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時宜從面前的大鏡子看到他誇張的驚訝模樣,全身寒毛再次直立,悄悄露出受不了的表情。
一身鮮綠色西服,搭配螢光黃的領帶及皮鞋;臉上上了粉妝,塗珠光口紅;口吻舉止超級娘娘腔……
楊魄竟帶她來找這樣的人!還把她被橫刀奪愛的經過全告訴他。
楊魄到底在想什麼?該不會把人家的悲哀當成笑話看吧?
「好可憐……」薛大偉紅著眼眶站在她身後。「好可憐,好可憐喔!」
講一次就夠了!喬時宜真想這麼對他說。
剛才她和楊魄走進來,他正眼也沒瞧她一下,只要她坐下,按平常的上妝方式從頭到尾化給他看。
五分鐘後,他尖著嗓門,用看著蟑螂的眼神看她,叫來一群學徒、助理,讓他們批評她犯了哪些錯誤。
她被嫌棄得抬不起頭,差一點舉手招認不懂得化妝的女人,如同十惡不赦的罪人一樣該死。
薛大偉看她不順眼,她對他的印象也好不到哪去。她以沉默表達抗議。
「所以,你才帶她來我這兒的嗎?」
薛大偉按摩她的雙肩,力道適中、手勁極為輕軟,原先鄙夷的目光轉為柔和,與她從敵對立場改為相知相憐的同伴關係。
他的敏感多變,比女人還女人。
他用蓮花指指了楊魄一下:「虧你想得到我!放心好了,我一定把她變得和天——仙一樣美麗,讓她去報仇!」
喬時宜搖頭。「我並沒有想……」
是楊魄說要她找回自信,硬將她帶來這裡。
其實,事情已經過了一個多禮拜,而且男友另結新歡,與她分手的情形又不是第一次,她根本沒想過報復。然而,楊魄和薛大偉根本不在意她的看法。
「麻煩你了。」楊魄冷冷地說。
「哎呀,你好死相!」薛大偉扭屁股撞了楊魄一下,紅著臉彎腰對喬時宜說:「我先叫人幫你把妝卸乾淨。清潔、保養、上妝,是成為美麗女人的三大守則喔,可是我們人經常忽略上妝的重要性。」
其實不是忽略,是根本不知該怎麼化。誰敢頂著愈化愈醜的妝出門?
「化妝呀,可以修正臉型、強調優點、掩飾缺點,只要一點小技巧,皮膚就會像珍珠般晶瑩剔透,眼睛還能大上一點五倍呢!台灣的女性呀,重視穿著的觀念是有了,可絕大部分都還不懂得享受化妝所帶來的當女人的樂趣呀!」
他開始指示助手在她臉上動起手來。
喬時宜聽令閉上眼,任由他人在她臉上抹來抹去;偶爾睜眼偷瞄退到後方、無事可做的楊魄。
幾乎算不清有幾個打扮時髦、艷麗的女子主動接近他了,可是他總是臭著一張臉,轉身不理會對方,甚至開口要求她們離他遠一點,愈來愈不耐煩。
「魄呀,他最死相了。」薛大偉轉身叫楊魄,「魄!」招手要他過來。
楊魄看著它處,一副不得已的樣子,慢步踱過來。
「我的預約早排到明年一月了,你這樣不按規矩突然插隊進來,自己看怎麼辦。」他用食指點了楊魄的鼻尖一下,討賞。
楊魄蹙眉。「知道了。」
薛大偉偎向他,不斷用指頭點他的胸膛:「下回出專輯拍宣傳照,你不可以再偷找別人打理你的造型喔!」
楊魄側著身子。「知道了。」
「因為只有我最曉得魄你的優缺點了!」他又扭屁股撞他,「嘻……」又朝他伸出手——
「別再碰我!」楊魄的忍耐到了極限,即使因有求於他而不好發作,仍冷聲警告。
薛大偉縮回手,吸著嘴發嗔。
喬時宜差點笑出聲,她開始喜歡這個怪怪的美容師了。
「話說回來,她和你是什麼關係?你為什麼要幫她?」
喬時宜睜開眼,楊魄正看著第二度被抹上卸妝油的她。
「他是因為……怕他家隔壁發生命案。」喬時宜幫他說明理由。「那天回到家,我照鏡子時都被自己嚇一大跳,臉色蒼白得像鬼一樣,整個人陰沉得嚇人,誰看到我都以為我會想不開吧。其實,我不會的啦,我連被針刺到都會痛得哇哇叫,怎麼可能拿刀子割自己的手……」
「你閉嘴!」楊魄莫名有些動怒,深呼吸後,以平穩語調說:「讓他看怎麼為你造型比較合適。」
「怎麼為她造型?我看只有整型最有效了!」所有人都轉頭看薛大偉,他跺腳:「哎呀,人家開玩笑的啦,哈哈哈……」
沒人附和他,他合上嘴,清清嗓子,彎身審視她的皮膚,指示助理為她進行特殊的清潔及保養工作。
抬起頭,他逮到楊魄在看表。
「反正這裡沒你能做的事,你就走吧。」他叉著腰說:「你看看,有你在,我下頭的人都不做事了,全顧著照鏡子補妝,拼了命地想勾引你!真討人厭,你還是快走吧。」
見他看著喬時宜,薛大偉又說:
「放心好了,我向你保證不用半天,我就能讓她徹底脫胎換骨!」
「那我先走了。」
楊魄是說給喬時宜聽,但同他揮手道別的是薛大偉。「我在忙,不送你了。」
楊魄走後,他令正要為她敷上清潔面膜的助理暫停動作,親自為她按摩臉部穴道,一邊說:「魄呀,繃著臉的時候像個凶神惡煞,第一次見到他時,我還以為他是混黑社會的呢!很帥的黑社會人士就是了,嘻嘻!」他拍她的肩膀,要她起身。
「現在死相鬼走了,我們走吧。」
「去哪?」
薛大偉女孩子氣地指著裡頭的貴賓室包廂:「人家跟他保證要讓你脫胎換骨了,不能只救你那暗沉粗黑的小臉孔,從你的稻草頭到你粗糙的腳指甲,全身上下每個地方,都要想想辦法嘍。
他圈著她手臂,領她往內走。
「放心好了,經過我的調教,全世界的男人都會為你著迷呢!畢竟勾引人呀,我最在行了,哈哈哈……」
***
喬時宜被薛大偉逼問出林建良平日唯一可能出入的酒吧。
兩人先行到酒吧後,薛大偉索性冒充酒吧人員,打電話告知林建良有折扣活動,請他務必賞光。
薛大偉令喬時宜獨自坐在圓型吧檯前,他則坐在吧檯的另一端,以眼神及手勢給與她指示。
吧檯鮮亮的大理石檯面映出她此刻的面容,她忍不住靠近檯面看此刻的自己,仍然不敢相信化妝、髮型及服裝的整體搭配,真的可以把她變得像另一個人似的。
她彷彿聽到薛大偉的尖叫,抬起頭,他果然瞪著她,背脊直得像根棍子,提醒她好好坐正。
讓她變身成功後,他還花了一個半小時指導她的儀態,硬要她學十種最誘人的坐姿、五種最魅惑人的笑法、三種男人最無力抵抗的眼神。
此刻,他拚命地眨眼,嘴巴嘟得三公分高。見她沒有依他的指令動作,他氣得拍桌子,又要尖叫。
她只得緩緩舉起左腳疊在右腿上,佯裝意興闌珊,眼神朦朧地從左方瞟至右方,剛好遇上一名皮衣男子的視線。
她眨下眼,將目光移開,右手輕撥了下發,搔手弄姿。
這下薛大偉可滿意了吧?咦?他不在原先的位子上!
她不安地尋找他的身影,隨即看到他圈著一名至少一百八十公分高的男子的手臂,嘰哩呱啦的不知在和對方說些什麼。
對方冷漠地甩開他,他跺了跺腳,但馬上又轉移目標,衝向另一名俊挺的男子。
她搖搖頭。「結果是他自己去纏著帥哥。」
她淺啜一口水果酒,不知為什麼,覺得現在的自己一舉一動自然而然優雅許多,原來外表在無形中會影響內在。
先前便鎖定她的皮衣男子在此時接近她。
「嗨。」近身打量她,男子露出淺笑。「一個人?」
男子的貼近及濃厚的煙臭味令喬時宜渾身不自在,她想向薛大偉求救,卻不見他的人影;同時,在吧檯前,還有兩三個人盯著她這方。
是她的錯覺吧?她還是她呀,怎會只因外表有所改變,她變得受歡迎了?
假設坐在這的,仍舊是平日不起眼的她,他們還會特別留意她嗎?
「不開心?有什麼不如意的事說給我聽,讓我分擔你的心事。」
只見她望著酒杯,不理他。
「至少,告訴我你的名字。」
「噗。」旁邊有人笑他柔聲乞求,一名時髦前衛的女子勾視著他。「碰釘子了?」
皮衣男子微怔,想起曾和對方有過一夜情。一方是必須長期抗戰的高傲美女,一方是熱情如火的性感小野貓,他很快作出抉擇。
「因為總是等不到你呀。」他的手攀上女子赤裸的肩膀。
「你少來。」兩人當場調情,「呵。」發出曖昧的笑聲。「嘻。」
一直到兩人勾肩搭背離開,喬時宜緊繃的神經才稍微放鬆。
她啜口飲料,抬起頭,驟然與林建良對望。
他……什麼時候來的?
他認出她了?
林建良和女友一起,女友大膽地扳過他的臉欲吻他,他竟別開頭拒絕。
女友氣得抓起包包威脅將走人,他有些恍惚,沒有挽留;對方沒有台階下,只得氣憤地離開。
林建良起身走向喬時宜。
「那個……你很像我認識的人。」他笨拙地同她搭訕。
「像是被你拋棄的前女友嗎?」她不客氣地問。
「時……時宜?是你?!」他驚訝地合不攏嘴。
「不用去追你現任的女友曉莉嗎?」
「她呀,她去上廁所了。她很麻煩的,上個廁所也要十幾二十分鐘。」厚重的鏡片擋不住他起色念的目光。「時宜,剛有人跟你搭訕哦?酒吧裡的男女關係實在太亂了,不像我們以前,純粹都是來喝點小酒。」
他伸出手,想撫摸她。
「你……你變得好漂亮……」
週遭男性的注目,令他莫名有種優越感。
喬時宜冷眼看他。「你在想我的改變是為了你?」
「是嗎?真的是為了我?」他抓住她的手。「時宜,我好後悔,曉莉……那個女人,她經常吆喝我,我才明白只有你真心對我好!現在看你這麼美,我……我……」他猴急地噘嘴想吻她。
「你做什麼?放開我!」她甩開他的手。
「我知道你忘不了我,我要和你復合!」他粗暴地圈抱住她!
「放手!」喬時宜掙扎。
「放手呀!」薛大偉掐他的脖子。「人家叫你放,你還不放?你這討厭鬼、神經病、大色狼!」
「你……」林建良反手護著脖子,咳了幾聲。「原來你和這種不男不女的人混在一起,才會變這麼多!」
「你說什麼不男不女?我叫我男朋友扁你喔!」
喬時宜及林建良抬起頭,站在薛大偉身後的光頭男子上身只著一件背心,健壯得有如一名摔角選手。
林建良畏懼地後退兩步,「媽的,原來你這麼淫蕩,我慶幸我早就甩了你!」撂下傷人的話後,他逃也似的閃人。
「哎呀!你說什麼?你就是那個負心漢?早知道我就一把掐死你,王八蛋!」
「算了,大偉,謝謝你。」
這會兒,她看透很多很多事了……
「謝什麼?」薛大偉點她的鼻頭一下,回身小鳥依人地靠在光頭男子的身上。「人家是過來跟你介紹剛剛認識的壯漢阿土的,我們是一見鍾情喔,嘻嘻……」
***
喬時宜蹲在大樓旁等楊魄,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和一女子一起下計程車,兩人相偕走進大樓。
「楊魄——」她圈著嘴喊。
楊魄聞聲,停下腳步,轉頭看到了她。
「楊先生——」
她甩著小皮包,同他揮手打招呼,蹬著三寸高踉鞋踉蹌地走向他。
楊魄身旁的女子詢問她是誰,楊魄沒有回答。
「楊大師——」她怪腔怪調地喚,晃來他眼前,微醺的模樣,讓打扮成熟艷麗的她更添嬌媚。
不過楊魄看著她,眉頭愈鎖愈緊。
「你又喝醉了。」
「對!開心才喝的。」醉意使她無法站定,面前兩人多了許多分身。「你……你們可不可以站穩一點,別晃來晃去,晃得我頭都暈了。」
她差點往前趴倒,楊魄扶正她後,馬上放開手。
「薛大偉帶你去了哪裡?」
她答非所問:「你呀!早點帶我去找大偉不就得了?幹嘛跟我說那些拉拉雜雜的屁話,一點用處也沒有!討厭!死相——」
楊魄搖搖頭,扳過她的身子。「你快點回家去!」
「好,」她不耍賴,乾脆地道別。「拜拜。」
走沒兩步,高跟鞋扭了一下,楊魄及時接住往後仰躺的她。
她睜開眼,看見楊魄清澈的瞳眸,一瞬間喪失思考能力。
楊魄再次將她扶正,欲放手時,她突然扯住他的衣袖。
「喂!」她整個身子往他貼近,仰著頭醉醺醺地問他:「我很美,對不對?」
楊魄微怔,想擺脫她的糾纏,卻被她抓得死緊。
「我很美,」她硬扯著他的衣袖,固執地要聽到回答。「對不對?對不對嘛?」
「對對對。」他撥開她的手,拍平衣袖。
「今天有好多人想摸我、想強吻我,我都拒絕了。」她呵呵呵傻笑,好不容易站定,對著他,翻著白眼,認真地不知在思索什麼。
「不如……不如獻給你吧。對,送你一個香噴噴的吻,當作謝禮。」她張開雙臂。「來吧,楊大師——」
楊魄被她勾住脖子。「你清醒一點!」
他側頭閃避她嘟起的紅唇,而撲空的她未堅持太久,噗哧一笑。
「你不好意思?」她依舊黏在他身上,食指點他的鼻尖。「害羞了!」
楊魄在心中發誓,再也不讓她見到薛大偉!
「魄,她到底是誰?」一旁的女子不甘再受冷落,細聲質問道。
「啊,對不起、對不起……」喬時宜趕忙轉個身,僅剩手臂和他相連。「喂,」她拉著他,背對那名女子:「怎麼和上次看到的長得不太一樣?你這花心大少實在喔……」
他握住她又要點他鼻尖的手。「噦嗦!」
不待他甩開她,她自己回身對該名女子說:
「我姓喬,和他只是鄰居關係,我住在他家隔壁,不是這樓上的隔壁,是隔隔壁那一棟破公寓啦!」
她掩嘴,忍住反胃的感覺,又說:
「我只是來謝謝他的救命之恩,順道祝福他,告訴他我也很開心!」
感覺到女子的不悅,她識相地道別。
「祝你們也有個愉——快的夜晚。電燈泡,告辭了!拜耶——」
楊魄看著她踉蹌前行的背影,唇邊露出一絲連自己也沒有發覺的笑意。
***
喬時宜下班回到家,換上休閒服,才想起該去超市買幾樣日常用品。
走到超級市場,看到裡頭附設的店家多了一間拉麵店,她決定先解決晚餐再購物。
在櫃檯前點完餐,走進店裡,她發現一道獨自面牆吃麵的熟悉身影。
她帶著笑,悄悄走近對方。
「楊大師。」她側彎腰,裝可愛地揮手。「你好——」
楊魄咀嚼著麵條,淡瞄她一眼,沒有說話。
「你隔壁有人坐嗎?」
他回頭看,店裡沒幾個客人,空位子很多。
「就算我說有,你也會硬坐下來吧?」
「是啦!」她將號碼牌擱在桌上,一骨碌地坐在他身旁。「心情不好?」
「你心情很好?」其實不用問也可以從她高八度的聒噪音調聽出來,他這麼反問,主要是諷刺。
她卻沒聽懂,不顧他在喝湯,用力地拍了他背部一下。「還不都是托你的福!」
店員端來熱騰騰的拉麵,取走號碼牌後,說:「請慢用。」
店員的聲音掩去了楊魄的低咳。
「多虧有你,讓我發覺愛情不是人生的一切,不該為別人的無情無心與無知消沉不已。」她拿起調味料,加醋加胡椒加辣椒。
楊魄掩著鼻,忍住噴嚏。
她大口喝湯,攪拌麵條,用手肘輕撞他一下。
「你為什麼心情不好?」舀起一團面,一邊吹涼,一邊瞎猜:「該不會是——你腳踏多條船的事被人發現了,現在為了該怎麼收拾善後傷透腦筋?」
她因為吃著面,才沒有發出幸災樂禍的笑聲。
「我是覺得上回我見到的那個長得很不錯,不過個性好像驕縱了一點,她不是很生氣地問你我是誰嗎?」不是她自誇,喝醉酒後該記得的事她通常都記的一清二楚。」再之前看到的,嗯,那個好,那個又美麗又一副會為你守候一輩子的樣子,就選那一個吧!還是,你有更好的,我還沒看過?」
楊魄沒仔細聽她說的話,吃完麵,直接端起碗公喝湯。
喬時宜又說:「有一件事我頗為不解,你是不是每個女朋友都會帶回自己家?一般說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牽扯,不是都會帶去旅館嗎?何況你又這麼有錢……啊,我懂了,你這個小氣……」
他用力放下拉麵的大碗公,令又想拍他背部的喬時宜的手停在半空。
「你可不可以安靜一點吃麵?」
喬時宜回頭,店裡的人都看著她,剛剛她說話的聲音的確大了些。
「對不起。」安靜吃了兩口面,她又忍不住:「原來你也會不好意思啊!明明是搶了人家要買的東西,還敢回說:『剛好,可以一解便秘之苦』的人,還怕被人聽見你很花?真是假……」
轉過頭,看見他鐵青著一張臉,她張著嘴,忘記說到哪兒了。
他擦了擦嘴,將面紙丟在桌上。
「你最好改掉一興奮就嘰哩呱啦、劈哩叭啦說個不停的習慣,否則下一任男朋友肯定一樣維持不久。」他起身,走了兩步,又踅回來,說:「對了,能不能交到下一個,都是個大問題。」
喬時宜看著他走出拉麵店,「幹嘛啊!吃炸藥了?」以為他變得好相處了點說。
算了,當他是便秘、寫不出歌、兼被女朋友甩了,不和他計較。她端起麵碗,大口喝湯。「嗯,還蠻好吃的。」
***
吃完麵,喬時宜在超市買東西的時候,特地留意有沒有楊魄的身影,不過沒有再看到他。
結賬提著東西走出超級市場,心想他早巳回到家了吧,卻突然發現他走在前方不遠處,手上也提著一小袋東西。
「楊魄!」她蹦蹦跳跳地追他。「楊先生——楊大師——」
這麼喚的同時,剛好到他身邊。
「別再那樣叫我。」
「哎呀,這樣也生氣?真是死……」
「別再學薛大偉那一套!」他嚴正警告她。
她聳聳肩。「你真是愛生氣,難怪容易便秘。」
他加快腳步,她小跑步地跟上。
「我開玩笑的啦,不要不理我,有什麼不愉快,吐我槽、發洩一下不就得了。來吧,我犧牲奉獻,不問回報。」
他瞪她。她為了面向他,橫著走路,張開雙臂,半皺眉,等著他罵,樣子挺滑稽。
他冷酷的表情緩和一大半,放慢步伐。
喬時宜見他不再臭著一張臉,兩手在身後交叉,決定不再耍寶鬧他。
「結果,你還是保持原狀?」走了幾步,他說。
「什麼?」她看看自己:「我的外表嗎?對啊。」
「為什麼?」
「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受人注目、搭訕,當然也是不錯。」她挺直胸膛往前走。「不過,我還是決定當原來的自己——有點脫線、聒嗓、不識相、工作能力差、酒品不佳、妝愈化反而愈醜的醜女。」「你倒挺瞭解自己。」
她橫他一眼。一般人多少會安慰一下,要她別妄自菲薄的!
「不留戀你的前男友?」薛大偉把他們在酒吧裡的情形告訴他了。「之前你跟我埋怨過,應該早點帶你去找薛大偉。」
她搖頭。「那只是開玩笑。我已經看透他了,看我外表變了個人,便說什麼只有我對他好。唉,我也沒眼光,滿心以為他是個重內涵的人,我當然想過妖嬈美麗地上街去勾引男人,不過被看到卸妝後的模樣,可能會被告詐欺的。」
她看到他因她的話笑了,也跟著笑,然後說:
「可惜你們男人啊,永遠只迷戀表相,可是,我還是謝謝你!這樣吧,我明天親手做點東西送你,壽司你不喜歡,那我做米糕好不好?你喜歡甜的,還是鹹的?我自己是兩者都喜歡。」
她剛剛在麵店加醋加辣椒的狠勁出現在他腦海。「心領了。」
抵達他住處門口,兩人停下腳步。
「這樣很好。」他說:「我本來以為你看到鏡中變身後的自己,以及嘗過眾人擁戴的滋味之後,會迷失掉自己。」
「可是反過來說,我這樣其實很無可救藥對不對?因為到頭來,我還是保持這副可憐沒人愛的樣子,一點長進也沒有。」
「這沒什麼不好。」楊魄望著街上來往的行人車子。「那些所謂的美麗,只是套上同樣的模子,畫一式的妝、穿同款的流行服飾,充斥在都會街頭裡。像你這樣,願意作自己,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的。這樣很好,不是嗎?」
旁邊應該很吵的人沒有聲音,他轉頭看她。
「怎麼了?」
她望著地面甩頭,喃喃自語:「死定了……」
「我先進去了。」
「拜。」
看著他走進大樓,進入電梯,她定在原處遲遲不動。
他說了不該說的話……她死定了……
她抓著衣襟,「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告誡自己不能心動!
楊魄可是那種「愛到卡慘死」的典型啊!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她反抱自己,週身彷彿一道寒風吹過,令她牙齒不住打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