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訓練都是有目的的,很明顯地「明工坊」,打算培養這位新秀成為未來長期合作的對象。除了她沒有經紀公司的束縛,是自由之身外,「明工坊」的靈魂「C.H」,對她的態度,也有很大的關係。
他們倆好像天生就不對盤,每次見面,氣氛總是很詭譎。
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花sir,一見到香雪唯出現,似乎就開始坐立難安,非得刁難她、挑剔她,直到那也一樣平靜的小女孩變臉為止。
而香雪唯的反應更怪,她像是恨著花sir,卻又有點兒怕他,但卻常常擺出一副強撐出來的高姿態。
底下員工們竊竊私語,大夥兒都很好奇他們之間的關係,不過誰也沒膽子問。
這天拍的是髮飾系列,雪唯挽起長髮,鬢邊別著「C.H」設計的作品,身著改良式肚兜,風情無限地凝視著鏡頭。
「不要這種表情,看起來像花娘似的,正經一點!」花澤瑞大聲糾正。
已經是第十二次了!雪唯恨恨地想。無論她怎麼樣做,就是不對!這男人址著嗓門,要她一下這樣一下那樣,真是有夠討厭。
「表情柔一點,你現在是要怎樣!把顧客當仇人嗎?」花澤瑞朗聲說道。
「我很累了,想休息一下。」不停地被他挑剔,雪唯已經在投射燈下、連續工作四個小時了。
肌肉酸疼得彷彿要融化般,她連手都快舉不起來了。
花澤瑞犀利地審視著她,像是在考慮她話中的真實性。看出雪唯真的累了,他才大發慈悲地說:「那就休息吧!半個鐘頭。」
雪唯含怨帶怒地瞄了他一眼當然是背影。
肚子兇猛地叫餓起來,早就過了午餐時間,他還渾然未覺,非得等她出聲提醒不可。
真是個工作狂!
雪唯穿上薄外套,走到一旁的沙發上,開始吃起便當。
「雪唯,辛苦你了。」
造型師走過來跟她打招呼,雪唯趕緊露出禮貌的一笑。
「彼此彼此,你也很辛苦啊!」
「還好啦!要論辛苦,誰也比不上花sir。」
他?!雪唯立刻靜默下來。
她一點都不想聽這個人的事,完全不想!
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心,造型師卻喋喋不休地說:「我好崇拜花Sir,他真是太棒了。」
雪唯不置可否,埋頭吃便當。
一般人會對那種敗類男,產生過於美好的假想,那是理所當然的。
未進入模特兒這一行時,她不否認,也曾被那光鮮亮麗的包裝蒙蔽了眼睛,直到身處其中,才發現有多骯髒。
這些「名人」也是,為了使作品暢銷、人氣旺盛,都會斥資請專人包裝,依據名人的外表、氣質,設計出截然不同的形象。
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想到這兒,心情愈加鬱悶,她咀嚼著排骨,將一肚子悶氣全發洩出來。
不經意抬眼,卻發現一雙黑眸慌慌張張地避開,很作賊心虛的模樣。
是他!他做什麼偷看她?
連最徹底的事都做過了,他還需要這麼偷偷摸摸的嗎!
本想惡狠狠地瞪回去,卻突然發現,那心虛的黑眸,焦點是凝在自己手中的便當上。
雪唯瞪大眼睛,看著他似乎很飢餓的臉。可他也是怪人,桌上明明還有幾個便當,他不會自己去吃嗎?就只會盯著她瞧。
雖然很討厭他,不過他那有點孩子氣的表情使她心軟,她故意「嗯哼」一聲,說:「想吃的話,我拿給你。」
「哼!」他不領情地別過頭去。
「你!」雪唯氣結。
一旁的造型師看了,趕緊說:「花Sir不吃飯的。」
「為什麼?」雪唯意外。
「不知道,他從來不在我們面前吃飯,好像是有專人設計的菜色吧!」造型師聳聳肩。
怪人!雪唯又在心中對他記上一筆。
管他呢?像他那麼魁梧的體格,自然是天天山珍海味,何需自己擔心。反正他絕對餓不死的。伸手拿起第二個便當,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你可以吃這麼多嗎?」帶著壓抑的聲音自耳邊響起,雪唯動作頓時一停。
「模特兒要以保持身材為優先,你一直吃,身材變形怎麼辦?這也是歸屬於合約裡的條件,發胖是違約的。」
他居高臨下地瞄視,神態十分不悅。
「我會注意的,你不用擔心!」雪唯故意不去看他。「我比你更清楚自己的身體,不會太過放肆。」「這還不算放肆!」花澤瑞指著便當。「一個便當的熱量高達八百大卡,你吃兩個?!你知不知道一個成年女子,一天只需要攝取一千八百大卡!你這樣根本是超過啦!」
「你很奇怪,我這樣吃已經吃了一個多月,體重也沒有很明顯的增加,既然如此,我為什麼不能吃?」雪唯也大聲反問。
「因為你會發胖!」
「我不會!」
花澤瑞火大。他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那種吃不胖的人!
每當那些膚淺的人,得意地在自己面前炫耀時,花澤瑞就會閒閒地問:
「這種事情,對你人生的未來發展,有何助益?」
是啦!他就是不爽、器量狹小,不行嗎?
為了不再被恥笑、譏諷,他得長年忍受著輕微的飢餓、勤做運動,吃著淡而無味的菜,這種痛苦有誰能夠瞭解?
雖然便當裡不過是幾撮油菜,與油膩的排骨,卻是他夢寐以求的食物啊!
而這個瘦小的女人,居然當著他的面,臉不紅氣不喘地吃下兩個,這叫他情何以堪。
下午拍照,花澤瑞要求的更嚴厲、更挑剔,像是要幫雪唯消耗掉所有多餘的熱量。
這是工作,況且花澤瑞又是知名的藝術家,誰敢對他提出質疑?因此雪唯只有忍著氣,順他的心意做出各種姿勢與表情。
下午拍攝的是「墨水星鑽」頸鏈的部分。她斜躺在貴妃榻,做一個伸懶腰的姿勢。花澤瑞則站在她旁邊,觀察她的細部動作。
拍攝進行的很順利,雪唯也非常進入狀況。正當拍攝要結束之際,意外就發生了!
突然一聲輕響,在眾人還不知道發生何事時,一盞固定在燈架上的探照燈,突然跌了下來。
眼見高溫的探照燈,就要落在香雪唯的頭上——
忽然,一條強健的身影躍了過來,緊緊抱住香雪唯,接著朝旁邊滾去。
探照燈炸了開來,碎片四濺,檜木製的貴妃榻、頓時被敲出幾道裂痕,表面也浮出燒焦的痕跡。眾人都被嚇呆了,一直等到紊亂平息,才紛紛反應過來。
攝影師捧住血流如注的臉頰,表情十分痛苦,助手連忙拿毛巾來給他止血。而一旁的袁殷見到意外發生,魂兒都飛了。
他飛也似的衝向地上的兩人,一迭聲地叫:「雪唯,你沒事吧?嗄、嗄?快回答我啊!」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也趕緊圍上前去關心。
「花Sir,雪唯,你們有沒有受傷?」
花澤瑞定了定神,確定懷中的小人兒沒有受傷,這才鬆開手,輕聲問:「你怎麼樣?」
雪唯怔怔地,還陷在方纔的意外回不了神,直到花澤瑞粗聲問,才驟然清醒過來。
「好可怕……」她聲音發抖,表情好慘。「那燈差一點就……」
望著他陽剛而沉穩的臉龐,她突然安下心來,眼淚忍不住紛紛落下。「嗚嗚嗚……」
「傻瓜,我救了你,你得跟我道謝,哭什麼?」花澤瑞沒好氣。
也幸虧自己為了減肥勤做運動,因此運動神經靈敏,否則剛才要是慢一步,她早就被大燈結砸傷了。
看著滿桌滿地的碎片,以及燒焦的烙痕,花澤瑞這才感到心驚。
意外發生時,他心裡只想著要保護那個蠢女人,因此本能地衝出去護住她,也沒想過自己會受傷,一直到意外平息、看到滿地狼藉,他才開始冷汗涔涔。
剛才的舉動實在太危險了,弄不好,身受重傷的就會是他。
他用自己的身體換了她一命!
抬起眼來,不經意望人那瑩柔水眸中,花澤瑞頓時一愣。「你想怎樣?」
「謝……謝謝……」雪唯說得好勉強,其實心裡很感激。
她萬萬沒想到,這個無恥的禽獸,竟然不顧危險、撲上前來救了自己。
太令她感到意外了。
他們「這種人」,把女性視為玩物,毫不憐惜地踐踏女性的自尊,可是他為了她,卻將生死置之度外。
一瞬間,心中的害怕、厭惡、怨懟、鄙夷全都消失了。
凝視那張充滿「正氣」的臉,雪唯開始對他改觀了。
望著他震驚的臉,雪唯清晰地說:「謝謝你,花Sir。」
原來她溫柔的表情是這麼地美,為什麼他一直沒發現過呢?花澤瑞看得有些呆了。
白皙中帶著淡粉的小臉,小巧鼻頭、柔軟嫩唇,還有她羞澀而魅惑的水眸……
忍不住以指輕撫她的臉,他想——
「我說,你們到底有沒有事啊?」袁殷站在一旁,聲嘶力竭地吼道。
兩人驚醒過來,雪唯別開小臉,囁嚅地說:「袁哥,我沒事的。」
只是臉上有些濕濕的,她伸手擦拭,卻發現手上一片血跡。
她驚得全身都呆了,還沒反應過來,卻發現花澤瑞手上也是腥紅一片。
花澤瑞顯然也發覺了,他的表情瞬間驚慌起來,急促地問:「你哪裡受傷,痛嗎?有沒有不舒服?」
心裡突然有小小的感動,雪唯彎起眉頭,帶著哭音說:「是你的手流血了。」
這種轉變是很突如其來的,不過眾人一致認定,那場意外是兩人感情加溫的催化劑。
自從意外之後,兩人之間的情況是好多了,花sir不再隨便對雪唯發脾氣,而雪唯,也變得和緩多了。
拍攝告一段落,大夥兒或坐或站地休息,各自聊天打屁。
雪唯遍尋不著袁殷,只得坐在角落,一人默默地啜飲牛奶。
奇怪,最近她特別容易肚子餓,食慾也變得很好,常常一個點心下去就立刻消化殆盡。
最可怕的是,她的體重,竟然開始慢慢增加。要是被花澤瑞知道,一定又有得說了。
她拿出預藏好的紅一見包子,到休息是外面偷吃。
雪唯邊吃邊東張西望,深怕花澤瑞會冒出來斥責她。
兩個包子都下肚後,花澤瑞都沒出現過,她心滿意足地哂哂嘴,準備回攝影棚去。
不料,才一轉身,便發現有個人影,鬼鬼祟祟地蹲在角落,不知道在做什麼。
她定眼一看——是花澤瑞!
幸好包子已經吃完了,所以她倒也不怕。
站在那兒看了他半晌,雪唯忍不住開口:「呃,有什麼我可以做的?」
要是以前,她早就像躲瘟疫似的逃得遠遠,更別說與他說話、甚至主動問候。不可否認,花澤瑞在她心中是沒那麼壞了。
花澤瑞抬起頭,看見是她,臉上表情頓時有些古怪。「沒……沒什麼,我自己來就行了。」
雪唯瞄他一眼,走上前去觀看。「你在換藥啊!」
「嗯,剛不小心被水浸濕了,」花澤瑞尷尬地說:「我想把濕布拆下來,不過一隻手不方便……」
雪唯蹲下來,捧住他的手查看,肌膚接觸之際,兩人都是一顫。
厚實、粗獷,這是屬於男人的手,一雙曾在她身體上放肆過的手。雪唯顫慄起來,搖搖欲墜。
察覺出她的不安,花澤瑞邊縮回手邊說:「不麻煩你,我自己行了。」
「不……」很快壓下那不好的念頭,雪唯安慰自己,一切都過去了。現在這雙手,是屬於為了保護她而受傷的手,她不需要害怕。
心裡安定下來,她頓時放軟了表情。「醫藥箱在哪兒?我幫你換藥。」
在花澤瑞的指示之下,雪唯找到醫藥箱。她拿出紗布、碘酒、剪刀和棉花,小心翼翼替他剪開膠帶,將紗布拆下。
「痛的話跟我說一聲,我要拆紗布了。」雪唯低著頭,小手輕輕為他揭去了紗布。
粗礪的大掌感受她細微的觸碰,鼻端傳來她淡淡的髮香,花澤瑞竟然有些心馳神迷。
不可否認,成為她生命裡第一個男人,花澤瑞覺得自己對她「有點責任」,即使她本來就是出來賣的女人。
她的初夜,可以給任何一個男人,反正價高者得。但終究是自己佔有了她,既然是他做的,花澤瑞便覺得自己有責任。
那一夜之後,她又接了多少客人?她嬌弱青澀的媚態,又曾經使多少人沉迷、瘋狂?
一股不能自制的嫉妒湧上心頭,他惱怒了。
正想伸手推開她,掌心突來傳來一陣刺痛,即時轉移了他的怒氣。
「噢!」他叫道。
「對不起對不起,弄痛你了。」她急得連連道歉。「傷口和紗布黏住了,我剛已經用酒精浸濕傷口,想說這樣會好一點,沒想到……」
「沒事的,你繼續弄吧!」花澤瑞只好這麼說。
看到他掌心裡那道鮮紅色的傷口,雪唯突然哭了。
不知怎麼地,只覺得心好酸好酸,這股酸意自胸口一直台上鼻樑,她控制不住眼淚。
「你怎麼哭了?」花澤瑞奇怪。
「都是為了我,」她抽抽噎噎地說。「一定很痛吧!對不起,是我不好,若不是為了我,你也不會受傷。」
原來是為了這件事!花澤瑞失笑。「那只是一場意外,不干你的事。」
「可是……」
「不要再說了,快幫我把手包紮好。」他不想雪唯內疚。
雪唯看了他一眼,匆匆低下頭,熟練地為他上藥、清理傷口。
花澤瑞瞧著瞧著,開始瞧出些端倪來。「你上藥的手勢很熟練,怎麼,你常做嗎?」
「嗯!」雪唯點點頭,唇邊露出一絲笑意。「爸爸當廚師的時候,多少會受一些刀火燙傷,每次都是由我幫他換藥。」
聽她開始說起家裡的事,花澤瑞竟也頗有興趣。「令尊是哪一類的師傅?」
「他是專做上海菜的。」嘴裡聊,手中也沒停下來。雪唯拿出方塊紗布,覆在塗過碘酒的傷口上。「上海菜啊——」花澤瑞高興地說:「令尊在哪兒高就,不知道是不是有機會嘗嘗他的手藝呢?」
包紮的小手慢了下來,雪唯感傷地說:「他已經過世了,謝謝你問。」
花澤瑞微微張開口,心裡責怪自己的冒失。「介意告訴我嗎?他是……」
自己一向不多管閒事的,不過在理智恢復過來前,他居然已經問出口了。
「一次瓦斯爆炸中去世的。」雪唯吸吸鼻子。「餐廳方面指責是他忘了關瓦斯栓,才導致瓦斯爆炸,所以不但不願意負擔責任,還將損失全算到我們頭上。」
說到傷心處,雪唯忍不住落下悲憤的眼淚。「我清楚我爸爸,他絕對不是那樣粗心的人,而且他都已經死了,那些人為什麼還要這樣污蔑他!」
想到這裡,不禁悲從中來,雪唯摀住小臉哭泣。
從來沒安慰過人的經驗,生性又粗枝大葉,花澤瑞一時慌了手腳,不知道該怎麼安撫她。
他只好伸出手,環抱住雪唯瘦小的身體,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哭泣。
男人,或許只有這個時候,才能夠讓女人安心吧……