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年輕的時候遇見了我父親,他們彼此相愛,母親娘家的人刻意隱瞞了家族精神病史,就這樣將她嫁了出去。結婚後她的精神狀態一直很正常,我父親也沒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直到我出生。」
後來聽姑姑說,他出生沒多久母親就發病了。父親是從那時候才知道母親有這種病,他也曾氣憤地跑去找母親的娘家人理論,也想過要將她送進精神病院,再也不管。更想過等到她恢復正常行為能力,就與她離婚。
種種殘酷卻理所應當的想法最終都在愛的面前黯然失色--母親愛父親。狂熱地愛著。她的愛燒燬了父親的理智,父親情願陪著她一同瘋狂。
要下地獄?
好吧!咱們一起。
小小年紀的他有時候會看到母親依偎在父親的懷中,她的臉被大半的頭髮遮住了,父親擁著她,吻著她,在她的耳畔說著那兩句經久不衰的台詞。
他後來才知道,民俗中瘋子死後是要下地獄的,他們注定得不到幸福,一生只能活在自己的瘋狂世界
中。上帝說,他們不配得到幸福,所以他們無論是生是死都活在地獄的最底層。憑什麼?憑什麼他們生來就該接受這樣的命運,憑什麼他們就該下地獄,就該沒有愛與被愛的權利?
比起其它身患這種病的女人,母親是幸福的。父親愛她,所以他們有了第二個孩子,他的妹妹--焰鶴。
聽說母親娘家的這種病大多遺傳在女孩身上,父親格外注重焰鶴的精神狀態和行為模式。在焰鶴成長的前十六年根本沒看出任何不正常的地方,她就像所有同年齡的孩子一樣,一樣地生活,一樣地活在天堂頂端。
若真要說到有什麼不同的,大概是她異於常人的觀察力。她總是能準確地觀察出旁人的心思,哪怕你隱藏得再好,好到自己都不曾察覺,她都能從你臉上的每個紋路中尋覓出來。
沒有人去在意她的能力,只當她是小女孩天生心思細膩,直到三年前--那一年父親因交通意外去世,家庭末日就此到來。
二十多年不曾犯病的母親一夜之間像變了個人。她像個瘋子……不!她就是個瘋子,她瘋狂地尋找父親的身影,完全不分白天黑夜。她嘴裡心裡念叨著的就只有父親的名字,她徹底地瘋了。
那段時間武焰煬成天忙著照顧母親,又要打理父親留下來的公司,他根本沒有時間關心焰鶴,更沒注意到她情緒的變化。直到那天,焰鶴在學校裡……
「她班上有個女生認識我母親的主治醫生,那個女生在去醫院的過程中知道了我母親的病情。女生之間說說笑笑,那女孩就當著焰鶴的面說我母親是瘋子。她不是故意的,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在正常人的心目中,精神不正常的人總是可怕又遭受厭棄的角色。她那樣說並沒有錯,可是焰鶴卻再也受不了了。」
她的情緒在那一天全線瓦解,她瘋狂地在班上發了一通脾氣,回家後還是正常的。可就在同一天,母親因為體力透支嚴重,身體各器官提前衰退,丟下他們兄妹倆隨父親而去。
站在母親的病床前,焰鶴開始變得有些呆。送走母親的靈柩,她的精神徹底地崩潰,她不認識每天存在於她身邊的人,甚至不認識照顧她多年的彭媽媽,每天只活在爸媽仍存在的世界裡,成了徹頭徹尾的瘋子。
和這次不同的是,那時候她還認識他這個相依為命的哥哥,她沒有忘了他,而現在她連他也忘了,也不在乎了嗎?
「三年前她因為犯病而退學,在醫生的指導下,我給她買了全套的畫具,這才發現她竟然頗有繪畫天賦,而且無師自通。她開始了畫畫生涯,惟有畫畫能讓她心情平靜,也惟有畫畫能讓她找回自己。」
事實證明,天才和瘋子只是一線之隔。她是畫畫的天才,她也是生活中的瘋子。
「後來焰鶴在畫畫的過程中漸漸找回了自己,神志也逐漸清醒過來,只是在清醒的過程中,她開始學會遺忘,忘記她在瘋狂狀態下的一舉一動,忘記她的……脆弱與無助。」
這一次變成杭佚哲雙手緊握悶頭坐在沙發上,兩個男人像兩尊沉默的雕像豎在失落的邊緣--誰也拯救不了誰!
「沒能上完高中是焰鶴一生的遺憾,所以她那天去了飛揚中學,遇見了你。是你將她再度推進了瘋狂邊緣,而她自動自發地跳進去,連猶豫都沒有……連猶豫都沒有……」
三十六歲的杭佚哲全身都在顫抖,他該理智地控制自己飛奔的情緒,他該理性地將這段話當成陌生人的故事來聽,他該閉上耳朵閉上心將徘徊推出門外。
他真的這麼做了,「你還想說什麼?」
這就是他的反應,他該有的反應嗎?武焰煬簡直不敢相信,他真的是人嗎?為什麼他可以平靜得像座沒接電源的機器?
所有的一切他都交代清楚了,現在所要求的只是他的回答,「焰鶴已經不認識我了,她每天抱著《愛火》,每天每刻跟畫中的你說話。除了你,我想她不可能認識任何人,現在能救她的就只有你了,跟我去見見她吧!」
見他以沉默作答,武焰煬乾脆說白了:「只要你肯去,只要你能讓焰鶴恢復正常,你要什麼我都給你。要錢嗎?你可以選擇按小時記費,底價你開。還是,你想要……」
「我什麼也不要。」杭佚哲背對著他,茫然,不!應該是匆忙地宣佈自己的決定,「不管你開什麼價,不管你怎樣決定,我都不會跟你回去見她。」
他怎麼可以這樣?他怎麼可以完全漠視一個正當青春年華的女孩的一生?他到底是不是人?該下地獄的人不是瘋子,是他!他比瘋子更可怕!
他還能怎樣?去看她,去看她是怎樣因為他的理智而瘋狂?看他如何毀了一個正當青春年華的女孩?該下地獄的人不是焰鶴,是他!他比瘋子更可怕!
走到這一步,武焰煬不再跟他客氣,他鄭重其事地再確定一遍:「你真的不去?」
「不去!」他更加認真地回答他。
武焰煬徹底冷了心,「好!好好好!」他一連四個「好」,在心中下了最狠的決定。
你不仁休怪我不義,焰鶴會搞成現在這樣杭佚哲多少需要負點責任,最起碼開始的時候他不該招惹她。走到今天這一步,他想不付出代價,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幹什麼?你們幹什麼?放開我!快點放開我你們這是綁架!綁架--你們知道嗎?趕緊放我回家,否則……否則我要……」
「你要喊你爸教訓我們嗎?」武焰煬冷笑著穿過大廳走到孩子的面前,「你就是杭佚哲的兒子--杭寧?」至少比他老子有脾氣,有個性。
杭寧放學途中遭遇了一幫土匪,二話不說就將他扛進了車裡,任他叫喊、踢打都不管用。他就這樣被綁進了這裡,瞧這兒房子大、裝修豪華,連擺設都挺值錢,主人應該不缺錢才對啊!沒事幹綁架他做什麼?他老爸要錢不多,要命一條,拿不出多少錢換他的一條小命的。
「你綁我來這裡到底要什麼?現在就開價吧!我來估價,要是我老爸還能付得起就勉強湊合湊合拿東西或錢換人。要是你開了天價,依我看我老爸根本付不起,你還是早點兒放了我,也算替你省點口糧。」
這小子倒是挺爽快,比起杭佚哲更對武焰煬的胃口,「我開出的價,你老爸絕對付得起。只要你老爸肯來這裡,你就可以安全回家。」他沒有無恥到拿孩子開刀,會出此下策完全是被杭佚哲逼出來的,而且,這可不是綁架,他只是要杭佚哲心甘情願地來見焰鶴。
「你現在可以打電話給你老爸,要他來武家接你。」
武家?杭寧立刻反應過來,「你不會是武焰鶴的哥哥吧?」
「你知道我?」以杭佚哲對焰鶴惟恐避之不及的態度,他會在家裡跟兒子談這些事嗎?
也不想想他杭寧多精明,他和他老爸認識的武家人,總共就武焰鶴獨一份。綁他來這裡的男人怎麼也不像是武焰鶴的丈夫,這裡又是武家,只能是她哥哥了嘛!
「你找我老爸有什麼事?用得著費這麼大工夫把我綁來嗎?你只要跟他說,你來這裡我給你一份火烈鳥作品的代理權。他就是半夜三更也會開超速快車趕過來的,放心吧!我給你做擔保。」
他還真是瞭解他老爸,可惜這一次的事有點特殊,只好委屈他這小子在這裡做人質了,「別耽誤時間,你還是趕緊撥打你老爸的電話……」
武焰煬的視野裡突然闖進他久未曾見的身影,「焰鶴?」
「杭佚哲,你來了?你來看焰鶴了?」
她甜甜地微笑,從旋梯上走下來直奔向杭寧。握住他的手,她好怕他會就此消失,「你為什麼總是不來看焰鶴?你生焰鶴的氣了嗎?是焰鶴做錯什麼了嗎?還是你不愛焰鶴了?」
杭寧呆了,傻了,怔住了。她真的是武焰鶴嗎?怎麼像個瘋子?不!不不不!她根本就是瘋子,她精神不正常。
他突然想起了那次她在老爸的臥房,也是像個變態似的握著老爸的衣物又聞又嗅,難道說從那時候起她就不太正常?腦袋有問題?
他直覺地要抽回自己的手,那隻手卻反而被她握得更緊。她拉著他跑向畫室,武焰煬根本來不及阻攔,只能匆匆地跟在他們的身後,不讓焰鶴傷到自己,「你看!杭佚哲,你快看!」
焰鶴拉著杭寧走進自己采風的那組畫中,畫板圍成一個大圈,他們站在圈中,像站在城牆裡看外面的世界,看從未認真過的自己。
老爸做了那麼多年的美術作品代理人,杭寧耳濡目染,多少也懂得一點。火烈鳥的作品充滿了激情和震撼心靈的透徹,讓人的所有感官忍不住地顫抖。畫作能帶來如此大的魅力,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更讓杭寧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整座圍城被各地的風景所囊括,無論是哪幅畫作都有水有火,有……有老爸的背影。
沒有臉,沒有表情,甚至連身軀都不清晰,有的只是模糊不堪的背影。
「杭佚哲,你說你很喜歡這些地方的,下次我們再一起去啊!」
再?老爸什麼時候跟她一同出門采風,他怎麼不知道?這些天他每天都能見到老爸,他決不可能去這些地方,那只是焰鶴的幻覺罷了。
「武焰鶴,妳清醒一點!我不是杭佚哲,我是杭寧,咱們見過面的,還記得嗎?」
他搖著焰鶴的肩膀,想把她喚醒。武焰煬生怕他這樣做會加深焰鶴的精神負擔,這就要上前阻攔,身後有隻手及時拉住了他,成功阻止了他衝動的舉動,他回眸望去;卻見不知何時進來的屈步對著他做了個噤聲動作。
就當是一種嘗試吧!或許,這莽撞小子對焰鶴有幫助呢!
杭寧的身體挪到《愛火》的旁邊,他站在老爸的肖像邊讓兩者作比較,「武焰鶴,妳看清楚!妳看看,妳看看我跟老爸有多大的區別。」他拉著焰鶴的手不斷地在畫中和他自己的臉上游移,「妳看看這裡!這裡!還有這裡!我和老爸哪裡相像?」
老實說,他的長相的確有點像老爸,但也不至於一模一樣吧?面前的這個女人還曾經見過他,怎麼會完全弄錯?
她不是弄錯,她是根本不想弄清楚。
「這下明白了吧?我是杭寧,妳快點清醒吧!」杭寧咋咋呼呼地嚷著,「我老爸那是多精朋的人啊?!即使妳對他再用心,他也不會愛上妳的。妳根本不符合他娶妻標準嘛!妳呀!要多愛自己一點,好好照顧自己,千萬別對我老爸心軟,妳看妳,有才華又年輕,家世又好,長得也挺漂亮。妳要活得更好,讓我老爸有一天想起妳就後悔,後悔當初沒有娶妳,這樣多好啊!」
武焰煬不由自主地喜歡起杭寧這個不滿十六歲的男孩,他實在是比他老爸可愛多了,這也是年輕的一大好處吧!
在杭寧的刺激下,焰鶴終於認真地坐下來拿他和《愛火》中杭佚哲的肖像相比較。她越看,眉頭蹙得越深,幾乎糾結到了一起。
「不像!一點也不像!」她猛地轉過身,衝著杭寧喊了起來,「你不是杭佚哲,你是壞蛋!杭佚哲呢?你把杭佚哲藏哪兒去了?」
焰鶴順手從旁邊抽出割紙的美工刀,杭寧嚇得向後退了一大步。他還年輕,連愛情長什麼樣都不知道,這可是老爸惹上的風流債,不該算在他的頭上。
在他準備逃南的前一刻,焰鶴手中鋒利的刀刃已經劃下,屈步和武焰煬甚至沒來得及阻止。
「不要啊!」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手起刀落,杭寧害怕地摀住自己的頭,不要啊!不要啊!我老爸沒來,不能拉我來替死,不對!也不能拉我老爸來為妳的瘋狂作犧牲品!
他還有許多辭世的話尚未說出,下一刻刀刮木板的噪音傳進了他的耳朵。稍稍睜開眼,從指縫看到武焰鶴手中的美工刀一下下切割著那圈圍成城牆形的畫板,她的刀不時地刮向畫中的水與火,卻獨獨放過了畫中男人的背影,那是老爸的背影啊!武焰煬和屈步上前想來攔住她,卻每每被她甩開,這時候她的力道大得驚人,兩個大男人都制她不住。杭寧只是筆直地杵在他們的身後,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完全不知道。
焰鶴甩開屈步的拘禁,再度拿手中的美術刀割向畫中的藍天,武焰煬趕緊上前拉扯,想要讓她平靜下來。兩人糾纏間,眼看刀就要割到畫中男人的背影。也不知焰鶴從哪兒來的力氣,居然跟慣性相抗衡,硬生生地捉回了刀,可她的手背卻袖鋒利的刀片割出一條長長的口子。
「可以了!夠了!安靜下來!」
那是一種直覺,直覺讓杭寧伸出手抱住了焰鶴,她還是想掙扎,卻被手上不斷湧出的鮮血嚇住,掙扎也變得有些遲緩,他就趁這機會緊緊抱住她,像抱著對他而言最值錢的珍寶。
「焰鶴,杭佚哲是愛妳的,所以……妳要好好活著,明白嗎?」
她不停地在他的懷中搖頭,嘴裡喃喃地念著:「杭佚哲!我要找杭佚哲,他在哪裡?焰鶴要找他……爸爸沒了,媽媽也沒了,在焰鶴的身邊誰也留不住……杭佚哲……」
杭寧心一橫,將她的眼睛按進自己胸前,他在她的頭頂上方輕聲說道:「我在這兒,一直都在,妳怎麼可以看不到我呢?我答應妳,永遠不會離開妳,永遠不會!」
「真的?」她狐疑地想要仰起頭看向他,真的看見了酷似杭佚哲的眼睛,「你真的不離開焰鶴?」
「真的。」他替父親承諾,即便知道世故的父親根本不會遵守這種對他毫無意義的諾言。
屈步適時地遞上包紮傷口的藥棉,杭寧笨手笨腳,卻心甘情願地為她忙碌著。她像個乖巧的小孩盡量不動,乖乖地坐著讓他幫她在血紅的手臂上扎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然後……後然,蝴蝶飛走了,只留下血紅的世界。在杭寧的安慰下,累了倦了的焰鶴睡著了。他對著她的房門歎口氣,終於還是退了出去,樓下的大客廳裡武焰煬和屈步正在等他。
見著他,武焰煬什麼也沒說,拿起車鑰匙衝他招了招手,「我送你回家。」杭寧有些納悶,他在這裡不是正好可以照顧焰鶴嗎?他怎麼捨得讓他回家,難道他想親自去將老爸抓來?還是算了吧!依老爸的脾氣,頂多溫潤地說上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安撫不了焰鶴的情緒。
「別猶豫,快點!」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杭寧硬被武焰煬拉了去,容不得他有半點抵抗,現在想想,他和焰鶴還真是標準的兄妹倆。焰鶴愛上一個人,霸道又執著,這分明是她老哥玩綁架的翻版嘛!
正值上下班的高峰時期,他們被困在了車陣中,武焰煬煩躁地抽起煙來。吐出一個煙圈,他竟喃喃自語:「如果你老爸有你一半的好心,也許焰鶴根本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我老爸會變成今天這樣是有原因的。」杭寧忍不住為老爸申辯,他承認老爸的確是冷漠的,三十六歲的人有顆歷經滄桑的心,但這一切都是因為媽媽的去世。
「你知道嗎?當年我媽媽和我老爸的愛情一點也不比今天焰鶴的愛情遜色,我外公家很富有,他們瞧不起讀美術專業的老爸,反對他們交往。那個時候媽媽已經懷了我,老爸偷偷地跟媽媽私自結婚,外公就將媽媽趕了出來--很老套的故事,對不對?哈!
「為了生活老爸放棄了美術專業。放棄了當一個畫家的夢想,做了代理人。他最大的願望就是賺錢,賺很多錢讓媽媽過上好日子,讓瞧不起他的外公重新接受我和媽媽--他常說,外公是否接受他不重要,重要的是媽媽和我能在節假日的時候去外公家做客,這樣就好。
「就在我們的生活一天天轉好的時候,媽媽因為見義勇為,在冬天裡跳進湖中救了一個落水……不!準確說是自殺的女中學生,救了她之後,媽媽就因為肺部積水被送進了醫院的加護病房。
「加護病房每天需要很多錢的,爸爸賣光了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拿出全部存款也不夠。我們實在是沒辦法擴,老爸就去找那個自殺的女中學生家人,那家人說媽媽是自動去救人的,又不是他們要她去救的;說什麼也不肯幫助我們,還說人死了也不關他們的事。老爸氣極了,差點動手打了那家人。
「等到媽媽入院的第十三天,我很清楚地記得,就是第十三天!醫院以我們拖欠住院費為由,將媽媽從加護病房轉到了普通病房,治療的藥物也跟著降了下來。老爸在絕望的關頭去找了外公,希望外公能給我們幫助。誰知外公因為還在生媽媽的氣,不願意見我們,舅舅以為我們是來找借口騙錢的,隨便打發我們幾句,就把我們轟了出去。等我和老爸趕回醫院的時候,媽媽……已經不行了。」
杭寧無須再說什麼,武焰煬大致上已經明白杭佚哲今天的冷漠出自何方。只有經歷了生死離別,愛恨極至的人才會像他那樣對世上的一切都不抱以任何希望與溫度。只是,上天為何要安排由焰鶴來化解他心底的冷漠,這不公平,不是嗎?
車停在杭家樓下,武焰煬錯過身體為杭寧打開車門,「回去吧!」
杭寧錯愕地瞄著他,不敢相信這樣就算完了,「你不去找我老爸了嗎?武焰鶴的病情不是還需要他的幫忙嗎!」那麼辛苦把他抓來不就是為了讓老爸去看看武焰鶴,幫忙救治她的病情,怎麼繞了一周,這就完了?
武焰煬手握方向盤,眼睛直視前方,像在默默下著決定:「焰鶴會變成這樣不完全是你父親的責任,或許每個人的心中都有瘋狂因子,只是缺乏一根導火線。」聽不懂他頗有深意的話,杭寧只得下了車。
「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你可以來找我。」
「謝謝。」
武焰煬迅速地開車離去,生怕多一秒的停留,都會讓他忍不住衝上樓抓杭佚哲去見焰鶴。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杭佚哲等了又等,總是不見兒子歸來。都已經這麼晚了,他們又沒有親戚,他還會去哪裡呢?心中有著不祥的預感,不會是武焰煬那邊……
開門的聲音?是杭寧?杭佚哲大步跨到門邊,猛地拉開大門脫口吼道:「你去哪兒了?怎麼到現在才回……」天啊!他怎麼渾身是血?他受傷了嗎?難道是被車撞了?杭佚哲緊張地握住兒子的肩膀,左看右瞥,「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你快告訴我啊!」
被老爸如此火熱又慌張的眼神盯著,杭寧還真有點不太習慣呢!「爸,我很好,沒事。」
「沒事怎麼會渾身都是血?快點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他真的急了。
「這血不是我的,是武焰鶴割破手腕流出來的鮮血。」杭寧不好再隱瞞,只得一五一十地將事情的經過告訴他。
杭佚哲聽著聽著開始呼吸急促,他幾乎屏住了呼吸,因為那狂亂的心跳讓他害怕。從武焰煬口中知道她有家族遺傳精神病史是一回事,從兒子口中得知她發瘋的狀況是一回事。看到她的血染上杭寧白色的衣服則完全是另一回事!她真的病得很嚴重?她真的為他瘋狂?她真的在傷害她自己?
杭寧覺得武焰鶴也挺可憐的,好不容易愛上老爸,居然落得這樣的下場。他不忍心,於是為她求起了自己老爸:「老爸,人家武焰鶴的哥哥原本是想以我要挾你,讓你去看看武焰鶴的。可是……可是,後來人家還是很理智地把我放了。再怎麼說武焰鶴會變成這樣,你總是提供了一些外在條件,她都這樣了,你就去看看她吧!」
杭佚哲直覺地排斥著杭寧的提議,不攙雜任何理由,只是固執地排斥:「她瘋了跟我有什麼關係?她會瘋是因為她的家族有精神病史,這根本就不關我的事,你也少管!」
「爸。你怎麼這樣?」杭寧怎麼也沒想到,老爸竟然絕情至此,「就算她跟你沒有任何關係,她現在都變成這樣了,你以熟人的身份去看看她,關心一下她的病情,總沒什麼不好吧?你現在躲她就像躲瘟疫,這算什麼事啊?」
如果他們之間真的只是熟悉的陌生人,他去看她,甚至關心她的病情都無不可。問題是,他們不是啊!他無法心安理得地把她當成陌生人,無法將自己當成局外人,更無法像看電影一般看著她,看著一個值得同情的瘋子。
等不到父親的回心轉意,杭寧算是看透了,「你怕擔負責任,是吧?好!你不去,我去!」
狠下心來,杭佚哲拿出從不出場的父親的尊嚴,「我說了不准去就是不准去,你聽見沒有?」
「為什麼?」杭寧不明白,「你是不是怕我受傷,怕我被瘋狂的武焰鶴所傷?這只是個意外,她一旦把我當成你就乖得不得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覺中,不會惹事的,你就讓我去吧!」
「不行!絕對不行!」
他第一次在兒子面前拍桌子發火,杭寧像看怪物一般盯著他,「爸!爸,你自己看看,你跟外公、舅舅,跟害了媽媽的那家人有什麼不同?」他扭頭衝進自己的臥房,順手反鎖上了門。
杭佚哲勃然大怒,卻在下一刻猛地跌坐在地板上,跌得狼狽不堪。
怕兒子受傷害?不!他不怕焰鶴會傷害杭寧,他知道她不會,他就是知道。他怕的是……怕的是杭寧的出現會讓焰鶴始終沉浸在自我幻覺中,永遠無法自拔。
醒來吧!水與火,永遠無法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