜三更的,可是好一陣折騰,飛馳的馬蹄聲不知驚醒了多少人家,才把燕郎中請進了凌府。到了屋裡,話不多說,先給凌閒雲把脈。
「燕郎中,大人的病……」溫總管在邊上觀察郎中的臉色,心下忐忑不安,就怕凌閒雲再次發病。
燕郎中的臉色並不好看,一邊捋著山羊鬍,一邊從醫箱裡拿出十二支銀針,就著燭火燙了燙,然後小心地插進了凌閒雲胸口的幾處穴位中。
「溫總管,凌大人只是一時情急而引起的昏迷,醒來就沒事了。」
燕郎中的這一句話讓溫總管的心放回了肚子裡,這才覺得手心裡都是汗。
然而燕郎中下一句話卻帶了幾分斥責:「凌大人天生心脈不全,最忌心緒驟然浮動,輕者昏迷不醒,重者一命歸天,我曾多番囑咐,若要凌大人平安到老,萬不能情動,溫總管你可都當耳邊風了。」
被比自己還要年輕幾歲的郎中斥責,溫總管老臉一繃,卻又無從辯解,只是輕歎一聲道:「燕郎中,你的話我時時記著,只是我家大人……他哪裡是情動,分明是情劫到了,躲也躲不開啊。」
「情劫?」燕郎中小心地拔下銀針,驀地想了起來道,「難道是楚桃先生?」
溫總管無奈地攤了攤手,他不在意凌閒雲看中的究竟是男還是女,問題是這個桃雁君,實在是不好搞定,先不說他心中早已有人,即便無人,凌閒雲想要得他的心,那也要好一番折騰,桃雁君可不是會服服貼貼的人,自家大人這身子,只怕是吃不消他折騰。
上回來診病就知道凌閒雲極在意桃雁君,原來竟是動了情,燕郎中呵呵笑了起來,道:「凌大人眼光倒是不錯,只可惜楚桃先生那眼睛治不好了,怕是不能盡心照顧得了凌大人。」
「我看是我家大人照顧他才是……你還笑……」溫總管沒好氣地瞪了燕郎中一眼,「我說……你這當郎中的,有沒有什麼藥能讓我家大人對楚桃先生死了這份心才好?」
燕郎中又捋了把鬍子,笑道:「死心藥沒有,癡情藥方倒是有一張,回頭我配了藥給凌大人送來,混入酒中給楚桃先生喝了,保準他從此對凌大人死心塌地,矢志不渝。」
「這般缺德的藥方你也有?」溫總管本是隨口這麼一說,卻不想燕郎中還真有些古怪方子。
燕郎中瞪眼,拎起藥箱往肩上一背,邊走邊道:「缺德又怎了,告訴你,這藥難配,我收集了二十年的藥材,也只得配上兩副,你到底用不用?」
「用,怎麼不用,配好了給我送一副來。」
送走了燕郎中,溫總管回到屋裡,一眼看見凌閒雲醒來,正撐起身體要下床,他一個箭步衝上去把人又按了回去,念道:「小祖宗,您還是躺著好,別著急,楚桃先生不是走了,他昨兒帶著冬兒去了清涼山莊,老奴這不是沒來及跟您報備一聲,您倒自己先急躺下了。」
「清涼山莊?」凌閒雲的心口驀地一鬆,隱隱想起似乎是有這麼一回事,他是應了讓桃雁君去那地方散心。
「是是,老奴還安排了十個護衛跟著他,都是府裡數一數二的好手,您就別擔心了。」
「那些人嘴緊不緊?」凌閒雲趕緊問,他現下最怕的就是桃雁君知道柳芫卿到了楚都。
「都用線縫著嘴呢,保管緊到一絲口風都不露,而且有他們打前站,保證楚桃先生連半句閒言碎語也聽不到。」
凌閒雲這才完完全全安了心,躺了一會兒,又道:「溫總管,請楚王叔來。」
「大人,您現下不該想事兒。」
「我的身體我顧著呢,明兒你去替我告個假,就說我的病又犯了,需在府裡靜養幾日,謝絕一切來訪探病。回頭備上車,我們去清涼山莊。」
溫總管一時無語,好一會兒才搖頭歎息,這位楚桃先生,果真是自家大人的情劫呀。沒辦法,只得照凌閒雲的吩咐去辦事,心中暗自盼著燕郎中的藥,早日送來才是最好。
儘管凌閒雲心急如焚,可他的出行仍要做很多的準備,既要瞞人耳目,還要把他平日裡的衣食用具全帶上,光是準備這些東西,也要一天的時間,凌閒雲心裡念著桃雁群,徹夜難眠,只能深恨自己的身體不爭氣。
夜裡睡不著,輕手輕腳地從床上爬起來,凌閒雲打開了窗,望向窗外,雲層後,一輪明月半遮半顯。
「明月千里寄相思……」凌閒雲低低地歎了一聲,其實清涼山莊也只在楚都郊外五里而已,可是見不著面,與千里又有什麼分別,眼前的月亮漸漸幻化成桃雁君的臉。
一日不見,他已是思念至此,將來,桃雁君若真要走,教他如何捨得。這麼一想,心口處便隱隱有些悶痛,一隻手不由自主的按住了心痛處,這時凌閒雲猛地一個激靈,眼前的幻象消失,一隻飛鳥的影子飛快地掠過凌府上空。然而凌閒雲並沒有注意到,只是深陷在剛剛升起的心思裡。
那飛鳥是一隻黑色的烏鴉,飛過了凌府,穿過了四條街,終於落在了一個窗沿前,發出了三聲呱呱的叫聲,那扇窗很快打了開來,一個人影披著衣服看了一眼烏鴉,眼裡露出驚訝的表情,隨即關上了窗戶,不多久,又打開,竄出了一身夜行服的人,藉著半明半暗的月色,顯出一張精緻的容顏來,正是柳芫卿。那只烏鴉呱地一聲飛起,柳芫卿跟著腳尖在窗沿上輕輕一點,人便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黑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